《布尔曼日志》 第1日 布尔曼 布尔曼红灯区。 一个纸醉金迷的奢华酒吧里,各色皮肤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舞动着身姿,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舞台上传来,几个光裸着上身的高大男人在上面抱着吉他疯狂地散发着荷尔蒙。 在音乐声的掩盖下,楼上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各种暧昧呻吟求饶都变得微不足道,这里的一切都展现着强烈的性张力。 甚至有客人在吧台前找起了乐子。 “哦,老天,真要命。”威尔扔掉手里的抹布,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说了多少次,要做上楼去做。”说着,威尔朝那边走去,准备分开那对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小情人。 “威尔,”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威尔回头,一个肌肉结实的黑人冲他示意了一下后门,“过来瞧瞧,有好东西。” “好东西?”威尔扬起眉毛,上下打量了一下黑人,“嘿,上次社区服务的苦还没吃够?你不是不碰那玩意儿了吗詹森?” “当然,”詹森动了动有点儿僵硬的脖子,领着威尔一路穿过后门,到了一个满是铁笼子的地方,“是「货」,威尔。” “「货」?”威尔显然没能猜到是什么,詹森走到一个大木箱子跟前,狠狠踹了它一脚,“诺。” 大木箱子动了动,盖子似乎被什么活物挣扎着拱了拱,立马又归于平静。 “活,活的?!”威尔惊到了,扭头看向詹森,“你们抓了什么?” “不是野兽。”詹森点了根烟,陶醉地猛吸了一口,吐了口烟,才从兜里摸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大木箱的锁。 盖子一下子弹开,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人?!!”威尔被这双骇人的眼睛吓了一跳。 是个人。 一个瘦小的家伙蜷缩在箱子里,衣衫褴褛,发丝凌乱,手脚上和脸颊上还有青紫的伤痕,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唯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像精神病人一样大睁着,紧紧盯着面前两个男人。 “……”威尔被这双眼睛看得发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老天,这是什么?詹森,你们绑了个什么回来?” 詹森叼着烟上前一步,一只手拽着胳膊把箱子里的家伙拽了出来,抖了两下,取下烟卷吐了口烟,“是个女人。” 说着詹森夹着烟捏起女孩儿伤痕累累的脸颊,看了看她典型的东方面孔和乌黑的眼睛头发,眯起了眼,“唔,亚洲人。” 女孩儿一动不动地被詹森摆弄,顺着他手臂的力量挂在他身上,黑色的眼睛打量着詹森,没有一点儿反抗的意思。 “这家伙绝对不超过十四岁,上帝。”威尔被那对黑漆漆的眼睛震慑到,忍不住轻声说。 “去他妈的上帝,”詹森啐了一口,拽着女孩儿的手臂抖了抖,“这女人成年了。” 女孩儿顺着这股力量晃动,没有一点儿反应,威尔忍不住蹙起了眉:“詹森,她……这里正常吗?”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詹森呲牙干笑了两声:“买之前正常,回来以后正不正常,就不知道了。” 威尔摇了摇头,俯身往木箱子里看了看,箱子壁上有小兽一样的抓痕,底下铺着一堆旧报纸,被啃的七零八落。 “……”威尔适应不了,还是移开了目光,“你们从地下贸易买的?” “唔,”詹森吸了口烟,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声,“这家伙今年刚好18,据说是被她的好老爹卖过来抵债的。” “卖了多少?” “十万欧元,一个雏能值几个钱。” 詹森说着把女孩儿往威尔怀里一丢:“给她送梅丽莎那边洗干净,老子还指着她赚钱呢。” “顺便准备好黄油啤酒,威尔,”詹森边走边招了招手,“你今天也够闲的。” “真会给人找麻烦。”威尔呵了一声,拎起了瘦瘦弱弱的女孩儿,将她背了起来。 女孩儿很自然地将下巴搁在威尔肩上。 感受到女孩儿轻得几乎破碎的呼吸,威尔忍不住咬咬牙,轻声咒骂了一句:“真是疯了。” …… 梅丽莎是个雷厉风行的恐怖女人,是这家酒吧唯一的医生,虽然只是个女人,但她的嗓门使得没人敢在她这里造次。 将唐安扔给梅丽莎,威尔连门都来不及关就匆匆跑了,梅丽莎伴随着敲打桌子的厉声呵斥响彻了整条走廊。 “让詹森见鬼去吧!光知道给老娘塞这些东西!” 吼完威尔,梅丽莎“碰”地关上铁门,拧着眉拉着脸,扭头去看被扔在病床上的「货」。 女孩儿佝着腰坐着,两条腿搭在病床外,目光聚焦在不远处灯红酒绿的窗外,脏污的碎发挡在黑漆漆的眼睛前面,被打得青紫的嘴角微微抿起。 “刷”的一声,一个病历本竖在了女孩儿眼前,女孩儿的视线被阻断,顿了一下,才缓慢地顺着本子将目光移到梅丽莎铁灰色的眼睛上。 “叫什么名字?”梅丽莎看着女孩儿那双黑得像野兽一样的眼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女孩儿抿起嘴角,直勾勾地看着梅丽莎的眼睛,梅丽莎相当有耐心地回瞪回去。 令人窒息的几分钟过去,女孩儿的喉咙动了一下,慢慢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得像老人,“唐安。” 梅丽莎给女孩儿倒了杯水。 唐安黑漆漆的眼睛瞬间发亮,抓过杯子,像野兽一样佝着腰凑近闻了闻,鼻尖几乎碰到了水面。 嗅完以后,唐安抓着水杯仰起头猛灌了几口,甚至被呛了一下。 “……”梅丽莎就这种行为蹙了蹙眉毛,沉默了一下,“多大了?” “……18。” 唐安喝完水,呛得咳了几声,低着头,目光垂在腿面上,抱着杯子抵在唇下面,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梅丽莎要拿走唐安手里的杯,准备给她添水,不料手刚碰到水杯,唐安惊了一下,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目光凶狠,像野兽一样呲出了雪白的牙。 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嘶吼。 梅丽莎倒吸了一口冷气,但长年行医的经验让她立刻镇定了下来,一双冷漠的铁灰色眼睛毫不犹豫地瞪了回去,厉声呵斥:“妈的真见鬼!想不想喝水了!撒手!” “听到了吗你这崽子!撒手!”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唐安抓着水杯的手指开始痉挛,梅丽莎横眉竖眼地瞪着她,毫不退缩。 对峙了将近五分钟,梅丽莎耐心地等着对方投降,唐安终于失去了力气,从那副可怖的护食状态慢慢恢复了原状,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梅丽莎拿走了水杯给她续上,微微有些心惊。 真见鬼。 恐怕后面的治疗要费些力气了。 和刚才如出一辙地喝掉水,唐安佝着腰坐在床边,目光透过脏兮兮的碎发锁定在高挑的梅丽莎身上。 梅丽莎目光锐利地看着唐安这副坐姿,敏锐地感觉到唐安腰上有伤。 “……”梅丽莎把手里的病历本扔在一边,清脆的声响立刻把唐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来崽子,看我。”梅丽莎举起双手,摆出了一个安抚的手势,“我需要把你的衣服脱掉,你必须配合。” 唐安看着她,没有动。 梅丽莎轻吸了一口气,沉下眉毛,警惕着伸手去拎唐安的衣领。 唐安面露惊色,微微后退了一点儿。 “别乱动小家伙,”梅丽莎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有安抚性,窥探着唐安的反应继续往前伸手,“我得看看你的伤。” 唐安盯着那只不断靠近的手,微仰着身子,浑身紧绷,但好歹没有再退了。 梅丽莎终于抓住了唐安的衣服,唐安整个身子像野兽一样弓起,浑身的肌肉紧绷着,目光凶狠,梅丽莎怀疑,只要自己对她有所不利,这崽子会立马跳起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实际上唐安也这样做了。当梅丽莎脱衣服猛地牵扯到唐安的伤口时,唐安立刻挣扎着弹了起来,嘶吼着一口咬在了梅丽莎的手臂上。 前提是梅丽莎用手臂挡住了脸。 “!!真他妈见鬼!”梅丽莎用力掰着唐安紧颌的下巴,疼得拧起了眉毛。 梅丽莎尖利的指甲在唐安脸上留下一道道伤痕,但唐安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为所动,梅丽莎放弃了掰唐安的下巴,用那只能动的手拍亮了墙上固定的对讲机,“詹森!妈的!詹森?” 半分钟混乱的对峙后,铁门被“砰”地一声踹开,詹森臂弯里拎着个羸弱的金发小男孩迈了进来,将烟按灭在墙上。 小男孩身上青青紫紫,紧阂着眼,脸色苍白,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詹森!看看你带回来的好东西!”梅丽莎疼得抽气,横眉竖眼地冲詹森吼,“让这崽子滚开!” “妈的,真会给人添麻烦。” 詹森眯起眼睛,扔下受了伤的金发小男孩,吐了一口烟,走到病床前,动了动肌肉结实的脖子,只用一只手就将唐安的下巴拧开了。 “咳……!” 唐安被单手按在床上,依然在奋力挣扎,詹森骂了一声,大手用力扣住了唐安的脖子,唐安明显呼吸不畅,脸色发青,挣扎着抓紧了詹森粗壮的手腕。 “妈的!该死!你是要掐死她吗?”梅丽莎安顿好被搞昏过去的小男孩,回过头看到这幅画面,径直竖着眉将病历本摔在了詹森身上。 “艹,该死的。”詹森骂了两句,撒手嫌恶地一甩,唐安被甩得打了一个滚,趴在床上,猛地咳嗽了几声。 詹森大手扣住唐安的下巴,将她的头高仰着抬了起来,唐安被拽得踉跄了一下。 “崽子,这回听话了?” 詹森动了动脖子,眯着眼睛凑近了,结实的肌肉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性张力,即使一个成年男性也抵挡不了这种荷尔蒙。 唐安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凶狠地呲出了带血的牙齿。 “别靠近她詹森,”梅丽莎拿着针管喝了一声,手臂上的伤已经被裹好了,“这崽子精神不正常。” 瞥见梅丽莎手里的针,唐安立刻变得不安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低吼,挣扎着要从詹森的手里挣脱。 “按住她!” 詹森一把卡住了唐安的脖子,将她面朝下按在床上,腿顶着她不断挣扎的脊背,唐安不顾身上的伤,闷声嘶吼挣扎着。 梅丽莎拉起了她小臂上的衣袖,露出静脉,不由分说将一管镇定剂推了进去。 唐安的挣扎慢慢失去了力气,最终无力地倒在病床上,阂上了眼睛。 “艹。”梅丽莎脱力地轻骂了一声,将针管扔在一旁的托盘上。 詹森站了起来,活动了活动手腕,瞥见手腕上被抓出的青紫色痕迹,顿了顿,目光凝了起来。 梅丽莎也看见了,微微有些惊诧:“那崽子……?!” “真是个不得了的东西。”詹森活动了活动肌肉,睨了床上的家伙一眼,抽出根烟,猛吸了一口。 梅丽莎也从他烟盒里抽出一根,吸了一口,悠悠吐出一口烟雾。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梅丽莎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 “……见鬼,希望这崽子没病。” “不能,干净的。” “……”梅丽莎抽了口烟,见詹森往外走,欠了欠身子,“这就走了?” “唔,”詹森将烟灰掸在托盘上,“雪莉回来了。” “哦。” 梅丽莎扬了扬眉毛。 第2日 雪莉 一辆崭新的哈雷潇洒地停在了酒吧的后门,踩着高跟鞋的大长腿轻松支住了沉重的车身。 头盔被拿了下来,露出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庞。 一头银发从肩上滑落,湖绿色的瞳孔颜色很淡,高鼻深目,漂亮又危险的双眼微微眯起,看起来像一只餍足休憩的雪豹。 女人一手提着头盔伸了个懒腰,紧身的摩托车服勾勒出了女人近乎完美的身材曲线。 雪莉将头盔挂在车把上,踩着高跟鞋懒散地推开门进了酒吧。 酒吧里音乐声震耳欲聋,但几乎在女人进来的一瞬间都安静了,人们屏住呼吸看向这个漂亮女人,女人的银发映衬着灯光,和这里肮脏的一切格格不入。 雪莉忽视了全酒吧男男女女的目光,神色自如地穿过了舞池。 “嘿,honey。”舞台上一个男人大着胆子吹了声口哨。 “哦嗨,亲爱的。”雪莉侧过头,眯着眼睛,将两个手指并起,抵在唇上抛了个飞吻。 人群沸腾起来,口哨声和叫声此起彼伏,舞台上的人勾住了那男人的肩膀,人们欢呼着舞动着身体。 雪莉太漂亮了,她值得具有让人疯狂的魅力。 此时,二楼的医务室,唐安正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熟睡着。 梅丽莎抱着手臂看着被包扎好的女孩儿,女孩儿有一头短短的细软的黑发,眉角微微蹙起,黑而密的睫毛盖在有点儿乌青的眼睛下,苍白的脸上还有几颗雀斑。 脆弱的面容看着很听话乖巧,几乎让人想象不到之前那个像野兽一样的家伙也是她。 女孩的个子其实不算矮,目测在5尺5英寸附近,但由于身子很单薄,瘦得能看见肋骨,让人感觉这家伙瘦小得像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幼崽。 至于这个,梅丽莎想,去他妈的瘦小,这崽子咬起人来活像一匹狼。 正想着,唐安眉尖微蹙,黑色的眼睫颤抖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像能把一切吸进去。 “醒了?” “……”唐安躺着适应了一会儿,就慢慢撑着床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肋骨下方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微微皱眉。 梅丽莎抱着手臂靠在床脚,等着她崩溃大哭或者说点儿什么。 唐安坐正了,靠着床头安静地垂着眼睫,有点儿长的碎发垂在她脸颊旁边,单薄的肩膀佝起,看着有点儿可怜。 “喂,崽子,”梅丽莎板着脸递了一杯水给她,“要哭吗?” “……” 唐安似乎是被打断了思考而惊了一下,下意识一缩肩膀,睁大眼睛看过去,直勾勾跟梅丽莎对视着。 梅丽莎看见她这副模样,手上未愈的咬伤就开始隐隐作痛,竖起眉来将水杯塞进唐安手里,赶紧退了两步。 “嘿,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唐安拿着水杯,嘴唇动了动,“……知道。” 说完之后,唐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小声问道:“有吃的吗?” “……”梅丽莎有些惊讶,忍不住挑了挑眉:“等着。”说着转身走了,只留唐安一个人在医务室。 等梅丽莎拿着几个面包回来的时候,就只看到空空的病床,和因为拔掉点滴被飞溅出来的鲜血。 “shit!”梅丽莎气得横眉立目,直接摁下墙上的对讲机,“詹森!博格!随便哪个人!来医务室!那崽子跑了!” 这家酒吧二楼的房间每一间都装着一个对讲机,直通打手们的房间,毕竟这种地方,意外总是比快感来的快。 因此,当梅丽莎按下对讲机后,脸色阴沉的詹森直接夺门而出。 梅丽莎气得将面包摔在桌上,楼下传来追逐撕打的声音,以及詹森夹杂着西班牙语令人胆寒的怒吼。 一阵摔打的声音传来,詹森一脚踹开了医务室的门,手里拎着不断挣扎的唐安的衣领。 詹森粗暴地将唐安扔在地上,唐安的脊背“咚”地一声撞上柜子,疼得蜷缩起来。 “轻点儿詹森!”梅丽莎眉眼间一股怒气,“你要让自己的钱打水漂吗?” “闭嘴!”詹森也愤怒着吼了回去,拧着脖子上的肌肉,凑近了梅丽莎的脸,“你他妈的连个崽子都看不住?!” “谁能想到她会跑!”梅丽莎毫无惧色,立着眉敲打桌面,声音比詹森还高了一倍不止,“你能吗?你能吗!你带回来个什么东西!” 詹森舌尖顶着后槽牙,瞪着眼睛点了点头,把目光移到地上的唐安身上,几步上去,一把将正努力爬起来的唐安提了起来。 唐安嘴角流着血,右脸肿了起来,明显是挨了巴掌。 猛地被詹森提起来,唐安两只手攥紧了詹森的手腕,抿着嘴角,一双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詹森。 “够了詹森,”梅丽莎闭了闭眼,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她放下。” “……艹。”詹森一松手,唐安径直跌坐在地上。 唐安两只手撑着地支起了自己的上身,詹森动了动脖子,蹲下来,脸凑近了唐安的眼睛。 唐安像小兽一样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两人的鼻尖几乎挨在了一起。 詹森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将呛人的烟雾喷洒在唐安脸上。 唐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抿着嘴,没有动。 “还跑吗崽子?” 詹森朝她扬了扬下巴。 “……跑。” 唐安清晰而坚定地说了一个字节。 “shit!”詹森暴怒,直接扬起手就扇了下去。 “嗨,詹森。” 一声口哨救了唐安的命,詹森的手停了下来,面色僵硬地回过头去。 一个性感的女人倚在门口,摩托车服已经换了下来,换了一件修身上衣和机车裤,银色的卷发高高束在脑后,完美的身材在斜倚的姿势下更加凹凸有致。 “那是什么?”雪莉指尖夹着一根没点燃的女士香烟,笑眯眯地冲詹森那边抬了抬手,耳朵上的挂饰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是个崽子。”詹森站起来,露出了跌坐在地上的唐安。 雪莉上下打量了一下唐安,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收了香烟,往这边走过来。 唐安仰起头,抬起长长的睫毛,对上了雪莉淡绿色的眼瞳,唐安立马怔住了,微微睁大了眼睛。 啊。 唐安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雪莉银色的卷发,浅淡的湖绿色眼睛,和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后面隐藏的审视的目光。 危险又漂亮,像某种猫科动物。 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显出了茫然的神色,黑漆漆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雪莉。 有点儿虔诚,又有点儿可怜。 雪莉走到唐安面前,蹲了下来,眯起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凑近了唐安。 唐安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就像凑近的女人本身一样动人又危险。 如果要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拥抱她,一定会被扎得满身是血。 唐安的眼瞳动了动,漆黑的眼睛里浮现出一股对力量的疯狂的崇拜,连呼吸都放轻了。 被唐安直勾勾的目光看着,雪莉忍不住笑了,故意贴近了这个紧张的小家伙。 唐安眼睫颤抖了一下,屏住了呼吸。 雪莉这次很有耐心,凝视着这个眼睛里有些疯狂的小野兽,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唐安肿起的脸颊。 “疼吗小家伙?” 唐安直视这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喉咙动了几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出话来:“no……” “真棒。”雪莉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唐安没有反抗,目光看着雪莉,顺从地抬起头。 雪莉歪头目测了一下她身上的伤,随后放下了唐安的下巴,站了起来。 等在一边的詹森早已抽完了一支烟,雪莉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揽到一旁,压低了声音。 “詹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家伙?” “去公关,还能怎么样?” 詹森双手插兜,耸了耸宽阔的肩膀,睨了唐安一眼,唐安仰着脸,黑漆漆的目光还发怔地停留在雪莉脸上。 “得了吧,”雪莉抽出那支女士香烟点燃,烟雾和她的银发纠缠在一起,“你觉得她适合公关?” “……见鬼,总会有男人点的。” “你们缺打手吧詹森,”雪莉吸了一口烟,漂亮的脸庞在烟雾里若隐若现,“我记得艾尔文去年死了?” “打手?她?” 即使是詹森也忍不住扬起眉毛,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粗声粗气地向前跨了一步:“她这副样子……?” “……”雪莉没有说话,只是叼着烟轻轻瞥了詹森一眼,就让这个暴躁的肌肉男闭嘴了。 詹森后半句话憋了回去,雪莉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那股带给詹森的压迫感立刻消失了:“没关系,我们可以打个赌。” “什么?” 詹森怔了怔,轻声说。 “打个赌,我们看看她适不适合公关。”雪莉笑了,像猫科动物一样眯起眼睛,拍拍詹森的肩膀,随即走向一直抱着胳膊倚在一边的梅丽莎,从兜里掏出一袋东西。 “诺,你要的。” 梅丽莎沉着脸接过来,用手捻了捻袋子里的粉末,脸色微微好转:“唔,谢了雪莉。” “不客气,”雪莉看到梅丽莎伸手从兜里摸出钞票,立马按住她的手,“哦不不,我不缺这个。” “是啊,”梅丽莎把钞票又揣回了兜里,讥讽地勾起嘴角,扬了扬眉毛,“只要你一句话,就有无数男人捧着钱送上来。” 雪莉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哦亲爱的,别挖苦我。” 说完这句话,雪莉夹着香烟摆了摆手,踩着皮靴出去了,耳朵上长长的挂饰随着她的脚步声一摇一晃。 只留下詹森和梅丽莎面面相觑。 “打手?呵。”詹森绷着脸冷哼了一声,扭过头朝依旧坐在地上的唐安走过去,唐安在他迈第一步的时候就回过神来,警惕地看着越走越近的詹森。 詹森抬起腿一脚踹在唐安身上,唐安抱住了脑袋,“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咳……!” “谢谢上帝吧小鬼,”詹森沉着脸又踹了一脚,“真他妈走运。” “行了詹森,”梅丽莎厉声喝止了他,“别像个懦夫一样撒气。” 詹森又骂了几句,转身走了。 梅丽莎显然还在为唐安逃跑的事情愤怒着,将桌上拿来的面包都扔进了垃圾桶:“你没吃的了崽子。” 唐安蜷缩着躺在地下,从散乱黑发里露出的一只眼睛目光灼灼,盯在了垃圾桶上。 果不其然,后半夜梅丽莎没看住她,唐安还是将那几个面包吃掉了。 第3日 「公主」 在医务室待了将近一周,唐安逐渐恢复了正常,先前野兽一样的行为逐步变得像个人,也慢慢开始说话了。 恢复了正常饮食,唐安的体重也慢慢恢复了,至少不再瘦得像个得了病的动物幼崽。 见她修养得差不多,梅丽莎喊来了詹森,毕竟钱是詹森花的,要考虑这家伙的分配问题。 在布尔曼,被买来的货一般只有一个用途,就是公关。 这地方,除了公关的「公主」、「少爷」,就只剩下了肌肉结实的打手。 说白了,这个地方只有两种选择,暴力,和色情。 对于唐安这种毛都没长齐的雏来说,公关肯定是必然的选择,但既然雪莉发了话,詹森也不得不重新考虑。 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内,唐安坐在床上,穿了一件大的有些过分的t恤,宽大的下摆几乎要遮住短裤,露出麦色的小腿和双脚,宽松的领口露出了一部分锁骨。 脸颊上的青紫还没消退,梅丽莎给贴了一块绷带,露出的锁骨上也带着伤,被创可贴遮住一部分。 唐安垂着眼睛安静地坐着,细软的黑发搭在她脸颊旁边。 而一墙之隔,就是詹森和雪莉。 两人挤在一间逼仄的小房间内,隔着单向的透明玻璃观察着唐安的一举一动,詹森不耐烦地抽着烟,一句话都没有。 雪莉闭着淡绿色的眼睛,光洁的额角抵在玻璃上,像雪豹一样,似乎在小憩。 “咔哒”一声,门开了,三个人同时抬起了眼睛。 唐安盯着进来的高大男人,詹森和雪莉盯着唐安。 “哟,这就是新来的货?”男人捏起了唐安的下巴,轻佻的目光从脖子往下,顺着领口看下去,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唐安。 唐安没躲,乖巧地顺着男人的动作抬起头。 富商希尔呲牙笑了笑:“这不是挺乖的吗,詹森调教得挺到位啊。” 说着,希尔的手顺着唐安柔软的脸颊摸了下去,一边摸一边眯起眼睛凑近了,嗅闻她露在外面的耳侧脖颈,唐安温顺地垂下眼睫,顺着他手部的力量歪着脑袋。 墙那边的詹森讥讽地啐了一口,雪莉勾起嘴角,手指把玩着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吊坠,不动声色地观看着。 不论希尔在她耳边说什么下流的话,唐安都没什么反应,一双黑色的眼睛显露出单纯的神色,安安静静,完全没有挣扎的意思。 直到希尔揽着她的腰要扯她的衣服,唐安才眨了一下眼睛,在他的臂弯里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唐安没有说话,看着希尔,黑漆漆眼睛里带着微微的乞求。 “怎么啦小宝贝儿?想让我洗个澡?” 唐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好,宝贝儿等着,哥哥马上就回来。”希尔色咪咪地笑着,在唐安腰间掐了一下。 詹森讽刺地呲牙一笑,但下一瞬间,詹森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在希尔转身的一刹那,唐安几乎像闪电一样抄起了床头柜上的铜烛台,原本黑色的眼睛瞬间被冷酷和愤怒爬满,照着希尔的后脑勺疯狂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怔住不动了。 除了面带微笑举着枪的雪莉。 唐安手里的烛台被子弹削掉一个角,但即使这样,烛台也没脱手。 唐安扭过头去,怔怔地看着破碎的玻璃后面举着枪的雪莉,那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 希尔也怔住了,看到刚才乖巧的猎物举着凶器的样子,谁都反应不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希尔,这位意大利富商愤怒地骂了一句脏话,恶狠狠地给了唐安一耳光。 唐安被扇得摔倒在床上,唇角立刻流出鲜血,但在下一个巴掌到来之前,唐安已经从床上弹起来,照着希尔的脑袋挥动了烛台。 “砰!!”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准确地打在烛台手柄上,唐安的武器这次直接脱手飞了出去。 伴随着这声枪响,雪莉直接一脚踹碎了玻璃,从小房间跃了进去。 银色的卷发在跳跃的瞬间伴随着玻璃飞扬起来,叮铃咣啷的挂饰丝毫不影响雪莉的发挥,没等三个人看清楚,她已经像一只矫健的雪豹一样,跃到了房间的中央。 雪莉挡在两人中间,一只手抵住了暴怒的希尔,冲他用意大利语说着什么,另一只手用小指勾着枪,压着唐安的胸膛将她摁在床上。 赶到的詹森拉开了愤怒的希尔,一边制住他的拳脚,一边飞快地用意大利语解释。 这边的唐安也拼命地挣扎着,黑色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冷漠和愤怒,像某种被惹恼后浑身炸毛呲牙的野兽。 “好了好了,”雪莉扭过头来,一条腿跪在唐安的双腿间,单手就压制住了唐安挣扎的双臂,语气带着安抚的笑意,“冷静点儿小家伙。” 而此刻的唐安已经没法用语言安抚了,咬着牙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吼,仿佛一定要挣脱雪莉的桎梏,给那流氓富商开个瓢。 雪莉小指一勾,手枪一转,稳稳落在手里。 “咔嗒”一声,乌溜溜的枪抵在唐安下颌,刚开完枪滚烫的温度让唐安一个激灵。 “嘘,嘘,小家伙,别闹。”雪莉危险地放低了声音,漂亮的脸凑近唐安,笑了笑。 说着雪莉象征性地扳了一下扳机,“咔”的一声响,让唐安睫毛一颤。 几乎是瞬间,唐安就从那股疯狂的状态下恢复了正常,不再挣扎了,躺在床上喘着气,胸膛起伏着,看着那支乌黑的手枪,看着雪莉像湖水一样透亮的眼睛。 “不挣扎了?”雪莉笑了笑,松开了制住唐安的手,将散落下来的银发别在耳朵后面,将枪往自己后腰一插,转向了那边还在争执的两个男人。 “好了先生们,解决得怎么样?” “这是什么疯子?!我花了钱,还要冒着承受伤害的风险?!”希尔气得脸色通红,夹杂着意大利语骂道。 “不不,别激动先生,”雪莉微笑着抬起双手安抚,“您的费用我们会全部退还给您,同时还会安排补偿,一切花销我来承担。” 希尔又情绪激动地骂了几句,詹森拦住了他蠢蠢欲动挥舞的拳头,躺在床上的唐安抹了把嘴角的血,慢吞吞地爬起,坐了起来,詹森下意识瞥了一眼,立刻眼瞳骤缩。 “雪莉!枪!” 随着詹森一句暴喝,雪莉立马回头,几乎是闪电般抓住了唐安要举起枪的手腕。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家伙已经把枪摸走了。 此刻唐安握着枪的手被雪莉一只手紧紧攥住指向地面,唐安脸上显出疯狂的愤怒,拿枪的那条手臂因为肌肉紧绷而不停地颤抖着。 “嘿,冷静点儿小家伙。”雪莉的声音很轻柔很安抚,手却不由分说地用力收紧了。 雪莉手上下了死力气,唐安疼得呲牙,但依然紧紧盯着希尔,另一只手攥紧了雪莉制住她的手腕。 唐安的手在雪莉的皓腕上攥出一道道青紫的痕迹,而雪莉的手却没有松半分,唐安甚至能听到自己手腕腕骨碎裂的声音。 雪莉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审视猎物的饶有兴趣的神色,微微弯下腰凑近唐安。 “小家伙这是想杀谁?” 唐安疼得脸色发白,但依旧目光凶狠地瞪着希尔,抓着枪的手臂紧绷着颤抖。 雪莉看着她夹杂着冷静和愤怒的黑眼睛,在她耳边轻轻地笑了,像一条毒蛇,引诱着唐安: “不,你做不到,你没杀过人……” “……”唐安的目光锁在希尔身上没有动,声音抖了抖,压抑着一股疯狂。 “我杀过。” 随着这句话,枪声猛地响了,子弹“砰”得一声打在地面上,吓得本就钉在原地的希尔一抖。 詹森赶紧将希尔架着推了出去。 雪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非常满意地笑了起来,詹森将门“砰”地一声关上,雪莉也同时松开了手。 “吧嗒。” 枪无力地掉在了地上,雪莉直起身子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根香烟点燃,透过烟雾俯视着胸膛仍在起伏的小家伙。 唐安整条右臂都因为脱力而颤抖着,手腕上被攥出了青紫的印子。 坐在那里喘了几口气,唐安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抿着嘴角扑向掉落在不远处的手枪。 “呃……!” 一记手刀利落地砍在唐安后颈,唐安闷哼一声,径直晕了过去。 唐安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被雪莉一只手揽过,夹在了臂弯里。 “唔,”雪莉捏着香烟的那只手托起唐安垂下去的下巴,淡绿色的眼睛打量着小家伙苍白的面容,难得有了几分赞赏,“詹森这次干得不错。” 雪莉和詹森的赌注惹到了富商希尔,希尔是美国有名的钻石矿商,几天下来,不断有人来布尔曼闹事,都被詹森带人挡了回去。 詹森暴躁得几乎要杀人,回过头去想把惹祸的唐安揪出来揍的时候,那崽子却跳起来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厕所隔间。 詹森咬紧后槽牙,脸上肌肉抽动,阴沉着脸准备踹开隔间把她拎出来,却撞上了从洗手台出来,擦着手往外走的雪莉。 雪莉一身高定礼服,银发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低胸掐腰的礼服显得原本就性感的雪莉更加诱人。 见詹森一只脚已经踩在了隔间门上,忍不住挑起一边眉毛。 “嗯?你的honey在里面?” “shit!”詹森骂了一声,“是那崽子!” 雪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将擦完手的名贵手帕顺手扔进了垃圾桶,笑眯眯地看着詹森。 “我要去找希尔·布兰特,恐怕需要你维持一下布尔曼的秩序。” 暴躁的壮汉张了几次嘴也没吐出一个音节,最后烦躁地点了一根烟,给了隔间的木门一拳,转身走了。 被打出一个拳印的木门晃了晃,吱吱呀呀地旋转开了,露出了光着脚蹲在抽水马桶上的唐安。 “……” 雪莉当天就拜访了有名的布兰特家族,只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布兰特的家主就送来了致歉信。 “诺,现在你还要送她去公关吗?” 布尔曼的员工餐厅里,雪莉优雅地切了一块牛排,带着得意的微笑看向詹森。 詹森骂了一句脏话,抽着烟,目光阴沉地锤了一下桌子,盘子里的刀叉齐齐一蹦。 “妈的!老子的钱都打了水漂!” “别这么说詹森,”雪莉眯起眼,目光发亮,“你买到个好东西。” “放屁!”詹森轻声骂了一句。 “说真的,你当时为什么买她回来?”雪莉微微一笑,眼睛直视着詹森,那双淡绿色的眼瞳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这样的目光下,詹森拧着脖子,沉默地看着餐盘,猛地抽了两口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买的时候,这小鬼真他妈好看。” “哪里好看?” “……眼睛。” “眼光不错。”雪莉勾唇,像猫科动物一样的眼睛微微弯起。 第4日 雷克斯 布尔曼的打手不是谁都能当,詹森和其他人协商后,决定把唐安塞给「疯子」雷克斯。 经过训练后,唐安要参加布尔曼暴力的地下擂台,要是有幸没被打死,唐安就能成为打手。 所有打手都是这么来的,有特殊癖好的富商会去地下擂台观赛,拿大把大把的钞票赌自己心仪的马子。 几年前最有名的,是雪莉的擂台赛。 当时的布尔曼红灯区比现在还要淫靡,人们几乎不分昼夜地狂欢,那时候的擂台赛,是和几条凶猛的比特犬进行的。 年轻漂亮的雪莉一跳进斗犬的深坑,台上的人们便鼓着掌大声欢呼起来。 雪莉手上缠着绷带,高高束起的银发有点儿脏污,完美的身姿和步伐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深坑里满是人的尸体,软塌塌的污泥混杂着血和腐肉,骨头横七竖八地插得到处都是。 三条高大强壮的比特犬呲着牙滴着口涎慢慢围堵过来,台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雪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着一声低吼,一条体型凶猛的比特犬犬纵身扑到雪莉身上,雪莉一矮身,借着这股力量倒下,就地一滚,比特犬从她身上翻了过去。 雪莉借着一滚的力量起来,徒手抽出一具尸体埋在泥地里的大腿骨,在比特犬回头猛扑过来的时候一跃而起,完美的身姿在空中弓起。 银色的长发在空中散开,拎着一根撅成两半的腿骨,雪莉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矫健又优雅的雪豹。 还不等人们欣赏这动人的腰肢长腿,雪莉手里尖利的腿骨已经刺穿了比特犬的喉咙。 鲜血飞溅到雪莉的脸庞上,和她浅绿色的眼睛相互映衬着。 雪莉将腿骨从比特犬身上拔下来,发出令人牙酸的血肉分离的声音。 放倒了第三只比特犬,雪莉身上溅得满是猩红的血液,雪莉懒散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在万众瞩目的深坑里,雪莉一只脚踏在比特犬的尸体上,扔下手里的腿骨,笑嘻嘻地举起双手,吹了一声悠扬的口哨。 “嗨!各位!” 三秒钟的寂静过后,所有人都沸腾了,人们疯狂地大声欢呼着鼓掌,每个人都在大声呼喊着雪莉的名字。 “雪莉!!雪莉!!雪莉!!” 雪莉就站在比赛的坑里,高举着双手,仰着脸勾起嘴角,目光扫视过疯狂的人群,随着人们的欢呼打着节奏。 雪莉拥有能让一切疯狂的魅力。 everybody,everywhere。 …… “没了?” “没了~” “……”唐安站在训练室的门前,仰头看着雪莉。 最近这个小家伙逐渐能正常交流了,雪莉有点儿欣慰:“擂台赛的流程就这么多,小家伙,还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我要,”唐安顿了一下,转向紧闭的训练室,“要找这个人?” “雷克斯,”雪莉倚在门上,耐心地笑了笑,“他很可靠的,别害怕。” “……” 唐安又抿着嘴不说话了,雪莉对这种现象实在头疼,这家伙只要没得到想要的回应,就闭上嘴再也不肯说话。 但是自己总不能告诉她,是因为雷克斯和这小家伙一样都有点儿疯,所以才把她塞过去的。 真要命。 雪莉挑了挑眉毛,将斜倚的身子摆正,轻咳了一声:“好了小家伙,我还有的忙,你自己进去吧?” 唐安“嗯”了一声,目光垂落在训练室的门把手上。 “……”雪莉有点儿不放心,但依然什么都没说,那双浅绿色的眼睛注视了唐安几秒钟,还是转过身走了。 只剩下唐安一个人站在训练室门前。 唐安犹豫了半分钟,伸出手握住了门把,“咔嚓”一声拧开。 门在身后合上,唐安现在身处一个不太高的平台,唐安抿起嘴角,往前走了几步,空旷的训练场里传来打拳的“砰砰”声。 唐安走到平台的护栏旁,视线往下看,真的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在练拳。 男人赤裸着上身,皮肤微黑,运动出的汗水顺着结实的肌肉滑落下来,短短的黑发被汗水浸湿,随着男人挥拳的动作飞扬起来。 男人的拳脚充满爆发力,身上的肌肉紧绷着,流畅有力,像一只漂亮而凶猛的黑豹。 唐安双手抓住了护栏,屏着呼吸,黑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男人,仿佛屏退了外界的一切,眼睛里只剩下男人发力的手臂,律动的肌肉,精准的拳头。 脸上浮现出一种对力量的疯狂着迷。 雷克斯打出最后一拳,沉重的沙袋前后摇晃着,他直起身子,侧过头对平台上的小崽子轻轻一瞥。 冰蓝色的眼睛就这样撞进了唐安的瞳孔里。 唐安的呼吸立刻停滞了,睫毛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透过汗湿的黑发看着她。 亚洲人,不合身的t恤和运动裤,肋骨有轻伤,瘦但有肌肉,腰部和下肢有力,警惕性极强…… 唐安紧抿着嘴,戒备且警惕地和雷克斯对视着,可雷克斯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随手拿了毛巾擦汗。 唐安紧绷的肌肉微微舒展下来,神经刚刚放松下来的唐安根本没注意到雷克斯接下来的动作。 “哒”的一声轻响,一个散发着热量和荷尔蒙的高大躯体出现在唐安眼前,唐安一惊,抬起头,就看见了雷克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雷克斯像猎豹一样直接跃上了唐安扶着的护栏,赤裸着上身蹲在上面,低头凑近了睁大眼睛的唐安。 男人结实高大的身子凑近了,刚运动完的汗水顺着颈部胸膛的肌肉滑落下来,温热的鼻息随着男人歪头的动作喷洒在唐安的侧脸。 唐安眼瞳大张,耳朵边甚至充斥着雷克斯不断靠近的有力的心跳,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让唐安的身子僵硬着,完全不能动一下。 动不了。 雷克斯审视的目光一寸寸从唐安的侧耳和肩颈移下去,如有实质。 像一只蹲在树上伏击的黑豹弓起脊背,目光紧锁猎物的喉咙,利齿磨动。 唐安本能地感受到雷克斯猎食的欲望,脸上神色逐渐崩裂,像刚来布尔曼时候一样,有些疯狂地呲出了雪白的牙齿。 “呵。”雷克斯在她耳边笑了一声,唐安肩膀猛地一抖。 “你就是新来的家伙?” “……”唐安直勾勾地瞪着雷克斯说话时滚动的喉结上,像精神分裂一样,听着自己嘶哑的声音说“是”。 雷克斯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直起了身子,那股压迫人的荷尔蒙从唐安耳边撤走了。 唐安的身体一下子从高度紧张的状态放松下来,眼前顿时一阵发黑,唐安用力抓着栏杆,阻止自己在雷克斯眼前跪在地上。 雷克斯径直倒着从平台栏杆上跃了下去,站起来一边往淋浴的地方走一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在这儿等着,小鬼。” 唐安看着他进了浴室,站在平台前足足五分钟,直到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快要停了,唐安才下定决心,控制住自己本能要往外逃跑的冲动。 深吸了一口气,唐安像雷克斯一样,爬上了栏杆,脚下就是宽阔的训练场。 失去了栏杆的保护,下面的一切让唐安微微有点儿眩晕,但这种疯狂的紧张感让唐安每一个毛孔都打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雷克斯刺激到,唐安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于是唐安就跳了。 高高跃起,像自由的鸟一样。 雷克斯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唐安的眼睛里闪闪发光,闪烁着疯狂甚至是兴奋,不顾一切地跃向高空,经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稳稳落地,打了个滚顺势站起来。 爬起来的小家伙一扭头,看见雷克斯,立刻绷紧了身子,如临大敌地抿起嘴。 “……”雷克斯舔了舔牙齿。 往年雷克斯不是没有带过别人,但几乎都是在审视的阶段,就把猎物吓跑了。 雪莉说的没错,疯子果然都是惺惺相惜的。 “从今天开始到擂台赛结束,我都负责训练你,”雷克斯往那边走了两步,在唐安面前站定,“有什么问题?” “……没有,先生。” “好,接下来回答我几个问题,”雷克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会打架吗小鬼?” “会。” 雷克斯舔着牙齿点点头,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杀过人吗?” 唐安本来平淡的神色显出了一丝犹豫,似乎想要承认,但又在顾忌什么。 “有,还是没有?” 雷克斯的眼睛眯起,语调缓慢而具有压迫感。 “……有。”唐安慢慢开口,喉咙动了一下,目光垂到了地面上,又补充到,“但我不记得……” “……”雷克斯动了动“咔咔”作响的脖子,伸出一只手卡住唐安的下巴,用力将唐安的脸扳着仰起,强迫她将目光看向自己的眼睛。 “听着小鬼,我不关心你的破事,”雷克斯眯着冰蓝色的眼睛凑近了,嘴角挂着残酷的笑,“但我不需要一个连杀人都不会的废物。” 唐安屏住了呼吸,雷克斯手部的力量卡得她下颚发麻。 “……是,先生。” “很好。”雷克斯松手了,直起身子斜睨着唐安,下达了第一条命令,“现在,用你所有的力量,打倒我。” 唐安站在原地没有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雷克斯。 雷克斯眼睛里显现出不耐烦,舌头顶了顶腮,正要重复一遍,却见唐安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一旁摆了一架子的长短刀具。 雷克斯瞥了一眼:“不小鬼,不能用……” 话音未落,一道残影闪过,极具力量的一拳照着雷克斯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砰!!” 这一拳打在了雷克斯的手心,雷克斯攥紧了五指,唐安疼得另一只手立马抠紧了雷克斯的拳头,手臂颤抖起来。 雷克斯松开手,唐安还没来得及抱住自己受伤的胳膊,雷克斯的一拳已经揍在了她小腹上。 “咳呃!!” 唐安的身子直接飞了出去,打了几个滚之后停下,狼狈地趴在地上。 雷克斯看着挣扎着爬起来的唐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她那一下打的发青的手心,舔了舔牙齿。 原来刚才的动作,是为了转移自己的视线。 雷克斯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像遇见了猎物的黑豹,兴奋地歪了歪脖子。 第5日 大老板 布尔曼赛车场。 几辆摩托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刷刷”从赛道上呼啸而过,崭新的哈雷一马当先,潇洒地一个漂移,将穷追不舍的其他摩托远远甩在后面。 哈雷轰鸣着开过弯道,速度不减,像一发出膛的子弹,直接飙向终点。 “雪莉!!雪莉!!雪莉!!” 赛道两边的人群挥舞着胳膊,狂热地欢呼起来。 冲过终点的哈雷一个大漂移停了下来,雪莉的大长腿支住了车身,取下了头盔,一头银色的卷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 第二名的摩托车随即赶到,也一个漂移在雪莉面前停了下来。 “妈的,bitch,”戴着头盔的摩托车手冲雪莉歪歪脑袋,“见鬼去吧。” 雪莉勾起嘴角,伸手一撩额前的银发,眯着眼睛吹了一个得意的口哨。 摩托车手啐了一口,从摩托车上跨下来,一边摘头盔一边离开了。 布尔曼的赛车历来和赌博脱不了干系,人们在最有可能获胜的人身上押赌注,身上的赌注越多,一场比赛下来拿到的钱越多。 但自从雪莉参加比赛以来,第一名的位置就没人能撼动。所有人的赌注都押在了雪莉身上,雪莉来者不拒,以这种方式疯狂敛财。 摩托车手们恨得牙痒痒,但却拿雪莉没有任何办法。 雪莉下了赛道,摸出一支女士香烟刚刚点燃,一个慌慌张张的白人就朝她跑过来。 “雪莉!” “怎么了西塞夫?” 西塞夫跑得气喘吁吁,把手机递给她看:“大老板……!大老板出事了!!” 雪莉眉眼一凌,拿过手机往下翻了翻,页面上是今早的新闻。 西塞夫战战兢兢地看着雪莉晦涩的眼睛,毕竟雪莉当年是大老板举荐的,一路保到现在,多少人怀疑雪莉和大老板有奸情。 雪莉径直掐了手里点着的烟,把手机扔回西塞夫怀里。 “召集人手,去北区。” …… 北二区斯里克街,一座破败的钢铁厂。 钢铁厂的卷帘门紧闭着,中间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凹陷下去。月光透过窄小的窗户照进来,照在横七竖八的钢筋上。 “哗啦”一声,沉重的卷帘门被人拉了上去,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逆着月光,单手举着卷帘门。 “老大,搞定了。” 高大男人对着钢铁厂内的黑暗道。 “嗯。” 黑暗里传来另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咔嚓”一声,打火机的微弱火光在一片黑暗中亮起,凑近男人嘴里叼的香烟,照亮了下半张脸。 清晰坚毅的下颌,带着些许的胡茬,阴影中一双蛇一样鎏金色的双眼,在瞬间被这一簇火苗照亮。 仅仅只在黑暗中闪烁了一瞬,这副压迫感极强的眼眸便随着打火机火光的熄灭而消失了。 只剩下香烟燃烧的一豆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男人手指一掸,还剩一多半的香烟便从男人指尖坠落下去。 “呼——” 香烟落地的瞬间,地上的汽油呼的一声被引燃,火舌疯狂蔓延,原本黑暗的钢铁厂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火焰照亮了双手插兜站在火海中的高大男人,也照亮了歪斜在地上,被一枪毙命的男人的尸体。 尸体的眉心一枚弹孔,脸上已经凝固的肌肉震惊而愤怒,血液喷溅在身后的墙柱上,被火舌舔舐着。 男人身形高大,宽肩窄腰,双手插在风衣衣兜里,黑色的风衣领束起,堪堪遮住男人的下巴。 男人站在尸体脚边,冷漠地垂眸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被火舌印照得火热,眼底的神色因为跳动的火焰而显得愈发冰冷。 “……老大。” 扛着卷帘门的男人叫了一声。 被包围在火海里的男人微微侧首,不冷不热地往门口瞥了一眼。 人高马大举着卷帘门的汉子缩了缩脖子。 火焰已经开始往男人的身上爬,男人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身上跳跃的火舌,迈开腿往卷帘门的方向走来。 皮鞋踏在钢铁厂外的水泥地,卷帘门被砰地一声放下,顿时将炙热的火焰隔绝在男人身后。 男人抬手拍了一把手下的脖梗,瞥了他一眼,又为自己抽出一根新的香烟,叼在嘴里。 “叫叫叫,叫个屁。” 手下揉着自己的后脖颈,也不敢喊疼:“老大,条子要来了。” “那帮暴力团报的警。” 话音刚落,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样,远处果然已经传来了尖锐的警笛声,似乎还夹杂着摩托车的轰鸣。 男人“嗯”了一声,迈开长腿走到路边,叼着烟单手把路边草丛里藏着的一辆哈雷提了出来。 一人一辆摩托,两人很快便离开了现场。 …… 几个小时后,钢铁厂的大火被扑灭了。 雪莉的摩托车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倚在自己的哈雷旁,耐着性子接受警察的盘问。 西塞夫也在,看到这么多警察吓得有些发抖,糟糕的回答使得这场盘问足足延长了半个小时。 打发走了警察,雪莉从摩托旁直起身子,没理会西塞夫,径直迈开长腿,低头避过被烧的焦黑的卷帘门,迈进了钢铁厂。 西塞夫跟着雪莉迈了进来。 被消防水枪一通猛浇,钢铁厂现在到处焦黑,且四处滴水。 “尸体被警察带走了,怎么办?” 西塞夫避过地上的水坑,跟着雪莉站在了一处焦黑的墙柱前。 墙柱前的地面是尸体躺过的地方,此时也被烧的焦黑。 雪莉扫视了一圈,淡绿色的眼睛微眯,蹲下身子,伸手捡起地上的香烟。 香烟是起火点,基本上已经完全烧焦了,但仔细看,还能依稀辨认出烟蒂上的齿痕。 雪莉捻了捻手里的烟蒂,前段烧焦的烟卷簌簌落下。 明显是个年轻男子的烟蒂。 将东西放在透明袋里装起来,雪莉跨过水坑,摸了摸烧得焦黑的墙柱。 血液已经成了凹凸不平的黑炭,雪莉淡绿色的眼瞳微动,沉默片刻,收回手,拍了拍手上沾到的脏灰。 西塞夫小心翼翼缩在一边,观察着雪莉的表情,识趣地一声不吭,生怕触到她的霉头。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冷不丁打破了沉寂,西塞夫惊得差点跳起来。 雪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严肃。 铃声歇斯底里地响,雪莉接起电话,对面传来一串夹杂着法语的咆哮,背景是尖锐的警报声。 西塞夫听不懂对面说了什么,但单单是警报声就已经吓得他脸色发白。 “打,打起来了?” 雪莉收了手机。 “东二区的人给咱们的「钢厂」找了点儿小麻烦,”雪莉挑了挑眉,示意外面的摩托,“让附近的兄弟调几个过来。” “东……东区?小老板的人?” “还能有谁?” 雪莉耸了耸肩膀,一边说一边拢了一把银发,将漂亮的大卷扎起,露出了纤细的脖颈。 西塞夫看雪莉有条不紊地检查身上的装备,腕带,靴子,手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问道:“雪莉,你要亲自去?” “当然。” 雪莉放下手,勾唇一笑,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显得风情万种。 “那布尔曼怎么办?” “他们不会动布尔曼的。” 雪莉戴上头盔,长腿跨上自己的哈雷,只留给西塞夫这一句话,便绝尘而去。 东二区和西二区的「产业」一直由大老板管辖,手底下雪莉管辖西二区,路易斯管东二区,虽然互相有摩擦已久,但屈于大老板的淫威,两拨人还不敢造次。 至于布尔曼,布尔曼整条街区都是黑手党、街头暴力团这些人的聚集地,拥有无数圈钱的违规产业,各方势力都混杂在里面,即使是富商们也要掺上一脚。 因此,布尔曼街区虽然在南区,但却是整个伦敦黑势力的粪坑中心。 这种情况下,路易斯不会贸然动布尔曼。 摩托一路风驰电掣,轰鸣着穿过街区,车尾灯在黑暗里划过一道鲜艳夺目的红光,露在头盔外的银发随风扬起。 隐隐的枪声已经传来,雪莉眉眼敛了敛,几辆摩托从后方追上来,与雪莉并驾齐驱。 一辆摩托朝雪莉靠近,头盔下传来詹森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那边回电话了,人没逮到!” 詹森骂了一句,夹杂着西班牙语,摩托的轰鸣声掩盖了他的谩骂。 “是那帮暴力团报的警!” “该死!” 暴力团? 雪莉淡绿色的眼睛眯了眯,没说什么,抬手给詹森和其他几人打了个手势,几辆摩托开始减速,慢慢分散开来。 两拨人火拼的枪声夹杂着摩托的轰鸣,雪莉一个干净利索的压弯,转过街角,枪口火药炸开的光像鞭炮似的,在黑夜里不断闪烁,愈发刺目。 一枚烟雾弹在街面上炸开,烟雾立刻遮蔽了视线,黑手党的枪口迸发出火花。 一个爱尔兰男人提着一把机枪,站在小二层往街面上扫射,对面的铁桶和砖墙被打得噼里啪啦,砖屑和铁皮夹杂在子弹里乱飞。 雪莉跳了车,就地一滚,轻巧地摸出枪来,顺势滚到一堆铁桶背后,任凭那辆哈雷撞在电线杆上报废。 一串子弹从雪莉身后的铁桶扫射而过,雪莉扔了头盔,手中手枪上膛,眼底的神色冷静又危险。 子弹扫射过去,雪莉扭身抬起枪口,男人立刻察觉,机枪还没来得及瞄准,雪莉的子弹已经出膛。 “砰!” 不绝于耳的机枪扫射声戛然而止,男人的头颅被子弹贯穿,机枪从手中滑落,伴随着枪声砸到地上。 “砰砰砰!!” 枪声在左边响起,雪莉迅速猫腰蹲下,弹片击飞铁皮,发出炫目的火花,擦着雪莉的银发飞了出去。 “砰!” 一辆从另一条街飞驰而来的摩托随着枪响带倒了开枪的男人,詹森一个漂移刹车,手里提着那死了的男人的衣领。 第6日 枪口 布尔曼出事的时候,唐安正被雷克斯一脚踹飞在地上。 “爬起来小鬼。”雷克斯双手插在兜里,舔了舔牙齿,上去又是一脚,唐安打了一个滚躲过,翻身跃起,借势就是一记鞭腿甩在雷克斯的下盘。 雷克斯后撤避过,唐安已经紧追上来,专注地抿着嘴,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雷克斯,躲过雷克斯一脚后毫不犹豫地挥拳。 两记勾拳擦过雷克斯汗湿的发尾,接着一个直踢踹在雷克斯身上。 结果不但没撼动雷克斯,自己反而被力量反弹着摔在了地上。 “对大体重用直踢,”雷克斯讥讽地笑了笑,拍拍身上的鞋印,居高临下地看着疼得呲牙咧嘴的唐安。 “小鬼,你倒是挺有想法。” “……” 唐安撑着地坐起来,抹了一把嘴角, 眼睫微垂,正琢磨着打倒雷克斯的招数,冷不防一瓶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 唐安一惊,下意识抬头,直接被浇了一脸。 “咳咳咳……!” 唐安一边咳嗽,一边就着满脸的水把脏兮兮的脸抹了一把,雷克斯把矿泉水瓶捏扁了扔进垃圾桶。 “洗洗去,小鬼。” 雷克斯鞋尖踢了踢不顾形象坐在地上的唐安,唐安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仰起脸,水珠顺着她脏污的脸颊流进衣领里。 “……我还能打。” “能个屁。” 雷克斯一只大手捏着唐安的后颈,将唐安从地上拎了起来,唐安双脚离地,一下子睁大眼睛,手脚胡乱地挣扎了一下。 “以后有东西浇下来,不准抬头。” 雷克斯像提溜小动物一样提着唐安,蓝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她:“再有下次,剜了你眼珠子。” 唐安不挣扎了,抿着嘴认真地思考着这句话,雷克斯提着她迈开长腿,一甩手给唐安扔进了浴室。 “赶紧洗,洗完滚出来。” 唐安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关上浴室的门。 雷克斯就站在门口,慢悠悠地活动手腕的筋骨。 隔绝了雷克斯的视线,唐安盯着雷克斯倚在浴室门上的背影,只犹豫了两秒钟,就回过头利索地脱掉了衣服。 唐安扯下身上脏的不成样子的衬衫裤子,拧开开关,冰冷的水流兜头浇下。 唐安微微发起抖。 冲了一分钟的冷水,站在门口的雷克斯手机响了,唐安黑漆漆的眼睛一动,微微倾身,把耳朵贴在了浴室门上。 雷克斯接起电话,唐安贴在门上,放轻了呼吸。 打电话的人很激动,听不太清说的什么,似乎是西班牙语,语速飞快,透着一丝紧张,雷克斯一直沉默地听着,背影微微起伏着。 “妈的!”雷克斯挂了电话,语气里透出一股愤怒,“真会给老子添麻烦!” 说着,雷克斯根本没管唐安,把手机揣上,径直骂骂咧咧上了楼,踹开训练室的门就急匆匆走了。 唐安屏住呼吸待了一小会儿,确定雷克斯已经走了,才微微拉开了浴室的门。 “……” 刚才打电话的,是詹森?? 唐安关了淋浴,随手拿了一套衣服麻利地换上,就跑出了训练室,下了楼梯,轻手轻脚往一楼的舞池那边摸去。 舞池那里没了跳舞的人,只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一个个背着枪,身上沾着血,乱哄哄地吵嚷着。 唐安一看到那么多枪械,立刻刹住了脚步。 几个壮汉们大声吵嚷着,时不时蹦出“布尔曼”“大老板”一类的单词,唐安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趁没人发现赶紧溜。 没想到猫着腰刚退了一步,背着狙击枪的雷克斯立刻扭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她。 “小鬼!站住!” 雷克斯抽出腰间的手枪,喝了一声,几个浑身是血的家伙也跟着回头,齐刷刷地看向唐安。 唐安立刻定在了原地,屏住呼吸,动都不敢动。 随便这里哪个人开一枪,就能轻而易举地崩了自己。 “妈的!怎么还有人在这儿!”一个黑人骂了一声,摸出枪来。 其他人也摸出手枪,一片“咔嚓咔嚓”的上膛声。 唐安有点儿发抖,心脏在六七个枪口下剧烈地跳动起来,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雷克斯身上。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唐安,“咔嚓”一声,也推上了膛。 唐安呼吸一滞,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被恐惧放大的声音仿佛要撕裂唐安的耳膜。 “你来这儿干什么?” 雷克斯将枪对准了唐安,眯起眼睛问。 “……” 唐安嗡嗡作响的耳朵捕捉到雷克斯的声音,唐安吞了吞口水,用全部的精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训练室没人,”唐安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雷克斯,“我是来找你的……” “雷克斯,你认识这小鬼?” “我手底下的打手。”雷克斯的手枪没有动,依旧冰冷冷地指着唐安,“你听到什么了?” “我不知道……”唐安尽可能压低了身体,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我刚来,什么都没听懂……” “没听懂?那就是听到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白人举起了枪,眯起眼睛打量着唐安。 “……”唐安没有说话,警惕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被抓了现行,说什么都没听到,他们不会信的。 唐安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杀人魔手上。 “杀了吧,一个小鬼而已。” 那边的黑人刚一开口,唐安已经一跃而起,几个训练有素的男人们立刻“砰砰”开了枪。 唐安就地一滚,野兽一样窜进楼梯底下,几枪“乒乒乓乓”地打在楼梯扶手上,溅出耀眼的火花。 “shit!” 唐安听到有人骂了一声,接着脚步声伴随着“咔嚓咔嚓”的上膛声靠了过来,唐安手撑在地面上,紧咬了牙,准备窜出去的一瞬间,一个女声响起。 “怎么回事?” 是雪莉。 “有个小鬼,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雪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转向雷克斯:“唐安?” “是。”雷克斯眉眼一敛,有先见之明地收起了枪。 “别管她,你们几个,去东区。”雪莉下了命令。 有人犹豫了一下:“雪莉,到底怎么回事?东区的家伙怎么突然那么猖狂?” “……”雪莉摸了一根香烟出来,拿手枪点燃了,“大老板死了,他儿子路易斯接管了布尔曼,东区是他的地盘。” “……” 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雪莉从烟雾里抬起眼睛,打量过几人各怀心事的脸,几个人正沉思着,冷不防听到雪莉冷笑了一声。 “东区的人打进来,你们会有什么下场,我想大家很清楚,”雪莉叼着烟,一双好看的猫眼睛微微眯起,看得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瞬间挺直了脊背,“三十分钟后,东区「钢厂」集合,我不喜欢迟到的家伙。” “是!” 几人匆匆应答,雷克斯什么话都没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黑洞洞的楼梯角,转身走了。 几辆摩托车飙飞着离开了布尔曼酒吧,雪莉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眯起了眼睛。 大老板死了,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美貌首先建立在权利和力量之上,如果没有权利地位,人们很乐意将美貌踩在脚下。 据说路易斯手底下有一个得力杀手,几天后将会到达这里。 布尔曼街区的势力混杂,雪莉作为西二区的代表,大老板给了她管理这间小酒吧的权利。 买卖、交易,只要不引起冲突,在这块地盘上干什么都行。 但现在,那名即将被派来的前雇佣兵将代替自己接管布尔曼酒吧。 “……”雪莉单手将香烟捻灭,掸在地上,从红唇中流出的烟雾笼罩着精致的脸庞。 刚才堪堪压住了东区的一次火拼,路易斯不会这么轻易收手的,得再调人过去。 詹森那边未必能顶得住。 恐怕还得靠雷克斯。 雪莉拍了拍手上血腥,往唐安藏身的楼梯口走去。 那黑乎乎的楼梯口没什么动静,但雪莉刚刚蹲下去,一道黑影就窜了出来。 雪莉立马出手,一把拧住了唐安的胳膊。唐安拼命挣扎起来,但当她意识到有温热的血流到自己手臂上时,唐安立刻不动了。 “……你受伤了。” 唐安看着雪莉胳膊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眼睛微微睁大了。 “皮肉伤,不碍事。” 雪莉松开手,和唐安一样坐在地上,闭着眼微微仰头,舒展了一下筋骨,汗水混着被喷溅到的血液一起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下来。 唐安沉默了一会儿,从自己衣摆上撕下长长一条,托起雪莉的胳膊,帮她裹起了伤口。 雪莉垂下眼睛,看着唐安乖巧的发旋和滴水的发梢,凑近闻了闻,上衣领口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是雷克斯洗衣剂的味道。 “你和雷克斯……” 雪莉的声音从脑袋上方响起,唐安一惊,立刻抬起头,要不是雪莉躲得快,这小家伙的脑袋就要撞在自己下巴上了。 “……什么?” 唐安没反应过来,雪莉看着她怔怔的样子,浅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没什么,”雪莉摸了摸沾着血的机车裤兜,没摸到香烟,只得作罢,抬起头冲唐安眨了眨眼睛,“雷克斯人不错,你可以适当相信他。” “……” 唐安没回答这句话,抬头看着雪莉沾了血的脸颊,黑漆漆的眼睛动了动,似乎在犹豫: “……你有麻烦了,对吗。” 雪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挑了一下眉,浅绿色的眼睛眯起,像猎食的野兽一样凑近了唐安:“小家伙,你怎么知道的?” 唐安直视着雪莉的眼睛,抿了抿嘴,纠结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声音很轻:“我听到,他们说「大老板」死了,你是「大老板」的人。” “……” 雪莉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角,伸手捏起唐安的下巴,鼻尖凑近了唐安的脸颊,嘴角微微勾起。 “跟我说这么多,小家伙,不怕我杀了你?” 唐安被雪莉捏着下巴抬起头,手上还提着包扎了一半的绷带,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脸上沾满了鲜血的雪莉。 唐安沉默着,抿着嘴看着雪莉。 “嗯?”雪莉晃了晃唐安的下巴,啧了两声,兴意阑珊,“又不说话了?这是怕还是不怕?” 似乎是还没想好,唐安随着她的手劲晃动,没挣扎,但也没回答雪莉的问题。 第7日 安德鲁 “砰!!” 爆炸声响彻整个东区,路易斯的人一晚上与詹森他们交手了三次,次次火力都很猛,最后是雷克斯带人把东区的化工厂打爆了,这才抑制住东区人疯狂的反扑。 但毋庸置疑的是,路易斯一上台,整个布尔曼红灯区便都被划分给他手底下的一个雇佣兵杀手,安德鲁。 雪莉的地位不稳,手底下的人都开始摇摆不定,几年来建立起的权力秩序岌岌可危。 但好在,这路易斯是大老板在法国收养的小儿子,大老板一死,手底下三个儿子都不甘心,路易斯尚且不能服众。 这惊心动魄的一晚上过去,整个布尔曼都陷入了危机,人们都等着看雪莉或者安德鲁的笑话。 他们不在乎谁赢谁输,只要有乐子看,布尔曼永远是个荒诞淫靡的好地方。 他们巴不得死人。 …… 而此刻,处于舆论上风口浪尖的雪莉,正倚着医务室的门框,叼着一根烟翻看手机。 页面上显示着安德鲁的个人信息。 前雇佣兵,拥有惊人的身体素质和作战经验,不管是从报告上的各项体能数据,还是从几等军功来看,他都是个相当不错的杀手。 雪莉往下翻了翻,意外地眯了眯眼。 居然没有一张关于他本人的照片。 但雪莉猜测,大概是个留着寸头的高大男人,毕竟雇佣兵都是这个标准。 正想着,一个爱尔兰女人朝她走过来,雪莉刚抬起头,一封信便塞到了她鼻子底下。 雪莉摁灭了手机,扬起眉毛,把那封信从爱尔兰女人手里拿下来。 “什么事亲爱的?” “小老板说了,让你尽快完成布尔曼的交接。” 爱尔兰女人眉眼里流露出不耐烦,还有点儿不屑。 雪莉淡绿色的眼睛直视着爱尔兰女人打了浓厚眼影的小眼睛,那女人挺直了脊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毕竟她的勇气也仅限于此了。 雪莉勾起了嘴角,懒散地直起了倚在门上的身子:“好,我知道了。” 爱尔兰女人大抵是想啐她一口,但动了动嘴唇,还是迫于雪莉目光的压力,梗着脖子转头走了。 雪莉眯起眼睛,一伸手,将信纸抖开,一目十行地看了看。 大抵意思就是,雪莉需要把布尔曼红灯区的运营情况转交给接手的安德鲁,但至于尽快是什么时候,信上没说。 雪莉用香烟将信纸点燃,火苗吞噬着信纸,逐渐烧成了灰烬,眼看信纸只剩下燃起来的小小一角,雪莉一抬手,把火苗攥在了手里。 “……” 雪莉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把布尔曼现有人员的所有数据统计完了,毕竟对雪莉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从她上位的时候开始,她就随时做好了大老板崩盘后的准备。 估摸着安德鲁到达布尔曼红灯区,安排人带他修整了几天,雪莉保存好记录,给一位安德鲁的副手带了话,说好约在酒吧里见。 但当雪莉去赴约的时候,安德鲁根本就没来。 雪莉连着约了安德鲁三次,三次都被放了鸽子。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布尔曼手底下的人隐隐都在讨论,说布尔曼西区要失势了,有不少人甚至已经明面上投靠了路易斯。 而此刻,雪莉正在自己属于伦敦市区的别墅里舒舒服服喝着红酒,根本没怎么操心布尔曼的事。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出手控制局面的意思,毕竟大老板和路易斯之间的纷争,她也很感兴趣。 和布尔曼的人们一样,雪莉也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等待着那个所谓的前雇佣兵——安德鲁。 在被拒绝了三次之后,雪莉便不再主动提起交接的事情,一方面留在别墅休息,一方面辅助雷克斯詹森进行火拼后的收尾工作,直到一个星期后安德鲁主动派人来。 安德鲁的副手告诉雪莉,会面的地点约在了伦敦市区的一家高档酒店。 当天晚上,安德鲁的副手派人来接雪莉,直接将车开到了酒店的庭院里。 市区的酒店是中世纪的风格,一楼大厅的唱片机放的是《维也纳森林》,白人们搂着美女跳着优雅的华尔兹。 雪莉踩着高跟鞋,穿着一身酒红色礼服,和白皙的脖颈大腿形成了无比性感的对比。 一枚十字架吊坠挂在纤细的脖子上,正好暧昧地停在胸前的位置。 雪莉站在侧面的楼梯,微微侧首,居高临下看着下面高雅的舞池。 她还是喜欢荒诞又大胆的布尔曼。 酒店的人告诉她房间号之后就离开了,雪莉穿过狭窄的走廊,停在房间门口,抬起手刚要敲门,就听见房间里传了淫靡的声音。 女声粘腻,男声嘶哑,这种声音在布尔曼酒吧随处可见。 雪莉勾起嘴角,放下准备敲门的手,先跟大堂经理确认了房间的门牌号,随即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伸直了大长腿,一边看手机一边等。 大概半个小时后,里面的声音渐渐消停了,雪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两人差不多洗完澡,这才站起来,敲了敲门。 门开了,热气和香味扑面而来,一个身形高大,肤色微黑的寸头男子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衬衫的扣子解开几颗,一直延伸到胸膛。 “你找谁?” 男子叼着烟,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我找安德鲁。”雪莉微笑。 “爷就是。”男子放肆地笑了一声,一把搂过了刚才房间里的漂亮女人,女人贴上来,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雪莉。 “不不,”雪莉笑着举起了手机,上面显示着男子的个人信息页面,“佣兵克里斯,我想我认识你。” “你……!” 克里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抱歉,佣兵克里斯,”雪莉收起手机,双手抱胸,浅绿色的眼睛像猫科动物一样略带笑意地眯了起来,“我找的是你的老大,安德鲁。” 克里斯喉结滚动了一下,而他怀里的女人看克里斯不说话,脸上的神色也不由自主收敛了。 “啧,克里斯。” 一个懒散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接近了,雪莉回过身,一个高大结实的身形出现在雪莉眼前。 雪莉浅绿色的眼睛动了动。 眼前的男人肤色微黑,留着利落的寸头,短碎的黑发右侧刻着一串字母,宽肩窄腰,身材结实高大,在雪莉面前投下一片有侵略性的阴影。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西装衬衫,领口的扣子大敞着,西装袖子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黑色的袖箍和一字型绑带勾勒出男人完美的肌肉。 最要命的是,这家伙拥有一双狮子一样的金色眼睛,正微微眯起,勾着薄唇,危险地俯视着雪莉。 “安德鲁先生,幸会。” 雪莉没有伸手,只是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因为安德鲁的双手插在兜里,雪莉不觉得他有跟自己握手的意思。 “嗯哼,幸会。” 安德鲁挑眉,歪了歪脖子,便将目光投向了门内的克里斯。 克里斯怀里的女人早吓得躲进了包间里,克里斯在安德鲁的目光下站直了身子:“老,老大……”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么好使。”安德鲁嘴角微勾,一手插兜,另一只手直接越过雪莉,两根手指掸了一下克里斯敞开的衣领。 面前的胸膛微微靠近,淡淡的烟草气息直接钻入了雪莉的鼻子里。 安德鲁嘴角还勾着笑,但克里斯立马敛了刚才不可一世的神色,立马拢起衬衫站直:“老大,我……” 安德鲁制止了克里斯的废话,随即低头摆摆手,示意他带人滚。 克里斯不敢废话,拉着衣衫不整的女人就出了包间,衣服也没穿,匆匆忙忙走了,一句话没敢说。 轰走了克里斯,安德鲁偏了偏头,扬起一只眉毛,转向了一旁的雪莉。 雪莉原本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安德鲁的脸,安德鲁的目光移过来,两人目光猝不及防相遇。 “……” 雪莉单手托着下颌,眉眼弯弯地抬起一只眉毛,勾人的淡绿色眼珠里带着一丝戏谑的意味。 安德鲁饶有兴趣地扬了一下眉角,眯起眼睛,目光从雪莉的眼睛慢慢移到了漂亮的嘴唇,停在了上面。 简单的一个眼神被安德鲁做的像攻城掠地的雄狮一样,无疑自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荷尔蒙。 雪莉呼吸微微一屏,这样简单的动作所带来强烈的侵略性让雪莉自己都很意外。 这可真难得。 毕竟在布尔曼,能让雪莉感到压迫的人几乎寥寥无几。 巧的很,雪莉历来不怕这种侵略性的凝视,弯了弯眉毛,手负在身后微微俯身,让自己漂亮的眼睛对上安德鲁的视线。 “我是来完成交接工作的,安德鲁先生。”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安德鲁耸肩,挑了挑眉,直视着雪莉透彻又暗藏危险的浅色眼睛,“信是少爷寄给你的。” “哦?”雪莉的眼睛弯了弯,像一只狡猾的大猫,“那你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你是负责人,”安德鲁金色的瞳孔微敛,里面倒映出雪莉完美的胸部和腰线,唇角却带着虚伪又懒散的绅士微笑,“我想我应该招待你。” 啊,这个角度真他妈不错。 雪莉眼角挑起,不知为何,隐约感觉有一股侵略性的欲望隐藏在那双随意懒散的金色眼瞳下,但仅仅是一瞬间,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不过雪莉历来相信自己的本能,或者说第六感。 手指支在下巴上,雪莉扬起一只细长的眉毛笑了一笑:“安德鲁先生,似乎对我这个负责人很上心?” “……”安德鲁舌尖顶着后槽牙,随即笑了一声,垂下了眼睫,默许了雪莉的自夸。 双手插在兜里,安德鲁微微附身,高挑的鼻梁凑近了雪莉,薄薄的唇几乎要贴上雪莉的脸颊。 雪莉的耳廓沾染上了安德鲁呼吸的热气,好闻的烟草气息伴随着荷尔蒙萦绕在雪莉脖颈间。 哇,身材真他妈棒。 雪莉的目光热切地落在安德鲁敞开的衣领里。 安德鲁深深地嗅了一下雪莉身上的香水味,慵懒且真诚的声音在雪莉耳边响起,“……我想在这里,没人不对你上心。” 雪莉弯了弯猫一样的眼睛,耸了一下肩膀,用遗憾的口吻说:“安德鲁先生,我喜欢更露骨的夸奖。” 安德鲁低声笑了起来,温热的男性气息随着笑声喷洒在雪莉的脖颈耳侧。 笑够了,安德鲁直起身子,眼睫微垂,目光看向贴在雪莉胸前那枚十字架,金色的眼睛里带了一点戏谑:“杀人魔也信奉上帝?” “当然,”雪莉勾唇一笑,食指将十字架挑起来,晃了晃,“我每次开枪前都要念一遍上帝保佑。” 安德鲁似乎被逗乐了,肩膀耸动笑了起来,笑够了,安德鲁退了一步给雪莉让开路,转身示意雪莉,随他去餐厅。 雪莉看着安德鲁走在前面的背影,像狡黠的猫科动物一样眨了眨眼睛,吹了一声口哨:“penhaligons的香水,安德鲁先生觉得怎么样?” 安德鲁没回头,随意摆了摆手,磁性低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错,合我胃口。” 第8日 劳伦 雪莉从市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安德鲁亲自开着牧马人给雪莉送回了布尔曼酒吧。 雪莉私心不想暴露自己的住址,就没回伦敦市区的别墅。 待车停稳,雪莉下了车,撩了撩头发,高跟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安德鲁没进酒吧,懒散地倚在座椅上,半条手臂搭上降下来的车窗,指尖的烟随着风向飘出袅袅白烟。 雪莉“邦邦”敲了敲他的车身,笑眯眯地示意自己要走了:“安德鲁先生,回见。” “回见。” 安德鲁挑了一下眉毛,随意冲她点点头,把手里的香烟叼在嘴里,随即立刻毫不留恋地升起车窗,一踩油门,开着那辆威猛的牧马人走了。 雪莉饶有兴趣地扬了扬眉毛。 进了酒吧,里面的气氛比较微妙,特别是舞池里的男人们,聚集在雪莉身上的目光有了赤裸裸的热切和欲望。 雪莉勾着嘴角穿过男男女女们,将拿来装饰的十字架吊坠摘下来,随手扔给了一边的吉他手。 舞池里就像抛下一颗炸弹,立刻沸腾起来,人们大声哄笑着,雪莉抛下那些震耳欲聋的调笑和荤话,哼着《维也纳森林》回了自己的房间。 雪莉的魅力历来如此,与权力地位无关。 雪莉的房间在二楼,配置属于打手们的宿舍。 伸了个懒腰,雪莉将一身前凸后翘的礼服和胸贴脱下来扔在一旁,踢掉高跟鞋,一边解头发一边光着脚往浴室走去。 明晃晃的日光打在雪莉身上,勾勒出完美丰腴的曲线,皮肤白得透亮。 打开淋浴的开关,温热的水流包围了雪莉,雪莉心满意足地眯起眼,像一只餍足的雪豹。 好久没看到小家伙了,雪莉一边洗头发一边心说。 …… 而此时此刻,被念叨的唐安正偏头躲过雷克斯一拳,随即一拳抡出去,再次被雷克斯稳稳接住。 雷克斯一甩手,唐安直接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立马又翻起来,助跑跃起就是一记飞踢。 雷克斯后仰躲过,唐安用力太猛,踢空后直接失去重心,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比较重,唐安打了几个滚才停下,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啧,”雷克斯不耐烦地拿鞋尖踹了她一脚,给准备爬起来的唐安又踢得躺在了地上,“就你这样儿的,趁早去卖吧。” 唐安仰面躺在地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雷克斯,脸颊上的汗水顺着头发流进脏兮兮的衣领里。 “小鬼,还打不打?”雷克斯朝她呲了呲森白的牙。 “……” “打。” 唐安说着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横铲,被雷克斯轻松躲过,唐安借势跃起来,毫不犹豫出招反攻。 雷克斯咧嘴一笑,抡拳回击,虽说是训练,却拳拳都不留情。 唐安又挨了几下,虽然抿着嘴专注地一声不吭,但反应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两条手臂因为承受了太多的攻击而颤抖着。 “啪!” 雷克斯再次接住唐安无力的一拳,微微捏了捏五指,唐安疼得蹙眉,手臂颤抖得更加剧烈。 整个拳头都在雷克斯的手心里痉挛着。 “……” 雷克斯松手,唐安立马把手抽回去,敏捷地摆出防御的姿势,黑色的眼睛盯着雷克斯。 雷克斯没理她,直起身子,转身走到置物架前面,从一旁架子上抽了两瓶水,扔了一瓶给唐安。 唐安一把接住,拿着水看雷克斯。 “给你五分钟,喝完接着打。” 雷克斯蓝色的眼睛瞥了唐安一眼,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拧开矿泉水的瓶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唐安早渴坏了,干渴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拧开瓶盖就立马猛灌了几大口,喝的太急,以至于水珠顺着滚动的喉咙流进了衣服里。 半瓶水很快就被咕咚咕咚地喝光了。 唐安满足地喘了一口气,手撑着地不顾形象地坐在了地上,将剩下的少半瓶水也一饮而尽。 唐安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捏了捏已经空了的矿泉水瓶。 正盯着空瓶子出神,冷不丁一个冰凉的事物贴上脸颊,唐安一惊,立刻一缩脖子避开。 扭头一看,是雷克斯喝剩的水。 雷克斯蓝色的眼睛眯了眯,随手把矿泉水瓶子扔进唐安怀里,踹了踹地上的唐安:“小鬼,赶紧喝,喝完接着打。” 唐安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雷克斯,似乎一定要在雷克斯脸上看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雷克斯也直视着她,冷笑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睛凑近了,带着一点儿残酷的意味:“歇够了?想继续?” “……”唐安立马移开目光,把雷克斯给的半瓶水也喝得一滴不剩,渴的快冒烟的喉咙总算得到了缓解。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唐安喝完以后手脚麻利地爬了起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雷克斯眯起眼睛看着唐安袖子里还颤抖的小臂,用舌尖顶了顶腮,还没说什么,就被一个好听的声音打断了。 “雷克斯,小家伙怎么样了?” 唐安听到这个声音,眼睛微微睁大了,仰起脸往平台上看去。 雪莉换了一身干练的紧身衣裤,银色的卷发高高绑在脑后,两条手臂轻柔地搭在平台的栏杆上,微微俯身,冲看过来的唐安挤了挤眼睛。 雷克斯舌尖舔过牙齿,随意朝唐安抬抬下巴,随后双手插在兜里后退了一步,给雪莉留出对话的空间。 雪莉弯了弯眼睛:“感觉怎么样?小家伙?” “……”唐安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雪莉,脸上显出认真的神色,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笨的可以,”雷克斯闭上冰蓝色的眼睛,歪头动了动脖子上僵硬的肌肉,替她回答了,“但有进步。” 唐安飞快地看了雷克斯一眼,对他难得的夸奖很意外。 “哦?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雪莉笑眯眯地托住腮。 “……”雷克斯扬起一只眉毛,随意伸手捏了捏唐安的后颈,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唐安的脊背,“说真的雪莉,你这个决定可一点儿不明智。” 唐安被捏住颈窝,身子僵直着一动不敢动,只听到雷克斯在耳后残酷的声音:“要我说,扔给那个日本老富商得了,他肯定喜欢。” 雪莉依然托着腮,挑了一下眉尖,饶有兴趣的目光投向了僵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小家伙,想从她脸上找到惶恐或者害怕的任何神色。 但她失败了。 小家伙被迫捏着脖子注视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有点儿局促,有点儿僵硬,但唯独没有害怕。 “很有意思的提议小家伙,”雪莉狡黠地弯起淡绿色的眼睛,勾起嘴角,“你觉得呢?” “……”唐安出神地直视着雪莉的眼睛,动了动嘴唇,下意识吐出一个“k”的气音,就又立刻抿住了嘴。 雷克斯却听懂了,呲了呲牙嗤笑一声:“杀了他?怎么杀?咬断他那根玩意儿吗?” 唐安抿着嘴不说话了,任凭雷克斯掐着后颈晃了晃自己。 又不说话了,这个习惯真是糟糕透顶。雪莉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微微俯首,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雷克斯,真是辛苦你。” 雷克斯“呵”地冷笑了一声:“客气。”说着松开了捏着唐安后颈的手,“怎么样?渡边老家伙那边,考虑考虑?” “算了吧亲爱的,”雪莉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无奈一笑,“就算是真的咬断他那根家伙,对我们也是不小的麻烦。” 雷克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手插进了兜里。 话音刚落,只听到训练场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门被人一把推开,威尔喘着粗气闯了进来。 见到雪莉,威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大口喘着气:“雪莉!!你们都在这儿!太好了!!” “怎么了?”雪莉扶住了威尔剧烈起伏的肩膀。 “劳伦、劳伦毒瘾犯了!!”威尔喘了一口气,指向门外,“詹森在拦他!快!!” 雪莉和雷克斯立刻对视一眼,两人的神情都变得有点儿严肃,二话不说,一前一后抢了出去。 雪莉跑在前面,沉着眉,淡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平添了几分冷静和杀机:“威尔,通知别人了吗?” “我在通知!这个时间满是客人!打手们都忙的要死!” 雷克斯紧跟在后面,眉头紧蹙,骂了一声:“真会给人添麻烦!” “……”唐安也跟着跑出了训练场,跑到二楼楼梯上往下一看,底下的吧台附近已经乱做了一团。 一个高大的白人横冲直撞,喉咙里像野兽一样发出恐怖的嘶吼,力气大的吓人,即使是同样高大的詹森都没办法摁住他。 女人们尖叫着退开,甚至连一些男人都不敢接近发疯的劳伦。 唐安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天拿枪质问过自己的白人。 劳伦嘶吼着挣脱了詹森,朝人群扑过去,人们尖叫着蜂蛹着往后退,雪莉跃上酒桌,从人们头上跃了过去,落地直起身子就是两拳,直接打得劳伦鼻血飙飞。 一般人扛不住雪莉的这两拳,但劳伦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任凭脸上鲜血横流,抱住雪莉的腰就疯狂地往墙上撞去。 雪莉被这一下撞的满口血腥,眯起眼睛用胳膊肘不断击打劳伦的脊柱。 劳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退了一步还要再撞,被赶到的雷克斯勒着脖子拼命拉开。 “妈的!镇静剂!!”雷克斯咬牙锢住不断挣扎嘶吼的劳伦,“喊梅丽莎来!!” 有人慌里慌张地答应了,疯狂地拍对讲机,大声喊梅丽莎。 唐安看得入神,黑色的眼睛大睁着,倒映出底下混乱的场景,抓着栏杆的手微微发抖,呼吸不断变得急促。 刚才也挨了打的詹森冲上去和雷克斯一起扭住了挣扎嘶吼的劳伦,两人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将劳伦摁在地上,却被劳伦用力掀开。 詹森被掀倒在地,劳伦咆哮着朝他冲过去,雪莉直接抡起吧台附近的椅子,“砰”地一声打得他头破血流。 没想到发了疯的劳伦根本没停下,顶着往外冒鲜血的脑袋,一口咬上了詹森的脖子。 “啊!!” 第9日 黑屋 “啊!!” 詹森的惨叫让唐安一个激灵,眼睛里从刚才痴迷的出神恢复了神志。 唐安猛地扭头看向二楼的训练室,眯起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她记得雷克斯在那里有枪。 下面詹森的惨叫还在继续,雷克斯勒住劳伦的脖子往外拉,但劳伦的牙关已经开始僵硬了,雷克斯根本不敢用力。 “梅丽莎!!还没到吗!”雪莉眉眼一凛,厉声呵斥,挥手让人上去找梅丽莎。 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劳伦的胸口飙出一朵血花。 女人们尖叫起来,人群立刻一片骚乱,退的退进的进,一片混乱中,只有雪莉几个人面色瞬间僵硬。 谁开的枪? 雷克斯一抬头,就看见了双手握着手枪,睁大眼睛,微微气喘的唐安。 “妈的!混账!!”雷克斯一身血液简直要逆流,冰蓝色的眼睛愤怒地瞪着唐安,一声厉喝,“把枪放下!!” 唐安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下面,枪口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刺激着唐安的神经。 “唐安!”连雪莉都没喊小家伙,语气强硬地说,“把枪放下,听话!” 詹森捂着脖子将身上的劳伦蹬开,喘着粗气看向二楼的唐安。 三个人的表情都微妙极了。 唐安的眼睛却依然凝视着倒在地上的劳伦,那一枪没打中劳伦的心脏,唐安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听到了吗!把枪放下!!” 仿佛挑衅雷克斯一样,唐安“砰”地一声又开了枪,子弹穿过心脏,将颤颤巍巍爬起来的劳伦直接钉死在地上。 “混账!” 雷克斯咬牙,直接拨开人群,满脸戾气朝唐安冲过去。 雪莉瞥了一眼愤怒的雷克斯,没再理会,大声喊来威尔和一个小少年维持秩序,随即伸手把地上的詹森扶了起来。 “……没事吧?” 詹森咬着牙摇摇头,捂着脖子把目光移向了还站在原地不动的唐安。 “……这他妈是,那个崽子?” 雷克斯带着恐怖的低气压冲上楼时,唐安扭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愤怒地冲过来的雷克斯。 手里还握着枪,一动不动。 “混账东西!!” 雷克斯一把把枪夺过来,扬手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唐安的身形晃了晃,嘴角立刻流了血。 “疯了吗你!在这里开枪!”雷克斯咬着牙提起唐安的衣领,冰蓝色的眼睛凑近了,愤怒地压低了声音,“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送到渡边那个老家伙床上?” 唐安双手攥着他的手腕,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雷克斯愤怒的蓝眼睛,抿着流血的嘴角,一句话都没说。 …… 而乱成一团的楼下,几个打手和梅丽莎这才急匆匆赶到。 “怎么回事?” 梅丽莎柳眉倒竖,厉声呵斥。 “劳伦死了,”雪莉眯起眼睛看着梅丽莎不太好看的脸色,“亲爱的,你来晚了。” “人都死了,还叫我来干什么?”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示意倒在血泊里的劳伦,“本来是想喊你注射镇静剂的,现在好喽。” “谁开的枪?”梅丽莎忍不住蹙起眉,“真是疯子。” 雪莉凑过去,拍拍梅丽莎的肩膀,笑着示意地上的劳伦:“亲爱的,他发了疯,你帮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肯定是毒瘾,”梅丽莎蹙了蹙眉,不情愿地朝两个打手比了个手势,“妈的,抬走抬走。” 雪莉看着劳伦满是血的尸体,忍不住眯起了淡绿色的眼睛,双手抱胸倚在酒桌上,若有所思。 …… 雷克斯看唐安不说话,脸色阴沉,舌尖顶着腮点了点头,提着她的衣领就把唐安提了起来,往二楼走廊尽头的小黑屋拖。 唐安双脚离地,立刻睁大了黑色的眼睛,双腿乱动挣扎起来,双手攥紧了雷克斯提着自己衣领的拳头,掰着他铁钳一样的手指。 雷克斯不为所动,“刷”的一声拉开小黑屋的门,直接沉着脸将唐安扔了进去。 唐安被丢在地上,立马爬了起来,往门口冲去,铁门“砰”地一声关上,唐安直接撞在了上面。 “唔!” 唐安抹了一把鼻子,抡起拳头将门砸得“哐哐”响:“雷克斯!” 门外没人回应,唐安不砸了,沉默地盯着铁门,好一会儿,唐安才垂下眼睛,回头打量起一下狭小逼仄的屋子。 就是间小小的禁闭室,地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不是做的时候留下的,就是打的时候留下的。 唐安倚着墙,坐在了血迹斑斑的地上,一双眼睛在黑色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发亮,直勾勾盯着紧闭的铁门。 雷克斯其实没走,就在门口站着,唐安喊他名字的时候,雷克斯蹙起的眉毛抖了一下。 雪莉慢悠悠地走过来,雷克斯倚在墙上,脸色阴沉地用衣服擦着枪,特别是手柄上的指纹。 见雪莉过来,雷克斯直起身子,难看的脸色微微缓解了,扬起了右边的眉毛,示意紧闭的禁闭室。 雪莉弯了弯眉毛,调皮地笑了笑:“真会给人添麻烦,是吧。” 雷克斯“嗤”了一声,没说话。 雪莉走到禁闭室门口,淡绿色的眼睛弯了弯,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铁门:“小家伙?” 唐安听到雪莉的声音,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急切地握住了门把,黑漆漆的眼睛透过铁门直勾勾地看着雪莉。 意识到雪莉看不见自己,唐安这才喊了一声:“在。” 雪莉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敛了眉,略微严肃地说:“小家伙,布尔曼酒吧不允许杀人。” “……” 里面没有声音,雪莉似乎能想象出唐安倔强地抿着嘴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看向雷克斯。 雷克斯没忍住,挑了一下眉。 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了唐安闷闷的声音:“……劳伦怎么回事?” “……” 雪莉眉眼一凛,直起身子,语气严肃起来,略带警告性地敲敲铁门:“小家伙,这可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铁门里,唐安热切的眼神迅速暗淡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闷闷地“哦”了一声。 雪莉挑挑眉,没说什么,双手插兜转身正准备走,却听到铁门里的唐安很小声地说。 “……对不起。” “……” 雪莉走出去的脚一下子顿住了,淡绿色的眼睛微微睁大,连雷克斯擦枪的手都停住了。 唐安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停了一会儿,更小声更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还有雷克斯。” “……” 雪莉忍不住笑了起来,猫一样的眼睛弯弯的,用戏谑的眼神看着雷克斯,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雷克斯脸上显出不自然的神色,舌尖顶着腮,低头摆弄手里的枪。 雪莉笑够了,这才收起笑来,轻咳一声敲敲铁门:“小家伙?” 唐安“嗯”了一声。 “为什么道歉?” 唐安不说话了。 “如果你是不想被送走,”雪莉缓了缓,才笑眯眯地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铁门里还是没有声音。 “……” 雷克斯挑了挑眉毛,抬手示意雪莉,雪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沉默的铁门,耸了耸肩膀,和雷克斯一起并排往回走。 “你真打算把这小鬼送走?”走出一段距离,雷克斯摸了摸高挺的鼻子,开口问道。 “你说得对,渡边是个好选择。”雪莉笑眯眯地摸出烟盒,递给雷克斯,被雷克斯摆手拒绝了。 “唔,你这习惯还真是有意思。”雪莉略带可惜地摇摇头,自己叼了一根,把香烟点燃了。 “烟味儿会影响判断,”雷克斯的舌尖舔了舔牙齿,冰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要是那混蛋在渡边那里惹出什么麻烦,咱们就全完了。” “唔,”雪莉慢悠悠呼出一口烟雾,抬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雷克斯,“你觉得她能惹出什么麻烦?” “……”雷克斯双手插兜,动了动脖子上僵硬的肌肉,没说什么。 “放心吧,”雪莉笑眯眯地拍了拍雷克斯肌肉结实的肩膀,“开玩笑的,吓唬吓唬她。” “……”雷克斯脸色阴沉,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行,那小鬼交给你,我去看看劳伦。” 雪莉挑起一边眉毛:“劳伦?” 雷克斯的脚步停了下来,舔了舔牙齿,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有点儿疯狂的兴奋:“如果我要杀劳伦,这绝对是最好的办法。” 雪莉的眉毛扬得更高了。 …… 医务室里,梅丽莎骂骂咧咧地给詹森清洗伤口。 詹森面色阴沉地捂着脖子上包扎好的伤口,手上打着点滴,而一床之隔,就是已经死掉的劳伦。 “妈的!能不能换个地方!老子看见他就脖子疼!” 梅丽莎没好气地抬起头,瞪了詹森一眼:“有能耐你让他滚,妈的,不乐意看转过去!” 话音刚落,医务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雷克斯倚在门上,瞥了一眼僵硬的劳伦。 “梅丽莎,怎么回事儿?” 梅丽莎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反驳雷克斯,把检查完的尸检报告扔给了雷克斯:“毒瘾犯了,疯了,妈的,这么个事儿也要麻烦我。” 雷克斯随手翻了翻报告,就将它扔在一边,瞅了病床上的詹森一眼,摸出一包烟扔给他:“没事儿吧?” “妈的,疼死老子了。”詹森发了句牢骚,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艹。” 雷克斯笑了笑,倚在门上冲梅丽莎挑挑眉:“你要是来早点儿,他就不用挨这么一口了。” 梅丽莎冷哼了一声,从詹森手里抽了一根烟:“只会倚仗老娘,我可不是上帝。” 雷克斯“呵”了一声,没说话,走到劳伦的尸体旁边,拨了拨劳伦僵硬的脸,捻捻手指。 梅丽莎双臂搭在床脚,看雷克斯的动作,朝尸体扬了扬下巴:“这家伙神经已经崩溃了,就算不开那两枪,也迟早得死。” “……”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毛,没说话。 第10日 赛车场 雷克斯去医务室的工夫,雪莉换了一身机车服,去了布尔曼赛车场。 机车子弹一样冲过赛道,雪莉像往常一样一马当先,一个漂亮的压弯,将几名赛车手远远甩在后面。 凛冽的风刮过雪莉紧绷的机车服,耳边是机车与赛道摩擦的呼呼声,雪莉的思维在这种极限运动中变得无比清晰。 雷克斯是对的,劳伦的死绝非偶然。 雪莉的车猛地转过弯道,速度不减,只留下残影一样的尾灯。 至于杀死劳伦的人,雪莉心里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雪莉的机车一骑绝尘冲在前面,但很快,从后方赛道高速逼近的发动机响直接将雪莉的思绪拉了回来。 有选手追上来了。 雪莉刚意识到这一点,一辆雅马哈就已经擦着雪莉的车“嗖”地超了过去。 前面的男人背影极其嚣张,超车之后一个漂亮的压弯,带着头盔朝雪莉这边瞥了一眼。 很熟悉的感觉。 随性,懒散,张弛有度。 雪莉眉眼一凛,压低了身体,哈雷的速度猛地增加,直接飙了出去,在赛道上摩擦出让人恐惧的声音。 前面男人高大的身影渐渐拉近了,雪莉压着眉,微微呼出一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呼到底,那男人的机车再次加速,一瞬间跟雪莉拉开了距离,男人的车在赛道上几乎飙成了残影,直接将雪莉甩在了后面。 看台上的人早惊呆了,本来疯狂叫喊的看台上死一样的沉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角逐。 疯狂的角逐。 其他选手被远远甩开,只有这两辆摩托在赛道上拼命追逐,速度快得简直让人心惊胆战。 甩过一条弯道,终点线远远出现在眼前,雪莉看着前面一骑绝尘的嚣张背影,微微沉眉。 雪莉握紧了车把,正打算一脚油门加速冲刺,却发现手底下的车头已经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能再快了。 这个念头刚出来,两辆机车已经一前一后飙过了终点。 “吱——” 雅马哈一个漂移干净利落地停下,哈雷紧随其后,漂亮地甩停在了雅马哈旁边。 看台上的人们疯狂地喊了起来,有人大声欢呼,有人连连咒骂。 没人认为雪莉会输,鬼知道这次会有多少富豪输的倾家荡产。 “……”雪莉摘下头盔,银色的卷发柔美地垂落在她脸颊旁,雪莉淡绿色的眼睛盯着头盔下的高大男人。 男人歪了歪脖子,僵硬的肌肉发出响声,在雪莉的目光下,男人笑了一声,终于摘下头盔,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 安德鲁。 雪莉眼睛眯了眯,将头盔挂在了车把上,露出一个调侃的笑:“没想到安德鲁先生对这种活动也感兴趣。” 安德鲁金色的眼睛俯视着雪莉,耸了耸肩膀:“别误会,”安德鲁说着敛眉弯了弯腰,唇角微勾,“我只是对你感兴趣。” 雪莉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给原本就明艳的脸蛋平添了几分潇洒和动人。 笑够了,雪莉这才凑近了,弯起眼睛:“这里所有男人都对我感兴趣。” 安德鲁挑起眉点了点头,对这句话很是赞同:“的确。” 雪莉眉眼更弯了,戏谑地勾起嘴角:“而安德鲁先生也没什么不同……” 安德鲁舌尖顶住了后槽牙,金色的眼睛注视着雪莉,似乎尚在考虑怎么回复这句话。 雪莉敏锐地察觉到安德鲁眼里的不悦,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腰间一紧,视野间便只剩下安德鲁精壮的后腰。 “!!!” 安德鲁竟是把她直接拦腰抱起,扛在了肩上。 雪莉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膝盖条件反射地抵住了安德鲁的胸口,曲起手肘就要击下去。 而安德鲁却轻松地把她在肩上掂了掂,一手扶着雪莉的细腰,另一手卡住了她曲起的膝盖。 “这样呢?还是没什么不同吗?” 安德鲁略带戏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声音低沉又随意,从雪莉的后腰酥酥麻麻地爬上来。 “……” 由于姿势的原因,雪莉的面色绯红,银色的卷发尽数从肩上滑落下来,一双手臂不得不抵在安德鲁宽阔的后背上。 调整了一下呼吸,雪莉艰难地“呵”了一声,声音因为姿势的缘故变得低哑性感:“……真是没礼貌。” 安德鲁随性地“哈哈”一笑,没说什么,扛着雪莉直接下了赛道。 雪莉身高腿长,身材丰满,普通男人单是抱起来都不轻松,而安德鲁则一路单手扛着她,吹着口哨去了停车场。 雪莉一路上每挣扎一下,安德鲁就轻轻掂一掂她,一只大手握在雪莉腰间,铁钳一样,雪莉竟是完全挣不开。 停车场只有一辆越野车,就是安德鲁那辆威猛的牧马人。 安德鲁吹着口哨拉开副驾驶的门,手撑着车门框,径直将雪莉塞了进去。 将雪莉塞进去,安德鲁半个身子也跟着探了进来,副驾驶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 “……” 雪莉银发微乱,安德鲁像雅利安人一样鎏金色的眼瞳近在咫尺。 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让人上瘾的烟草气息。 安德鲁呲牙一笑,伸手一扳椅背,雪莉不得不随着缓缓躺倒,这个角度将雪莉丰满的身材凹的更加性感。 安德鲁的两手撑在雪莉耳边,微微逼近了身子。 从车外面看,里面的风景相当暧昧。 “那这样呢?”安德鲁又带上了那副虚伪又绅士的笑,露出两颗森白的犬齿,“给你留下印象了吗?” 雪莉淡绿色的眼睛微微荡漾,盯着安德鲁逼近的面容,喉咙动了动,挑起一个动人的笑:“……啊,真是印象深刻。” “……” 两人以这样暧昧的姿势对视了许久,安德鲁舔齿笑了一下,钻出副驾驶,从雪莉眼前退开了。 雪莉眨了眨眼,慢慢把椅背调了起来。 “回酒吧?”安德鲁发动了自己的牧马人,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敲了两下。 “当然,安德鲁先生。”雪莉对着后视镜理了一把自己被弄乱的银发,左右侧了侧头,欣赏自己的发型。 安德鲁用余光瞄了她一眼,勾起嘴角,发动了车子。 “你不用整理也够性感。” “当然,但我觉得这样更性感。” …… 牧马人一路开到了布尔曼酒吧。和上次一样,安德鲁把雪莉放下就离开了。 有男人看到了安德鲁的牧马人,立刻吹了一声口哨,粘腻的目光打量着雪莉前凸后翘的机车服。 有人摸了一下下巴,大声调笑:“嘿,雪莉,安德鲁怎么样?” 雪莉一边迈开大长腿往里走,一边笑眯眯地将凑到自己眼前的高大男人推开,冲他挑了一下眉毛:“你应该去亲自体验一下亲爱的,很适合你。” 酒吧里的人哄笑起来,“bottom”“honey”乱叫一通,有人还伸手去拍了一把那男人的屁股。 “嘿,雪莉,”一个金发白人暧昧地搂住了雪莉的肩膀,往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安德鲁不行?我怎么样?” “莱恩?”雪莉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了一下白人,挑起了眉毛,“嗯……你还是更适合布鲁斯。”说着雪莉转向二楼看热闹的布鲁斯,“是不是啊布鲁斯?” 黑人布鲁斯立刻吹了一声口哨,大声笑起来:“嘿莱恩,要试试我的开瓶器吗?” “fuck!!” 莱恩晦气地骂了一声,酒吧里又是一阵放肆、恼人的大笑。 雪莉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honey~”舞台上有美女冲雪莉吹口哨。“准备回来了吗亲爱的?” “哦当然,”雪莉笑眯眯地弯了弯眼睛,朝美女抛了一个飞吻,“我回来了。” 酒吧里的人全都沸腾起来,人们大声欢呼、鼓掌、尖叫,人们一窝蜂涌向舞池,将雪莉推到舞池的中央。 雪莉脸上带着潇洒的笑容,跟着吉他手疯狂的音乐跳舞,银色的头发随着节奏跳跃着灯光,雪莉毫不吝啬地展现着自己完美的身材,全场没有一个人不在欢呼尖叫。 场面一度疯狂。 自从雪莉开始接任负责人之后,为了避嫌,雪莉就不驻场布尔曼酒吧了,只是三天两头回来一次。 但以前的雪莉,不仅是布尔曼酒吧最有名的打手,更是整个酒吧里最辣的舞者。 雪莉就是布尔曼酒吧的灵魂,所有人一度这么认为。 这样的沸腾整整进行了几个小时,直到有些人开始喝大了,雪莉才得以从人们的热情中脱身。 走上楼梯,雪莉一抬头,就看见倚在一个房间门口的雷克斯。 雷克斯手里把玩着一根烟,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股与整个酒吧格格不入的极度冷静,俯视着舞池里混乱又疯狂的狂欢。 雪莉扬起了眉毛。 “烟都没点,”雪莉踩着皮靴走过去,将烟从雷克斯手里抽走,手指在烟身上捻了捻,抬起眼睛勾唇一笑,“怎么样了?” “简单检查了一下,”雷克斯直起身子,动了动脖子上的筋骨,冰蓝色的眼睛垂下来,直视着雪莉,“不是毒瘾,是吸毒过量导致的幻觉。” 雪莉点了点头,将烟点燃吸了一口,烟雾从雪莉的红唇中流淌出来:“果然如此。” “在这里能准备大量毒品的人,”雷克斯双手插兜,舔了舔牙齿,目光闪闪,像某种猎食的黑豹,“就只有两个。” 雪莉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两个?”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雪莉,微微眯起:“梅丽莎,和你。” 雪莉的眉扬的更高了。 看着雪莉脸上戏谑的笑,雷克斯的眉角抽了抽,那副猎食者的神态终于消失了:“……开玩笑。” “当然,”雪莉笑了,叼着烟耸了一下肩膀,“你要是怀疑我,就不会来找我了,对吧?” 雷克斯挑着眉点了点头。 顿了一下,雷克斯瞥了一眼雪莉,又问道:“怎么处理?” 声音冷淡残忍,仿佛只要雪莉一声令下,就能毫无顾忌地把凶手毙了。 “怎么处理?一个打手,一个医生,”雪莉眯着眼睛,陶醉地吐了口烟,“还能怎么取舍?” 这就是置之不理的意思了。 “说起来,那个小家伙怎么样了?”雪莉吸了一口烟,饶有兴趣地抱起胳膊。 毕竟已经在小黑屋里关了一天。 “去看看。” 等两人穿过走廊,远远就看见那扇小黑屋的门大开着,里面必然已经没有人了。 “fuck!” 雷克斯骂了一声,脸色阴沉地走过去,才看见地上的血,屋里的混乱,以及门上插着的钥匙。 小黑屋里一片狼藉,有衣服碎片、干涸的血,还有一根从屋角杂物里撬下来的沾血的铁棍。 一摊血渍从门里延伸出来,一直滴滴答答往走廊另一端延伸过去。 雷克斯和雪莉对视一眼,雪莉耸了耸肩膀,而雷克斯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第11日 败犬 唐安一个人躺在小黑屋的地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在剥夺了光线的黑暗里显得愈发明亮。 小黑屋很窄,没有一点儿光,甚至没有一个窗户,门一关上,混合着污血和铁锈的味道,给人一种逼仄的窒息感。 这就是布尔曼酒吧的惩罚,黑暗和寂静会最大限度地唤起人的恐惧。 对于杀人犯和亡命之徒十分好使。 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长时间,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唐安黑色的眼睛亮了一下。 门外传来了男人们大声调笑和交谈的声音,听不懂是哪里的语言,但绝对不会是雷克斯。 唐安立马从地上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黑暗里那扇小铁门。 男人们并没有走开,依旧在放肆地讲着荤段子。 唐安屏住了呼吸,像小兽一样警惕地绷直脊背。 下一秒,门外传来钥匙“哗啦啦”的声音,锁孔轻轻一响,门被人推开了。 强光打在唐安脸上,适应了黑暗的瞳孔立刻因为光照而猛地收缩。 视线被强光剥夺,唐安完全不能视物,不安地眯起眼睛,往后缩了一下。 一阵凌乱又粗暴的脚步声闯了进来,唐安的衣领被人猛地提起,随即脑袋被“砰”地一声掼在地上。 一把强光手电筒被放在了唐安脸侧,属于男性的荷尔蒙和烟草味迫不及待地窜入唐安的鼻腔。 察觉到有重量压到了自己腰部,唐安立刻睁大眼睛挣扎起来,生理性的泪水因为强烈的光照而充满眼眶。 透过眼泪,一个模糊的人影凑了过来,唐安立刻抡起胳膊,朝他挥出一拳。 一声闷哼,那人被结结实实打中了嘴角。 “妈的!!艹!!” 男人骂了一声,给了唐安一耳光。 唐安的脑袋再次撞到了地面,随即头皮一痛,被人抓着额前碎发死死摁在了地上。 两只手腕被人攥在手里动不了,大手铁钳一样收紧,唐安手腕上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 唐安一声不吭地抿起流血的嘴角,耳朵嗡嗡作响。 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人。 “艹!看你妈!!” 说着又是一耳光。 脑袋被人强行拽着头发摁回来,唐安听到自己的头顶传来拉链声。 屋里一共闯进来三个人,一个蹲在唐安头顶,揪着唐安的头发,一个站在强光手电筒后方,唐安只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影子。 另一个就骑在唐安身上,单手制住了唐安两只手腕。 压制住唐安的男人体型高大,身形壮实,穿着一身花哨的西装,结实的肌肉被西装上衣勒的十分明显。 唐安转动眼珠,看见了手电筒旁男人的高档皮鞋,和已经解开扔在地上的鳄鱼皮带。 这三个人都是酒吧的常客,听人说小黑屋关了个新鲜货,借了不知道哪个打手的钥匙过来尝个鲜。 这样的事在布尔曼只多不少,打手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一般来讲,「公主」和「少爷」也不会反抗,玩一玩出不了人命。 “我说老兄,这崽子真他妈凶,你能搞得定?” “放屁!老子连梅丽莎那婆娘都敢搞!” 另外两人哄笑起来,笑声残忍,具有攻击性。 “崽子。”高大男人突然出声,狞笑地凑近了唐安。 唐安的睫毛动了一下。 “乖乖听哥的,让你少受点儿罪。”高大男人充满烟草味的呼吸就喷洒在唐安脸前,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去扯唐安的衣领。 唐安抿着嘴不说话,正当男人已经攥住唐安的领口,要暴力扯开时,唐安黑色的眼睛眨了一下,张了张嘴。 “好。” 声音小但清晰。 “……” 男人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狞笑了起来“哟?挺乖的嘛,怎么关进来的?” “……”唐安没有回答,而是缩着肩膀垂下眼睫,示意自己已经“咯咯”作响的手腕。 “很疼……” 男人抬头和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确定唐安浑身的肌肉都放松后,蹲在唐安头顶的男人松开了手。 高大男人手上的力量也卸了下去,下一秒,唐安猛地坐了起来,黑漆漆的眼睛瞬间爬上了冷静的愤怒。 双手抓住高大男人的衣领就是一记头槌,高大男人瞬间一声惨叫,鼻血飙飞,唐安腰一挺,用力将男人从身上掀起来,爬起来就往外跑。 被这一变故惊呆了的另外两人这才回过神来,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声,一把上前揪住了唐安的后衣领,直接提离了地面。 和在雷克斯手里不同,唐安立刻疯狂挣扎起来,后衣领“刺啦”一声碎裂。 男人“艹”了一声,直接抓住唐安的胳膊,就像丢麻袋一样,狠狠将人摔在了地上。 “咳……” 右侧肋骨一阵疼痛,唐安疼得蜷缩了起来。 “艹!!妈的!!给老子往死里打!!” 高大男人狼狈又愤怒地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目光凶狠,脖子和脸涨的通红。 另一个反应过来的男人也立刻啐了一口,骂了两句不知道什么脏话,反手从屋角的废铁上揪了一根铁棍下来。 “邦”地一声,铁棍被狠狠敲在废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颤抖声。 唐安黑漆漆的眼睛里倒映出男人手里三指粗的铁棍,抿紧嘴角,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紧闭的门口冲去。 没跑了两步,足以杀人的一铁棍就抽在了唐安背上。 唐安猛地睁大了眼睛,“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铁棍尖锐的前端划开了唐安的皮肤,鲜血瞬间浸湿了脏污的上衣。 “艹!!狗崽子!!还他妈敢跑!!” 又是一棍敲在唐安侧腹,唐安抱紧脑袋蜷缩起来,紧紧抿住了嘴。 铁棍一下接一下抽下来,夹杂着脏话抽打在唐安侧腹、脊背、和大腿上,唐安牙关紧咬,浑身颤抖。 打到最后,唐安小兽一样躺在地上,连颤抖都没有了。 紧抱的手臂脱力滑下来,黑漆漆的乱发盖住了大半张脸,那男人又挥了一棍,打在唐安身上,而唐安一动不动。 “艹,”那男人轻骂了一声,将铁棍“锵啷”一声扔在地上,喘着粗气活动了一下手腕,“狗崽子骨头真他妈硬。” 话音刚落,站在他不远处的两个男人突然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大喊了一声。 男人回过头,只看见了一张沾着鲜血的脸,以及一双带着愤怒和冷静的黑漆漆的眼睛。 传说狼会在被猎人捕获时装死,待猎人放松警惕,准备烧水剥皮时一跃而起,在猎人眼皮底下溜之大吉。 鲜血从男人的肩头飙飞出来,那根铁棍尖锐的前端,现在就插在男人的肩膀里。 另外两个人都被大量喷出的鲜血惊到了,等两人回过神,只听到铁门被撞开的声音,唐安已经跑了。 …… 盯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雷克斯磨着后槽牙,双手抱胸,手指烦躁地一点一点。 雪莉的脸色也没有多好看,淡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只蓄势待发的雪豹。 “你去找唐安,”雪莉伸手将遗落在门上的钥匙拔了下来,朝雷克斯抖了抖,“我去收拾他们。” 雷克斯点点头,面色阴沉地出去了。 血迹一直从小黑屋延伸出来,稀稀拉拉转向狭窄的走廊。 雷克斯沉着脸转过走廊,差点儿和匆匆忙忙冲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威尔?”雷克斯退了一步,看清了眼前的人,微微眯起冰蓝色的眼睛。 “正要找你雷克斯!有血!”威尔气喘吁吁地伸出手去,指着走廊尽头窗户上的血手印。 “……”雷克斯脸色阴沉地走过去,一个小巧的手印赫然印在窗台上。 “不会跳下去了吧?”威尔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再看看下面尖锐的铁丝网,脸色有点儿难看,“准会没命的……” 雷克斯双手抱胸,沉默的敲着手臂。 “说真的,这是哪个「公主」干的?怎么全是血?”威尔忍不住蹙眉。 雷克斯抬起冰蓝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你带回来的,唐安。” “唐安?!”威尔眼睛睁大了,“那个崽子?!” 雷克斯没理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挂梯。 挂梯通往阁楼,上面十分低矮,也从不存放杂物,基本没人去。 雷克斯顶了顶后槽牙,顺着梯子爬上了阁楼。 “等等……雷克斯!你是在找唐安?” 威尔喊了两声,雷克斯充耳不闻,威尔一咬牙,也跟着爬了上去。 阁楼上的灰尘被脚步搅动,等灰尘全部落下,雷克斯这才打开了阁楼的灯。 一目了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阁楼是空的,连个能藏人的纸箱子都没有。 “嘿雷克斯,唐安不见了?”威尔爬了上来,摆摆手驱赶面前的灰尘。 雷克斯没回答,把目光移向了墙上一个残缺的血手印。 唐安在这里。 威尔也看见了,再回头看看空荡荡的房间,微微睁大了眼睛。 雷克斯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停在了一个电箱前面。 电箱足有半人高,但里面肯定全部都是电线。 疯子才会藏在这里。 “这……”威尔只觉得荒唐,睁大眼睛看着伸手掰电箱门的雷克斯,“疯了吧你雷克斯……” 话音刚落,电箱门“卡啦”一声掰开,露出里面的场景。 威尔直接屏住了呼吸。 密密麻麻的电线后,唐安紧闭着眼睛躺在里面,身上、口鼻、额角,满是脏污的血,头下脚上,脑袋毫无生气地搭在肩膀上。 像某种动物死去的幼崽。 威尔一颗心剧烈地颤抖起来。 直到看见了雷克斯伸手去掏唐安冰凉的身体,威尔不光是心脏,声音都颤抖了:“会触电的……” 两个疯子……疯子! 雷克斯充耳不闻,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杀人犯才有的冷酷的光。 托住唐安无力的脑袋,雷克斯一点一点将唐安的身体从密匝匝的电线里取出来,像捧着一个马上就要支离破碎的洋娃娃。 直到最后,唐安整个人躺在了雷克斯的臂弯里。 威尔总算松了口气,试探性地摸了摸唐安脖颈上的动脉。 还在跳动,还活着。 这口气总算松到了底,威尔摸了摸鼻尖:“怎么这么冰?” “……”雷克斯目光晦涩地伸出自己染了血的手掌:“失血过多。” 说完,雷克斯伸手摸了摸唐安两侧的肋骨胸骨,沉默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断了一根。” “那帮杂种!”威尔愤愤咬牙,掀开唐安衣服下摆,“拿什么打的?” 说完这句,威尔就顿住了。 青青紫紫的伤痕交错在唐安背部腰间,看起来分外狰狞。 威尔抓着衬衣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忍不住求助地看向雷克斯。 雷克斯磨了磨后槽牙,眼神晦涩冰冷,冰蓝色的眼睛深处带着一股疯狂,像极了人们取的代号,「疯子」。 第12日 制裁 疼。 好疼。 剧烈的疼痛随着唐安的意识一起如潮水般回归,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唐安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在两肋火辣辣的疼痛里艰难呼吸着。 “醒了雷克斯。” 梅丽莎冷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唐安想回头,但脖颈完全动不了。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梅丽莎那双严厉的铁灰色眼睛出现在唐安眼前。 “感谢上帝吧小家伙,真是命大。” 梅丽莎的话音刚落,威尔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谢什么上帝,谢雷克斯吧。” 雷克斯似乎就在旁边,但没接话。 唐安忍着痛抿嘴,想要转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把唐安的脑袋摁了回去。 “别乱动。” 雷克斯的声音。 唐安不动了,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雷克斯的方向,因为视角的关系,唐安只能看见雷克斯精壮的小臂。 “……” 唐安瘦小的胸膛起伏着,张了张嘴,吐出半个沙哑的音节,刚结痂的青紫嘴角因为说话又裂开了。 “雪莉去找了。”雷克斯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双手抱胸,冰蓝色的眼睛看着病床上浑身绷带的小家伙,神色晦暗。 “嘿,是打手们干的?”威尔凑了过来,语气里有些担心,“雪莉现在也是打手,这事儿管不了的。” “……”唐安胸膛起伏的更加明显,急促地呼吸起来,黑色的眼睛睁的更大了,张了张嘴,似乎急切地想说什么。 “什么?” 雷克斯微微蹙眉,抱着胳膊俯身凑近了唐安。 “g……”唐安的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急促的呼吸,艰难地发出一个字符就说不出话了。 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凑近的面庞,唐安打着点滴的手微微攥紧了,神色里第一次出现了急切不安。 只是一个字节,雷克斯却瞬间变了神色,威尔完全没听懂,蹙眉:“她说什么?” “枪。” 就在雷克斯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楼上传来了一声剧烈的枪响。 “砰!!” 医务室里所有人都脸色瞬变,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里爬上一股冷意,骂了一句脏话,随手摸了一把手术刀就大步出去了。 唐安睁着眼睛,抿着嘴忍着两肋的疼痛,挣扎着也想爬起来,被梅丽莎冷着脸单手摁在了床上: “听好了崽子,老娘好不容易给你包扎好,想死去求上帝吧!” 说着回头一瞪站在原地的威尔:“看个屁!去叫人!” “我……”威尔被枪声吓了一跳,还没缓过神来。 “妈的!去啊!!” 梅丽莎把病历本摔在威尔的身上,威尔忙不迭地应声跑了。 …… 二楼的一间包房,黑洞洞的枪口还冒着硝烟,几滴温热的鲜血滴落在地上。 “妈的!别碍老子的事儿!” 雪莉低头瞅了一眼流血的胳膊,挑了挑眉,轻啧了一声,淡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冷意。 三个壮硕的男人都不同程度地挨了揍,眼眶青紫,口鼻流血,不是一般的狼狈。 而雪莉只有两拳的手指关节上沾了血,以及胳膊上被子弹擦过的伤口。 一头银发优雅地搭在肩上,甚至都不曾脏污。 压下那抹冷意,雪莉抬起头,看着对面两个被揍的很难看的丹麦人,以及还在颤抖的枪管,勾起渗血的嘴角:“布尔曼酒吧不允许携带枪械,先生。” “bitch!!”拿枪的丹麦人恼怒地骂了一句,夹杂着听不懂的丹麦语,正是骑在唐安身上,被唐安头槌击中的男人。 雪莉唇角微勾,迈开大长腿往前走了半步,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地敲击在两个男人心上。 “砰!!” 枪声再次响了,但已经丧失了击中雪莉的机会。 银色的卷发被高速的子弹擦过,雪莉在枪响的一瞬间矮身撤步,转身一脚飞踢,高跟鞋径直踹上持枪男子的面门。 “唔咳……!!” 男子瞬间口鼻飙血,被踹出去半米远 ,枪直接脱手飞了出去。 雪莉眉眼一敛,迅速劈手去夺枪。 但另一只骨节粗大的手先她一步,抓起了地上的枪。 雪莉心知不好,一抬头,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 “妈的……”男子狞笑着拿着枪,枪口擦到了雪莉银白的卷发,“听说是布尔曼的打手?和老子试试,老子肯定让你爽上天堂!” 雪莉顺着枪口直起身子,听了这话,猫一样的眼睛弯起,笑了起来:“如果死了真的能上天堂的话,先生,您肯定比我更快。” “bitch!!”男子的枪口逼的更近了,脸上显出暴怒的神色。“退后!!” 雪莉勾着唇角,耸了一下肩膀,依言举起双手以示投降,慢慢退后,高跟鞋在地上敲击出清脆的声音。 雷克斯和威尔赶到的时候,雪莉正被乌黑的手枪抵着额头,两手微举,缓慢地退出房间。 “!!!” 威尔瞳孔紧缩,下意识退了一步,去看身边的雷克斯。 雷克斯没看雪莉,两颊肌肉抽动,冰蓝色的眼睛盯着那把乌黑的手枪,涌动出清晰疯狂的杀意。 雪莉看到了雷克斯两人,微微偏头,勾起的嘴角,风情万种地冲两人挤了挤眼睛。 威尔更加不知所措了。 而雷克斯的目光一动不动,依旧紧紧锁在男人手里的枪身上。 雪莉已经退到了二楼栏杆前,再没有退的余地。 而男人也看到了雷克斯两人,神色愤怒又紧张,冲两人梗着脖子吼:“滚开!退后!!” 就在男人转头的一瞬间,雪莉唇角一勾,纤长性感的身形突然动了。 手在栏杆上一撑,雪莉银色的卷发飞扬起来,在男人震惊的目光下,雪莉像猫科动物一样跳上了二楼的栏杆,纵身朝一楼一跃而下。 反应过来的男人下意识开了枪。 “砰!!” “啊!!!” 雷克斯掷出的手术刀扎穿了男人的手腕,枪混杂着鲜血掉在地上,男人捂着手腕哀嚎。 但没人在意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雪莉身上。 雪莉被击中了。 男人开枪之前,雪莉性感完美的身姿跃向空中,颈上的项链飞起,银色的卷发因为跃起而飞扬在雪莉身后,像某种猛禽的翅膀。 但现在,她被击落了。 像折翼的鹰一样。 雪莉的身体因为子弹的力道被推了出去,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径直坠向一楼的地面。 “雪莉!!” 威尔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扑到栏杆旁往下看。 这一看,不光是威尔,连单手提着男人的雷克斯也顿住了。 有人接住了坠落的雪莉,稳稳当当。 雪莉被高大的男人抱在臂弯里,被击中的肩膀在渗血,卷发垂下来,沾染到了鲜血。 这个男人,雷克斯在和黑手党交火的时候见过。 叫安德鲁。 安德鲁察觉到了雷克斯的目光,懒懒地抬眸看了一眼。 “……” 金色的眼睛和雷克斯的对上,雷克斯提着男人血淋淋的身子,微微眯眼。 两人同时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冷血和野性。 但不同的是,雷克斯眼睛里涌动的是对力量的疯狂,而安德鲁则是懒洋洋的残忍和松弛。 安德鲁瞥了这一眼,嘴角微微一勾,随即垂眸看向怀里的雪莉。 被安德鲁接住的瞬间,雪莉是有些意外的,但毕竟是雪莉,安德鲁看过来的时候,雪莉已经调整好了表情。 “不胜感激,安德鲁先生。”雪莉勾唇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地面,“可以放我下来吗?” “……” 安德鲁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臂弯里的雪莉,舔了一下后槽牙,像一只饶有兴趣的狮子。 这样的目光让雪莉想起了不久前被某人扛在肩上的不愉快经历,雪莉嘴唇动了动,企图让面前的男人把自己放下。 但没等雪莉说话,安德鲁就已经动了。 安德鲁抬眸直起身子,穿过雪莉腋下腿弯的精壮小臂收紧,迈开长腿,直接抱着雪莉往前走。 “嘿安德鲁……” 雪莉不自在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企图从安德鲁臂弯里支起身子。 “别乱动,不然还扛你。” 嘴上这么威胁,安德鲁却没像上次一样掂她,铁一样的小臂收紧,稳稳当当地把雪莉抱到了医务室。 并一脚踹开了医务室的门。 “妈的!哪个……” 梅丽莎的脏话在转头看到门口场景的一瞬间被生生掐断了,眼睁睁看着安德鲁抱着雪莉进门,并将雪莉放在病床上。 梅丽莎的脸色像是见了鬼。 雪莉坐在床上,一边看着梅丽莎的脸色憋笑,一边舒展筋骨,尝试着活动了一下中枪的右肩。 “擦过去的,不碍事儿。” 安德鲁瞥了一眼后笑着说,单手摸出一根烟来点燃,吸了一口。 “当然,他的枪打不中我。” 雪莉理了一把银发,手肘支在曲起的膝盖上,鲜红的唇角向上勾起。 梅丽莎拿了纱布和酒精给雪莉包扎,雪莉看着那只烟雾缭绕的香烟,笑眯眯地朝安德鲁伸手。 安德鲁眉角微挑,直接将自己的烟邀请似的递给了她。 雪莉意外地挑起一只眉毛,抬眸看向安德鲁。 安德鲁嘴角挂着随意又风流的笑,再次示意雪莉自己手中的香烟。 雪莉笑着耸了一下肩膀,神色坦然地伸手去拿。 安德鲁手里的香烟火星闪烁,烟蒂的部分还留着浅浅的齿痕。 雪莉垂眸看到烟蒂的那一瞬间,浅绿色的眼瞳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眼底神色微敛。 不着痕迹地敛去眼底的神色,雪莉唇角弯弯地去接安德鲁手里的香烟。 就在雪莉的手指碰到香烟的一瞬间,安德鲁捻着烟的手指一转,将烟收了回去。 从兜里摸出烟盒,安德鲁抖出一根新的,递给雪莉。 “啧,给你还真要。”安德鲁笑道,捏着烟的手指掸了掸,重新叼起烟,单手插兜倚在了门框上。 雪莉眉角微挑,啧,真可惜。 抽出新的香烟,雪莉勾唇一笑,抬手将烟在安德鲁的烟头上点燃:“我敢要,安德鲁先生居然不敢给?” 安德鲁啧了一声,活动了一下脖子上的筋骨。 雪莉笑了,微微侧身去看另一张病床上闭着眼睛的唐安。 唐安眉眼紧闭,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胸膛小小地起伏着,身上裹满绷带。 “还没醒?”雪莉转向梅丽莎。 “醒了,”梅丽莎一提这个就没好气,“知道你去找,这狗崽子就开始闹腾,给了一针才消停,妈的。” 雪莉眉角微微一动,难得有些意外。 第13日 间谍 两人正说到这里,雷克斯手里提着那个血淋淋的男人进来了。 一抬头,雷克斯就看见了雪莉和安德鲁相互点烟的动作。 安德鲁也看见了雷克斯,手还保持着点烟的姿势,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很散漫的笑。 雷克斯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冷冰冰地将目光移开了,将那个男人的身子“咚”地一声扔在地上。 乌黑的手枪也跟着“啪嗒”落地,摔在一边。 雪莉看着那支喷溅到男人鲜血的手枪,淡绿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晦暗。 “妈的,私带枪械进布尔曼的人越来越多了。” 雷克斯捡起了枪揣到精壮的后腰,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是啊,不知道路易斯那老处男那边出了什么事。” 雪莉一手托着下巴,叼着烟,说这话的时候故意轻飘飘地瞟了安德鲁一眼。 安德鲁两手插兜,懒散地倚在门口,察觉到雪莉看过来,露齿一笑,两颗犬齿明晃晃地:“布尔曼不允许开枪,那之前那个劳伦怎么死的?” 被唐安两枪崩死的。 雪莉眉角微微一挑,没说话。 雷克斯和雪莉的目光都集中在安德鲁身上,似乎是嫌安德鲁管的太宽,雷克斯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被两个猛兽一样的目光盯着,安德鲁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烟雾缭绕,遮盖了那双金黄色的眼睛。 “据说是被人开枪打死的,谁开的枪?” “……” “我。” 雷克斯开口,冷冰冰的声音极具压迫感。 安德鲁挑了一下眉,微微从门框上直起身子,朝雷克斯欠身,金黄色的眼睛狮子一样眯起:“哦?是吗?” 两人的目光相接,雷克斯的眼睛深处涌动着疯狂的杀机,而安德鲁则是张弛有度的散漫和讥诮。 像内敛的黑豹和慵懒的雄狮。 雪莉还在翘着腿饶有兴味地看两人对峙,唇角微勾,指间夹的男士香烟明明灭灭。 而梅丽莎早已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又不敢上去把两人分开,柳眉倒竖,脸色都白了一个度。 雷克斯惜字如金,说了一个单词就没再说话,而安德鲁直接一抬手,嘴角一勾,笑着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氛围。 “很好,你被解雇了。” 作为打手被布尔曼解雇,就意味着对黑白两道都不再有一点儿用处,算是彻底的放逐。 雪莉这次倒是一挑眉,也不装哑巴了,直接将目光转向安德鲁。 “谁给你的权力解雇布尔曼的人?” “啊,”安德鲁笑着微微朝她倾身,金黄色的眼睛弯了弯,“或许,是你们嘴里的那个老处男。” 路易斯? 这家伙居然有放逐的权力? 雪莉还没说话,雷克斯的皮靴已经抬起迈了出去。 冷淡地侧首瞥了一眼安德鲁,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移开,两手插兜,抬起精壮的长腿径直往医务室门口迈。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雷克斯的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一阵又轻又沙哑的急促咳嗽声打破了病房里窒息的沉寂。 “……” 唐安醒了。 醒的真不是时候。 雷克斯神色晦暗地舔舐着后槽牙。 安德鲁双手抱胸,似乎注意到唐安了,但根本没往那边看,就像此时被扔在地上淌血的男人一样。 强者的目光,永远只停留在强者身上。 雪莉从床上站起身,走到唐安的床前居高临下看她,淡绿色的眼睛里有几分笑意:“醒了?小家伙?” 唐安的眼睛被雪莉沾染着鲜血的漂亮脸庞占据,再往下,就是雪莉被鲜血浸染的肩膀。 唐安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你受伤了。” 好一会儿,小家伙才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小心翼翼地说。 “没事儿,皮肉伤,一颗子弹还要不了我的命。”雪莉见状忍不住轻笑,自如地耸耸肩膀。 雷克斯倚在门口,双手插兜,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越过雪莉,看着病床上的唐安。 而安德鲁懒洋洋的目光始终都停留在雪莉的一举一动上,专注地注视着,金黄色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热忱。 一点儿没分给唐安半分。 见雪莉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安德鲁微微挑眉倾头,示意雷克斯。 雷克斯从门框上直起身子,也不废话,收回目光就转身往外走,腰后手枪的枪柄遮住了大半精壮的腰身。 “嘿,雷克斯。” 这次是雪莉叫住了他。 “我说两位,都冷静点儿,”雪莉唇角带笑转向两人,双手抱胸,胸型在这个姿势下衬托得更加完美,“这里还有病人呢。” 安德鲁挑了一下眉毛,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唐安,随意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一个破烂物件:“这个?” 唐安这个姿势看不见安德鲁,也完全动不了,只能听到安德鲁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陌生男人的声音让唐安的眼睫动了动,抿起了嘴,黑漆漆的眼底带上了警觉。 雷克斯被雪莉叫住,侧身看过去,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劳伦死于毒瘾,跟那一枪没有关系,”雪莉眉眼弯了弯,轻轻摊手,“安德鲁先生不会不知道。” 安德鲁还没说话,躺在床上的唐安黑漆漆的眼睛动了动。 劳伦? “哈哈,我不关心谁死了,我只关心,”安德鲁抬手松了松领口,目光移到了雷克斯脸上,微微勾唇,故意放慢了语调,“谁开的枪。” “……” 雷克斯侧目,那股晦涩的杀意愈发明显。 唐安僵硬地躺在床上,屏住了呼吸。 雷克斯和安德鲁对视着,而此时,真正的两个凶手,梅丽莎和唐安连大气都不敢喘。 雪莉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垂着眼睫观察唐安的那双仿佛能表露出所有情绪的眼睛,微微弯了弯眉毛。 “抱歉……”唐安躺在床上,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雪莉,干涩的嗓音哑了一下才发出声,打破了沉默,“劳……” “黑手党谈事,小孩子别插嘴。” 雪莉在唐安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把唐安剩下的话都拍了回去。 唐安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看着雪莉的侧脸和下颌,雪莉微微侧首,不动声色地冲她挑了一下眉毛。 万幸,安德鲁没有理会唐安的话,只是斜睨着往这边瞥了一眼,眉角微微挑了一下。 雪莉淡绿色的眼睛弯了弯,终于拆穿了这场闹剧:“得了安德鲁先生,劳伦的死怎么回事和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布尔曼开的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别拿我们寻开心。” 安德鲁闻言耸了耸肩膀,脸上依然带着那副随意又张扬的笑:“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 雷克斯并不意外,双手插兜斜睨着安德鲁,冰蓝色眼底的那股不耐更加明显了:“无聊。” 安德鲁“嗤”地一笑,对雷克斯的话不置可否。 耸了耸肩膀,安德鲁从门框上直起身子,将抽完的烟蒂随手扔进了垃圾桶,示意雪莉:“走了。” 雪莉笑眯眯地给他递了一个飞吻:“回见。” …… 安德鲁走后,医务室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梅丽莎被这种氛围压抑得实在受不了了,终于一拧眉,将手中的病历本摔在桌上:“到底怎么回事,谁说句话?” “真的是个玩笑。”雪莉坐回了自己的病床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伸直了大长腿。 “不全是。”雷克斯面无表情地倚在门口,冰蓝色的眼睛里暗色涌动,“至少告诉我们,路易斯开始插手布尔曼的事了。” 雪莉微微敛了脸上的笑,点了点头。 路易斯妄图插手布尔曼的放逐,而安德鲁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这件事隐晦地说了出来。 加上最近越来越多的违法枪械,一股不安的力量在逐渐蓄积。 梅丽莎听了,柳眉也微微蹙起,脸色不太好看。 当初东西区两个财阀斗争时,路易斯的人就勾结黑手党,大老板手底下的人死了不少。 好在安德鲁看起来并不站在路易斯那边。 几人各怀心事,雷克斯双手插兜,倚着门,冰蓝色的眼睛看着病床上的唐安。 唐安动不了,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睁着,倒映着医务室明晃晃的灯,认真地偷听几人的谈话。 皮靴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响起,雷克斯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唐安眨了一下眼睛,微微侧首,看到了雷克斯结实的小腹和胸膛。 “……” 雷克斯一手插兜,一手掀开了唐安的衬衫下摆。 唐安的黑色眼睛一抖,肌肉立刻绷紧了,整个身子瑟缩了一下,似乎想往后躲,但根本没有躲的余地。 衬衫下瘦瘦小小的身躯上绑满了绷带,从腰部开始,一直绑到了脖子下面,看着像个木乃伊。 左手和右腿上都打了石膏,估计是骨折了。 脸上还东一处西一处贴着创可贴,勉强盖住了一大片青紫。 雷克斯眼里的暗色微沉,舔了舔牙齿。 小鬼真是命大。 从电箱里抱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死定了,浑身都是血。 雷克斯将手伸进衬衫里,唐安大睁着眼睛,抿着嘴角,立刻踢蹬着要挣扎,被雷克斯一把按住,在两肋的地方摸了摸。 “断了一个?” 雷克斯转向梅丽莎,收回了手。 梅丽莎抱着胳膊点点头,脸上显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胳膊和腿各断了一个,一个月以后来拆石膏。” 雷克斯转向瘫在床上惊魂未定的唐安,对上那双大睁着像某种犬类的黑漆漆的眼睛,眉角微微一挑。 微微眯起冰蓝色的眼睛,雷克斯双手插兜,冲唐安示意:“去找渡边那老家伙吧,你赶不上比试了。” 唐安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大睁的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脏污的黑发垂在脸颊边,遮盖住青青紫紫的伤痕。 那副模样,就像被人打了一顿扔在垃圾桶里正拼命嘶叫着往外爬的败犬。 浑身伤痕,但斗志昂扬。 那双眼睛好像说了什么,但雷克斯没怎么看懂。 雷克斯舔舐着后槽牙,冰蓝色的眼底染上了几分烦躁。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声音尚且还嘶哑着微微发着抖,但听起来无比肯定,带着一股倔劲儿。 “……我能赶上。” 第14日 晚宴 雷克斯总算领教到了,唐安是真倔,怪不得当初雪莉拿她没辙。 之前虽然在医务室说了不带她,但唐安自从能动之后就每天往训练室跑,胳膊腿打着石膏,就坐在旁边看雷克斯打拳。 甩都甩不掉,搞得现在整个布尔曼酒吧都在疯传。 “嘿我说,”白人莱恩将胳膊肘搭在雷克斯肩膀上,“你给那崽子下了什么?怎么天天跟着你?” 雷克斯倚在吧台前看手机上的新闻,冷着脸将莱恩的胳膊肘从肩膀上抖掉,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 莱恩一耸肩,讨了个没趣。 正打算走,门口一只酒红色高跟鞋迈进来,连着消失了两天的雪莉进来了。 黑色紧身上衣,酒红色裙,颈间的十字架吊坠闪闪发亮,一头银发垂坠下来,随着高跟鞋的声音有节奏地摇晃。 腰间一把银色的小手枪,枪柄遮住了大半柔软的腰身。 身后跟着大块头的詹森,两人脸色都有些严肃,进入酒吧后直接朝雷克斯的方向走来。 莱恩一见这阵仗,原本脸上调侃的表情立刻消失了,瞬间从吧台上直起身子。 雷克斯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看向雪莉和詹森。 “妈的!”詹森上来就啐了一口,拧着脖子骂了一句脏话,“路易斯那老家伙还他妈真打算和哈帝合作,操。” “打起来了?”莱恩心惊胆战地看着两人腰间的枪。 “没有。”雷克斯接过话,冰蓝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没有血。” “是没有,”雪莉将枪扔在吧台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微微一笑,“路易斯不知道参与了哈帝的什么计划,无非就是他提供资金,威尔士黑手党提供火力。” “他想借哈帝的火力拿回布尔曼的控制权?”莱恩想到这点,忍不住骂了一声,咬牙切齿,“这老疯子。” “威尔士黑手党的人不是好惹的,哈帝是个疯子。”雷克斯淡漠地把玩着手机,冰蓝色的眼睛打量着那把银色手枪。 “还是个浑身肌肉的疯子。”雪莉勾着唇角,微微一耸肩。 哈帝老爹是威尔士黑手党的boss,产业基本遍布欧美,手底下培养了一大批从事高利贷、赌博、人口买卖、倒卖毒品的产业和人员,而他本人又是极其热衷拳术的格斗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哈帝老爹是英国黑暗面的全部,如果把他近乎变态的性游戏也算上的话。 路易斯和哈帝合作,不一定讨得到好处。 这种情形,把目光局限于布尔曼已经不明智了,而布尔曼酒吧也不再是他们这些打手的庇护所。 路易斯亲手打碎了这种平衡。 …… 这几天的布尔曼酒吧一直笼罩着一股低气压,来酒吧的权贵们很收敛,酒吧里的打手也很少露面。 就连不清楚状况的唐安也感受到了。 雷克斯和雪莉甚至是詹森,这两天几乎都不在酒吧内,唐安没人可以说话,垂着脑袋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晃悠着那条打着石膏的腿。 “崽子,去给那边儿送酒去!” 一个服务生在唐安脑后拍了一下,唐安一顿,回过神来,扭头抬起黑漆漆的眼睛。 服务生一挑眉毛,将冰凉的酒桶塞到唐安怀里。 唐安默不作声,伸出那只没打石膏的手,接过服务生手里的装满冰块的酒桶。 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唐安单腿落地,那只打了石膏的腿其实伤的没有那么严重,现在可以微微沾地,勉强能瘸着走。 送完了酒,唐安又无事可做了,重新回到那个高脚凳上,坐着晃悠那条伤腿。 来来往往的服务生和客人从唐安面前经过,也不少和唐安搭话的,但唐安愣是一个单词都没说。 就只是拿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戒备地看人。 雷克斯从市区回来,一进门就听到有人讨论坐在凳子上的唐安:“那崽子是个哑巴?谁买的?无聊的性趣味。” 雪莉就跟在雷克斯的后面,闻言“噗嗤”弯了弯眉毛,随即拍着雷克斯的肩膀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在笑哑巴的唐安,还是在笑有无聊性趣味的雷克斯。 雷克斯双手插兜,斜睨着笑得开怀的雪莉。 “怎么啦?”雪莉一挑眉毛,“看,小家伙在看你呢。” 雷克斯闻言扭头,正对上唐安盯着这边的热切目光。 唐安坐在高脚凳上,明显绷直了脊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这边,嘴唇抿起,似乎想说什么。 “是在看你。”雷克斯收回目光,瞥了一眼雪莉,左右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雪莉双手抱胸,吹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口哨。 …… 几天后,一场钻石展览会在市区举行。 这样级别的宴会,雪莉和雷克斯代表大老板和布尔曼,每次必然是受邀的。 这种宴会一般都要携带女伴或男伴,通过两人高贵的身世,来象征身份和地位的尊贵。 不过雪莉从来不需要男伴,因为整个宴会里,能与盛装的雪莉站在一起而毫不逊色的人,几乎没有。 而且雪莉也更不需要别人来衬托她的尊贵地位。 至于雷克斯,有布尔曼的特殊地位在,雷克斯从来不缺女伴,但这次,雷克斯直接把蹲训练室的唐安薅起来带走了。 唐安的腿其实没什么大问题,两周时间过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石膏拆掉换成绷带,就是走路微微有点瘸。 胳膊结结实实挨了棍子,是真断了,一时半会好不了,只能吊着石膏。 脖颈和锁骨从纯白色礼服领口露出来,挂着固定胳膊的吊带,白纱袖口下的一只胳膊上打着石膏,白色大裙摆下的小腿上缠着绷带,再下边是羊皮小高跟。 唐安杂乱的黑发被梳在脑后,戴了银皇冠,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脸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疤。 唐安吊着一只胳膊,有些局促地站在雷克斯和雪莉面前。 雪莉一身金色单肩鱼尾裙,丰胸细腰,长腿雪白,耳上与颈上点缀着闪亮的黑珍珠首饰,一头银发盘起,露出纤细白皙的后颈。 脚上淡金色高跟鞋一穿,瞬间高出唐安两个头还多。 路过的莱恩终于忍不住了,指指雪莉,又指指唐安:“这他妈是去参加宴会?这崽子怎么这样?” 唐安的脖颈和小臂上还有些淤痕尚未消退,有的拿创可贴遮住了,有的就青青紫紫地裸露在礼服外。 “绷带和石膏都不能拆,还能有什么办法?”雪莉抱着胳膊,红唇一勾,似笑非笑地瞥了莱恩一眼。 “或者你劝劝雷克斯,带你这个舞伴儿去?” 莱恩张了张嘴,半天憋不出来下一句。 雷克斯一身高定黑色西装,领口微敞,外套扣子解开,双手插在兜里,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这边。 “别紧张小家伙,这只是个小宴会。”雪莉回头冲唐安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唐安有些瘦弱的肩膀。 雪莉的手一落在唐安肩上,小家伙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更加紧张了。 雷克斯啧了一声。 “走吧。” 从门上直起身子,雷克斯伸出大手提住了唐安的后领,直接将人提着往自己的路虎那边走。 小高跟在地上磕绊了一下,唐安睁着眼睛挣扎,残着一条胳膊和腿还穿着礼服,唐安的挣扎完全没有意义。 雪莉吹了一声口哨,也钻进了自己那辆红的爆炸骚气的保时捷。 宴会举办的地点在市区的维也纳酒店,门口金色的雕像往池中喷洒着泉水。 路虎和保时捷停在一堆豪车中不显山不露水,毕竟能在这个场合出席的人,几乎都是欧美的富豪。 唐安低着头跟在雷克斯身后踏入宴会厅,一迈进去,瞬间有好几束目光投了过来。 唐安脚步一顿,下意识抬起黑漆漆的眼睛。 几名女眷举着香槟往这边看过来,还有几名正在交谈的男士甚至停止了谈话。 环视宴会一圈,因为雷克斯的原因,几乎所有人都在或直接或隐晦地往这个方向看。 这么多人的目光让唐安一下子无所适从。 没有恶意的窥探唐安没办法理解,更不知道怎么应对。 唐安只知道怎么对付想杀自己的,或者想卸了自己胳膊腿的人。 这也正是雷克斯这次带唐安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虽然唐安之前一直表现的很机敏警觉,但这不代表正常,在布尔曼酒吧这个粪坑里,唐安已经完全脱离了社会关系,比起一个正常人来,她更像凭直觉行动的野兽。 唐安知道怎么骗人,怎么骗过这些经验丰富的杀手,会装死,会躲在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但唐安不知道什么是寒暄,或者刁难,也不理解幸福或者痛苦,正常人应该有的她都不理解。 唐安只为活的本能而活着。 雷克斯舔了舔牙齿,他可不想真的养一只只会杀人的小狗崽子。 想到这里,雷克斯眯起冰蓝色的眼睛,侧首转向唐安,结果发现这小崽子已经僵成了一块铁板。 “……” 察觉到雷克斯的目光,唐安抬起头看他,紧抿的嘴唇动了动,黑漆漆的眼睛热切地看着雷克斯,似乎想说什么。 雷克斯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直接打断了唐安的酝酿:“有事?” 唐安看着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 “没。” 完了,打断施法了。 雷克斯气得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知道肯定问不出什么来了,舌尖顶着腮,不耐烦地直起身子。 而与此同时,一身金色单肩鱼尾裙的雪莉踩着高跟鞋,单手提着裙摆,优雅地迈入了宴会厅。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这个美艳的女人,不再像刚才的目光那么隐晦,每个人都无法控制住自己,下意识看着这个像发光体一样的女人。 甚至大厅里窃窃的交谈声全部都消失了。 有人不经意发出了一声喟叹,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异常清晰。 雪莉伸手遮住红唇,“嗤”地一声笑了起来,那张美的像雕塑作品的脸庞一下子生动起来。 人们被雪莉的这一笑感染,微微躁动起来,窃窃的私语声再次在宴会厅里响起。 人们低声交流,赞叹着、羡慕着、憧憬着、甚至是嫉妒着,就是没人敢上去跟雪莉搭话。 “雪莉小姐?” 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在雪莉身后响起,低沉又有磁性的懒散声调,只能属于那个家伙。 “真漂亮,”一声肯定又真诚的喟叹,光听着不知道有多么绅士,“可以邀请你做我的女伴吗?” 雪莉回过头,果然是安德鲁。 安德鲁单手插兜,从容地站在雪莉身后,没穿西装外套,一身纯黑色衬衣,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上一道疤痕。 宽肩窄腰,长腿有力,身上的每一处都流露出一股强烈的荷尔蒙。 而他的手臂上分明还挽着一个女伴。 第15日 梅姬 雪莉挑了一下眉毛。 安德鲁唇角微勾,微微倾身,似乎在等雪莉的回答。 雪莉瞥了一眼挽在安德鲁手臂上极度不安的小女人,觉得终于有必要提醒一下安德鲁:“嘿,你似乎有女伴了。” “哦,”安德鲁扬起眉毛,做了一个有些意外的表情,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接着他侧首瞥了一眼那个挽着自己小臂的女人,笑了笑,语气随意而戏谑:“啊,我有吗?” 那个小女人脸色惊慌,连忙松手:“没有,先生……” 安德鲁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再次用那种热切又真诚的邀请的眼神看向雪莉。 雪莉唇角微勾,没接他的茬,而是直接伸手抽出安德鲁衬衣胸口那朵用来装饰的玫瑰。 雪莉上前隔开了安德鲁,将那朵玫瑰别在了那个小女人的耳后,并微笑着亲吻了她的手背。 “抱歉亲爱的。” “不不,能和安德鲁先生赴宴是我的荣幸。” 小女人的一只手在雪莉手中牵着,听了这话连忙摆手,面色微红,在雪莉的注视下害羞地别开了头。 没办法,那可是雪莉。 “才没有,”雪莉笑着和小女人行了贴面礼,“是他的荣幸。” 送走了面色绯红的小女人,雪莉双手抱胸,戏谑地转向安德鲁,对上了安德鲁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安德鲁不动声色地一挑眉。 “我似乎没有理由拒绝,花心男。”雪莉勾唇。 “我的荣幸。”安德鲁笑了。 众目睽睽之下,雪莉挽上了安德鲁的小臂。 雪莉身材高挑,容貌美艳,一般人跟雪莉站在一起,气势上低一大截,而安德鲁比雪莉要高一个头还多,极具荷尔蒙的压迫感甚至比雪莉还强势一些。 揽着雪莉的细腰,微微侧首,安德鲁轻声与雪莉耳语:“上次的伤好了吗?” “当然。”雪莉动了动先前中枪的那只肩膀,微微一笑。 在安德鲁和雪莉搭讪的同时,也有不少人来找雷克斯搭讪。 男人女人都有,因为雷克斯这次贸然带了陌生女伴的缘故,来的也不乏路易斯那边的人。 很多东西不方便唐安听,何况其他人对唐安并不信任,雷克斯微微颔首,示意那些人换个地方说。 唐安被留在了原地。 宴会厅里没有坐的地方,孤零零的白色身影吊着半只胳膊,站在玫瑰香槟瀑布旁边,垂着脑袋看自己小羊皮的鞋尖。 小高跟对受伤的腿骨不太友好,唐安将重心放在没受伤的那条腿上面,绷带下的小腿细细密密的疼痛减轻了一些。 虽然拆了石膏,但显然还不能有大动作。 不知道之后能不能赶上…… 说不定到时候会废了这条腿。 唐安沉默着,垂着脑袋注视着那条伤腿,几缕碎发从她额前和耳边落下来。 一杯香槟冷不丁从唐安脑袋上兜头浇下,瞬间打断了唐安的胡思乱想。 旁边的人一声惊呼,随即吸引来宴会上一部分人的目光。 唐安被莫名的冰凉液体浇得一激灵,瞬间汗毛倒竖,“噌”地侧身躲开,手闪电般抄起了桌上的餐刀。 原本平淡的黑眼睛警惕发亮,浑身的肌肉绷紧,下意识就要手刀击飞那酒杯。 意识到只是香槟后,唐安抬起的手立刻顿住,绷起的肌肉慢慢冷静了下来,攥着银制小刀的手微微放松,但没有放开。 吓出的冷汗稍稍落了下去,唐安刚才下意识以为是硫酸或者别的什么。 站在唐安旁边的是某个公爵的女儿,手里的高脚杯还倾斜着,一滴香槟从朝下的杯口流下,滴在唐安湿漉漉黏糊糊的黑发上。 旁边有倒吸冷气的声音。 “肮脏的东西不配出现在这样的宴会上。” 在很多人的注视下,女人直视着唐安那双黑眼睛,语气不紧不慢,红唇一勾,慢吞吞地收回了高脚杯。 “太难看了梅姬。” 有妇人蹙着眉轻声制止。 “难看的是这崽子。”女人冷哼一声,高贵又傲慢地凑近了唐安,用两只手指卡着托起唐安的下巴,“对吗崽子?” 香槟从唐安湿透的发梢滴落下来,唐安被迫高高抬头,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凑近的美艳女人,胸口微微地起伏着。 唐安还沉浸在可能被泼硫酸的警觉里,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了女人的话。 “……” 和布尔曼的所有人不同,女人没有绝对的恶意,没有攻击的意图,也没有携带武器,只是在简单地挑衅,厌恶,和侮辱。 唐安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唐安的认识里,袭击应该是致命的,不给猎物任何可能的反击机会。 但现在显然不是如此。 将桌上的餐刀捅进她的喉咙似乎并不合适。 “你在干什么?” 一个阴冷低沉的声音在女人身后响起,女人抬起眼睛,那副写着傲慢的脸转过去,长眉一挑,唇角微勾:“我?” “你。” 唐安穿过女人的肩膀,看到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居高临下注视着她。 唐安的黑发和礼服上湿漉漉的,香槟从发梢滴落下来,划过脸上还没愈合的伤口,黑色的睫毛上也挂着水滴,下巴被人抬起,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手里还握着一把餐刀。 “松手。” 雷克斯脸色发黑,眯起了眼睛,语气里显然带上了冰冷的警告意味。 “嘿,雷克斯,我不过是给她个教训。” 女人这样说着,脸上却依然带着高傲的笑,钳制着唐安下巴的手也没松开。 雷克斯没理她,冷眼注视着唐安。 唐安听懂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抿着嘴把手里攥着的银质餐刀放回了桌上,黑眼睛看向雷克斯。 女人看到桌上的那把餐刀,眼底闪过一丝惊诧的意外,但雷克斯对唐安的态度,让女人脸上的神情愈发像胜利者。 雷克斯挑起了单边眉角。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唐安,但雷克斯毫不怀疑,唐安绝对会击飞酒杯,并同时把这把餐刀捅进女人的喉咙。 毕竟以前对打的时候,这小鬼的手刀就能趁其不备单手击飞自己手里的东西,再一拳擂向面中。 害的自己报废了一部新手机。 “……对不起。” 唐安看着雷克斯憋了半天,小声道。 要不是场上这么多人在,雷克斯简直要气笑了。 “去洗了,真脏。” 雷克斯维持脸上冷冰冰的表情不动,抬手冲唐安摆了摆。 “这种肮脏是洗不干净的。” 女人撇嘴,松开捏着唐安下巴的手。 唐安得到解放,立刻收回目光,转身就往舆洗室跑了。 小羊皮高跟显然不适合瘸子,雷克斯注视着唐安跑得一瘸一拐的那条腿,暗自在心里啧了一声。 “你这次怎么不邀请我了,雷克斯?”女人凑过去,递给他一盘甜点,脸上的笑依然是胜利而傲慢的,“我们上次明明很合拍。”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看着那盘甜品,没接话,只是从桌上拿起了唐安攥过的那柄银制小刀。 女人勾着唇角,得意地将甜点往雷克斯那边递了递。 “咔。” 那柄小刀插入糕点将它一分为二,而底下的盘子也被直接跟着一起分尸,在女人的手里裂成两半。 那柄小刀的刀尖穿过盘子,停在女人柔美的两指之间。 “!!!” 女人瞬间脸色尽数褪去,手一抖,那裂成两半的盘子“咚”地闷响,摔在了地毯上,甜点也跟着撒了一地。 雷克斯甚至没给这个吓坏的女人一个眼神,垂眸捻了捻手指,似乎对自己的力量有些不满,啧了一声,双手插兜离开了。 唐安从舆洗室出来的时候还以为雷克斯已经走了,没想到雷克斯就在不远处,站在瀑布旁,手里端着香槟。 唐安顶着湿漉漉的发梢,一瘸一拐地往雷克斯那边走。 雷克斯察觉到了,抬起冰蓝色的眼睛看过去。 唐安对上他冰冷的眼睛,迈出的脚一下子顿住了,抿紧嘴角,黑眼睛抬起来,像某种警觉不安的犬类幼崽。 猎手们很熟悉,只要人类靠近,这种幼崽会“吱”地一声尖叫,转身就跑。 雷克斯舌尖顶着后槽牙,抬手示意她过来。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雷克斯身边。 雷克斯单手插兜,另一手拿着香槟,那双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唐安还在滴水的头发。 “……” 唐安在雷克斯面前站定,沉默地抿着嘴,有些心虚地撇开了目光。 “抬头。” 唐安有些纠结,无声地抗议着,依旧保持着姿势没有动。 雷克斯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不得不放缓了声音降低小鬼的警惕。 “抬头,看我。” 唐安沉默了一下,还是抬起了下巴,掀起沾着水滴的黑眼睫,脊背僵直,屏着呼吸,被迫和雷克斯对视。 “你打算把餐刀捅进哪里?” “……没有。” “哪里?” “……喉咙。” 唐安的声音小但清晰,回答完,黑眼睛再次移开了。 “……” 雷克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冰蓝色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晦暗神色。 “看着我。” 雷克斯伸手扭正唐安的下巴,手上的力气不小,卡得唐安下颚骨发麻。 “说说看,为什么没真的捅进去?” 唐安顿了一下,似乎才开始想这个问题,黑漆漆的眼睫眨了一下。 唐安垂下了黑眼睫,沉默着认真思考这句话,雷克斯也不说话,等着她思考。 想了好久,唐安才慢慢说:“……是,不合适。” “不合适?” 雷克斯微微蹙眉,手上的力气无意识地增加了两分。 因为什么不合适?因为不是袭击么? 唐安嘴角因为疼痛微微发抖,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的表情,甚至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疼得在抖。 “……” 唐安黑漆漆的眼睛里倒映着雷克斯直勾勾的,清澈,直白,像兽类的眼睛。 雷克斯松手了。 唐安的下颚骨附近留下了两道明显的青紫指痕。 雷克斯舔了舔牙齿,若有所思地看着抬手揉着下巴的唐安。 第16日 哈里 雷克斯没想到,唐安的判断力已经这么糟糕了,居然完全交由求生本能去攻击和防守。 比起人类,更像只猎犬。 不仅如此,唐安能敏锐地看出对手的薄弱点,会最快找到最安全的躲藏地,逃跑逃的也很快。 更像了。 到底是谁教她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雷克斯沉默了一下,再次低沉地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 这里是社会的缩影,充斥着无数情报和信息的地方。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那就好好听,好好学。” 雷克斯不由分说,提着她的礼服后领,迈开长腿,一路把唐安提到二楼栏杆附近,那边有点心水果和高脚凳。 并且能听清下面每一个人的闲谈。 将唐安放到凳子上,雷克斯没在她身上浪费多余的时间,双手插兜,皮鞋迈下楼梯,汇入了大厅的人群里。 唐安看着雷克斯的身影汇入人群,再次被扔下了,一个人吊着胳膊,默默地坐在高脚凳上。 底下的大厅里华服倩影觥筹交错,男人女人们都在闲谈,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很清晰,唐安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却无法在乎其中的意义。 唐安聚精会神听了一会儿,很快就听不进去了,看着男人女人们开开合合的唇瓣开始走神。 雷克斯好像想让自己学会什么东西,唐安能感觉到。 但唐安实在不明白这些无意义的话有什么用,唐安满脑子都是打架,拳头,枪,她要赢比试。 “嗨,小家伙。你一个人吗?” 一个陌生的爽朗男声打断了唐安的发呆。 唐安一顿,瞬间绷紧了脊背,迅速抬起头,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 …… “嗨雪莉,一个人吗?” 自己的男伴安德鲁被路易斯的人叫走了,虽然雪莉很想跟过去听听看,但政治立场实在不允许。 雪莉饶有兴致地倚在桌边看雷克斯教训唐安,还没看多一会儿,就有人来找她搭讪了。 雪莉回头,是哈里,名副其实的第三任王子,雪莉的前任男友。 说是前男友也不准确,毕竟是哈里王子提出的追求,作为不择手段的杀手,雪莉自然没有拒绝的必要。 当然,这段名不副实的恋情最后还是以哈里王子与某公爵女儿的劈腿为结束。 当时确实给还是布尔曼打手的雪莉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麻烦。 雪莉兴味地一挑眉毛,那张漂亮的脸上风情万种。 “难得见到你一个人,”哈里王子笑了笑,绅士地和雪莉碰了碰酒杯,“你这次还是没带男伴?” “哦,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雪莉一勾红唇,淡绿色的眼睛笑意荡漾,“我有男伴了。” 哈里王子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迅速恢复了常态,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士能配的上这样的你。” 雪莉笑着一耸肩膀,不置可否。 哈里王子晃了一下手中的香槟,浅蓝色的眼睛微动,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委婉地问道: “听说你在布尔曼那边出了点小问题……” “是的,”雪莉心领神会,立刻明白他想问什么,笑了起来,那双猫一样的眼睛荡漾出笑意,“不过不是小问题,我被布尔曼的管理层除名了。” 这件事其实早就传遍了,雪莉心知肚明,宴会上人们看向自己的目光相较于以前更加微妙。 以往来找自己搭讪的人都络绎不绝,这次却只有那个伪绅士。 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了。 “哦,抱歉。”哈里王子脸色微微涨红,似乎对揭了雪莉伤疤这件事很不好意思。 雪莉抿唇一笑,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 “哈里。” 一个娇小的女孩子提着裙摆小跑过来,环住了哈里王子的手臂,脸上的神情焦急但幸福。 “你到哪里去了,我才找到你。” 说完,女孩子这才看向了雪莉,礼貌地颔首:“哦,您好。” “小姐,您太客气了。”雪莉提着裙摆回礼,眼里的笑意更深,显得那张脸庞愈发生动漂亮。 哈里王子讪讪一笑,随即向雪莉引荐:“艾莉儿,我的未婚妻。” 雪莉点头。 女孩儿很漂亮,但不是先前那个公爵的女儿。 哈里王子介绍完,纠结沉默了一下,随即弯下腰对艾莉儿轻声道:“你先去旁边等我,我与雪莉小姐有公事要谈。” “什么公事,需要背着我?”艾莉儿撅嘴。 “我……” 雪莉一挑眉毛,抿了一口香槟,笑着打断了哈里王子的话:“布尔曼的公事还不至于见不得台面,哈里王子,您尽管说。” “雪莉小姐……”哈里王子轻咳了一声,耳朵微微红了,显得有些窘迫。 雪莉从容地双手抱胸,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雪莉小姐……”哈里王子嗫嚅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了下去,“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最后给你带来了困扰……” 说到这里,哈里王子脸上的神情真切又诚恳:“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麻烦,如果你还愿意原谅我,我们的「合作」……” 雪莉抬手打断了哈里王子的话。 他们两人之间的「合作」到底是什么,不言而喻。 “王子殿下。” 称呼变了,哈里王子心里立刻咯噔一声。 雪莉晃着酒杯,唇角微勾,眼底的笑意明显已经敛去了不少:“我还没有落魄到需要您的一个道歉,” “您也并不需要我的原谅。” 雪莉说完,礼貌地和哈里王子碰了一下酒杯,转身离开了。 “……你们怎么了,哈里?” 女孩儿不明所以,哈里王子的脸色很不好,第一次很不绅士地没有理会女孩儿的问题。 雪莉刚转身走出两步,就看见了和人谈完话回来的安德鲁。 “怎么了?”安德鲁一挑眉毛,看着雪莉还没来得及缓和的脸色,笑了笑,“遇到麻烦了?” “别提了,遇到了臭虫。”雪莉淡绿色眼底的冷意敛去了,苦笑着一耸肩。 “真糟糕。”安德鲁耸了耸肩膀,给她递了一杯新的香槟,目光却穿过雪莉的银发,落在了哈里的身上。 雪莉接过香槟,也同样戏谑地挑了挑眉:“安德鲁先生,把自己的女伴晾在这里这么久,可太不礼貌了。” 安德鲁听了颔首一笑,再抬起头,饶有趣味的目光落到雪莉脸上,微微一挑眉,问的很直白:“想知道我们谈了些什么?” 雪莉举着香槟单手抱胸,笑着颔首,也答的很直白:“当然。” 安德鲁眯起眼睛,懒散地笑了。 单手将雪莉的银发别在耳后,安德鲁凑近了雪莉白皙的耳垂,玫瑰的后调肆意霸道地钻入鼻腔,银色的碎发擦过安德鲁微勾的唇角。 “三天后的布尔曼会有枪战。” 安德鲁沉沉的声音从耳边贴着传上来,雪莉浅绿色的眉眼微微一动。 雪莉倒是没想到安德鲁真的会将这种消息告诉自己,尽管这消息的可靠性仍待考察。 雪莉的思绪刚刚发散出去,面颊一痒,安德鲁和她行了个贴面礼。 亲吻式的。 “香水的味道很不错。”安德鲁的唇一沾即走,雪莉回神,安德鲁已经直起了身子。 “很适合你。” 安德鲁笑着挑眉,单手插兜,这个声音恰好能够让某些有心人听清。 虽然这话是说来敷衍某些爱偷窥的家伙的,但安德鲁还是不经意舔了舔后槽牙。 鎏金色的眼底闪过一抹隐藏得极深的欲望。 这个味道似乎太有诱惑力了。 “香水?哦,当然,你第一次见面就夸过它。” 雪莉笑着挑了一下眉毛。 安德鲁笑了笑,微微俯身,带着一抹热切和真诚:“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请你参加宴会。” “哪里的?”雪莉挑眉。 “我家。” 雪莉微微一笑,伸手勾住安德鲁胸前衬衫的绑带,把他往下拉了一点。 安德鲁唇角小幅度地勾起,俯身配合她。 “安德鲁先生,”雪莉眉毛扬起,淡绿色的眼睛里带着笑,也带着冷意,“我的前任男友很多,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特点。” 安德鲁一挑眉,洗耳恭听。 “他们都死了,或者在死亡的路上。”雪莉压低了声音,眼睛里的笑意淡去,冷色更多。 安德鲁懒洋洋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那我一定比他们更适合,”安德鲁勾唇笑着,金黄色的眼睛里带着热烈又真诚的神情,凑近了雪莉: “毕竟我实在没法拒绝被你的子弹击穿眉心……” “……”雪莉挑眉,眼底也带上了和安德鲁同样的神色,热烈,但又残忍,“那可太棒了。” …… 而与此同时。 唐安正用警觉的眼神仰头看着面前举着香槟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纯黑礼服,褐发褐眸,五官立体俊朗,身形挺拔,举手投足一股贵族气息。 是意大利的年轻珠宝商。 唐安抿紧了嘴唇,肌肉绷紧,黑漆漆的眼睛里瞬间浮现出警惕的神色。 “你好?” 那年轻男人似乎希望唐安也能回他一句,说完之后就很绅士很希翼地在等。 “……你好。” 唐安不自然地回答。 年轻男人看着唐安手上的石膏,脸上的表情真诚而诚恳:“受伤了?” “……嗯。” “真可怜小家伙。”男人的语气很温柔,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 唐安始终抿着嘴角,用那种很紧张的神色看着他。 一句话都不接。 男人的目光很感兴趣地落在了唐安微湿的黑色碎发上,微微抬手,似乎想伸手捻一捻垂下来的耳发。 唐安的黑眼睛看着他抬起的手,明显脊背僵直,似乎是出于礼貌,才压抑住了想躲开的本能。 “是亚洲人?”男人很绅士,没真的触碰唐安,但也没注意到唐安的紧张。 “是……中国人。”唐安警惕地小声回答。 “真酷!”男人的眼睛亮了亮。 “……” “……” 年轻男人的脸上逐渐涨红,浮现出了尴尬的神色,似乎希望唐安说点什么,或者给自己一个回应。 但那是不可能的。 雷克斯本来有些严肃地关注着雪莉和安德鲁这边的动静,察觉到唐安身边有人接近,雷克斯微微蹙眉,抬头看了过去。 两人交流了不到两句,那男人的脸上就已经流露出难堪和尴尬的神色,从嗫嚅的嘴唇来看,他憋不出下一句了。 要不是出于绅士的美德,恐怕他早就落荒而逃了。 雷克斯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第17日 小老板 伦敦时间十一点,一场宴会终于结束,相谈甚欢的人们三三两两往外走。 唐安垂着眼睛跟在雷克斯的身后,礼服领口处没干,还湿漉漉的,小羊皮高跟一瘸一拐。 眼睫微垂,模样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劫。 和别人交谈似乎比和布尔曼打手拼刀更要命。 虽然她也没真的和打手拼过刀,不过可以想象。 发梢和礼服上的香槟混着水,还在往下滴,夜晚的冷风一吹,唐安垂着眼睫,脸上神色不变,肩膀却微微发起抖来。 雷克斯突然停下了脚步,唐安差点儿撞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唐安抬起头看向雷克斯。 雷克斯冷冰冰瞥她一眼,偏头示意那辆路虎:“先回车上小鬼。” 路虎响了两声,车门锁开了。 “……” 唐安扭头看了看路虎,又转回头来看着雷克斯,没动,无声地抗议着。 她怕雷克斯把她锁在车上自己走了。 雷克斯不耐烦地一蹙眉。 “……” 在雷克斯上手亲自提溜她之前,唐安麻利地转过身,扭头就往路虎旁边走,听话且迅速地开门爬上了副驾驶。 关上车门,唐安系好安全带,微微前倾,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车玻璃,企图偷看雷克斯要干什么。 结果雷克斯直接双手插兜,就倚坐在了路虎的前引擎盖上。 西装衬衫下宽阔的脊背和精壮的腰正好遮挡住唐安往外看的视线。 “……” 唐安抿了抿嘴。 穿着淡金色鱼尾裙的雪莉和几个富商微笑告别后往这边走来,看见倚坐在引擎盖上的雷克斯,有些意外的挑了一下眉毛。 “在等我?” 雪莉漂亮的眉眼弯了弯,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抵住下巴。 雷克斯微微颔首。 雪莉一勾嘴角,也跟着坐在了引擎盖上,摸了支女士香烟点燃,烟雾从红唇里缓慢流淌出来。 “怎么啦?” “安德鲁那家伙说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雪莉淡绿色的眼睛满意地眯起,吐了一口烟雾,把安德鲁和自己说的事情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遍。 “安德鲁那家伙不简单,”雷克斯神色难得有几分严肃,“那边的弟兄对他的评价不太好。” 残忍,冷血,虚伪的瘾君子。 “瘾君子?”雪莉微微挑眉,“他吸这个?” 说着雪莉比划了一下点玻璃管的动作。 “没听说,”雷克斯一只脚搭在车头保险杠上,咳了一声,“但在路易斯手底下办事,多少有可能。” 雪莉戏谑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毕竟小老板就是倒腾这个的嘛。” 说着,雪莉移开了目光,向雷克斯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一辆宾利。 唐安顺着雪莉的目光看过去,终于见识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小老板”。 一个面色偏白的金发男人站在车前,正和一个富商说着什么,手里一根手杖显得他有些稳重古板,蓝眼睛里虚伪的笑意和狡诈也和英国老奸商们如出一辙。 安德鲁站在小老板身后,倚着车门,懒懒散散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微垂眼睫,似乎觉得无聊透顶。 雪莉吹了一声口哨,收回了目光:“那家伙,还是老样子。” 雷克斯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放心吧,”雪莉看雷克斯脸色不太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挑了挑眉,“对付安德鲁,我有分寸。” “……” 雷克斯没说什么,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晦暗的神色更深,显得比往常更冷了几度。 唐安坐在车里,听不太清两人说什么,但大致猜得到是在聊小老板的事。 看两人如出一辙的神情就知道了,特别是雷克斯。 这几天也零零碎碎听到了一些情报,要是小老板完完全全接管了布尔曼酒吧,自己指定不能活着。 或者说不能完整地活着。 唐安低头看着自己腿上的绷带,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捏了捏膝盖骨,细细密密的疼痛顺着皮肤下的筋骨一路爬上来。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膝盖,抿着嘴没吭气,脸色却白了几分。 这边雪莉已经冲雷克斯打了招呼,笑眯眯地往自己的骚包法拉利那边去了。 雷克斯一打开车门,就看到唐安一动不动地看着受伤的那条腿,抿着嘴,唇色有些发白。 “……” 雷克斯坐到车里,瞥了一眼唐安腿上的绷带,伸手朝受伤的膝盖骨摸去。 “……!” 唐安回过神来,猛地扭头,绷直脊背,条件反射一缩腿就想往后躲,被雷克斯用手摁住了。 “别乱动。” 雷克斯冷着脸,单手把整个人快要贴在座椅靠背上的唐安提过来,大手摁上了绑着绷带的膝盖骨,捏了捏。 “嗬……!” 唐安眼瞳一缩,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整条腿一哆嗦,手紧紧攥起,却愣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雷克斯冷呵了一声,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依然摁着唐安的膝盖: “就这样还想比试?拿什么比?” “……” 唐安别开眼睛,抿着嘴憋着一口气,没回答雷克斯。 雷克斯没理会犯倔的狗崽子,垂下眼睛,又往膝盖上方摸了几英寸,再次动手捏了捏:“这儿疼不疼?” 手下的腿很明显颤抖得更厉害了,但小崽子硬是一声没喊,直勾勾看着腿,白着一张脸攥紧了拳头。 “问你话,”雷克斯蹙眉,“疼不疼?” “……不疼。” 唐安回答。 小崽子不配合,雷克斯冰蓝色的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冷着脸顶了顶腮,点点头:“好。” 手从发抖的膝盖上拿开了,唐安拳头松了下来,才暗暗放松了肌肉,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唐安抬起了眼睛。 明晃晃的刀刃倒映着车灯微弱的光,一把冷钢的战术刀,雷克斯一直别在后腰随身携带。 “既然不疼,绷带就拆了。” 雷克斯语气冰冷,一手搭住了唐安的肩膀,那明晃晃的锋利刀刃贴近了唐安裹着绷带的膝盖骨。 说是拆绷带,架势像挖腿骨。 “呃……!” 唐安一下子睁大眼睛,毫不客气挣扎了起来,受伤的腿用力蹬在雷克斯小臂上,肩膀却被雷克斯箍的死死的。 雷克斯将唐安摁在座椅上,毫不费力就靠近了唐安,尽管唐安的腿还抵着他的小臂。 刀刃抵着唐安的腿,唐安盯着那柄刀刃紧紧抿着嘴,挣扎着,睁大的黑眼睛里满是警惕与戒备。 直到抬眼瞟到了车窗外。 “雪莉!雪……!” 小鬼眼睛一亮,拼命挣扎着大叫起来。 雷克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松开摁着唐安的手,回过头,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车窗。 哪儿有人呢。 “操!” 随着车门打开的声音,一股冷风扑进来,雷克斯回过头去,唐安的身子已经探出去了一半,被安全带绊了一下。 “操,妈的!” 唐安的手刚碰到安全带的按钮,雷克斯长臂一伸,抓着唐安的衣领给人带了回来,另一只拿着刀的手探出去,“哐当”一声关上车门。 “嗬……!” 没跑成的唐安扳着车门把手疯狂挣扎,礼服甚至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崩裂声。 雷克斯改抓肩膀,一只手把唐安死死摁在了座椅靠背上。 “别动了小鬼!”雷克斯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别乱动!” 尽管暴躁得要死,雷克斯还是暂且收起了那柄战术刀,省的唐安乱踢乱叫划到哪里。 唐安紧紧攥着雷克斯摁着自己的手腕,抿着嘴,胸膛上下起伏着,但好歹是不挣扎了。 仰着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透过散乱的黑发看着雷克斯。 “听好了小鬼,”雷克斯也缓了口气冷静冷静,顶着腮眯了眯眼,将桎梏着唐安的那只手松开了, “问你什么就好好答,否则明天就把你送给渡边那老家伙。” “听到了?” “……” 一阵沉默后,唐安舔了舔嘴唇,终于“嗯”了一声,在雷克斯冰冷的目光里又沉默了一下,补了一句, “好。” 雷克斯再次把手放在唐安膝盖上,专业性地捏了捏。 “这儿疼不疼?” 一阵沉默后,唐安终于出声了。 “……疼。” 雷克斯抬眸看了一眼唐安,唐安正低着头,垂着眼睫看自己的腿,刚才在挣扎中散乱的黑发露出发旋。 “……这儿呢?” 雷克斯的手往上挪了几寸。 “……也疼。” “……” 雷克斯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掀开唐安的裙摆再往上摸了一点儿:“这里?” “……还行。” 当时那一铁棍应该是端端正正敲在了膝盖上,大小腿肌肉问题都不大,只有关节部分疼。 雷克斯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挪了下来,握住唐安的小腿,另一只手覆在唐安膝盖上,慢慢移动唐安的小腿。 “这样呢?” “……” 唐安的小腿被雷克斯抓在手里抬起来,下意识躲了一下,雷克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还行。” 雷克斯感受着手底下膝盖关节的变化,沉默了一下,顶了顶腮,放开了手,重新坐了回去。 单手把着方向盘,雷克斯打着了路虎,开出停车场汇入了车流。 “明天早上来训练。” 冷冰冰的声音从唐安头顶上响起,唐安抬眼看去。 汽车炫目的尾灯从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 “不愿意?” 雷克斯单手转动方向盘,超了前面一辆跑车。 唐安赶紧摇头。 摇完才反应过来雷克斯看不见自己,又立刻道:“没有。” “那就来。” “好。” 唐安答得毫不犹豫。 雷克斯忍不住一挑眉,一边开车一边瞥了唐安一眼,对上唐安明显发亮的黑眼睛,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第18日 训练 “太低了,再高点,用力!” “啪!” 唐安的一拳被雷克斯接住,雷克斯一记甩手,唐安整个人被甩飞出去。 迅速降低重心,单手撑地滑行数尺,唐安堪堪一停下,脚一点地,再次冲向雷克斯。 雷克斯的一拳被唐安抬臂格挡,格开拳头,唐安立刻接了一记手刀,直直照着雷克斯的眼睛就去了。 雷克斯后撤闪过,接了一拳,拳拳到肉,丝毫不让着唐安。 打了一圈下来,两个人浑身是汗,唐安意料之中受了点伤,雷克斯的手臂居然也挂了彩。 雷克斯去冲澡,唐安直接席地而坐,不顾形象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盯着天花板缓了口气。 汗浸透了唐安身上不合身的t恤,紧紧贴在后背上,黑发也几乎湿透了,汗顺着后脖颈往下流。 吊着胳膊的绷带早就汗湿了,那个本应该在脖子后的绑带结已经不知道错位到哪里去了。 唐安在这里没有换洗的衣物,威尔最先注意到,给她找了几件自己不穿的,再剩下就是雷克斯不穿的。 不过雷克斯的仅限上衣,裤子实在太长了,挽裤脚也无济于事。 而雪莉热衷于紧身和低胸,她穿不了。 现在身上这件是雷克斯的,衣领大的过分。 唐安躺在地上,提了一下已经掉下肩膀的衣领,顺便擦了一把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 “咔嚓”一声,对面浴室的门开了,唐安耳朵一动,迅速爬了起来。 雷克斯从浴室里出来,肩上搭了一条毛巾,水珠顺着胸膛和精瘦有力的腰身一路流下来,沿着绷紧的肌肉线条汇入裤腰。 唐安爬起来站好,沉默地看着雷克斯,看着他身上缓慢流动的水珠,看着那些水滴慢慢滚落,顺着裤缝流进去。 直到雷克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唐安才回过神来。 雷克斯迈开长腿往这边走来,唐安的视线跟随着雷克斯,看着他穿上上衣,拿了瓶矿泉水拧开。 已经开了口的矿泉水递过来,唐安抬头,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唐安,手再次示意。 “只会看吗?小鬼。” “……” “谢谢。” 唐安连忙伸手接过了矿泉水。 雷克斯舔了舔牙齿,对那句“谢谢”不置可否。 小鬼的反应力很强,学东西学的很快,能立马从对战里汲取教训,中过的招几乎第二次就已经打不中她了。 但力量还不够看,体型就比布尔曼的打手差一大截。 何况还只有一只胳膊。 唐安喝完了水,习惯性将空瓶捏扁了。 抬起眼睛,发现雷克斯仍然在看她,唐安下意识绷直了脊背,直勾勾地看回去,迎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 雷克斯抽走她手里的瓶子,啧了一声,朝浴室扬了扬下巴:“去洗洗。” 唐安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 雷克斯蹙眉:“怎么?” “……我没有衣服穿了。” “抱歉。”唐安小声道。 雷克斯皱了皱眉,这才注意到唐安身上因为汗湿而紧贴的上衣大得极其不合身。 似乎是自己的,宽大的衣摆遮住了大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反正不是白的,自己从不穿白的。 裤子也有点儿长,看不出来是谁的,裤脚被挽起来,仓促地缝了几针。 雷克斯眉蹙得更深了。 “坐这儿等着。” 雷克斯指了指一边的长椅,交代了唐安这一句话就离开了训练室。 训练室不是雷克斯一个人的,只是「疯子」训练的时候其他人不敢进来。 雷克斯离开没几分钟,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便进来了。 詹森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长椅上,吊着一只胳膊的唐安,眉头皱了皱,活动了一下脖颈上的肌肉。 “嘿!崽子!”一个声音抢先打了招呼,莱恩搭着詹森的肩膀,恶劣地笑。 唐安扭过头,看见了詹森和莱恩,以及三三两两走进来的打手们。 由于莱恩这一声喊,进来的打手们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长椅。 被几个极具攻击性的目光盯着,唐安脊背绷直了,抿紧了嘴唇,迅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崽子,雷克斯呢?” 莱恩说着,毫不客气地把胳膊搭在唐安脖子上,用力揽过来,给唐安拉得一个踉跄,高大的阴影立刻笼罩了唐安。 “不是‘训练’吗?你daddy又把你扔下了?” 身后的打手们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 唐安在莱恩的臂弯里抬起眼睛,扭头看向一旁的詹森,先在他脖子上的纱布停留了一下,接着才对上那双浅棕色的眼睛。 至于莱恩,唐安没看他,紧抿着嘴唇,也没答话。 詹森站在莱恩旁边,也反盯着唐安,双手抱胸,微微沉着脸,上下打量了一遍浑身汗湿的唐安。 “狗崽子,腿没事儿了?” 詹森蹙眉问道。 “嗯。” 唐安点了点头。 “嘿,怎么只回詹森,不回我话?”莱恩搭着唐安的肩膀晃了晃她,力气不小,唐安被迫跟着晃了一下。 “这就是雷克斯带的崽子?”一个身形壮硕的黑人凑过来,审视地看着唐安,“就这小身板儿?” 后面有人“哈哈”笑了:“别小看人呐博格,这崽子可打死了劳伦呢!” “里德!”詹森立刻回头怒斥。 唐安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变了,名叫博格的黑人脸色骤变的一瞬间,唐安迅速绷紧了肌肉,直勾勾地看过去。 “哦?是你杀了劳伦?” 博格的眼神沉了下去,活动了一下肩膀,明显涌出一股杀意。 “嘿……”莱恩本来想拦一下博格,胳膊刚抬起来,唐安“噌”地从他的手臂下溜走了。 撤了几步远,唐安目光灼灼地看着博格,嘴唇紧抿,全神贯注,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詹森神色晦暗,抬手摁住了莱恩的肩膀,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博格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他活动了一下肌肉壮硕的小臂,盯着唐安往前迈了一步。 第二步迈出去,唐安毫无征兆转身就跑,像野兔的急转,小短尾一甩,毫无预兆就切换了方向。 博格明显怔了一下,仅仅一秒不到的空档,唐安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博格立刻骂了句脏话,沉着脸去堵唐安。 门口被看热闹的打手们堵住了,唐安一记漂移往训练室里面跑,博格人高马大,仅仅几步就赶上了唐安,博格啐了一口,伸手去提唐安的衣领。 博格的手还没碰到唐安,原本应该逃跑的唐安突然转身,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其冷静的攻击性。 脚一点瞬间拉近两人距离,唐安一记手刀直接攻向博格眼睛。 一瞬间的变数让博格没反应过来,仅仅是凭借本能反应堪堪躲开,眼角被手刀猛地擦到,立刻飙出鲜血。 打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地吹了一声口哨。 博格的一拳挥下来,唐安格挡不及时,直接被挥在脑袋上,顿时嗡的一声,唐安懵了一瞬。 但也仅是一瞬,博格第二拳挥下来的同时,唐安也踏稳了,一脚直踢狠狠踹在他下三路。 唐安正中红心,同时也被一拳揍在嘴角,这一下唐安直接摔在地上,嘴角流血,半天没缓过来。 博格也瞬间变了脸色,额头立刻出了冷汗,压着声音骂了一声。 博格比唐安缓得快,唐安眼前尚在发黑,就被博格一下提起衣领,“砰”地一声巨响怼在旁边的柜子上。 唐安背后受击,猛地咳了一声。 博格被惹毛了,完全没留手,随着这一声巨响,一旁的柜子直接被震开了。 “博格!” 詹森注意到他火了,立刻变了脸色,几个原本正看戏的打手也跟着严肃起来,放下手臂警惕地围了过来。 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存放枪支的柜子被震开的同时,一柄短小的手枪掉了出来。 电光火石间,那柄滑落的手枪已经到了唐安手里,“咔嚓”一声,手枪上膛,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博格的眉心。 “……” 唐安被攥着衣领摁在柜子上,双脚差点离地,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和枪口一样,紧紧锁在博格的脸上。 博格脸上的愤怒空白了一瞬。 “操!崽子!放下枪!” 几个打手都齐齐变了脸色。 雷克斯收的枪可一直是真枪实弹的,以备不时之需。 “崽子,你有种。” 博格狠狠盯着唐安,一字一句地说,完全不在乎对准自己的枪口。 “……” 唐安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手指紧紧压在扳机上。 “博格,够了!”詹森斥了一声,几个打手警惕地围上去,其中一个靠得很近,拍了拍博格的肩膀。 “博格,行了,收手吧。” “操。”博格压低声音骂了一声,攥着唐安衣领,青筋迸起的手终于松开,唐安一下子摔下来,一个踉跄,差一点跪在地上。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枪。 “你等着,崽子。” 博格盯着唐安的眼睛,撂下着一句狠话,转身撞开那几个拦着自己的打手就往门口走。 几个人跟着转头,结果看到雷克斯就倚在二楼栏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博格抬眼看着雷克斯,目光里带着几分晦暗和杀意,雷克斯冷笑了一声。 博格冷着脸收回目光,开门出去了。 “崽子,把枪放下。” 詹森扭回头来,呵斥了一声。 唐安被揍懵了,没反应过来,紧抿着流血的嘴唇,攥着枪直勾勾看着詹森。 “嘿!”詹森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我说把枪放回去!” 结果唐安被吓到一抖,神色一凛,手里的枪攥得更紧了。 詹森给气坏了,扭头瞪着雷克斯吼:“雷克斯,别特么看了!管管!” 雷克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栏杆上直起身子,冰蓝色的眼睛看向被揍的乱七八糟的唐安,扬声道。 “小鬼,看这儿。” 唐安听到雷克斯的声音,回过神来,抬眼看了上去。 确保唐安在听自己说话后,雷克斯看着她,挑了挑眉,示意唐安手里的枪,“我的枪在你那儿。” 唐安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抬手看了一眼手里的枪,又看向了雷克斯。 “放回去。” 雷克斯抬手示意唐安身后的柜子。 “……” 唐安就转身把那把枪塞回了柜子,帮忙把柜门合上了。 做完这个,唐安仿佛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扭头抬眼看向雷克斯。 一边的一个打手摁了摁柜门,保证不会再弹开了:“妈的,这崽子运气真好,想杀人就有枪送到手里。” 詹森蹙了蹙眉,似乎感觉这句话并不恰当。 “算了吧,”雷克斯冷笑一声,“那可不是什么狗屁运气。” 唐安知道柜子没锁,也知道里面有枪,一开始故意要跑,不仅仅是为了偷袭拿一血,也是为了在自己失利后能最快拿到枪。 即使不是被摁在柜门上,唐安也能有办法拿到,只是手法问题而已。 至于上来就攻击眼睛和下三路,也是唐安屡试不爽的风格。 “行了,”雷克斯双手插兜,冷着脸冲唐安挑了挑眉,“没事儿就走。” 说着,雷克斯已经转身从二楼的小门出去了。 唐安紧紧锁着他的身影,看雷克斯要走,唐安抬腿就要跟着走。 结果第一脚迈出去,唐安膝盖一软,直挺挺地往前面跪了下去。 还是詹森伸手捞了一把,才避免了唐安脸着地的命运。 第19日 黑熊 简单去医务室检查了一下,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没什么大事儿,两人被梅丽莎数落了一顿双双赶出来,雷克斯递给唐安一个纸袋子。 唐安看了一眼袋子,又看向雷克斯,雷克斯微微挑眉,唐安这才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 两套干净的t恤和裤子,还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 唐安抬起眼睛,看着雷克斯。 嘴角的创可贴因为抿起的嘴唇而微微翘起,露出下面没愈合的血痂。 雷克斯单手插兜,抬起小鬼的下巴,顺手用拇指给她把嘴角的创可贴碾平了,微微一蹙眉。 “看什么,小鬼?” 唐安摇了摇头。 然后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谢谢。” 雷克斯眉角微微一挑。 不同于先前随口一说的很礼貌的谢谢,小鬼这次说的极为郑重,似乎这件事真的是什么很值得铭记的大事。 唐安的眼睛里也带着一种很认真的光芒,说不出来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但就是很亮很亮,明明如星。 直到很后来,雷克斯才真的体会到唐安这句如此郑重的“谢谢”的分量。 “……收好,”雷克斯舔了舔后槽牙,垂眸示意纸袋,“可没有再替换的了。” 就这两件还是找体型娇小的小比尔借的,那家伙是个gay,衣服起码比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干净。 说借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比尔本人没同意而已。 唐安点点头。 又交代了几句,让唐安躲着点儿博格,雷克斯便被雪莉一个电话叫走了。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自大老板死后,东西两区的小冲突一直不断,这两天除了老鼠们在西区的地盘上捣过几次乱,再也没什么大动作。 雷克斯帮着火拼过几次,顺便抽空回酒吧看看唐安。 没有雷克斯带着,唐安就自己蹲训练室,聚精会神地看别人打拳,等晚上人散了,再自己偷偷摸摸练习。 这事儿还是半夜玩得正嗨的一对小情儿跌跌撞撞误闯进训练室,听到有打拳的声音才发现的。 两人被吓坏了,据说当时的尖叫声响彻整个酒吧。 威尔给雷克斯描述这段的时候眉飞色舞。 说两人叠着嵌在一起撞开大门跌在地上的时候,整个训练室一片漆黑,两人热情似火地在地上滚了一会儿,才发现除了他们不可描述的声音,还有极其规律的“邦邦”声。 女人抬头去看,月光隐隐绰绰地打进来,训练室正中间的沙袋前,有个瘦小的身影在挥拳。 一拳挥出,正中沙袋,沙袋沉重地荡起来,月光在上面划过一道白影。 顿时一声惊叫。 那身影单手扶住了沙袋,用力抵了一下,让它停下,侧首看了过来,胸膛微微起伏,黑发下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 唐安看着地上的两人,沉默了好久。 接着训练室的灯被闻声赶来的打手打开了,地上两个,沙袋前一个,赶过来的三两个人,就这么诡异地沉默着,面面相觑。 结果就是唐安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那两个小情儿也被警告了。 但第二天晚上唐安依旧去了训练室,威尔是从詹森那里听说的。 雪莉凑过来听了一会儿,听到一半就拍着雷克斯的肩膀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敛了笑,雪莉轻咳一声,眉眼弯弯地摸了一根香烟点上,转向雷克斯,笑道:“你觉得小家伙有多少把握?” “……” 雷克斯沉默了一下,微微挑起了眉角,开口道:“如果你要下注,我建议你选这小鬼。” “这么高的评价?”威尔也很感兴趣,放下手里正在擦的酒杯,凑到吧台前,“那崽子那么瘦,能挨得了一拳吗?” 雪莉懒洋洋地倚着吧台,哈哈一笑:“你不是听说了嘛,她还揍了博格。” “那不一样,她拿了枪。”提到枪,威尔压低了声音。 “问题不在于枪,”雷克斯双手抱胸,冷冷接过话,“在于「工具」,决斗场上可利用的东西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雪莉挑起一边的眉角,烟雾从红唇中缓缓流出,她眯起眼睛凑近了雷克斯:“嘿,你该不会是想……” “提前带小家伙去看场地?” 雷克斯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雪莉难得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拍了拍雷克斯的肩膀,眯了眯眼睛,眼底的神色里有几分复杂:“嘿,你很少这么花心思。” “……” 雷克斯冷着脸,盯着吧台上的威士忌,没有接话。 威尔也注意到了,和雪莉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雷克斯微微蹙眉,冰蓝色的眼底暗色涌动,热切又冷静,那是一种对力量,对胜利的疯狂崇拜,与唐安眼底的如出一辙。 “这样的人,去做「公主」太可惜了。” 雪莉单手托腮,闻言,唇角微微一挑。 正如詹森买下唐安时所说的,唐安的眼睛很漂亮。 那不是一种浮于表面的美,甚至与皮相完全无关,是那崽子在逆境中眼底依然闪烁着对生的渴望,对力量的追求,警惕,戒备,又崇拜,着迷。 这样的眼神,对于杀人如麻的他们很有吸引力。 特别是「疯子」。 “太冒险了,”威尔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现在的布尔曼已经被安德鲁掌了大权,要是再被抓到把柄……” 威尔没有说完,但几人心领神会。 “嗯,说到那家伙,”雪莉吸了一口烟,满意地眯起眼睛,“他是不是说过枪战的事儿?” “嗯。” “什么时候?” 雷克斯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今天。” 仿佛是要印证雷克斯这句话似的,话音刚落,布尔曼酒吧的门被人推开,人高马大的一个黑人和他身后的一众小弟堵在门口,瞬间遮挡了整个酒吧的日光。 “「黑熊」?” 威尔脸色变了一变。 「黑熊」是个组织的称号,也是这个组织老大的称号。 「黑熊」厌恶白人,在布尔曼这条街区上,几乎所有黑人都听他的调动,因为人种原因,他们的凝聚力不可小觑。 不光布尔曼,伦敦东西两区基本都有他的产业。 雷克斯微微敛眸,神色凛然,又带了一点儿不爽。 雪莉一抬眉,立刻把烟掐了,从吧台前起身,走上前去,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巴德曼。” 雪莉很明智地没有伸手,以免尴尬。 巴德曼显然没有跟她握手的意思,甚至没有回雪莉话的意思,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直接越过了雪莉往里走。 雪莉微微一勾唇,侧身让出路来,侧首挑挑眉,示意两个打手跟上他。 雷克斯双手插兜倚在吧台上,冷眼看着他进了包厢,眉间的神色晦暗。 “怎么回事?”威尔战战兢兢地压低了声音,“「黑熊」难道替小老板办事?” 雪莉饶有趣味地摸了摸下巴,淡绿色的眼睛里冷光闪烁:“去看看?” 正说着,「黑熊」的包厢里,一个打手探出半个身子,无声地朝雪莉疯狂招手。 “……” 刚从训练室出来的唐安看到这一幕,更加沉默了。 雪莉挑起眼角,笑着拍了拍雷克斯的肩膀:“我去看看,”说着,又朝正准备往这边走的唐安摆摆手,“回去,回训练室去小家伙。” 唐安抿了抿嘴,听话地转身回了训练室。 等雪莉进了包厢,唐安立刻从里面探出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包厢。 “……” 雷克斯看着她,眉角微挑,啧了一声。 “小鬼,去拿两把枪出来。” …… 包厢内烟雾缭绕,巴德曼坐在正对着包厢桌的沙发上,一左一右拥着两个女人,剩下他带来的三个人坐在旁边,都搂着一两个女人。 香烟和hemp的气息笼罩着整个逼仄封闭的包厢,简直让人窒息。 两个打手各站在包厢两个角落,看见雪莉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詹森沉着脸倚在门口,替雪莉把门关上了。 包厢几乎被打手和「公主」占满了,淫靡的气氛里多了一丝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左边的混血黑人「公主」脸上挂着笑,替巴德曼点上烟,笑得倒是灿烂,点烟的火焰却控制不住地细微抖动。 雪莉优雅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双腿交叠,轻倚扶手,单手给巴德曼倒了一杯红酒,推了过去。 “巴德曼先生,您知道布尔曼禁止嗑药。” 雪莉说着,抬眸示意对面痴迷地点着玻璃管的两个男人。 “嗯?”巴德曼抬了抬眼皮,没看雪莉,而是搂紧了自己右边的「公主」,叼着烟凑过去,“有这规矩吗?” “不……” 女人脸上的笑几乎不能维持,暴露性感的身体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求助看向雪莉。 雪莉挑挑眉,示意她别怕,接着转向巴德曼,唇角微勾。 “巴德曼先生,我们长话短说,您知道,我一直不介意跟您起冲突。” 巴德曼终于看向了雪莉,眼角微微挑起,显出几分蔑视。 “我记得,你已经不是布尔曼酒吧的负责人了。” 巴德曼恶劣地咧嘴笑了一下,叼着烟拧着脖子凑近了雪莉: “你现在算打手,还是「公主」?” 几个打手闻言齐齐变了脸色,原本抱着的双臂瞬间戒备地放下了,詹森拧了一下眉。 雪莉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搭在扶手上的手象征性抬了抬,制止了跃跃欲试的打手们。 “原来如此,”雪莉微微一挑眉,单手支着下巴,眼底探究的兴味更浓。 “您是瞧不起我这个前负责人?还是说,您是替小老板瞧不起我?” 雪莉不觉得巴德曼会替小老板那个地道的英国老奸商卖命,只是大老板死了,谁都愿意来分一杯羹。 「黑熊」也不例外。 但安德鲁是怎么知道的,还是在三天前? 果不其然,听见小老板的名字,巴德曼冷哼一声。 一杯红酒饮尽,巴德曼“砰”地一声把酒杯贯在桌上,脸色阴沉下来,眯起眼睛盯着雪莉,呲牙一笑。 “雪莉,先前东区那片我可以让给你,风水轮流转,我现在也该向你收利息了。” 雪莉挑起了眉角。 下一秒,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巴德曼拿起桌上开封的红酒,直接倾倒在了雪莉的头上。 第20日 混战 “……” 猩红的酒液从雪莉的面颊和银发上流下来,划过修长的脖颈,与那身雪白的肌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包厢内瞬间噤若寒蝉。 包括詹森在内的打手们都惊呆了,这场面已经完全超过了想象。 而雪莉居然也没躲,「公主」和打手们心都提了起来,生怕巴德曼的脑花溅到自己身上。 毕竟自从跟着大老板办事以后,再没有人敢对雪莉这么放肆。 大老板是死了,可雪莉的手段没死。 雪莉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挑起眼角,忍不住啧了一声,被淋湿的发尾有几缕贴上了脸颊。 “别这样詹森,我又不是一直都那么暴力,”雪莉轻笑,眼睫上的酒液随着眉眼弯弯而滴落。 “那只是个爱好。” 什么爱好?把人脑浆用灭火器砸出来的爱好?! 詹森的脸微微扭曲。 淋了红酒让旁人变得狼狈,却让雪莉变得更性感,银发上的红酒还在往下滴,发梢的酒液随着她的动作坠下来,滴在雪白的胸前。 巴德曼盯着她,眼里带着一种仇视和轻蔑,雪莉则不紧不慢地勾唇一笑,优雅地眯起了眼睛。 “你看,巴德曼先生,这就是您赢不了我的原因。” 雪莉依旧双腿交叠,从容地笑着,“您占尽上风,却只能来泼我一杯红酒,” “要是换作我,我会选择做点儿别的,能让您永远占不了上风。” 似乎注意到打手们有些扭曲的面庞,雪莉顿了一下,又笑道, “哦,忘了脑浆吧,那是别的爱好。” “你……!” 巴德曼咬牙切齿地看着雪莉,这样的雪莉跟五年前刚夺了东区那块地盘的雪莉一模一样,光芒万丈。 巴德曼变了脸色,“噌”地站了起来,对面的两个男人也立刻警惕起身,詹森立刻往前迈了一步,手往后腰摸去。 “砰!” 一声枪响伴随着玻璃破碎声自酒吧外传来,以这一声枪响为号,巴德曼和那两个男人瞬间拔出了枪。 一片“咔嚓咔嚓”的上膛声,整间包厢里的人全部拔出了枪,几个「公主」瑟瑟发抖地贴着墙边抱头蹲着。 打手们的枪指着巴德曼和两个手下,巴德曼三人的枪齐刷刷指着雪莉。 雪莉依旧很从容,双手抱胸,淡淡地瞥了一眼包厢的门,微微一勾唇。 “看来巴德曼先生做了充足的准备啊,”雪莉耸了耸肩,笑了笑,“不枉费您跑这一趟。” 尾音还没落下,雪莉已经敛了神色,淡绿色的眼底瞬间闪过一抹冷冽,银发随着动作飞扬起来,高跟鞋踏上包厢桌,顷刻间已经闪到巴德曼眼前。 一记上勾拳,巴德曼的下巴直接被击中扬起,而巴德曼下意识扣动的扳机这才在枪口迸出火花。 “砰砰砰!” “啊——!” 吊灯随着乱七八糟的枪声“噼里啪啦”地碎掉,「公主」们的尖叫伴随着枪声和拳声响彻整个包厢。 “哗啦!” 玻璃碎裂,被子弹击中的部分碎开无数蜘蛛网一样的纹路,再次横扫而来的子弹将它击成碎片。 吧台前的一排酒杯都应声碎裂,幸好雷克斯及时疏散了舞池里的人,打手们隐蔽在吧台后,一人手里提着一把枪。 雷克斯倚在酒柜旁,冰蓝色的眼底涌动着兴奋,手里两把大口径猎枪。 仰头用下巴将枪上膛,酒吧外扫射的子弹用尽,更换弹夹的一瞬间,雷克斯的枪口对准了酒吧外的黑人。 “砰砰!” 两个货箱后的男人应声而倒,额前的鲜血飙在了货箱上。 一枪一个,子弹扫射过来,雷克斯迅速躲回了酒柜旁。 弹片将酒柜上的酒噼里啪啦打的稀碎,玻璃片飞溅起来,雷克斯的脸颊划过一道鲜红。 机枪的压制让人掣肘,博格骂了一声,朝雷克斯吼:“嘿!解决掉机枪!” 雷克斯冷眼盯着对面架在货箱上的机枪,视线被一个油桶挡得死死的,火力压制也没有开枪的机会。 手背上一凉,雷克斯扭头,唐安躲在他的阴影里,吊着一只胳膊,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枚手榴弹贴着他的手背。 雷克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砰!” 一声巨响,整个油桶连带着货箱一起被炸飞了。 “操!”博格缩着脖子躲在吧台后,耳朵都要聋了, “雷克斯这个疯子!” 一声巨响让包厢内的所有人都凛了一凛,几个「公主」好不容易站起来,又吓得大惊失色地扶住墙。 雪莉单手将满头是血的巴德曼反剪了双手摁在包厢桌上,红酒威士忌碎了一地,巴德曼的脸被摁在吊灯的碎片上,一动不能动。 其他两个男人被缴了枪,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两个打手的枪口指着他们的后颈。 詹森检查着搜出来的枪械和药片,药片全部装进透明袋里,詹森啧了一声,两只手指摩挲了一下。 “咳,詹森。” 雪莉挑挑眉,笑着提醒他。 “……”詹森没好气地将透明袋封上,“知道了,不碰,操。” 巴德曼被屈辱地摁在桌上,脸色涨得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恶狠狠地瞪着雪莉。 “老子的人在外面,”巴德曼艰难地骂道,“你等着!” 雪莉用拇指抹了一下脸颊上被吊灯碎片划出来的口子,“哈哈”一笑。 “巴德曼先生,您当我们外面就没有人吗?” “谁赢还不一定呢!” 巴德曼啐了一口血沫。 三分钟后,包厢的门被人推开了。 雷克斯站在门口,眉骨和脸颊上带着玻璃片的划痕,满身血腥和硝烟的味道。 冰蓝色的眼睛淡淡地看着被摁在桌上的巴德曼,轻哼了一声。 接着转向了雪莉。 “处理一下吧。” “嗯……”雪莉看着包厢外的一片狼藉,微微挑起了眉角,“你这是要把酒吧拆了?” “……” 雷克斯轻咳了一声:“小鬼的主意。” 说着,雷克斯倚着门框微微侧首,看向了吧台前正蹲着捡酒瓶子碎片的唐安。 唐安察觉到了,回头看了过去,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唐安终于意识到雷克斯不会来帮自己捡,于是又扭回头去,自己勤勤恳恳捡破烂玻璃。 “……” 两个打手进来控制住了胡乱挣扎的愤怒的「黑熊」,雪莉松了手,优雅地拍了拍手上血腥。 走出包厢看了一眼,雪莉又原路退了回来,脸上带着微笑。 “真好啊雷克斯,让我收拾残局?” 雷克斯双手抱胸,冷眼目送着巴德曼被送出去,装没听到。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现在布尔曼酒吧归安德鲁管,雪莉把事情上报给安德鲁后就一劳永逸了。 人也交给了安德鲁,据说安德鲁让手下把人装在货车里,直接开进了海里。 活没活着还不知道,肯定是还没游回来。 雪莉更不明白了,安德鲁这样做到底是要干什么。 明明可以阻止却要看热闹,看够热闹又把人扔海里。 至于酒吧被弹片打的坑坑洼洼的吧台,安德鲁也让人换了新的,包括弹药和价值不菲的红酒,都是安德鲁自己填的坑。 「黑熊」的事儿传的很快,据说他们在南区的工厂也受了打击,内部组织起了矛盾,摇摇欲坠。 唐安的胳膊养了有一段时间,比试的时间将近,梅丽莎给她检查了一遍,决定把她的石膏拆了。 唐安安静地坐在床边看梅丽莎拆石膏,雷克斯倚在门口,翻看唐安的检查报告。 “这崽子恢复的还挺快。”梅丽莎冷着脸,没忍住再次感叹了一遍,把拆下来的绷带先扔了。 雷克斯没说话,抬眸瞥了一眼安静等着拆石膏的唐安,又垂下眼睫,看向手里的报告。 唐安身上其实很多伤都没有完全养好,肋骨断过一次,腿还尚在恢复中,背部肌肉轻微拉伤,等等等等。 除此之外,报告上能看出来,唐安以前也受过不少伤,好多伤痕是很小时候造成的,现在依旧没有褪掉。 但唐安这几周以来没有展现出一次因疼痛而脆弱的神色,甚至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有伤,练拳打架,神采奕奕。 石膏被拆下来,梅丽莎让唐安简单活动一下胳膊,就被另一个浑身是血的打手扯着嗓子喊走了。 “叫叫叫,叫个屁!” 梅丽莎横眉竖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雷克斯眉眼微凝,看着正在小心翼翼活动胳膊的唐安。 察觉到雷克斯的目光,唐安停下动作看了过去。 “……” 雷克斯走过去,大手抵住唐安背部的肩胛骨,冰蓝色的眼睛微敛,冰冷冷地看着唐安。 “背部肌肉拉伤,什么时候疼过?” 唐安仰头看着他,顿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没事,但被不怎么愉快的记忆打断了。 重新仔细想了想,唐安看着雷克斯的眼睛,小声回答:“挥拳的时候就疼。” 雷克斯收回手,双手插兜,神色晦暗地舔了舔牙齿。 是挥拳方式的问题吗? 雷克斯垂下眼睫,已经在考虑亲自教唐安挥拳的可能性了。 手把手教是不可能了,两人体型差太多。 “……” 雷克斯微微敛眸思考着,唐安坐在床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第21日 诺拉 自从上周「黑熊」带人砸了布尔曼的场子后,雷克斯和雪莉显然比之前忙了不少,街头暴力团和东区的人联手捣了一次乱,里德到现在还在医务室躺着。 路易斯似乎急着向哈帝证明什么,疯狂地派人打压西区的生意。 通通被雪莉和雷克斯带人打回去了。 安德鲁一直没露面,似乎不是很在意布尔曼酒吧这个香饽饽。 比试的时间还有一周,唐安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只是现在既不了解对手,也不熟悉场地。 要不要趁这两天的混乱去偷偷看一眼。 唐安边帮戴安娜把酒箱子搬到酒柜上边琢磨。 “嘿,你听说了吗,” 戴安娜倚在吧台旁,收回在唐安身上的目光,用胳膊肘怼怼旁边的黑人,晃动着手里的黄油啤酒,“诺拉要来了。” “谁?诺拉?来哪儿?” 黑人睁大眼睛回过头来。 得到戴安娜肯定的挑眉,吧台上人们都做出了几分惊讶的神情,一个白人夸张地啧啧感叹了两声。 “哇,她老爹还真是狠得下心呐,明明自己的屁股都要不保了。” 吧台上的男人们大笑起来,戴安娜哈哈笑着揽住旁边黑人的肩。 唐安将最后一瓶酒放在吧台后的酒柜格子里,思绪还沉浸在自己即将面临的那场比试里,没注意听男人们的荤段子。 “老爹一失势,就把女儿送来这儿,看来以后我得多给海瑟薇的老爹找点儿麻烦了。” “听说诺拉和威里尔家族关系挺密切,要我说,她老爹就是让她来献身的。” 威里尔是雷克斯的姓。 唐安的思绪被拉回了一点儿。 “嘿,要是她跟雷克斯成了,那西区的人不都得去帮维克多那老家伙?” 维克多家族?唐安抬起了眼睫。 正想着,一只纤细的手臂伸过来揽住了唐安的脖子,唐安抬起眼睛,戴安娜凑过来,把冰凉的酒杯贴在唐安面颊上。 唐安没躲,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戴安娜。 “告诉你崽子,诺拉当年可是和雷克斯一起长大的,两个家族有政治联姻,”戴安娜神秘地笑笑,凑近了唐安,唐安睁着眼睛微微后仰。 “你危险了崽子。” “……” “哟?”一旁的黑人也凑过来,朝唐安吹了声口哨,“这崽子跟雷克斯睡过?” “哪能呢,”戴安娜哈哈笑着丢下唐安,长指甲在唐安脸上顺手摸了一把,“那不得要这狗崽子半条命?” “……” 唐安伸手揉了揉被戴安娜箍紧的后脖颈,看了一眼黑人,又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送到布尔曼,恐怕目的没有那么简单。 这种时候,最容易死人。 唐安一边闷着头揉脖子,一边出神。 要是诺拉和雷克斯搭上了关系,就能得到西区的帮助,要是诺拉死在了西区管辖的布尔曼酒吧,就能借口和西区翻脸,顺利投靠东区。 怎么做全在东西两区的博弈之间。 “据说诺拉当年也是维克多家的大小姐,名门贵族,”一旁的金发白人嘻笑着啧了啧,手里酒杯磕在吧台上,露出哂促的笑容, “想不到咱们也有睡大小姐的屁股的命啊。” 唐安听到金发白人的后半句话,揉脖子的手顿住了。 抬起黑漆漆的眼睛,非常认真地看了那白人一眼。 “操!”戴安娜柳眉一竖,高跟鞋照小腿给了他一下,“妈的,赶紧闭嘴,不怕雷克斯弄死你!” 白人呲牙咧嘴地骂了一声。 威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唐安,过来帮忙!” “……” “来了。” 唐安收回目光,从一堆哄笑的美女和壮汉里蹭出来,出了吧台往门口走去。 “接着这个唐安,”威尔把手里的皮箱扔给唐安,“你的房间是不是还能住人?” “能。” 唐安点了点头,接过精致的小皮箱,随手掂了掂,很轻,一看就是某位女士的物品。 看样子诺拉已经到了。 “那诺拉就和你住了,你照顾好她。”威尔拍了拍唐安的肩。 唐安再次点了点头,“好”还没说出口,门帘就被人掀开了。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了进来,不像雪莉的香水具有侵略性和攻击性,这股香水味很淡,仿佛下一瞬间就能在这充满血腥和恶臭的逼仄空间里散去。 精致的羊皮小高跟迈了进来,女孩儿穿着一身雪白的连衣裙,浅棕色的发卷搭在脸颊旁边,水蓝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和雪莉那种分外张扬,妄图统治整个布尔曼的性感与美丽不同,诺拉一身雪白,干净又纯洁,仿佛误入这片肮脏之地,轻轻一笑又转身离开的公主。 唐安微微屏住了呼吸。 和第一次见到雪莉时一样,唐安绝不敢伸手玷污一点儿这些美的过分的事物。 “诺拉!”威尔显得很高兴,上去给了女孩儿一个大大的拥抱,“真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威尔!”女孩儿笑了,踮着脚大大方方地回抱了威尔,“你绝对比以前长高了!” “那当然!”威尔直起身子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诺拉笑了起来。 “别高兴的太早,”雷克斯手上勾着路虎的车钥匙,跟在诺拉后面,掀开帘子进来,泼了两人的冷水,“布尔曼现在的形势可不怎么乐观。” 和威尔分开,诺拉没接雷克斯的茬,微微歪了歪身子,把目光转向了站在威尔身后的女孩儿。 女孩儿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t恤和运动裤,身上沾着灰,黑发黑眼,半张脸被威尔的肩膀挡住,黑漆漆的眼睛透过威尔的肩膀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黑得通透,像某种动物幼崽的眼睛。 被自己看到,女孩儿就像上了发条一样瞬间紧张起来,眼瞳一僵,绷直了脊背。 诺拉笑了。 “我知道,你就是唐安。”诺拉眉眼弯弯地笑着说。 “……” 唐安回过神“啊”了一声。 然后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神情。 原本注视着这边的雷克斯啧了一声,大手捏了捏额角,把目光移开了。 唐安下意识抬眸看了雷克斯一眼,刚刚收回目光,一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温暖怀抱便贴了上来。 唐安睁大了眼睛,一下子僵成了一块铁板。 诺拉给了她一个拥抱。 诺拉要比唐安还矮一些,下颌搭在唐安肩膀上,棕色的发卷擦过唐安的脖颈。 不属于布尔曼的香气淡淡萦绕在唐安鼻尖,诺拉的小皮鞋跟踮起,手掌拍了拍唐安僵直的后背。 唐安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谢谢,”诺拉松开手,直起身子,笑着把唐安手里的行李箱接过来,“我自己来。” 唐安还僵站着,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没有人给过她拥抱,唐安不知所措。 “你脸红了。” 诺拉看了一会儿说。 唐安转身就要落荒而逃,被雷克斯探身一把薅住领子。 “站住。” 唐安不动了。 “你带好诺拉,住你的房间。” 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唐安的后脖颈。 “……” 唐安没挣扎,飞快地点了点头。 交代完这句,雷克斯这才收回了目光,松开唐安,拍了拍威尔的肩,两人一起往吧台方向去了。 唐安脸上有些发烫,站在原地微微垂下了眼睫,拼命压抑住了自己想抱头蹲下的冲动。 诺拉俯身探过去瞅她。 眼前突然凑近了那双湖水一样的蓝眼睛,唐安一下子睁大眼睛,抬起头连退了几步。 险些被自己绊倒。 “吓到你了?” 诺拉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 唐安赶紧摇头。 察觉到自己的脸又要烧起来了,唐安抿了抿嘴角,匆匆扭头瞥开眼睛,接了诺拉手里的行李箱。 “跟,跟我来。” 诺拉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 …… “唐安?她连詹森都对付不了,她带诺拉?”威尔双肘撑在吧台上,把威士忌递了一杯给雷克斯,“你可真敢想啊。” 雷克斯倚着吧台,接过喝了一口,杯中的冰球随着雷克斯的动作微微晃动,声音有几分冷淡: “路易斯那老狗着急了,这个节骨眼上总得有诱饵。” “你是说唐安?还是诺拉?” “……” 雷克斯沉着脸没回答,冰蓝色的眼底神色晦暗。 诺拉只在布尔曼待一段时间,很快维克多家就会派人来接她,不会有问题。 雪莉那边也交代清楚了。 更何况…… 雷克斯手指转动着冰凉的杯壁,冰球碰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机会难得,要是这次能一举拿下东区那块地,相当于断路易斯一臂。 布尔曼受路易斯制裁够久了。 雷克斯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 “……” “诺拉当年和你……确实挺可惜的。”威尔挠了挠头发,咳了一声,“现在唐安又这么依赖你……” “什么?” 雷克斯回过神来,蹙了蹙眉。 “我说,唐安……” “上一句。” 雷克斯打断了威尔。 “诺拉啊,”威尔放下了酒杯,敲了敲吧台。 “当年要不是因为布尔曼的事分道扬镳,维克多和威里尔两家说不定早就……” “……” 雷克斯微微敛眸,眉角蹙起,“威里尔的继承人多的是。” “可是人家诺拉和你最……” 威尔的声音在雷克斯冰蓝色眼睛的注视下慢慢低了下去。 “谁传的?” 雷克斯眉蹙得更深。 “整个布尔曼都知道啊?!”威尔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刚才我还听戴安娜跟唐安说呢,那崽子现在也知道了。” “……” 这一嗓子喊完,原本在吧台附近有意无意注视着这边的男人女人们都齐齐看了过来,欲盖弥彰。 雷克斯眉角微微挑了挑。 一顿咳嗽,人们赶紧回头各干各的。 “唐安那崽子那么疯,不会出事吧?”威尔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不会。” 雷克斯眉角微挑,二指掸了一下酒杯,淡淡道。 “那……我传个话,让他们闭嘴?”威尔小声道。 “……” 雷克斯眉眼微敛。 “不用。” 第22日 科里森 布尔曼酒吧,二楼宿舍。 唐安站在自己床边仰头看着,上面的床铺动了动,一个身影从爬梯上爬下来,踏在最后一节爬梯上,光着脚“哒”地一声跳了下来。 唐安伸手接了一把。 诺拉的后背撞进了她的怀里,棕发痒痒地擦过鼻尖。 雪白的连衣裙扔在床上,诺拉换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衬衫和短裤,棕发卷俏皮地扎起来,光脚踩在地上。 诺拉转过身来,抓着唐安的手拉着她一屁股坐在了下铺,笑眯眯地歪头,看着唐安坐下。 “你不害羞了?” “……” 唐安垂下眼睫,窘迫地摸了摸鼻尖。 “你在这里多久了?” 诺拉盘腿坐上床,手肘撑着自己的膝盖,托着下颌问道。 “没多久,”唐安抿了抿嘴,回答,“刚来。” 诺拉脊背挺直了一点儿,微微睁大了眼睛,难得有些意外:“这么短?” 唐安点了点头。 诺拉张了张嘴,还要再问什么,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 诺拉没多想,扭头回应,一条腿垂下去,准备下床开门,一旁的唐安抬手摁住了她。 诺拉回头看向唐安,唐安眉宇微低,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门口。 “还真是诺拉?”一个无礼又轻佻的声音笑了起来,“开开门,我也想看看大小姐的模样。” “……” 唐安听出来了,之前那个金发男的声音。 唐安漆黑的眼底神色愈发认真冷静。 诺拉也听出来了,来找茬的。 “喂,大小姐?” 那金发男又敲了敲门,吹了声轻佻的口哨,“说好的请进呢?” 诺拉皱起了眉,水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贵族般傲然的冷色来,轻咳一声,扬声道。 “想占我的便宜,维克多家能把你的手脚都剁了。” “哈哈哈哈哈,”门外的男人大笑起来,“维克多?这里是布尔曼宝贝儿!看看你在哪儿!” “更何况,维克多早完蛋了,你乖乖听我的,我说不定还能疼疼你。” 男人说着,在门外放肆地大笑着。 诺拉攥紧了拳,眼底闪过强烈的愤怒与厌恶。 “雷克斯会撕了你的。” 诺拉冷声道。 “雷克斯?他现在可顾不上!” 男人一边笑,一边用力地把门敲得震天响:“开门啊宝贝儿。” “科里森。” 门内传来另外一个声音。 声音不大,但那语调却相当熟悉。 宛如一盆冷水浇在正调戏得起劲的科里森身上,所有的激情都被浇没了。 “damn it!!” 男人骂了一句。 唐安依旧坐在床上,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传出暴怒声的铁门。 她从来没跟科里森交过手,但科里森打不赢博格,她可以试试。 唐安盯着铁门,有些跃跃欲试了。 听到科里森的怒骂,诺拉微微抬眸,扭头看向唐安。 唐安的一部分侧脸被凌乱的黑发遮住了,长长的眼睫下,黑漆漆的眼睛闪烁着对战斗的渴望。 “……” 诺拉盯着唐安出神。 怪不得她觉得唐安在这里待了很久,她和布尔曼的相性真合…… “操!”门外男人又骂了一声,“妈的!你这狗崽子怎么在这儿?” 一声巨大的踹门的声音:“狗东西!你他妈不是雷克斯的马子吗!你护着她?!你知不知道她和雷克斯的关系?!” “……” 侮辱性的表达理所当然地从男人嘴里骂了出来,似乎布尔曼酒吧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诺拉微微抿嘴,眼底的怒气表示她显然很反感男人难听的说法。 但诺拉没有反驳,第一时间去握唐安的手,想安抚被科里森言语辱骂的唐安。 正在心里揪花瓣,激烈交锋要不要去和科里森交个手的唐安冷不丁被攥住了手,猛地一个激灵。 带着讶异和不知所措地睁着眼睛看向诺拉。 在男人愤怒的辱骂中,两个人面面相觑。 诺拉担心唐安被刺激到,唐安在想替诺拉赶走科里森。 门外的气喘匀了,声音低了下去,冷静了几分,显然换了种策略: “崽子,唐安,诺拉是雷克斯原本的未婚妻知不知道?你把门给我打开,给你钱,你随便说个数。” “……” 诺拉伸出双手反握住了唐安的手腕,微微倾身,水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唐安,眼底的神色肯定又信任。 “你不会把我交出去的,对吧。” “……” 啊,好近。 唐安愣愣地看着她,胡乱点头,其实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和第一次见到雪莉时不一样,雪莉身上的气息迷人却又危险,宛如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只能隔着玻璃柜崇敬地仰视。 但诺拉更像是一束温暖的阳光,不论垂怜万物众生的善人,还是在阴沟里摸爬滚打,罪大恶极的恶人,阳光都会打在他们身上,温暖顺着单薄的衣服沁入骨缝。 让曾经在冰天雪地中孤独的人想打哆嗦,热泪盈眶。 唐安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就像独自在原野里谋生的狼终于找到了狼群,再也不用独自抵御寒冷与撕咬。 直到很后来,唐安和雷克斯交谈时,雷克斯的说法是,“正常的同龄人的存在给予的安全感”。 说实话,唐安还是没懂。 “砰!!” 巨大的一声让门板整个颤了颤,男人不知道用什么在砸门,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男人的暴喝:“开门!” 人都惧怕巨响,诺拉也不例外。 下意识地一抖,诺拉被唐安反握住了手掌。 “我去揍他。” 唐安说。 “别……!” 诺拉变了脸色,伸手想抓住唐安。 但博格都抓不住唐安,更别说是诺拉。 男人的痛骂在唐安猛地打开铁门时戛然而止,他和诺拉都还没看清,唐安一脚踹在科里森的小腹,科里森整个人倒飞出去。 接着铁门被“砰”地一声关上,诺拉急得从床上跳了下来。 心知自己出去也只会给唐安添麻烦,诺拉虽面露急色,但好歹镇定。 迅速在房间转了一圈,找到一瓶跌打损伤的喷雾,诺拉攥在手里,抿着嘴站在门前,直勾勾地盯着铁门。 要是听到唐安占了下风,她就冲出去喷科里森的眼睛,带着唐安跑。 酒吧里总有站维克多一派的人在。 诺拉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只能听见闷闷的拳头着肉的声音,最开始还有科里森扯着嗓子嘶吼“她总有落单的时候”,“给老子等着”的怒吼声。 再到后来就完全听不到了,唐安至始至终没出过声,一声闷哼都没有。 一声厉喝“狗崽子!干嘛呢?!”,接着一耳光,终于制止了外面的拳头声,诺拉听出这是詹森的声音,眼瞳一缩,立马打开门。 “詹森!” 外面乱成了一团,科里森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看不出来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反正是肿了,只有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表示他还活着。 唐安明显挨了詹森一巴掌,唇角带上了血迹,下颌和脸颊也有几片紫青,估计刚才也没讨太大的便宜。 两只胳膊都被詹森扭在身后,十个指关节鲜血淋漓。 紧抿着唇不说话,唐安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静但倔强的光芒。 “狗崽子出息了啊?在布尔曼打人?!啊?!”詹森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恨铁不成钢地推搡着唐安,“说话!” “嘿!詹森!放开!”诺拉横眉立目,立刻去掰詹森铁钳一样的手。 “是他先来调戏我的!放手!” “布尔曼的规矩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随着这句话落下,詹森的神色晦暗地闪烁了一下,终于松开手,冷着脸将唐安甩开了。 唐安踉跄了一下,诺拉赶紧接住她。 双手捧起唐安的脸,去擦她嘴角的血迹,诺拉的蓝眼睛认真地看着唐安:“有没有事?” 唐安摇了摇头。 察觉到詹森从背后的怒目而视,唐安抬手摸了摸鼻尖,扭过头去小声道。 “抱歉。” 詹森气笑了:“狗崽子,把人打成这样,就一句道歉?!” 唐安垂下眼睛不说话,装没听到。 “詹森,”诺拉缓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语调里带上了小姐才有的矜贵,神色微微严肃。 “维克多家族的事我自知不是很了解,但还没有沦落到容人欺辱的地步。” 缓了一缓,诺拉直视着詹森的眼睛,压低了声音,更有几分威严,“西区的人现在已经连这样的事都无权处理了吗?” “……” 詹森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活动了一下肌肉粗壮的脖颈,眉宇间竟隐隐流露出几分疲惫。 “……我明白了。” 诺拉轻声道。 唐安垂着眼睫活动自己已经几乎无法张开的指关节,分神听着两人的对话,眉眼微敛。 情况很不乐观,唐安一边活动一边心想,要是自己能参与得更多就好了。 成为打手,就不必再为这些事掣肘。 能碾压式打赢科里森给了唐安莫大的信心,交手过程中感觉出身体的敏锐度,出拳的速度都舒适得让人非常愉悦,行云流水。 她想摸枪,想做更多事。 “……”詹森捏了捏眉心,瞥了一眼正盯着自己手心的唐安,转向了诺拉,神色里难得露出几分和缓。 詹森拍了拍诺拉的肩:“跟紧这小鬼……” “唐安。”诺拉纠正他。 “……唐安,她会保护你,实在不行去找雷克斯和雪莉,或者来找我。” 唐安听到詹森叫自己的名字,抬头看过去,听了詹森交代诺拉的话,认真地抿了抿唇。 雷克斯和雪莉不一定能在酒吧,自己必须保护好诺拉。 詹森的眼神愈发严肃了些:“听好了诺拉,布尔曼的所有人里,我们最不希望你出事,特别是雷克斯,”詹森说着,用力在诺拉肩膀上拍了一下, “保护好自己。” 说完,詹森冷下脸,瞪了一眼正看着他的唐安,语气里带上了警告:“听到了吗崽子,诺拉要是出了事,就把你的脑袋挂在酒吧门上。” “好。” 唐安回答得毫不犹豫。 第23日 维纳斯 诺拉来的第二天中午,雷克斯回了一趟布尔曼酒吧。 市区里斯顿家族今晚举办宴会,邀请了雷克斯和雪莉,以及诺拉。 里斯顿家族和维克多一直不对付,这个节骨眼上只请了诺拉和布尔曼的人,明显不怀好意。 最轻的也就是趁机奚落一顿,手段再黑点儿未必会怎样。 毕竟算是进了人家的地盘。 雷克斯来找诺拉的时候,诺拉正和唐安在布尔曼街区的一家餐厅吃饭。 这家餐厅主要靠那些贩子和老板的交易挣钱,为了掩人耳目,为流浪汉和身无分文的酒吧员工免费提供餐食,一人一天只有一顿,水果和牛奶饮料另外付钱。 这里是穷鬼们的救济站,唐安能活下去全靠这里,只不过唐安一直没有多余的钱买牛奶,但有没有偷吃过雷克斯不知道。 此时,唐安的盘子里第一次多了半个苹果,另外半个在诺拉的餐盘里。 吃的东西很简单,三明治和一小块派,英国菜一如既往的难吃,但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表情很平静地咀嚼着。 诺拉一句都没有抱怨,坦然接受了这顿冷掉的,且可能是自己今后的常态的饭。 父亲收拾了自己贴身的行李,但银行卡被收走了,唯一的零钱也不能挥霍在这个上面。 雷克斯单手插兜,穿过乱哄哄的人群,停在了两人的桌前,两个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 唐安正对着门,从雷克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起,唐安就在加速消灭餐盘里的食物。 意犹未尽地放下苹果核,唐安舔了舔嘴唇,抬头看向雷克斯。 诺拉擦了擦嘴,放下了那半个没有任何品尝的意义的派,拿起半个苹果咬了一口。 “怎么了雷克斯?”诺拉问道。 “里斯顿邀请你去他们的宴会。”雷克斯言简意赅,收回手,冰蓝色的眼睛瞥了一眼一旁的唐安。 唐安的黑眼睛动了动,虽然完全没听过这个人,依旧敏锐地从雷克斯的话里听出了警戒,立刻绷直了脊背,眼神微变。 “……”诺拉眼睫微垂,抿紧了嘴唇。 沉默了一会儿,诺拉轻声开口了,水蓝色的眼睛抬起来,注视着雷克斯:“我不能不去,是吗?” 雷克斯面无表情地耸了一下肩膀。 停了一下,雷克斯冷声说:“不用担心,我和雪莉都会去。” 唐安闻言,眼瞳微动了动,垂下眼睫,那酒吧这边怎么办? 万一小老板的人来找麻烦…… 雷克斯一直在观察唐安,唐安正盯着餐盘垂眸思索,至于想什么,雷克斯很容易就能猜到。 “酒吧这边也安顿好了。” 雷克斯说着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诺拉:“现在就走,雪莉陪你换礼服。” 现在布尔曼酒吧依旧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平衡,虽然小老板派人接管了布尔曼酒吧,但安德鲁几乎从来不在布尔曼街区,完全不能服众。 在大部分人眼中,布尔曼酒吧依旧属于西区,它独有的肮脏的权力也是。 东区的人像疯狗似的打压酒吧,目的不过是让西区的人倒台。 唐安不清楚安德鲁的计谋,更不了解小老板背后的势力,但雷克斯既然有把握,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唐安正在思索,一只大手伸过来提起了她的后领,唐安猛地回神,扭头看着正提着她的雷克斯。 “你也得去。”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唐安,冷声道。唐安怔了一下,没想到居然还有自己的事。 接着眼角微垂,似乎对于没被安排留在酒吧做安保工作这件事很失望。 仿佛这是对她能力的不肯定。 “……” 雷克斯直接忽视了唐安心里小小的意见,接着手就被诺拉拍开了,诺拉理了理唐安的后领。 唐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诺拉。 诺拉歪头笑了笑,撒娇一样拉住了唐安的手,露出一对酒窝:“你很厉害的,陪我去肯定能保护我。” 唐安的后背明显僵住了,铁板一样,雷克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忍不住伸出二指揉了揉眉心。 完蛋。 …… 路虎和爆炸红法拉利一前一后穿过市区的街道,开进酒店前院的鹅卵石小路,金色的雕像小孩手中倾倒着喷泉,酒店大厅内歌声悠扬。 市区的维纳斯酒店是里斯顿家族的产业之一,今晚的宴会在酒店一楼的宴会厅举行。 四周都是里斯顿的保镖,任何枪械和管制刀具都带不进来。 除非你用和躲避狱警搜查一样的办法。 按照侍者的指引停好车,四人随着侍者步入大厅,雪莉一身大红色礼服,脚踩黑色高跟鞋,衬得那银发和雪白的肌肤更加耀眼。 这样的雪莉是不需要男伴的,任何人在她身旁都会黯然失色。 但诺拉不能,诺拉身着雪白的短款礼服,与艳丽的雪莉形成鲜明的对比,柔和又亲切。 出于社交礼仪,诺拉挽着雷克斯的手臂,这样的宴会没有男伴是很失礼的,以往诺拉从不会在意,因为她会站在父亲身边,挽着慈祥的父亲。 但今时不同往日。 诺拉嘴里有些苦涩。 唐安跟在诺拉的后面,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诺拉挺直的后背,不知道为什么,唐安感觉到诺拉是难过的,尽管没有任何表露。 这样的四人一进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比上次的目光还要热切,好奇,又不怀好意。 毕竟雪莉不再是雪莉,诺拉也不再是诺拉。 唯有雷克斯还是那个喜欢炸楼炸工厂的「疯子」。 “哦,诺拉,”里斯顿的年轻家主站在阶梯上,手持香槟,蓝眼睛里带着傲慢又故作绅士的笑。 “这几天的布尔曼之旅怎么样?” 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 “好极了里昂,”诺拉笑了一下,扬声回应,“布尔曼的旅行让我感觉你们家族的产业愈发亲切了。” 里昂知道她在暗讽他们家族企业肮脏,脸色微变,语气也变得更加尖锐起来: “哈哈,也难怪亲切,大小姐是喜欢肮脏的下等人。” 人群里笑声更甚,有人混在里面笑:“看来大小姐和下等人玩儿的挺开心嘛!哈!” 诺拉眼底闪过一抹愤怒,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 “哈哈,肮脏的下等人,”雪莉笑眯眯的声音响起,像猫一样带着一抹慵懒,“里昂少爷这是在说我吗?真让人难过。” 对上雪莉弯弯的眉眼,里昂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剩下的话全咽回肚子里去了。 雪莉他惹不起,即使雪莉一无所有,他依旧惹不起。 “谢谢雪莉。”诺拉轻声道。 “不用谢,”雪莉挑着眉角,扭头笑眯眯地在诺拉脸上摸了一把,“回头给我送点儿好的雪茄来。” 诺拉笑了,眨了眨水蓝色的眼睛,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雪莉的人脉很广,即使在里斯顿的主场,也有不少人来找雪莉攀谈,伸出橄榄枝。 雷克斯也被人叫走了,几个油腔滑调的老富商不知道在向他打听什么。 诺拉带着唐安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又不能离宴会中心太远,两人站在精致的点心桌前,暂时缓了口气。 已经有不少人不怀好意地来找诺拉攀谈,言语间若有似无打听着维克多的现状,诺拉挡回去了几个,被唐安以雷克斯的名义吓回去几个。 诺拉轻倚在桌边,眉眼微敛,显露出几分疲惫来。 唐安握住了她的手,诺拉抬眼看过去,唐安看着她摇了摇头。 不能放松,至少现在不能。 诺拉抿了抿嘴,扯出一抹笑来。 “哟,诺拉,大小姐?”一个熟悉的傲慢声音打断了两人,唐安迅速松开诺拉的手,扭头看了过去。 一张熟悉的漂亮脸庞出现在两人面前,梅姬挽着另一个女孩走了过来,眉眼间带着胜利的笑。 “哦,梅姬。”诺拉的语气算不上好。 由于雷克斯的原因,梅姬很不喜欢诺拉,虽然诺拉并不屑于在这上面与梅姬发生口角,但梅姬傲慢鲁莽的态度经常使诺拉不悦。 另一个女孩似乎原本是诺拉的朋友,挽着梅姬的手臂,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瞥了诺拉一眼,似乎想拦着梅姬:“梅姬,算了……” “算了?凭什么?”梅姬冷哼一声。 “说得对,”诺拉微笑道,“让让她吧爱丽丝,毕竟她这辈子只能逮到这么一个机会。” “……好样的诺拉。”梅姬立刻变了脸色,眯起了眼睛,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女孩缩了缩脖子,似乎并不愿意参与到这样的战争中去。 “大小姐身边跟的是什么?布尔曼的看门狗吗?还是雷克斯的看「门」狗?” 梅姬冷笑,撕破了虚伪的绅士,说话完全不客气起来。 “梅姬!”诺拉立刻怒道。 “怎样?我的大小姐?”梅姬傲然看着她,“沦落到布尔曼,你和你旁边的狗崽子没有任何区别!” 诺拉冷笑一声:“那你相比我又如何?要借着东区兴起的势,才有胆子奚落我吗?” “你差远了梅姬。” 诺拉的语气里自带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矜贵,不怒自威。 “damn it!” 梅姬气的瞬间变了脸色,脑子一热,手中的香槟直接向诺拉脸上泼去。 “嚓!” 眼前一花,梅姬和诺拉都还没看清,一声轻响伴随着凌厉的手刀,梅姬手中的酒杯整个被击飞,“啪嚓”一声摔碎在大厅光滑的地面上。 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全都停下交谈看了过来,梅姬的手被微微击偏,甚至还保持着泼香槟的动作。 梅姬睁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唐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自己,里面一闪而过的敌意已经褪去了。 仅仅是一瞬间,那崽子眼底闪过的攻击性让人不寒而栗。 和雷克斯一样。 梅姬空了的手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她想不明白,上次那么好欺负的崽子为什么这次会突然出手,而且快而凌厉。 唐安收回目光,慢吞吞地扭头了一眼摔碎的酒杯,幸好没甩在别人身上,不然雷克斯要破费了。 又转头看向诺拉,确定诺拉身上没有被溅到香槟,这才若无其事收回手去,一句话都没说,站在诺拉身后妄图继续当透明人。 诺拉回过神来,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气。 唐安不动声色地扶住了诺拉的后背。 “梅姬,你这是要做什么?” 诺拉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敛眉质问梅姬。 已知身份信息 地区信息: 目前的主要活动范围集中在伦敦,虽然以真实地区命名,但世界观是架空的,也有很多的街区是虚构的。 另,哈帝的黑手党活动地区在威尔士,英格兰东部。 地区信息可以参考伦敦交通分布图。 伦敦地区组成: 一区——伦敦市中心,伦敦的心脏,最繁华的商业地带。 西伦敦——公认的富人区,雪莉一党的产业聚集地,曾经大老板手下的西区产业都归雪莉管辖。 东伦敦——工业区和工人住宅区,小老板一党的产业聚集地,大老板手下的东区产业由小老板路易斯管辖。 (再次提醒,小老板的「产业」不干净。) 南伦敦——工商区和住宅区,治安相对较乱,布尔曼街区(虚构)坐落在此,势力鱼龙混杂,经常发生枪战。 北伦敦——泰晤士河北岸,与南伦敦相对。 唐人街——坐落在伦敦西区的威斯敏斯特市,其中的势力和雪莉同党,抵制小老板,雷克斯带唐安去过一次。 势力构成: 西区雪莉一党:产业以金融证券为主,合法持有枪械,负责维持大老板手下各区产业的平衡,目前暂时还掌握布尔曼酒吧的控制权(但很微妙),党派里不少人都很有钱,商业巨头。 另,雷克斯其实也有钱,只是没有花的兴趣。 东区小老板一党:产业包括但不限于走私,人口买卖,毒品交易等等,本质上是大老板产业的黑暗面(所以大老板也不无辜),倒卖枪械,想借大老板的死夺走西区产业的控制权。 哈帝的威尔士黑手党:你能想象的一切合法或非法的买卖,英国黑暗面的全部,有海外势力,极其庞大,也是雪莉和雷克斯忌惮的敌人。 安德鲁:小老板手下,贴身保镖,退伍雇佣兵,目前行踪成谜,暂未透露他真正所属的党派。 维克多家族:诺拉所在的家族,目前遭遇了沉重打击,处于墙头草观望阶段,后期诺拉接管后,会成为西区的有力后盾。 里斯顿家族:与维克多家族不合,但暂且还没有参与到两区的势力交锋中。 唐人街:有自己的党派,与雪莉一党关系密切,抵制东区产业,曾和大老板有过一段时间的商业合作,是西区的重要合作伙伴。 「黑熊」:黑人党派,自成一股势力,有自己的产业,主要分布在南伦敦和东伦敦,掺杂走私,倒卖枪械等产业,凝聚力强,组织庞大,战力不可小觑。 飞云产业:唐安的父亲手下产业,势力不小,与东区产业有商业合作,主要活动在东,北伦敦两个地方,唐安最初是被她的父亲卖到东区的地下贸易黑市。 被詹森用十万欧元买回来(地下贸易黑市没有便宜的商品) 人员基本信息: 唐安: 籍贯:华人。 年龄:19周岁。 身高体重:167cm,即5'6\",48kg。 发色瞳色:黑发黑眼,传统华人面孔。 所属及生平:目前处于布尔曼酒吧,沉默寡言,喜爱争斗,崇拜力量,与早期父亲的教导和经历有关,信任雷克斯和雪莉,倾向西区一派。 雷克斯: 籍贯:白人,挪威人。 年龄:23周岁 身高体重:189cm,即6'2\",85kg(对体重没太大概念,但雷克斯身材很好)。 发色瞳色:黑发蓝眼,典型白人面孔。 所属及生平:属西区一派,冷静残忍,行事不留余地,15岁被大老板看中,成为酒吧打手,暂未透露雷克斯童年经历。 雪莉: 籍贯:白人,有俄罗斯血统。 年龄:21周岁。(雪莉17岁开始跟着大老板) 身高体重:176cm,即5'8\",65kg。 发色瞳色:均偏浅,银发,淡绿色瞳孔,俄罗斯人血统的长相。 所属及生平:西区一派领导人,17岁在比试中拔得头筹,被大老板看中,迅速成为西区产业的领导人,漂亮端庄,又擅长金融,交易和战斗。 安德鲁: 籍贯:白人,雅利安人血统。 年龄:24周岁。 身高体重:192cm,即6'3\",93kg(依旧没概念,但比雷克斯要高大一些)。 发色瞳色:黑发金眼,有雅利安血统的神秘气息。 所属及生平:退伍雇佣兵,暂时透露隶属于小老板一派(?)为人绅士真诚(?),自带威严和亲和力(?) 实际安德鲁戒心极重,所展露出来的一面暂且不要相信。(●—●) 第24日 阿斯莫德 周围的人屏息凝神看了过来,诺拉蹙着眉与梅姬对峙。 “我……” 梅姬脸色微微有些发胀,当着人的面泼诺拉香槟还被截胡,属实是太没风度了。 “怎么了?” 一位风度翩翩,神态倨傲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梅姬,乖女儿,怎么了?” “父亲!”梅姬脸上显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接着又瞪向诺拉身后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唐安,“看啊父亲,诺拉的仆人真没规矩!” “唐安不是仆人!” 诺拉眼睛里流露出愤怒,但看到梅姬与父亲相亲相依的场面,紧抿的嘴角显出几分苦涩来。 唐安似乎感受到了诺拉的疲惫和苦涩,微微侧首看向诺拉,黑漆漆的眼底若有所思。 “哈,她在布尔曼当「公主」,”梅姬故意提高了声音,讽刺道,“不是你的仆人,难道是你的‘同事’?”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万籁俱寂。 就连唐安都惊了,准备去拦的手才伸了一半,竟是一点儿没拦住。 反手抡圆的一耳光,梅姬整个人被扇得踉跄了一下,半边的头发都垂落下来,被遮盖的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damn it!” 梅姬父亲抽下来的第二巴掌唐安终于拦住了,成年男人愤怒的一耳光被唐安毫不客气牢牢攥住手腕,完全动弹不得。 诺拉的眼底带着极度愤怒和冷静,抽过梅姬的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一双水蓝色的眼睛直视着梅姬的父亲。 “库尔斯?罗德,”诺拉挺直脊背,目光灼灼,直呼了中年男人的姓名,“我自认维克多势力不如从前,” “但仅凭罗德家族,也想与维克多抗衡,未免太可笑。” “你……!” 梅姬父亲还要再骂些什么,被攥紧的手腕上传来疼痛,他用力往外抽,竟是纹丝不动。 他对上了唐安的眼睛,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直勾勾注视着他,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这样一个瘦小的家伙,力气比起成年男子来居然丝毫不逊色。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就在三人僵持不下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伴随着皮鞋声响起:“唐安。” 唐安扭头,雷克斯正冷着脸注视着她。 “松开。” 雷克斯示意唐安。 唐安松了手,男人一把抽回手来,狼狈地看着自己已经被攥青的手腕。 “……”雷克斯轻咳一声,冰蓝色的眼睛看向唐安,“道歉。” 小崽子手劲越来越大了。 唐安没有犹豫,转向中年男子:“对不起。” “你……!” 雷克斯打断了他,冷声道:“我的错罗德先生,维克多先生让我看顾好他的女儿,我的问题。” 嘴上在道歉,雷克斯两只手插在兜里,语气冷淡,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 雷克斯给的台阶罗德不敢不下,脸色铁青,不甘心地把脏话憋了回去:“……是梅姬莽撞了。” 两人在僵硬的氛围里走了,周围的人还若有似无地往这边瞟,不敢得罪雷克斯,又想观望维克多。 目送走了两人,雷克斯收回目光,瞥向唐安。 唐安正专注地看着诺拉,和她尚在颤抖的那只手。 诺拉很沮丧,语气低落:“抱歉。”诺拉说着,把脸埋在了唐安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别笑话我。” 唐安明显僵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诺拉的脊背,拍了拍。 “没有。” 唐安说。 雷克斯冷眼看了两人一会儿,眉眼微敛,暗暗叹了口气,在兜里摸了摸。 唐安看着雷克斯伸出手来,大手上躺着两颗糖。 唐安睁大了眼睛。 诺拉终于笑了,从唐安身上直起身子,拿了一颗:“你是拿我们当小孩子哄吗?” 雷克斯冷着脸,挑了一下眉角。 某些小孩子很受用呢。 雷克斯看向唐安,唐安抿着嘴,似乎在犹豫,雷克斯就耐心地伸手等着。 跟没有安全感的狼崽建立起安全的关系不是一件容易事,你需要充分的耐心去蛰伏,只要流露出一丝恶意,狼崽便会迅速逃离。 雷克斯觉得自己简直像在捕猎。 看到诺拉已经剥开糖纸吃掉了,唐安这才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颗。 唐安没吃过来路不明的东西,唯一一次是刚来这里是梅丽莎给她的水。 打开糖纸闻了闻,糖果散发着淡淡的草莓香,唐安其实闻不出什么,犹豫了一下,把它塞进了嘴里。 草莓的香甜包裹着舌尖,唐安的瞳孔微微放大了,唐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显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诺拉歪头看了一眼沉浸在糖的香甜里的唐安,抬起眼睛,用唇语和眼神跟雷克斯示意,下次多带点儿糖。 雷克斯一挑眉,示意自己知道了。 里昂举着一杯红酒,笑眯眯地走过来:“雷克斯。” 雷克斯看过去,唐安也立刻回过神来。 侍者跟在里昂的身后,手里的托盘上托着三个高脚杯。 侍者先替诺拉拿了一杯红酒,接着又分给了唐安和雷克斯。 里昂笑笑:“听说西区的生意如今依旧风生水起啊。” 雷克斯几不可见地微微眯了眯眼。 两人寒暄了几句,期间里昂想调侃诺拉,被诺拉四两拨千斤地绕了过去。 “女士们先生们。”致辞台上传来一个洪厚有力的男中音,里昂回头看了一眼,笑笑,又转回头来。 “我老爹说话就是这么啰嗦。”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台上的人身上时,唐安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和诺拉的酒杯调换了。 诺拉扭头看了她一眼,唐安摇摇头。 唐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她总觉得应该警惕些。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瞥了唐安一眼,单手插兜,神色淡淡,没放在心上。 但唐安也仅仅来得及调换酒杯,里昂便回过头来。 紧接着,所有人一起举杯,感谢里斯顿家族的盛情邀请。 里昂笑着和雷克斯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出于礼貌,唐安也跟着将杯里的红酒全部喝光了。 红酒很涩,唐安喝不惯,但脸上没有显露出别的表情,默默喝完了放回酒杯。 里昂提出要跟诺拉聊聊,雷克斯沉默了一下,同意了。 反正人在宴会厅,只要不离开视线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何况这个宴会里还有西区的人。 隔了两个圆桌,诺拉和里昂在交谈,雷克斯带着唐安跟别人寒暄。 唐安一直警惕地注视着里昂和诺拉的对话,诺拉背对着她看不见,而里昂脸上的表情很是从容。 甚至有几分得意。 唐安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 两人大概聊了五分钟,诺拉的背影似乎不怎么高兴,唐安扭头瞥了一眼雷克斯,雷克斯正跟一个西班牙富商聊西区的某块地。 唐安想过去看看诺拉的情况,还没来得及想怎么组织语言,一股燥热猛然窜了上来,唐安的心脏直接漏了一拍。 接着跳的飞快。 难耐的燥热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唐安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开始变得昏沉,四肢发软。 这是什么的药效不言而喻。 唐安脑袋里嗡地一声,莫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瞳孔因为恐惧和害怕而骤缩,明明身体生理性地发热,唐安却觉得自己如置冰窟。 完了。 唐安吃东西很警惕,从来没有中过这种药,因此完全没有想过对策,唐安紧抿着嘴唇强迫冷静,但手腕却忍不住发抖。 雷克斯正聊到一半,手腕猛地被一只火热的手攥住了,攥得死紧。 雷克斯回过头,唐安直勾勾地看着他,认真且清晰地表达:“雷克斯,我不舒服。” 唐安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自己身上的伤哪里痛,即便是问,唐安也会拒绝,只会说没事。 雷克斯立刻变了脸色,眯起眼睛,打量了一遍唐安。 神色镇定,但攥着自己的手指在痉挛,眼瞳小幅度颤抖,明显是在害怕。 手心传来的温度热的不正常,耳朵和脸颊上的酡红很明显不是醉酒,唯有残存的神志还保持着眼神清明,直勾勾地看着他。 雷克斯的表情冷了下来,扭头支走了还想问什么的富商,二话不说抓着唐安的胳膊拎着她往大厅的楼梯走。 二楼有房间。 雷克斯紧紧攥着唐安的手臂关节,手底下的皮肤火热,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温度对唐安来说一定很凉爽,很有吸引力。 像对待溺水的人那样,雷克斯警惕着控制住唐安,避免她做出什么大动作,如果在大厅里搞这一出,唐安就完了。 要是唐安失了神志开始说胡话,雷克斯就打晕她。 但意外的是,唐安憋着一口气,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走,没有多余的动作,紧抿着嘴唇,一声都没吭。 手底下的胳膊抖得厉害,雷克斯侧首看了一眼,唐安耳尖和脖颈都红了,眼里已经憋出了一层生理性眼泪,阻挡了尚有清明的眼瞳。 给雪莉发了个短信,雷克斯迅速带着唐安上了二楼,在雷克斯转过拐角没一会儿,雪莉笑意盈盈地打断了诺拉和里昂的交谈。 “嗨,两位,在聊什么?” 第25日 穆丝 “砰!” 房间的门被雷克斯关上上锁,第一时间查看了房间是否有监控,松开了唐安的胳膊,雷克斯绷着脸走过去将窗帘拉上。 唐安的腿已经软了,雷克斯一松手,唐安“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 紧咬的牙关泌出鲜血,唐安不想发出声音,和生理本能做抗争需要莫大的勇气,唐安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理智去控制自己。 雷克斯回个头的功夫,唐安就已经给自己的手心抠出了鲜血。 浑身颤抖,眼瞳微缩,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怕的。 雷克斯眉角微蹙,脱了西装外套,单手拎起唐安往房间浴室里走,唐安浑身被汗浸湿,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 刚喝下酒还不到五分钟,不知道里昂那杂种下的哪一种,雷克斯担心药效还没有完全吸收,把唐安提到马桶边,雷克斯伸手去钳唐安的下巴。 “张嘴。” “呃!” 唐安紧紧咬着牙,抵触地皱起眉,用手抵着雷克斯的小臂,踹着马桶,手脚并用挣扎起来。 “别乱动,张嘴。” 雷克斯皱眉,单手钳住唐安的后脖颈,制住不停胡乱挣扎的唐安,摁到了马桶边上。 唐安和雷克斯力量差距本身就悬殊,更别说唐安现在手脚发软,雷克斯轻而易举摁住了唐安,单手扭开了唐安的下巴。 “呃呃……!” 唐安被迫张开嘴,一手掰住了雷克斯的胳膊挣扎着,雷克斯半蹲在地上,牢牢制住了唐安。 雷克斯钳着唐安的下巴,直接探了两根手指进去扣喉,修长的手指探进去,唐安的眼睛里顿时蒙了一层生理性眼泪,难受地抠紧了雷克斯的小臂。 “呕!” 唐安抱着马桶吐,雷克斯收回手直起身子,给浴缸的冷水打开,扭开一旁的花洒,冰冷的水顿时兜头浇下,把雷克斯的半边肩膀都淋湿了。 看着唐安吐完,趁人还没栽到马桶里之前,雷克斯单手拎过唐安,直接整个人摁在了冰冷的浴缸里。 “嗬……!” 浴缸里已经积了一半的冷水瞬间冰得唐安一个激灵。 接着被雷克斯摁住,冰冷的水流从花洒兜头浇下。 “咳!咳咳……!” 唐安浑身都湿透了,冰冷的水流和高热的体温接触,让人崩溃,唐安竭尽全力扒着浴缸边缘,浑身都在颤抖着。 手从浴缸上滑脱,唐安跌进水里,被雷克斯一把拉上来。 “咳……!” 唐安无力地趴在浴缸边缘呛咳,水流顺着完全浸湿的头发流下来,唐安被冷得嘴唇发白,浑身颤抖。 雷克斯胸口和小臂的衬衫也被完全浸湿了,看唐安冷得抖个不停,雷克斯关了花洒,冰蓝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盯着唐安。 “……好了吗?” 唐安的牙关紧咬,胸口剧烈起伏着,两手攥紧浴缸,奄奄一息地趴在浴缸边缘。 唐安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但依然显出难受隐忍的表情,雷克斯眉角紧蹙,俯下身子,大手探向唐安的脖颈。 脉搏跳得很快。 手指下的皮肤温度居然又开始攀升,唐安抿着嘴摇了摇头,直勾勾盯着浴缸的眼瞳微微颤抖着,依旧带着不安和害怕。 还不行。 雷克斯眼底神色晦暗,隐隐带出几分杀意。 丢下花洒,雷克斯出了浴室,从自己西装外套里找出手机,给雪莉和一个备注“d”的人发了短信。 扭头回浴室的时候,原本趴在浴缸边缘的唐安不见了,雷克斯心漏了一拍。 再往下一看,唐安整个人仰面躺在水里,神志不清。 雷克斯赶紧上去把人从水里提起来。 手底下的脉搏跳动飞快,唐安刚才呛了水,又剧烈咳了两声,昏昏沉沉地趴在了雷克斯的身上。 刚刚被冷水浸泡过的皮肤温度又开始抑制不住地上升,唐安的脸色甚至还冷得发白,体温却已经摸着有些发热了。 雷克斯的衬衫和西装裤也都废了,唐安原本整齐的黑发散下来,凌乱地挡住了苍白的面庞。 雷克斯身上的温度对于处于冰火两重天的唐安来说非常舒服,唐安用残存的理智撑开眼睛,只能看到雷克斯的侧颈。 雷克斯微微侧首,瞥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脑袋。 唐安似乎很克制也很害怕,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块儿,但唐安的手垂在两边,僵硬着一动都不动,只是在无声地发抖。 雷克斯知道这样只能让唐安更难受,将人从身上扒下来扔进去,雷克斯提着唐安的胳膊不让她滑进浴缸里,单手拾起一旁的花洒拧开。 重新回到冰冷的浴缸里,唐安冷得止不住发抖,牙关紧咬,被药物吞噬的理智终于再次被冷水浇了回来。 不知道淋了多长时间的冷水,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了。 雷克斯眉眼阴翳,第一时间冰蓝色的眼底闪过一抹杀意,直到门外的人再次有节律地敲了敲门。 “雷克斯?是我。” 雷克斯眯起眼睛盯了门三秒,回过头来,让唐安趴在浴缸边缘,这才关了花洒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儒雅的英国男人,看见雷克斯着湿淋淋的狼狈的一身,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推了推眼镜。 “嘿,雷克斯,这是怎么了?” 雷克斯在他身后扫视一遍,才侧身让人进来,立刻关门上锁,面色阴冷。 “我短信里说过了。” 年轻男人扭头看向发了水灾一样的浴室,“哦”了一声。 “维纳斯酒店的装潢真好啊,一楼的大厅居然没渗水,里斯顿知道你把这儿淹了吗?” 唐安在男人的调侃声中一点点滑进浴缸,最后扑通一声摔进水里。 雷克斯上去,单手把唐安从水里提出来。 男人跟在他的身后走过来,笑了笑:“方法还是这么简单粗暴啊雷克斯,管用吗?” “……” 雷克斯侧首,冷冷斜了他一眼。 男人不敢再开玩笑了,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低头看了一眼唐安,男人摸了摸下巴:“泡了这么久的水,还是没用?这崽子看着没什么事啊。” 唐安猛地咳出一口水,被雷克斯提着,勉强清醒了一点,冷和不安让整个身子都微微发抖。 刚离开冷水,难耐的热度又攀升上来,唐安紧抿着嘴唇,苍白的脸色显出痛苦克制的表情来。 男人终于看出了不对,伸手探了探唐安脖颈上的脉搏,手指触碰到皮肤的热度,男人的脸色变了几变。 “幸好我今天在,不然这崽子今天要折在这儿。” 男人示意雷克斯将唐安放在床上,自己从带了来的医疗箱里拿出注射器:“这药猛的很,估计得要两针,先打一针看看。” 唐安浑身湿透,发着抖倒在床上,身上盖着雷克斯的西装外套。 注意到男人手里的注射器,唐安立刻睁大了眼睛,立刻挣扎着要撑着床坐起来逃跑。 雷克斯坐在床边,单手给唐安摁了回去。 “别乱动。” 唐安却不听雷克斯的,睁大眼睛,极度抗拒打针,挣扎着去掰雷克斯摁住自己的手,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嘶嗬。 “摁住摁住。”男人拿着注射器,替雷克斯钳制住了唐安绷紧肌肉的小臂,“放松。” 药水顺着静脉注射进身体里,唐安终于慢慢冷静下来,脱力地躺在床上。 “药物里有镇定成分,”男人收回手来,理了理自己有些皱的袖子,“你先留着观察。” 说着男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雷克斯,笑笑:“我去给你拿一套新衣服。” 雷克斯侧首示意唐安:“还有她的。” 男人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出去了。 雷克斯锁了门,支着一条腿坐在床边,侧首观察唐安的神情变化。 嘴唇冷得发白,唐安哆嗦着躺在床上,湿透的黑色短发散在床上,脸上没愈合的伤口泡得有些发皱。 注射了药物,唐安似乎冷静下来了,盯着天花板,盯了一会儿,终于开始转动眼珠,黑漆漆的眼睛看向床边的雷克斯。 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西装外套从身上滑下来,唐安肩膀微微发抖,浸泡过冷水的肌肉依旧在痉挛。 “一会儿可能还要再打一针,”雷克斯盯着唐安的眼睛,“别乱动,让他把针打完。” 唐安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雷克斯敛了敛眉,对于唐安为什么这么害怕打针的事只字不提。 极度惊惧的狼崽不会告诉自己的,问了也白问。 “感觉怎么样?” 雷克斯上下打量了一遍唐安。 唐安沉默着,肩膀和指尖尚且还在发抖,唐安认真感受了一会儿,声音因为冷而发紧:“好像……没事了。” “很害怕?”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唐安。 唐安抿着嘴不说话。 十分钟以后,年轻男人回来了,唐安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雷克斯开门把人让进来,男人提了一套新的西装和男孩的衬衫短裤。 “礼服太大了,没有她的款式,凑合一下吧。” 男人将衣服扔在床上。 雷克斯微微偏头,示意男人再检查一下唐安。 “没事了?” 男人看了一眼,摸了摸唐安颈侧的温度:“……再观察一会儿吧。” 又等了十几分钟,雷克斯去浴室换了一套新的黑色西装,唐安的体温又开始上升,男人给唐安打了一针。 这次唐安果然没挣扎,男人意外地挑了挑眉,夸了一句:“嗯,不错,进步很大。” 男人收了注射器,雷克斯倚在门边,问了一句关于这个药的事情。 “哦,新开发的,据说是能天雷勾地火,劲儿很大,”男人推了推眼镜,倚着桌子笑了。 “干什么?你感兴趣啊?” 雷克斯冷冰冰地看着他。 男人无趣地撇撇嘴,又笑眯眯地转向了唐安:“感觉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 “穆丝。” 雷克斯蹙眉喝斥了一声。 男人还是看着唐安,唐安还穿着湿衣服,披着被子坐在床沿,抿着嘴,直勾勾地和他对视着。 唐安没有任何表示,就这么看着穆丝,黑漆漆的眼底很平静,没有显露出恐惧或者愤怒。 沉默了一会,倚在一旁的雷克斯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这个药是谁在卖。” 穆丝一挑眉,兴致阑珊地收回目光,回答了雷克斯的问题:“哈帝那边的产业,东区已经有人在用了。” 东区? 雷克斯眼底的神色微敛。 第26日 萨马拉之约 雷克斯和穆丝聊了几句药的事情,唐安在床沿坐了一会儿,雷克斯示意她去浴室把湿衣服换了。 水冷得刺骨,唐安的肩膀尤在发抖,水珠顺着垂下来的黑发一滴滴往下掉。 唐安拿了新的衬衫和短裤,关上浴室门,雷克斯自然地取了柜子里的吹风机,在床头插上电。 “我说,你对这个小鬼蛮上心的啊,”穆丝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面色有几分复杂,“那家伙的事,你还没能……” 雷克斯抬起眼冷冷看过去,穆丝噎了一下。 “……”推了推眼镜,穆丝还是接着说了下去,“那家伙对你而言果然是不一样的。” 雷克斯将吹风机扔在床上,侧首看向穆丝,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抹阴翳。 穆丝看着他,毫无惧色。 “这么看起来,这小鬼和那家伙还蛮像呢,都是……” “穆丝。” 雷克斯冷声打断了他。 浴室并不隔音,唐安光着脚踩在地上积水里,换上短裤,听见了雷克斯平淡而冷静的嗓音。 “我不是困在过去的那种人穆丝,死了的人已经死了。” 雷克斯的声音和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一样,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 穆丝唇角抿了抿,沉默下来,神色却依旧复杂。 放屁。 雷克斯根本不是容易释怀的人,他只是不说。 他就是不说。 一起共事五年,他从未提起过那家伙对他有那么重要。 只字未提。 宁可一个人沉默地背负着足以让其他人崩溃的孤独和悲愤,漠然、冷静,又理智地活着。 “咔哒”一声,浴室的门开了,唐安光着脚,顶着湿漉漉的短发,换上了穆丝找来的雪白英伦衬衫和黑色短裤。 黑漆漆的眼睛透过额前散乱的湿发看向雷克斯,雷克斯看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床上的吹风机。 唐安走过去,“咔哒”一声摁开了吹风机,站在床边吹头发。 雷克斯瞥了穆丝一眼,穆丝也很默契地没继续刚才的话题,把话重新拐回到了东区的药上面。 “嗡嗡”的吹风机声里,唐安抬眼看向雷克斯,散乱的黑发遮挡了部分视线,雷克斯倚着墙,与穆丝交谈着,举手投足松弛而自然。 但唐安总觉得雷克斯和以往不一样,他似乎很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唐安又想,是很难过。 是跟穆丝口中的「那家伙」有关。 唐安一面出神,一面吹着自己散乱的黑发,雷克斯瞥了一眼,眼睁睁看着唐安心不在焉地把自己的脑袋吹成一颗海胆。 穆丝也看了过来,直接“哈”地一声笑了起来。 唐安关了吹风机,拿在手里,仰着脸看着两个脸色一言难尽的男人。 穆丝笑得灿烂,直接上手去揉唐安毛茸茸的脑袋:“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 “……” 唐安抿着嘴,不动声色地往后躲,别开脑袋甩掉了穆丝的魔爪。 雷克斯挑起眉毛,似乎想对那颗海胆一样炸毛的脑袋发表点儿什么意见,又憋不出什么好词。 舌尖顶了顶腮,雷克斯作罢了。 从卧室里出来,一楼的大厅依旧华服倩影觥筹交错,听到下楼的声音,周围的人停下了交谈,欲盖弥彰地朝两人看过来。 穆丝名义上是里斯顿的家庭医生,不能露面,直接避开人顺着二楼的安全通道离开了。 两人消失了将近一个小时,唐安下来的时候连衣服都换了,脸色也不是很好,英伦衬衫的领口宽大,露出的后脖颈上还留着雷克斯制住她时青紫的掐痕。 周围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窃窃私语。 里昂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似乎窝着一股火,看见两人下来,眉间闪过一抹煞气,立刻调整了表情扬声道。 “天啊雷克斯,你去哪儿了?”接着又看向唐安,故意挑眉,“这不是那个「公主」吗,你们去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人群里有人笑着大声附和,“去快活了呗!” 妇人们不吝露出了嫌恶和不可言说的神情,男人们意味深长地交换眼神,一时间唏嘘声四起。 里昂恶劣地想看雷克斯的反应,想奚落嘲笑他。 但雷克斯根本没看他,漠然从他眼前走过去了,目不斜视。 唐安跟在雷克斯身后,仿佛没听见众人的声音似的,一门心思跟着雷克斯走。 “嘿!”里昂要气疯了,脑子一热,不计后果地揽住了唐安肩膀,故意提高了声音。 “崽子,雷克斯怎么样?” “满不满意?” 唐安被迫停下了脚步,扭头抬起眼睛,看向凑过来的里昂,又扭头看了一眼雷克斯,雷克斯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 “……” “问你话!”里昂有点儿火了,晃了晃唐安的肩膀,竟是完全没晃动,语气恶劣起来,“收了多少钱?” “还是免费的?” 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人群里有人骂道: “老天,离她远些吧里昂,当心染上梅毒!” 里昂哈哈一笑,去看唐安的表情,却发现唐安正专注地扫视宴会厅,不知道在找什么,完全没在听。 似乎察觉到肩膀上的人情绪的异样,唐安收回目光,扭头看向里昂。 雷克斯已经要走到宴会厅门口了,雪莉和诺拉也不在,唐安猜测,雪莉可能已经带着诺拉回到了布尔曼酒吧。 里昂本就在雪莉那里吃了瘪,现在又遇上一个字都不吭的唐安,简直要气炸了,直接朝雷克斯喊。 “靠!雷克斯!不打算要你的「公主」了?!” 雷克斯正跟门口的侍者交谈,闻言终于停下了,单手插兜,侧首看了过来。 里昂身子明显一僵。 雷克斯眼神淡淡,甚至算不上有威慑力,只是轻飘飘的,停顿时间略长的一个眼神。 就像是在看已经被开膛破肚的猎物,黑豹在考虑什么时候享用这道美味。 里昂身后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这不是看活人的眼神。 也许曾经有人警告过他不要去招惹雷克斯,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下隐藏的冷静和理性的杀机让人无比着迷。 至少对唐安来说是如此。 雷克斯微微偏头,视线转向唐安,语气淡淡:“走了。” 唐安“嗯”了一声,没理会僵成铁板的里昂,侧身从他手臂底下避过,穿过莫名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出的人群,跟上了雷克斯。 侍者低着头替雷克斯把宴会厅的门打开,唐安站在雷克斯身后,回头看了一眼。 里昂甚至还僵在原地,脸色灰败,一副有灭顶之灾的样子,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敢阻拦他们。 噤若寒蝉。 好奇妙。 唐安有些着迷地看着这副场面,目光灼灼,直到后衣领一紧,雷克斯提着唐安,给她转过身来,直接押着她走了。 唐安踉跄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跌跌撞撞地跟上了雷克斯。 路虎穿行在车流中,唐安毛茸茸的脑袋抵着玻璃,出神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车灯。 雷克斯单手扶着方向盘,瞥了唐安一眼。 唐安的表情很认真,带着些困惑,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至于才中了药的不安和恐惧的情绪,似乎早就被唐安抛在了脑后。 唐安显露害怕的时候很少,只要脱离危险,唐安的负面情绪很快就会褪去。 红灯亮起,路虎停了下来,雷克斯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敲打了两下,瞥向副驾驶的唐安。 “在想什么?” 唐安闻言脊背一顿,回过神来,从车玻璃上直起身子,扭头看向雷克斯。 雷克斯的蓝眼睛里倒映着外面车流的光芒,瞥了唐安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盯着前面的车流。 “……” 唐安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车流已经开始缓缓移动,唐安才犹豫着开口。 “里昂会怎么死?” 雷克斯敲打方向盘的指尖一顿。 “我可不清楚。” 雷克斯看着车流,单手打了方向,冷声回答。 唐安抿着嘴看着雷克斯,看了一会儿,终于垂下了眼睫,继续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出神。 “……” 雷克斯挑起了眉角。 一阵沉默,市区街道两侧电子灯牌的绚丽光芒从两人脸上一闪而过。 “里昂并不常住在社区。” 雷克斯开口了,唐安眼瞳微缩,飞快地回头看向他,黑漆漆的眼底灼灼如星。 “他在西区和东区分别有自己的别墅。” 雷克斯继续道,语气淡淡,似乎根本不是在讲述一个杀人计划。 路虎打了转向灯,驶入了布尔曼街区的范围。 “他来参加宴会时就开了一辆车,现在停在维也纳酒店的停车场。”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他,雷克斯讲到这里,唐安眼瞳微动,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的困惑瞬间如若冰消。 “我明白了。” 里昂受了雷克斯威胁,仓皇之下,为了保命,必然会选择当晚就开车回东区的别墅避难,逃离雷克斯的控制。 刹车可以毁损,交通事故可以伪造,确定了里昂的逃跑路线,这些都不是问题。 再加上里昂喝了酒,尸体的酒精检测能帮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所以雷克斯才要给里昂那个警告。 “萨马拉城之约”里,害怕的商人为了躲避死神而逃到萨马拉,最终与死神不期而遇。 雷克斯不是死神,他故意把猎物引到死亡的萨马拉城。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冷漠的侧脸,出神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的车灯尾光。 雷克斯察觉到了炽热的视线,扭头瞥向唐安。 黑漆漆的眼睛恍若繁星,闪烁的不是别的,而是对这杀人计划的赞叹和兴奋。 “……” 雷克斯记得他第一次向威尔和詹森表露自己的某个杀人计划,威尔面露惊恐,那副不敢相信的神色让人觉得他马上就要向上帝祈祷赎罪了。 詹森还好些,但雷克斯感觉得到,詹森觉得自己是变态。 唐安不一样,没有任何害怕和不适,甚至有些崇拜这个变态。 唐安只有19岁。 雷克斯眼底阴翳一闪而过,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一个19岁的活生生的人养成现在这样。 养成一只对死亡和人命毫无概念,只崇尚力量和杀戮的野兽。 第27日 伽倪墨得斯 已经是十二点多,布尔曼街区上依旧灯火通明。 或者说,布尔曼荒唐又混乱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唐安推开酒吧的门,吵嚷的人声和酒气扑面而来,唐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诺拉一句话都没说,扑到唐安身上紧紧抱住了她,脑袋埋在唐安肩上,用力收紧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 诺拉闷闷地小声道。 唐安僵在原地,有些发冷的身体被温暖的拥抱着,竟也开始渐渐回暖。 “……” “都是我的错。” 诺拉头埋得更紧了,如果唐安有什么事,都是她的错。 唐安立刻摇了摇头,但意识到诺拉看不见,唐安认真道:“不是。” 不是你的错。 诺拉不说话,感受到唐安身上有些冰凉的温度,抱得更紧了。 那杯红酒本来就是里昂给自己的,宴会上的所有恶意本来也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自己就不该带唐安来参加这个鸿门宴。 “嘿,好了诺拉,”雪莉的声音施施然传来,带着懒散的笑意,“你要把小家伙勒得背过气去了。” 诺拉一听,立马赶紧松开了,担心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唐安:“抱歉!有没有事?” 唐安立刻摇头。 雪莉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 唐安抬眼朝雪莉的方向看去。 雪莉已经换下了那一身礼服,简单的高领紧身上衣和战术长裤,金色项链搭在胸前,更显得一身皮肤雪白,搭在肩上的银发柔顺耀眼。 “……” 没等唐安回过神,门被再次推开,停好车的雷克斯带着一身夜晚的寒气进来了,进门就看见堵在门口的唐安和诺拉,皱了皱眉,伸手简单粗暴地将唐安从门前提着挪开。 夜晚的气温很低,唐安就穿了件衬衫短裤,雷克斯也差不了多少,黑色衬衫只有薄薄一层,外套落在了宴会房间。 两人同样都淋了水,唐安现在仍旧冷得有些发抖,而雷克斯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单手插兜,神色自然地将门带上了。 “怎么样雷克斯?”雪莉单手支着下颌,眉眼弯弯,“小家伙有没有事?” 雷克斯微微一挑眉,视线垂下来,看向唐安被黑发遮挡了一半的侧脸。 “没事。” 唐安立刻回答。 “真没事?”威尔擦着酒杯凑过来,上下打量了一遍唐安,脸上微微带着担忧和紧张, “里斯顿那些家伙,居然给小孩子下这种猛药,简直和小老板一样恶心!” 唐安沉默点头附和。 “……”雷克斯对“小孩子”三个字不置可否,冷淡地收回了目光,“没事儿,有穆丝在。” 威尔讶异地一挑眉:“穆丝?我以为你一直看那个自说自话的家伙不顺眼呢。” 雷克斯冷着脸哼了一声,似乎默认了威尔的形容。 唐安在一边一言不发地吃瓜,她还以为雷克斯和穆丝关系不错,毕竟听起来两个人像是旧识。 莱恩挤过来搭上了雷克斯的肩膀,神秘兮兮地挤挤眼睛:“怎么回事啊雷克斯,东区的药怎么样?” “听说猛的很呐,你们玩儿了多久?” 莱恩这话其实是想说给唐安听的,奈何唐安似乎并没有听到。 “嘿,”莱恩弹了一下唐安的后脑勺,唐安立刻回神,扭头看过去。 莱恩另一手搭上唐安的肩,给人硬揽过来,呲牙笑道:“狗崽子,那药怎么样啊?爽不爽?” 唐安扭头看着莱恩,微微蹙起眉,似乎在认真思考莱恩这两个问题之间的关联。 毕竟冲冷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莱恩!” 诺拉不喜欢莱恩粗俗的说辞,蹙了蹙眉。 莱恩立马做了个夸张的投降手势,坏笑道:“嘿,我们的大小姐不高兴了,是因为雷克斯没有替你守贞?” 诺拉一下气的噎住,莱恩大笑着重新搭上雷克斯的肩膀,被雷克斯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瞬间打断。 “靠!”莱恩下意识把手臂从雷克斯肩膀上缩回来,避免下一瞬被雷克斯整条砍飞,一脸不忿,“药都他妈下了,衣服都脱了,还不能问问?” 雪莉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了许久,伸手将愤愤的诺拉揽过来,懒洋洋地笑了:“嘿莱恩,你上次可还问我安德鲁怎么样,”说着雪莉摇摇头,啧了一声,意味深长。 “太花心了可不好。” 一群人哄笑起来,有人吹了声流氓哨。 旁边立刻有人接着调戏道:“莱恩,雷克斯没兴趣,考虑考虑我的活儿,daddy可用不着那玩意儿!” “操!滚!”莱恩爆了句粗口,后面的黑人哈哈大笑。 “……” 雷克斯对他们取向和辈分都混乱的荤段子没兴趣,漠然听了一会儿,正好詹森叫他,雷克斯便双手插兜转身走了。 唐安看到雷克斯离开,立刻亦步亦趋跟在了雷克斯身后,走出两步又停下,回头去看诺拉。 诺拉原本坐在雪莉身边,似乎察觉到了热切的视线,诺拉扭过头来,发现唐安真的在看她,马上跳下高脚凳,快步走到唐安身边。 “要去休息了?” 诺拉盛满真诚和关心的蓝眼睛凑过来。 “嗯……” 唐安不怎么肯定的话还没说完,雪莉手肘向后支着柜台,探出身子,笑眯眯地叫住了诺拉。 “嘿宝贝儿,他们有事去办,你跟着我。” 雪莉一直这么叫诺拉,诺拉回头,眉宇微蹙,眼底的神色不是很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对吧?” “有雷克斯在呢。” “今晚和我回市区睡,我陪你。”雪莉红唇微勾,朝诺拉挑挑眉。 即便是诺拉早就见惯了雪莉这样的招数,也还是脸红了一下,马上避开视线扭回头来。 “oh,damn it !”立刻就有围观的人夸张道,“大小姐的运气真他妈好!” “老天!雪莉什么时候能跟我说这句话?!” 雪莉戏谑地挑眉,淡绿色的眼睛弯弯,看向刚才捶胸顿足的男人:“嘿,你是说你也要跟我回市区睡?” 人们哄笑着欢呼起来,男人和女人们胡乱喊着“要”“给我”,一片口哨声此起彼伏。 唐安正专注地看着热闹,冷不丁后领一紧,唐安猛地回神,扭过头去,看向提着自己衣领的雷克斯。 “跟上。” 雷克斯冷漠的声音和吧台前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唐安收回视线,沉默地跟在雷克斯身后。 詹森正在二楼楼梯口等着雷克斯,双手抱胸,神色复杂地看着吧台前哄笑的人群和正中如同发光体一样吸引人的雪莉,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雷克斯带着唐安上来,詹森回过神,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安排好了,场地附近看过了,不会有人。” 詹森扔了张黑卡给雷克斯,“从老路进去。” “嗯。” …… 唐安坐在雷克斯的摩托车后座,紧紧拽着雷克斯的外套,雅马哈转过街角,停在布尔曼街区一间热闹的gay吧前。 唐安眼睁睁看雷克斯在gay吧前熄了摩托车,大长腿支住沉重的车身,取下头盔,顺手挂在了车把上。 唐安扭头又看了一眼酒吧闪烁着霓虹灯的招牌,嘴唇紧抿,欲言又止。 雷克斯没理会唐安明显的不情愿,停好车,迈开长腿下来,顺手将唐安也从后座上提了下来。 唐安换了一身合身的长裤和衬衫,罩着一件兜帽外套,头发也短而凌乱,就这样来看,只要不刻意辨别,一般不会留意是男是女。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能接受进gay吧。唐安犹豫了两秒,雷克斯已经推开门进去了,唐安抿抿嘴,跟上了雷克斯。 这间酒吧相比布尔曼酒吧逼仄而拥挤,一推开门,香水味,烟草味和一股糜烂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唐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雷克斯已经在吧台前跟服务生交代什么了,唐安走过去,听到那个金发小帅哥还热情询问需不需要给他们开个房间。 雷克斯递出去一张黑卡。 小帅哥还回来的时候还夹了一张自己的地址和电话。 这里的荒诞场面比起布尔曼酒吧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处都能看到亲热场面,吧台也好,卡座也好,甚至是柜台下还有声音传来,叫得毫不避讳。 这样看来,布尔曼酒吧的治理还算不错,至少吧台和卡座不行。 柜台下也不行。 唐安大致扫视了一遍,一个漂了浅红睫毛的小帅哥服务生看见了唐安,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呀,这是谁带来的,长得可真像女人。” 说着还要再摸下面。 唐安动作比他更快,瞬间睁大眼睛,换上一副不安和害怕的表情,一把抱住了雷克斯的胳膊。 看着像是初次被男人带到这种地方的懵懂无知的少年。 “哎呀,抱歉抱歉,有伴儿了啊。”小帅哥服务生对上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讪讪一笑,赶紧转身走了。 唐安听到他小声嘟囔:“这么帅的男人原来好这口……” “……” 雷克斯随手将吧台小服务生给的纸条塞进随便哪个擦肩而过的人的衣兜里,接着试着掰了一下唐安紧搂着自己胳膊的手。 没掰开。 那已经不能叫搂了,应该算是锁。 唐安直勾勾地盯着他。 唐安不想在这种地方跟雷克斯走散,然后被人发现是女的给打一顿,或者在被发现的边缘跟人打一顿。 雷克斯只能这样带着唐安上了二楼,到了开好的房间。 “咔哒”一声,房间的门锁上,唐安终于松开了雷克斯,盯着从里面上了锁的门,上手摸了摸。 雷克斯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被锁过的胳膊已经明显能看出隐隐有发青的印记了。 “啧,”雷克斯暗暗啧了一声,“小鬼手劲儿见长啊。” 唐安扭过头来,也看见了雷克斯小臂上的青色勒痕。 “……抱歉。” 唐安小声道。 雷克斯自然不屑于这连伤都算不上的印记和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冷哼一声,接着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唐安,严肃了几分。 “知道我带你来这儿干什么吗?” 唐安点了点头。 第28日 弗拉维 “还有五天时间就比试。”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唐安,淡淡道:“带你去看看场地。” 唐安点点头。 刚才詹森也提到了“场地”和“老路”,唐安大概能猜的到。 明显雷克斯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潜入场地了,说不定雷克斯或者詹森经常这样去偷看「打手」们的比试。 不敢想象雷克斯和詹森同时出现在这家酒吧的场面会有多劲爆。 雷克斯再次确认了一下门锁和房间的监控,这种酒吧的小房间私密性强,正常情况是不会安装监控的。 不过不排除老板有特殊癖好的可能。 确认无误,雷克斯走到窗边,拉开紫得骚气的薄纱窗帘,打开窗户。 现在正是半夜最冷的时候,夜风顺着窗户缝隙席卷进来,将薄纱窗帘吹起,顺便也微微吹动雷克斯黑色的额发。 雷克斯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从一片漆黑的房间窗户下辨认出一条很窄的小平台。 平台离窗户不远,平台两步开外,某个小店的红色斜屋顶隐隐绰绰藏在夜色里。 雷克斯轻车熟路地将窗户开到最大,单手攀着窗沿从窗户翻出去,稳稳踩在了小平台上。 小平台原来可能是供租户放花草用的,不到成人一掌宽,雷克斯半只脚踩在上面,一条腿和半个身子都荡在外面。 夜风吹起了雷克斯的外套和额发,雷克斯的长腿轻轻一跨,跃上了砖红色的屋顶。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唐安跟着到了窗前,低头看了一眼。 黑漆漆的一片,唐安趴在窗边眯着眼睛往下看,认真辨识了一下。 勉强看到了那个小平台,二楼的高度并不怎么吓人,下面还堆放着一些装着废弃酒瓶的木箱,掉下去也大概率摔不死。 唐安看清了平台和雷克斯站着的屋顶,毫不犹豫利落地翻出窗外,两手扒着窗台,确保自己的两只脚都踩在了小平台上。 唐安的身高踩到平台其实有些勉强,上衣被扒窗台的动作牵起,露出一截精瘦的小麦色腰身。 夜风趁机钻进衣裳,唐安松开一只手,学着雷克斯侧过身子,目测了一下,轻轻一跃,跳上了两步开外的红色屋顶。 雷克斯双手插兜在一边等着,一点儿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唐安站稳了,四下环顾了一圈。 屋顶并不算高,勉强能在月色下看清布尔曼街区被霓虹灯映照的街面。 很多的建筑招牌已经熄了灯,都看不太清,唐安有些意外,没想到布尔曼街区不趁晚上赚钱的生意还不少。 有些寒冷的风吹动唐安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身旁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唐安扭头,看到雷克斯正沿着倾斜的屋顶往前走。 唐安抿抿嘴,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过屋顶,顺着墙上的消防梯爬上了某个灯火通明的三层小酒店,站在了酒店屋顶。 “在这里。” 唐安爬上最后一节楼梯,已经快要冻僵的手扒住屋顶攀上来,就看到雷克斯掸着衣袖上的灰,脚尖点了点屋顶。 唐安艰难爬上来,站稳,冻得僵直的手揣进兜里暖和,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家普普通通的小酒店。 看着和普通情侣酒店没什么区别,就是占地面积稍微大了点,酒店的屋顶开阔得很。 在地下吗?唐安蹲在地上琢磨。 “酒店一楼地板隔音,地下一二层全部打通,作为比赛场地。” 雷克斯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口,露出精壮的小臂,四下寻找了一遍,来到一个镶嵌在屋顶的铁门前。 蹲下身轻轻将铁门拉起来,年迈失修的门栓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股寒气从铁门下的黑暗里散发出来。 唐安跟着凑过来,蹲在地上往下看。 里面黑漆漆一片,勉强能看清墙壁上镶着生锈了的消防梯。 唐安耸了耸鼻尖,从空气中微弱的气味判断出,这应该是酒店用来便携清理垃圾的壁挂垃圾通道。 而且那个消防梯看着不怎么结实的样子。 “……” 雷克斯已经率先从消防梯下去了,唐安没有犹豫,紧跟着踩在了有些生锈的消防梯上,顺手将铁门给关上了。 消防梯一路颤颤悠悠,应该就是年久失修,再承载两个人的重量的原因。 不知道在黑暗中爬了多久,唐安终于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低头一看,脚下不远处开了一条小小的裂缝,透出光来。 接着裂缝打开,雷克斯的身形从消防梯直接攀上那扇小窗,钻了出去,接着将其虚掩上了。 唐安抿了抿唇,跟着雷克斯的动作,亦步亦趋地从那扇小窗钻了出去。 钻出来的一瞬间,光亮,温暖和人声顿时涌来,他们此刻在酒店的二层,不远处能听到不同房间里传来的亲热声。 唐安扭头看了看,这扇自己爬出来的小窗果然是服务生用来丢垃圾的窗口。 雷克斯拍拍唐安的肩膀,往上指了指。 唐安顺着雷克斯的手指看过去,发现正上方正对着通风口。 但唐安够不到屋顶的通风口。 雷克斯低头看了一眼,正好和唐安若有所思的目光对上。 接着雷克斯直接拉过唐安,单手托住唐安的腰,另一手托住唐安的大腿,直接将人半举了起来。 “!!” 唐安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气,膝盖抵在雷克斯肩膀上,踩着雷克斯的小臂,被雷克斯托着大腿举过了头顶。 雷克斯仰头,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唐安,压低了声音:“打开。” 雷克斯的鼻尖几乎贴着自己的小腹,声音顺着攀附上来,唐安瑟缩了一下,马上抬头,抬起手将透风口的铁网揭开。 踩在雷克斯的肩膀上一用力,唐安爬上了通风管道,蜷缩在里面换了个姿势,唐安本想回头拉雷克斯一把,却见雷克斯已经轻轻一跃,两手攀上了管道口。 一个简单的引体向上,雷克斯已经爬上了管道口,给唐安使了个眼色,唐安赶紧扭过头去,给雷克斯让地儿。 又是不知道爬了多久,唐安已经开始感到有些疲惫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前面传来。 像是狼闻到新鲜血液一样,唐安瞬间眼睛一亮,神色微凛,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灼灼如星。 越往前爬血腥味越浓郁,夹杂着腐肉的臭味,不需要雷克斯提醒,唐安知道,比试场地已经到了。 两人找到一处通风口,卸掉铁网,直接跳到了地面上。 比试场地空无一人,也没开灯,黑漆漆一片。 唐安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再次睁开,终于勉强看清了这比试场地的全貌。 雷克斯说的没错,负一二层全部打通,让比试的场地显得又深又开阔。 他们现在站在观众席上,观众席往下看,最中间一个很深很宽阔的场地,就是他们的赛场。 圆形场地一圈都被结实的铁丝网包围起来,很高,大概有三米,已经超过了一半的观众席。 唐安看不太清铁丝网里面具体有什么,太黑了,只能勉强辨认出里面是水泥地面,还带着大片大片的黑色脏污。 唐安猜是干涸的血迹。 “看清了吗?” 雷克斯冷淡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唐安扭头,看着雷克斯将手臂搭在观众席的栏杆前。 唐安点头:“看清了。” 雷克斯抬手,示意了一下赛场正上方。 “整个赛场只有头顶一个灯,所以会很亮,到时候会出现视觉盲区。” “铁丝网上有倒刺,不尖锐,待会儿带你去看看。” 雷克斯冰冷冷的声音在空旷且黑暗的赛场内回响。 唐安沉默着,若有所思。 赛场上不允许携带武器,但就现在来说,唐安已经有了两样可以利用的东西。 铁丝网和头顶的灯光。 但这两样东西都不足以致命,要想赢,还必须得靠压倒性的力量。 雷克斯直起身子,唐安回神,扭头看过去,雷克斯绕过栏杆,从观众席旁的阶梯下去。 唐安跟上去,两人穿过观众席,站在了下面的赛场外。 血腥和臭味更加浓郁,尽管四周黑压压一片,唐安也能感觉到四面环绕的观众席带来的压迫感。 更别说这里灯光刺眼,观众席上坐满了人欢呼呐喊的时候。 “……” 唐安抿了抿嘴,手指摸了摸眼前铁丝网的倒刺。 的确不是很尖锐,被赛场内的选手不断撞击和摩擦磨平了棱角,上面的触感和气味表示着它曾经在比赛中鲜血淋漓的事实。 水泥地面上确实是已经干涸的擦不掉的血迹,日积月累的鲜血及其附属品留在擂台上,留下了散不去的血腥和腥臭味。 唐安莫名想到会不会有人在擂台上真的被揍出屎。 “要想成为布尔曼酒吧的打手,你恐怕得赢到最后一个。” 唐安抬头,对上雷克斯在黑暗里极其明亮、而又显得有几分寒气的冰蓝色眼睛。 其实这个赛场和赛车一样,本质上都是那些富商和变态们赌博消遣的地方,只不过这个比赛相比起赛车来更让人热血沸腾。 并不是只有冠军,在比赛中表现出色,赢到后面的人都可能被黑手党们挑走,只不过留给布尔曼酒吧的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表现不好的也有可能会被人低价买走当玩具,或者被丢了脸面的金主当场一枪击毙。 最有可能的还是活活被打死在擂台上。 人们会像押赛马一样押自己心仪的打手,每年都有赢了的金主靠这个赚得盆满钵满。 至于规则,其实金主们都不怎么在意,不使用武器是为了延长这场香艳的肉搏战的时间,其余的什么都无所谓。 直到另一方失去意识才算获胜。 输了和死了的都淘汰,最后场上一般只会剩下不到十个人。 黑手党们这时候就会提前定下想要的人选,继续观望场上的选手角逐布尔曼酒吧的位置。 相当于角逐西区黑手党的名额。 这时候场上的打手已经成了定好价格的商品,是绝对不允许出现打死或重伤的情况。 只不过每年这种情况都有,黑手党买家往往要起冲突。 “……”唐安沉默了一下,“我要赢几场?” “不清楚,”雷克斯实话实说,“不知道今年会来多少人。” 雷克斯说着,微微垂眸看了过来,唐安透过浓郁的黑暗,看清了那双严肃且冷静的冰蓝色眼睛。 “你必须一直赢,赢到最后一个为止。” 唐安的心脏微微颤抖起来。 “紧张吗?” “……有一点。” 唐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收回视线,舔了舔嘴唇。 “刚开始赢得会比较容易,不用担心。” 雷克斯淡淡道。 “博格和詹森他们也是这个擂台上曾经的冠军,你能勉强打赢,问题不大。” “……” 唐安想象了一下在这个擂台上遇上詹森或者博格这样体型的对手,心跟着颤抖得更加厉害。 力量和体型差太多了,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要怎么赢? 如果侥幸能活下来,赢不到最后,说不定会被东区或者别的人买走。 “怎么样?”雷克斯微微侧首,冰蓝色的眼睛隔着黑暗注视着唐安沉默的发旋,“现在反悔,回去当「公主」还来得及。” 起码能保下一条命来,在这里不一定会死得有多难看,赢的概率微乎其微。 其实除了这两条路,还有一条道可以选。 唐安是詹森花钱买下的,去求求詹森和雪莉,或者求求自己,放她离开,也是一个办法。 雷克斯等着唐安的回答。 唐安摇了摇头,黑色的发旋随着唐安的动作而晃动。 “我会赢的。” 雷克斯并不意外这个答案,目光停留在唐安被黑发遮挡住的侧脸上,认真地注视了许久。 “确定吗?” “嗯。” 唐安的手微微攥紧,在雷克斯看不到的地方,漆黑的眼睛灼灼如星。 “……” 雷克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收回了视线。 这才是自己赌唐安的真正、也是唯一的原因,比在车上交谈时唐安露出的对力量的崇拜更具象化,唐安生来就适合战斗,哪怕死在赛场上。 是猎食者之间相互吸引的本能,雷克斯很看好唐安。 她不会死在这儿。 第29日 阿瑞斯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几天雪莉似乎没什么事干,一直留在酒吧里带着诺拉,偶尔还过来指导一下唐安练习。 唐安则几乎一整天都泡在训练室,除了打拳就是打拳,最后被雷克斯提溜出去硬逼着休息。 莱恩跟着调侃了两句,又被闲来无事的雪莉一顿撩。 人是詹森买的,詹森以金主的身份替唐安报了名,当天押唐安的只有三个人,雪莉,雷克斯,还有金主詹森。 莱恩看到后都惊了:“老天,你们真投啊?!” 雪莉哈哈一笑:“玩玩嘛,说不定呢。” “那雷克斯呢?”莱恩震惊地转向雷克斯,“你也有钱玩这个?!” 雷克斯没理他。 不下注的话不允许进去观赛,不然雷克斯也没兴趣参与。 詹森作为金主自然是默认了的,诺拉本想也一起过来,被雪莉和雷克斯联合起来拒绝了。 这么暴力血腥的场面最好别让诺拉看到。 也最好别染上赌博的坏习惯。 最后诺拉被迫由莱恩看护,雷克斯、雪莉和詹森受邀,由工作人员秘密带领到比赛场地。 唐安一早就被带走了,一直没看到人在哪儿。 雷克斯等人被带到观众席上的时候,唐安正一个人坐在等候室的长凳上。 场地下四周有一圈小门,分别连接着十几个等候室,每个等候室都配备了医护人员和警卫,似乎是怕不必要的冲突。 唐安的手背上被印了一个烫金的带着编号的戳,写着000193,如果这个数字代表人数,就意味着自己最少要面对193个未知的对手。 唐安用这个数字简单算了一下,自己要赢最少5场才能站上决赛的擂台。 手心里微微泌出薄汗,唐安舔了舔嘴唇,未知的对手和陌生的环境让人很紧张,唐安知道自己精神有些过于紧绷了。 但唐安放松不下来。 自己答应了雷克斯要赢。 等候室比较宽敞,吵吵嚷嚷站了将近二十个人,一个意大利的漂亮少年正和别人夸夸其谈自己精彩的劳改生活。 气氛很松快,比赛还未开始,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一场生死角逐。 “嘿,这个崽子是哪儿来的?”一个壮汉看见了长凳上的唐安,直起身子,恶劣地调笑道,“不会也是跟咱们比赛的吧?” 周围人闻声都看了过来,跟着壮汉一起哄笑起来。 “操,哪个金主带过来的小情儿?” “宝贝儿,这儿可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一个身形壮硕的黑人凑过来,坐在了长凳的另一端。 “趁早回家找妈妈去吧!” 人们爆发出一阵嘲讽的大笑。 “……” 唐安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有警卫在这儿,唐安不担心自己会受伤。 黑人被忽视了,皱起眉毛骂了一声,还没等去揪唐安的衣领,就被警卫拿着枪呵斥了一句。 “算了吧,”那位漂亮的意大利少年凑过来打圆场,笑眯眯道,“何必为了个金主的玩具生气呢老兄。” 黑人晦气地啐了一口,起身走了。 刚才听意大利少年提到他的监狱生活,他似乎是偷窃罪入狱的,被人看中保释出来,其实没怎么打过架。 唐安希望自己第一场能碰上这样的对手,保存体力。 自己要赢到最后。 外面的哨声响了,唐安听到有女声报幕,接着是观众们的欢呼声,唐安听了听,没有叫到自己的名字。 等候室的家伙们都兴奋地听着外面拳头着肉的声音,跟着调侃和议论。 第一场结束的很快,等候室里什么都看不到,唐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心一点儿。 否则不到上场自己就会精神崩溃了。 连续十几场结束,等候室里有两个人都被叫到了名字,再回来时血肉模糊,已经辨认不清面貌了。 医务人员有条不紊地止血。 伴随着血腥的气味,等候室里的氛围终于逐渐凝重起来。 那个意大利少年害怕了,一直不安地缩在长凳上,直到又一个被叫出去的选手变成颈椎断裂的尸体回来,少年终于崩溃了。 “我不比了!什么东西!”少年歇斯底里地站起来,说着就要往外闯,“放老子离开!我不比了!!!” “退后!再擅闯就地击毙!” 警务人员面无表情地拦住了他。 “让老子离开!”少年根本不听警卫的话,疯了一样就揍了上去。 有几个人叫了起来,唐安看到那个黑人骂骂咧咧,似乎想上去拦他。 一声枪响,整个等候室都安静了。 少年被子弹炸穿了颅骨,“扑通”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 唐安坐的离门口最近,脸上溅上了少年滚烫的鲜血,准备过来拦的黑人身上也溅上了血。 医务人员麻利地过来将少年的尸体拖走,警卫面不改色地收起了枪。 等候室内噤若寒蝉,黑人怔了好一会儿,才面色扭曲地倒退几步。 唐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抿紧了嘴角。 自己在来之前雷克斯告诉过她,放心打,金主不敢击毙詹森带来的人。 唐安猜的到,大概是不敢跟西区黑手党为敌。 “000193号,安·唐!” 洪亮的女声叫到了唐安的姓名,唐安擦拭血迹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来了。 从长凳上站起身,唐安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站到门前,在等候室所有人的注视下,推开了那扇小门。 外面的光一瞬间打进来,明亮而刺眼,正对着的观众席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扑面而来。 唐安尽力稳住了自己颤抖的心脏,睁大眼睛适应刺人的光线。 在另一个警卫的带领下,唐安穿过台阶,站上了铁丝网赛场一端的一个小门前。 “这是哪个金主带来的?” “操,是个女的!” “成年了没有啊?真带劲!” 观众席上的欢呼和议论声此起彼伏,唐安听得到,那些声音明显更加兴奋和激动了。 这种体型的肉搏战没有人不喜欢。 对面的铁丝网后也站着一个选手,是个赤着上身,身形精壮高大的白人。 身上和手上干干净净,看样子是一场都没有打过,看到唐安,态度明显很不屑,嗤笑着骂了一声什么。 两边的警卫替唐安和白人将铁丝网的小门打开,待两人在赛场内站定,再将小门关上。 女声回荡在整个比赛场地间,介绍两人的身份和赔率。 雪莉眯了眯眼睛,单手托腮,不动声色地往雷克斯那边瞥了一眼。 雷克斯倚着椅背,双手抱胸,八风不动地看着场地下的唐安。 第一个对手太容易了,雷克斯不担心。 倒是詹森显得很焦躁,从开场到现在已经抽了三根香烟,托着腮,手指在脸侧一点一点。 “嘿小鬼!” 白人在女声的报幕中嚣张地大声嗤笑,“断奶了吗就来这种地方?还是回家去喝奶去吧!” 观众席上的人们跟着大笑起来。 女人报幕的声音停了下来,随着一声哨响,夹杂着清脆嘹亮的“开始”,唐安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眼底一刹那涌出杀气,发丝随着动作而飞起,白人尚在嚣张狂笑,一睁眼,已然对上唐安黑漆漆的眼睛。 “啊!!” 一声惨叫,鲜血随着手刀飙飞出来,唐安如狼崽一样精瘦的身形在哨响的一瞬间逼近了男人。 男人的惨叫尚且回荡在空旷的赛场间,唐安接了一记膝击,接着一掌过去,男人的下巴应声扬起,整个身子“砰”地一声撞在了铁丝网上。 观众席上一片寂静,整个场地里只有男人身子落在地上的沉重闷响。 男人倒在地上,无意识地抽搐呕吐着,眼眶里满是鲜血,裁判上前查看了一遍,当即直起身子,高声道: “000193获胜!!” 不到一分钟,战斗以唐安压倒性胜利结束。 一片让人压抑的寂静后,观众席上爆发了。 怒骂声海啸一样铺天盖地,无数听不懂的语言的肮脏词汇配合着怒吼,简直要将屋顶掀翻。 唐安站在场地中央,有些紧张地扫视过观众席。 唐安害怕有气急败坏的金主举枪。 没有看到枪口,唐安看到了义愤填膺振臂高呼的无数面孔里,仍旧稳坐在席上八风不动的三个身影。 雪莉对上了唐安的目光,笑眯眯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雷克斯没什么表示,詹森叼着的烟头掉在了裤腿上,詹森被烫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掸掉。 另外两人侧首看着他。 唐安突然不紧张了,有点儿想笑。 摸了一下鼻尖忍住笑,唐安可不敢在这种场合下笑出来。 雷克斯看清了唐安的小动作,微微挑了一下眉角。 雪莉和詹森在斗嘴,两人都没注意。 观众们不满意仅仅一分钟就结束的“表演”,但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唐安被警卫带回等候室,比赛仍然要继续。 等候室的人都在紧张地等着上台,看到唐安自己推门进来而不是被警卫抬进来,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唐安坐回到长凳上继续等待。 这才只是个开头。 运气不错,唐安第二场遇到的是个还没打过的年轻男人,甚至对整个场地都有些茫然。 唐安没浪费这份运气,依旧以最快的速度毫不犹豫打倒了男人,拿下胜利。 随着比赛淘汰掉的人越来越多,唐安所在的等候室只剩下包含自己在内的四个人还站着,其他人全部淘汰或死了。 黑人和壮汉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两人阴沉着脸坐在长凳上,整个等候室弥漫着一股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血腥味。 第三场不太容易,唐安受了伤,右臂整个被铁丝网划破,鲜血淋漓。 但好在是赢了。 最不被看好的人连续赢了三场,活到了比赛的白热化阶段,有些金主似乎不是很满意。 在自己的等候室又死了一个人后,唐安迎来了艰难的第四场和第五场。 抽号签似乎被人动了手脚,唐安两场比赛挨在一起,还不等唐安从被西班牙白人揍了的精疲力尽中缓过来,就被迫上了赛场。 于是第五场唐安几乎是被黑人摁在地上狂揍。 “砰!” 唐安的身子再次被砸向地面,还没等爬起来,身形壮硕的黑人狠狠一脚踹在唐安肋骨上。 唐安勉强用胳膊护住了胸腔和肋骨,本就骨折过的胳膊在男人脚下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呃!” 唐安一声吃痛的闷哼,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兴奋和疯狂的欢呼。 唐安冷汗几乎浸湿了脊背的衣裳。 自己的体力跟这些人没法比,再拖下去只会输得更惨。 “上啊091,干她!” 观众席上有人在狂笑着大喊,立刻有人跟着喊了起来。 “弄她!给我们看看!” 粗俗的语言传遍了整个观众席,疯狂的人们站起来,整个场地都响彻着整齐划一的“do it”的欢呼。 詹森脸色铁青,手已经暗暗摸上了腰间的手枪。 要是唐安真的在这里被办了,留着口气今后也不用活了。 詹森的枪才摸出一半,肩膀就被雷克斯扣住了,詹森扭头一看,雷克斯沉着脸,目光定定地锁在赛场上。 冰蓝色的眼睛灼灼发亮,涌动着一抹疯狂和杀意,甚至带着一股要杀人的兴奋,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黑豹。 “这个距离你打不中。” 雷克斯盯着擂台,慢慢说道。 詹森脸色极其难看地骂了一声。 他们的位置离擂台很远,何况还有烦人的铁丝网拦着,单靠手枪还真不一定打得中。 台上的黑人看着颤颤巍巍爬起来的唐安,玩味地舔了舔嘴唇,手摸上了自己的腰带。 “听到了吗崽子,”黑人恶劣地咧开嘴笑了,“你这种雏儿就应该回去喝奶。” 说着黑人一脚踹过去。 被唐安躲开了。 唐安整条手臂尤在疼得颤抖,但脚下却仍旧灵巧,整个人后仰躲开黑人的一脚,接着站稳脚跟,毫不迟疑一点地,朝黑人窜过去。 黑人立刻变了脸色,格挡了唐安两拳,抓住唐安的手臂直接将人甩了出去。 “哟,还有力气啊?” 唐安重心下移,单手撑地,贴地想稳住后撤的身形,黑人追上来,上去就是一脚,直接踹得唐安撞上了铁丝网。 “砰!” 不甚尖锐的铁丝网扎在身上,洇出点点鲜血,唐安猛地咳了一声,抓着铁丝网才勉力没让自己倒下。 人们又是一阵欢呼,黑人在人们“do it”的欢呼声中直接解开了皮带,扔在了地上。 “还有力气玩玩儿吗宝贝?” 第30日 提尔 唐安没有力气了。 抓着铁丝网的手臂在颤抖,唐安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黑漆漆的脑袋垂了下来,随着疲惫的身体一起滑了下去。 明显刚才的那一下偷袭已经耗费尽了唐安的所有力气。 黑人脸上的笑容和观众席上的欢呼声一样疯狂。 詹森脸色黑的像锅底,咬着后槽牙,藏在身后的手枪已经“咔哒”一声上了膛。 雷克斯的眼睛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摁住他的肩膀,阻止詹森轻举妄动。 雪莉比旁边的两个大男人都淡定,单手环胸,手指抵着下颌,淡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哟,没本事了小鬼?”黑人贴近了唐安,居高临下看着唐安垂下的黑脑袋,微微弯腰,咧嘴调笑道。 “不是很喜欢趁机偷袭吗?嗯?” 唐安已经没办法给出回答了,抓在铁丝网上的手也没了力气,一下子松开,整个人顺着铁丝网滑下去,“扑通”一声跌坐在水泥地上。 观众席上的欢呼和起哄声更甚,大喊着让黑人快点儿。 黑人哈哈一笑,解开了裤子的纽扣。 有裁判绕着铁丝网挥手示意,大声警告,想要查看唐安的状况。 黑人转过头去,朝裁判嬉笑:“嘿,这不是还能喘气嘛,”说着轻轻踢了地上的唐安一脚,“让我玩玩能怎么样?” 詹森眯起眼睛,整条手臂的肌肉都已经绷紧了,而身旁的雷克斯却已经了然,冰蓝色的眼睛动了动,眉宇微舒,收敛了所有的精力和锋芒,拍了拍詹森的肩膀。 “没事了。” “什……?!” 詹森睁大眼睛看着雷克斯。 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詹森问明白,擂台上变故陡生。 原本裁判正严肃地跟黑人争辩,已经有人打开铁门,要去检查唐安能不能爬起来了,黑人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回身呵斥了那人。 这句话还没落下,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黑人和裁判的身上的时候,原本跌坐在地上的唐安像一匹装死而苏醒的狼,猛地窜了起来。 眼底精光闪过,鲜血淋漓的手上拽着一根从铁丝网上薅下来的坚硬铁丝。 仅仅一秒钟的时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唐安已经踩在黑人小臂上,手中足有一个手掌长的铁丝已经从上至下尽数捅进了黑人的喉咙。 就在裁判的眼前。 铁丝的一端仍旧露在外面,黑人睁大眼睛,只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疼痛,接着就是接踵而来的窒息感。 黑人踉跄了一步,似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还顽强地要向唐安抓去,唐安退了一步,黑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下意识地去捂着喉咙。 喉咙的伤口细小,根本没出血,被血液堵塞的是气管。 鲜血从嘴里涌出,黑人因为窒息而目眦欲裂,跪在地上,拼命抓挠自己的喉咙和嗓子。 铁丝太细,这样的窒息如果救治及时,其实未必能杀的死黑人,但让他丧失行动力足够了。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地上扭曲挣扎的黑人,胸膛微微起伏着,已经骨折加上完全脱力的手臂一直在颤抖。 全凭一口气撑着,唐安才没有也跟着跪到地上。 唐安头皮有些发麻,甚至回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是怎么把那么细的东西捅进坚硬的气管里的。 “……” 整个比赛场地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这回不光是起哄的欢呼声,连被搅了好戏的骂人的声音都没有了,没人会料到这种情况下唐安能瞬间翻盘。 真的只是一瞬间。 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 “……” 詹森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擂台上的场面,再看向雷克斯。 他惊讶的不是唐安翻盘,而是雷克斯是怎么猜到的。 雷克斯倚在椅背上,瞥了他一眼,眉角微挑,没有要回答他疑问的意思。 唐安最初被卖到酒吧的时候,在箱子里饿了三天的情况下依然能在惊惧中给詹森的手腕攥得青紫,这小鬼的力量和耐力不是一般的好。 何况只是挨了顿揍,哪怕肋骨骨折,在这种情况下唐安不可能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其实假得很明显。 只是黑人第一次接触唐安,不了解而已。 唐安装死装惯了,很有一套。 雪莉啧了一声,敛了神色,从兜里摸出一盒女士香烟,叼出一根点燃。 红唇中缓缓呼出的白烟笼罩了雪莉的面庞,眉宇舒展,那双浅绿色的眼睛满意地眯起。 詹森看过去,拧着眉:“嘿,别装得好像没事一样,刚才你们俩其实都他妈很紧张吧。” 雷克斯看着擂台装没听到。 “嗯哼,”雪莉笑了笑,轻飘飘地瞥他一眼,“快吓死了呢。” “damn it!” 直到唐安被警卫带下去,另一组选手上台,观众席上才一点点响起讨论、称赞和怒骂的声音。 第五组的比赛打完,场上活着的和站着的只剩下了八个人。 算上唐安在内,八个人被带到了一间等候室,观众席上的人开始最终的下注,个别黑手党已经开始找金主谈看好的人的价格。 一个操着一口伦敦腔的中年男子走到詹森身边,手里的牌子写着唐安手上的序列号。 “嘿詹森,这个小鬼卖给我怎么样?”中年男子咳了一声,“价钱出你原价的五倍。” 不等詹森回答,雪莉凑过来笑道:“真抱歉,这个小家伙我们西区黑手党已经预订了。” “那不是要赢了才算你们的嘛,”男人笑了,“要是没赢,卖给我怎么样?” 雪莉饶有兴趣地挑眉:“你们那边这两年不缺人,要她做什么?” “也不是,我们老大看上这个小鬼了,买来玩的。”男人压低声音,给雪莉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手势。 “当这个玩的。” 雪莉眉角挑得更高了。 一般情况下,金主来这里就是买卖的,不能无故拒绝买家的出价,价钱可以谈,但人一定会卖出去。 詹森啧了一声:“十倍。” “成交!” 中年男子将牌子递给詹森,烫金的牌子后面刻着象征他们黑手党的墨蓝色苍鹰图腾。 詹森暗自懊悔要的价低了。 毕竟唐安最初买的时候自己出价就不高,这里的人一掷千金,百十万欧元都是最寻常的价格。 雷克斯倒是不担心,瞥了满意离去的中年男人一眼,目光停留在那只在牌子上翱翔的苍鹰图腾。 与此同时,唐安正和最后八个选手关在一个等候室里。 打到现在,大家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不怎么正常。 唐安伤的最重,两个医务人员围着,帮她止手上和背上的血,把微微骨折的胳膊做了简单处理。 外面还在进行最后的下注,唐安透过医务人员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即将面临的对手们。 三个黑人,有两个是大块头,其中一个看着块头比较小,也伤的不轻,手臂和小腿都缠着绷带。 剩下一个冷着脸的中年男人,两个壮汉,还有一个看着很年轻的高大白人。 白人是这些人中伤的最轻的,尽管身形比不上那几个壮汉,但似乎很能打,甚至说很亢奋,整个等候室都回荡着他哼歌的声音。 不过不止他一个人,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怎么正常,黑人老哥正被一个壮汉的美国式幽默逗的哈哈大笑。 可他自己崩裂的唇角还流着血呢。 “……” 唐安默默收回了目光。 其实最后一场对唐安来说反倒压力小一些。 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只要能让自己别倒下,就不会输。 只要能站在擂台上。 但唐安也不知道自己这伤痕累累的身体的极限在哪里。 随着一声哨响,西区黑手党的名额角逐正式开始。 灯光刺目,赛场上鲜血淋漓,观众的欢呼声海啸一般席卷了整个赛场。 场上的水泥地面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已经开始变得滑腻,唐安再次踏上这铁丝网内,鞋尖立刻被鲜血所浸染。 糟糕透顶的运气再次应验,唐安的对面站着是那个伤得最轻的亢奋白人。 白人嚣张的口哨声和女声的“开始”同时落下,唐安没有犹豫,一跃而起逼近白人,直接奔着暴露在外面的喉咙去,妄图抢占先机。 白人依旧是一副玩味的嘴脸,却更为迅速地格挡住了唐安的一记手刀,接着靠手臂挡下了唐安的两拳。 唐安后撤躲开白人一记鞭腿,再次逼近,白人似乎不急着进攻,接了唐安两招,甚至接了唐安直直朝面中而来的一记膝击。 唐安最后一场的进攻密集而迅猛,跟前五场完全不同,动作更为灵敏迅速,一招接着一招,行云流水。 唯一的问题就是,唐安伤不到白人。 白人的每一个动作都看着破绽百出,但唐安使尽浑身解数就是突破不了白人的防守。 一下都打不中。 自己和这个家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唐安在再一次手刀劈空后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就在唐安思绪一闪而过,脸色尚且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沉时,一直防守的白人咧开嘴笑了。 接着一记直拳毫不客气地击向唐安的小腹,唐安瞬间眼瞳骤缩,吭都没吭出声来,整个身子直接倒飞出去。 “砰!” 唐安摔在沾满血迹的地面上,滚了几下才勉强停下,脸色苍白,瞳孔颤抖,就这一拳,疼得爬都爬不起来。 “……” 冷汗顺着额角和后背往下流,唐安抠紧了水泥地,腹部脏器受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人似乎不急着结束比赛,单手将被冷汗浸湿的唐安提起来,那双阴冷又残忍的目光锁在唐安身上。 “腿有问题,是吧?” 唐安两耳嗡鸣,甚至来不及反应白人是怎么看出来的,接着就被丢在了地上。 紧接着,白人的脚踏上了唐安曾经骨折过的膝盖骨,一阵尖锐的剧痛从下至上猛地传上来,在大脑皮层炸开。 “啊——!!” 唐安的惨叫像被人摁在案板上剁了一条腿准备扒皮的野兽,四周的欢呼声犹如磕嗨了的海浪。 白人的脸上露出了极其享受的表情,不知道是在享受唐安的惨叫还是观众们兴奋的高呼。 詹森“噌”地一下从座位里站了起来,被雪莉阴沉着脸硬摁着肩膀坐下。 很不巧,这个白人被东区的人看中了,已经跟金主定好了价格,现在击毙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何况从实力上讲,这个男人最有可能成为西区黑手党的一员。 雷克斯身体微微前倾,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浓烈的杀气,手指摸上后腰里别着的手枪。 唐安疼得浑身哆嗦,被剧烈的疼痛逼到理智的边缘,死亡和剧痛的恐惧席卷全身,精神濒临崩溃。 自己会死在这儿。 会死。 唐安终于感受到了迫近的死亡的威胁。 头皮发麻,眼瞳大睁,唐安双手死死地抠住白人踩在自己膝盖上的脚踝,喉咙里发出濒死的野兽才有的嘶嗬声。 白人的脚腕甚至发出了骨头挤压的“咯咯”声,白人嗤了一声,飞起一脚将唐安甩开。 唐安被踹的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但这一次唐安手一撑,用那条尚且能动的腿就势站稳了。 唐安直勾勾地盯着白人,目光惊惧、直愣,眼瞳微小而飞快地颤动着,浑身都在发抖。 “哈。” 白人喜欢看人被逼上绝路的神情,脸上残忍的笑意更甚,有些玩味地舔了舔嘴唇。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白人一步步走近,被疼痛刺激得发麻的大脑拼命回想能活下来的法子。 刚才在等候室里能勉强听到不同的选手预订的买主,这个男人的买主是谁,威尔士、克兰、还是…… 东区。 东区的人普遍谨小慎微,求稳求妥,从不敢冒险。 那要怎么才能让东区的人放弃让白人打下去,直接投降…… 脸颊上的剧烈疼痛和飙飞的鲜血唤醒了唐安的意识,唐安脸颊被白人一记手刀擦过,直接刮了一道不怎么短的伤口在脸上。 唐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仅凭身体的本能硬生生跟白人过了几招,意识回笼,双臂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呃!” 唐安被白人扼住喉咙,“砰”地一声压在铁丝网上,鲜血瞬间从被坚硬的铁丝网扎透的皮肤冒了出来。 唐安紧紧攥着白人的手腕,耳朵嗡嗡作响,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喉间的骨头摩擦的声音。 白人本来还在跟在人群一起猖狂大笑,直到手腕上传来疼痛,白人一皱眉,再次甩手将唐安重重甩在地上。 第31日 052号 “咳咳!!” 唐安被甩在地上,脖颈上一圈都是青紫的指痕,氧气涌进胸腔,唐安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白人活动了一下自己被攥得青紫的手腕,盯着地上咳嗽着挣扎打算爬起来的唐安,突然“嗤”地一声笑了。 “不怕告诉你小鬼,”白人嚣张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肌肉发出“咯咯”的声响,“前面没死的那几个都被老子打废了,就剩你一个。” “有人嘱咐了,陪你好好玩玩儿。” 唐安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被碾伤的那条腿在止不住地颤抖。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白人,黑漆漆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好似被逼入困境的野兽般的高度警觉。 从神色上看,唐安已经听不进去白人的话了。 白人冷笑一声,再次抬腿,当胸一脚向唐安踹过来。 唐安侧闪躲过,目光锁在白人脸上,双手借白人曲起的膝盖一借力,整个人几乎是贴着白人的腿瞬间拉近了距离,一记手刀直直冲着白人的眼睛去了。 一缕鲜血顺着指尖飞出来,白人侧头躲闪,眼角被唐安的手刀擦过,擦出一道血痕。 “操!”白人骂了一声,顺势一个膝击顶向唐安胸腔,接着一脚踹开。 唐安被顶了个正着,一声闷哼,接着又被一脚踹开,“扑通”一声再次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停下。 但很快唐安就再次爬起来了。 浑身的肌肉都在战栗,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困兽般的神情,很难想象现在支撑唐安的到底是人的意志还是生物的本能。 白人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血,饶有趣味地“呵”了一声。 观众席上的呼喊和助威声相比刚才低了很多,有不少人都开始屏息凝神关注场上战局。 “要喊停吗?” 詹森身子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脚底下已经扔了一圈烟屁股,眉头拧的死紧,神色复杂地侧首转向雷克斯。 雷克斯盯着场上的战况,跟詹森一样微微前倾,手指摩挲着手中手枪的扳机,面沉如水。 雪莉双手抱胸倚在椅背上,也微微侧首,朝雷克斯歪了歪身子,脸上的笑容难得敛去了。 “雷克斯,小家伙的状态不太对。” 雷克斯“嗯”了一声。 几人说话间唐安和白人又打在了一起,唐安挨了白人一耳光,白人要去卡唐安喉咙时被唐安狠狠一口咬在虎口上。 “嘶!” 白人的手立马见了血,唐安的咬法根本不是人的咬法,而是类似野兽的撕咬,咬合后猛甩,带着一股要把这块肉撕下来的狠劲儿。 白人怒了,上手猛地卡住唐安的下巴要她松口,顺势将唐安狠狠贯在地上,猛砸了一下唐安的脊背。 唐安吃痛,仍旧没有松开,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嗬,白人疼得手臂都有些颤抖,骂了一句,手底下一用力,唐安整个下巴被挤压,开始“咯咯”作响。 白人终于将唐安硬生生从手上拽了下来,狠狠骂了一句,抓着唐安的脑袋就往地上磕。 “咚!” 一声闷响,唐安连格挡都来不及,一阵剧痛,脑袋嗡的一声,脸颊被擦破,额头上立马涌出一股鲜血,瞬间染红了视线。 白人过火的行为立马引起裁判的呵斥,白人根本不听,骂骂咧咧“砰”地一声又狠狠撞了一下。 裁判立刻掏出腰间防身的短刀,一边呵斥一边敲击铁丝网,刀刃与铁丝相撞,发出刺耳的噪声。 眼见两个裁判都已经掏出了短刀,围着铁丝网逼近了,白人骂了一声,这才作罢,甩手将唐安狠狠丢下了。 唐安整个人血糊糊的,摔在地上,半天没有缓过劲儿来。 白人黑着脸检查自己的虎口,差点就被狗崽子咬断了神经,现在整只手都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裁判在一边警戒,直到看到唐安又再次跌跌撞撞爬起来,这才退开。 唐安满脸是血,唯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闪烁着极其疯狂而炽热的光芒,直勾勾盯着白人,盯着他身上流血的地方。 唐安喉咙里发出低吼,呲了呲牙。 和第一次从箱子里放出来冲梅丽莎呲牙一样,现在的唐安的所作所为都像只被捕兽夹钳住后腿的狼崽。 不用猜,现在支撑唐安的肯定只剩下了生物求生的本能,就连身体机能都未必能支撑唐安现在依旧能够站立。 白人也同样被疼痛点燃了愤怒,一记耳光就照着唐安的脸扇了下来。 毫不客气地说,白人的这巴掌能给唐安打得趴在地上吐,但可惜的是,这巴掌没能打中。 唐安直接忽视了他的耳光,在白人举起胳膊的一瞬间扑了上去,脚踩上白人的膝盖借力,一手薅住了白人的衣领,另一只手则朝白人的眼睛抓去。 “呃啊!” 白人一手尚在起势,一手已经受伤没法格挡,正正好好被唐安一把抓在脸上,一只眼睛瞬间出血。 “狗东西!妈的!滚开!!” 白人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踹了两脚从把扒在自己身上的唐安踹下去,疼得捂住了眼睛。 鲜血从白人指缝中流下来,白人脸上已经不是血痕,而是赫然几个血洞,在往外渗血。 唐安被这两脚踹开,又是半天都爬不起来,趴在地上喘气,拿好使的那只手戳着地,支起身子就又要往起爬。 唐安每一次在白人身上留下骇人的伤口,都要遭受比其严重几十倍的伤害,每一次都像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简直是在燃烧生命。 “喊停吧。” 詹森已经没法再看下去了,直接站起身就要喊停。 雷克斯抬手用力将他摁了下去,周围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现在喊停,唐安这些就白挨了。” 雷克斯压低了声音,冰蓝色的眼睛里涌动着晦暗的杀意。 “但是……!” “再等等。” “……” 詹森捏了捏拳头,一口气憋在胸口,别过了脸。 白人的金主显然也沉不住气了,一个西班牙男人站起来冲场上骂: “052!!”男人挥了挥拳头,“知不知道买你的是谁?!认真点儿!!” 男人喊完,刚坐下去,东区的人就凑了过去,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金主瞥了一眼台上,神色有些复杂。 白人啐了一口血,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 一只眼紧闭着,鲜血从眼窝流出来,脸上四个血窟窿,右手虎口鲜血淋漓,手腕小幅度颤抖着。 看着伤的不轻,但相比于唐安来说不值一提。 唐安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黑发凌乱,沾染着鲜血和汗水贴在脸颊上,唇角全是血,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都在战栗颤抖着,胸口剧烈起伏。 白人剩下的那只眼里流露出凶光,脸色阴沉,活动了一下肩膀,左手如鹰爪般朝唐安抓去。 唐安双眼发直,直勾勾地盯着白人的动作,条件反射一记手刀劈出去,将白人的手掌击开。 后撤一步再猛地逼近,唐安一脚踏上白人的胸膛,借力再次高高跃起。 白人下意识一抬头,一瞬间,赛场头顶明晃晃的顶光晃了眼。 仅仅是这晃眼的一瞬,白人的脖子瞬间被唐安卡住了,唐安双手卡着白人脖颈,踏在白人胸膛上,随着白人踉跄后仰着跌在地上。 白人仰面倒地,唐安目光灼灼,死死盯着白人凸出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低吼,犹如一尊雕塑一样卡着白人脖子纹丝不动。 骨骼摩擦的声音从手底下传来,唐安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收紧。 白人喉咙里发出嘶嗬声,挣扎着撕扯唐安的衣裳、胳膊,双腿胡乱踢蹬,仅仅几秒钟,白人的脸色就憋紫了,动作从挣扎慢慢变成了抽搐。 “停!停!!” 白人的金主急忙站起来,举起牌子大声喊道。 两个裁判会意,立刻吹响了哨声。 而唐安无动于衷。 整条手臂的肌肉都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鲜血从唐安的额头滴下来,滴落在白人已经青紫色的脸上。 裁判立刻掏出了短刀,一边高声呵斥一边打开铁门。 唐安被短刀架住脖子,两个裁判用了蛮力,粗暴地提着唐安的胳膊,将唐安从白人身上硬拽下来。 白人猛地吸进一大口氧气,翻身而起,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000193胜利!” 嘹亮的女声宣布唐安的胜利,唐安被裁判提在手里,疼得浑身哆嗦,茫然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白人脖颈上赫然一圈紫黑色的指痕,白人爬起来,用力抹了一下嘴角,目光阴狠地瞪着唐安。 裁判松开唐安,退到一边,准备打开铁门让唐安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沉寂的观众席上爆发出一片欢呼和愤怒的喊叫声,有人赚得盆满钵满,有人颗粒无收。 然而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裁判退开的一瞬间,白人猛地扑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裁判手里的短刀。 唐安听到声音回头,只看见白人狰狞的面庞,接着腹部一凉,整个人的后背撞上了铁丝网。 “砰!” 几乎是与此同时,白人的头颅被子弹击中,炸出了鲜血。 怎么了? 唐安看着白人已经歪倒在地上的尸体,有些茫然,只觉得腿站不住,身子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滑,眼前一片片发黑,唐安发现自己的脑袋有些沉。 也开始看不清了。 身上好疼。 唐安紧紧拽着铁丝网,想让自己能继续站着,但身子依旧不受控制地滑向地面,唯有手还颤抖着紧紧拽着。 “……” 詹森不可思议地看着雷克斯正冒着白烟的枪口。 哪个王八羔子刚才说打不中的?! 超过二十米的距离,加上铁丝网阻拦,拿普通手枪一击爆头。 “操!” 东区的人愤怒地站起来,齐刷刷一片手枪上膛的声音,枪口直指雷克斯。 一声枪响,领头的人手里的枪被高高击飞了,接着雪莉滚烫的枪口指着他的眉心。 淡绿色的眼睛斜睨过来,白烟从红唇中倾泻,雪莉二指不紧不慢取下叼着的女士香烟,依旧坐在椅子上,身姿挺拔。 第32日 索菲亚医院 这样的伤势现场的医务人员处理不了,唐安被紧急送往了南区的索菲亚医院的急诊。 雷克斯陪着一起去的,白人被当场击穿了头颅,雪莉和詹森留下来解决东区这边的问题。 等两人赶到索菲亚医院,唐安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雷克斯沉默地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凳上,仰头闭目小憩。 听见了脚步声,雷克斯睁开了眼睛,眼底里还带着冷漠和杀意的寒光,微微侧首,眼底的神色此时已经完全敛去了。 看清是雪莉和詹森,雷克斯直起了身子。 “怎么样?” 雪莉走到手术室门口,在雷克斯对面的长椅上坐下了。 雷克斯揉了揉眉心:“不怎么样,进手术室前血压就已经掉到很低了。” “……” 雪莉沉默了。 “操!” 詹森骂了一声,阴沉着脸在雷克斯身边坐下:“东区那帮狗东西,越来越猖狂了!” 这边的动静有些大,斜对面护士站的两名护士频频看向这边,面色严肃,窃窃私语,看样子其中一个已经报了警。 雪莉翘着腿,用高跟鞋踢了他一脚,给詹森使了个眼色,接着站起身来往护士站那边去了。 詹森看着雪莉腰后别的枪就胆战心惊,看到雪莉只是去跟两个护士正常沟通,詹森狠狠松了一口气。 “你都不知道雪莉刚才有多恐怖。”詹森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打起来了?”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也不算。” 算是雪莉单方面的殴打。 东区的人直接认怂,雪莉警告了东区剩余的黑手党,很快就摆平了。 两人话还没聊完,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詹森立刻扭头,从长凳上站了起来,雷克斯跟着站起身,敛了神色,盯着医生并不好看的脸色眯起了眼睛。 “不太好,”医生摘了口罩,脸上显出很疲惫的颜色,眉眼微垂,“病人失血太多,身上多处都有骨折,脏器也有破裂……” “少废话!”詹森不耐烦地直接打断了医生的话,“到底能不能治?” 迫于西区黑手党的压力,医生往后缩了缩:“可能性很小……” “如果继续手术的话,可能会有死在手术台上的风险。” “……” 雪莉也回来了,三个人站在手术室外,同时陷入了沉默。 “或,或者,她有没有什么家人,”医生小心翼翼地提议,“现在放弃治疗,还能挺几个小时,能来得及见一面。” “……” 又是一阵掷地有声的沉默。 “没有。” 雷克斯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没有家人要见,继续治疗,手术费用会缴齐。” 雷克斯的脸色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冷漠,冰蓝色的眼睛透过医生的肩膀看向手术室内,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遗言什么……” “也没有。” 雷克斯再次漠然打断了医生的话,从医生手里抽出相关费用的单子,便转身去前台缴费了。 甚至没回头看一眼。 “快去呀!他妈愣着干嘛?!”詹森骂了一句,推了医生一把,医生连忙点头答应,赶紧退回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再次合上,詹森阴沉着脸,摸了摸鼻尖,看向不远处前台,雷克斯单手插兜的背影。 “他一直这样,对吧?” 雪莉双手抱胸,挑了挑眉。 用自己最冷静的头脑做最极端的事,不告诉任何人缘由,也不屑于流露自己真正的情感与想法。 其实唐安出事,雷克斯的压力最大,毕竟当初雷克斯不允许詹森喊停,眼睁睁看着唐安一直战斗到最后。 看着雷克斯冷静而无情的侧脸,雪莉并非感受不到这份压力。 而是这份压力更沉重,留给雷克斯呼吸的空间更逼仄了。 可雷克斯不愿意表现出来。 雪莉啧了一声,语气中平白带上了烦躁。 挑了一根香烟点燃,雪莉好心分给詹森一根,詹森看着手里纤细精致的女士香烟,脸色极度难看地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败给了烟瘾。 雷克斯沉默着在前台缴完所有的费用,眼睫微垂,双手插兜,漠然看着前台护士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 治与不治最终只会通向一个最坏的结局,那就是死。 相比起遗言和亲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雷克斯知道唐安更想活下来。 那就只剩治这一个选择。 很简单的抉择,雷克斯知道,自己一生中做过比这艰难百倍的决定。 没有什么难的。 “……” 收好账单,雷克斯回到了手术室的长凳前。 但三人都没能待太久,雪莉很快被酒吧的一个电话叫走了,詹森勉强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心不下,跟着回了酒吧。 雷克斯一个人在门口等了四个小时。 手术依旧没有结束。 但雪莉的电话已经打了无数个,雷克斯按亮手机屏幕,盯着上面二十几个未接电话,盯了几秒钟,最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于是当唐安手术结束,被推出手术室时,门口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 麻醉药的劲全部过去已经是半夜,唐安在一片黑暗中醒来,茫然盯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 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拘束着自己,唐安缓缓转动眼珠,终于看清了自己身旁挂着点滴瓶的架子。 自己在……医院? 自己怎么了? 唐安盯着一滴一滴缓慢下落的点滴,想了十分钟,终于想起来,自己在赛场比赛的事情。 意识停留在白人被炸碎颅骨的画面,就再也没有然后。 白人死了? 谁杀的? 自己怎么被送到这里来的? 其他人呢?有没有事? 唐安一个人在床上动弹不得地想了许久,直到意识到一些问题没办法通过回忆来得出结论,唐安这才想起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浑身都相当沉重,手背能感受到因为打着点滴而冰凉,一只胳膊和一条腿似乎都打了石膏,反正是完全动弹不了。 脸上带着的是氧气罩,几乎限制了唐安各种转头的动作,腹部似乎有刚缝合的伤口,还在一抽一抽地疼痛。 肋间也随着呼吸的牵动而一下下地抽痛着。 原来自己还活着。 身体上的疼痛逐渐取代了麻药带来的迟钝感,唐安终于在一个小时的回想后得出了这个令人无比高兴的答案。 就这样思维混乱,胡思乱想了一整夜,中途护士来帮唐安拔了点滴,唐安一直没睡着,在第二天护士值班检查的时候甚至还醒着。 金发的女护士在自己手中的记事板上打了个勾,又替唐安将新的点滴扎上,冲唐安笑了笑。 “还挺有精神的,昨天抢救的时候都快把我们吓死了。” “求生意识很高啊小家伙。” 唐安已经不需要氧气罩了,小女护士替她将设备拆了,唐安直挺挺躺在床上,侧首盯着女护士忙碌的动作,抿了抿嘴。 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唐安开口了,声音不是一般的干涩沙哑。 “请问……送我来的人是谁?” 女护士听到唐安的声音讶异了一下,马上替她倒了杯水,贴心地帮唐安将床摇起来。 “是那几个西区的人吧,”女护士一边递过水去一边回答,“昨天就回去了。” 唐安接过水杯,眉眼间神色有几分紧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是出事了吗?” 女护士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唐安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手中的水杯。 西区是不是出事了。 唐安有点儿想离开这儿。 不知道索菲亚的病房是怎么布置的,病床斜对着穿衣镜,唐安勉强能从一半穿衣镜内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 右臂和一条腿都打着厚重的石膏,小腿被小角度吊起,身上穿着病号服,敞开的领口还能隐隐看见已经缠绕到胸口的绷带。 脸颊和额角上全贴着纱布,整张脸没一块好地方,脖颈上还带着青紫的指痕,相比于其他伤口来说太轻微,没被纱布包裹。 唐安知道这样的自己是没法偷跑出去的,只能沉下心来继续养伤。 一连在医院住了小一周,病房内依旧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来过,只有值班的护士每天来看她一遍,确认一下唐安恢复得怎么样。 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布尔曼酒吧的消息,唐安也没有手机能够联系其他人,这一周就像是跟外界完全丧失了联系。 一边在心里焦急地等待着雪莉或其他人的消息,一边又要在面上冷静积极配合护士的治疗。 唐安要憋出病了。 护士偶尔会给唐安带泰晤士报回来,唐安不是全部都能看懂,粗粗略读一遍,只能发现零星的少得可怜的消息。 东西两区反正是交火了,惊动了当时执勤的警察。 但是报上没说具体的后续处理,也没提到具体的人。 唐安单手将报纸叠起来,放在床头柜上,眉眼微垂,视线落在了床头柜上的一颗奶糖上。 值班的护士姐姐偶尔会给唐安带几颗糖回来,牌子都不一样。 其实雷克斯接到索菲亚医院的电话后就嘱咐了这件事,但护士姐姐也不是每天都有空。 而且也没告诉唐安。 第33日 唐云 唐安被迫在医院养病的第二个星期,脸上的皮肉伤已经基本好的差不多,护士姐姐一天来帮她换一次药。 手和脚还不是很利索,但唐安已经能拄着拐杖自理了,也正式开始考虑起逃离医院的计划。 就在护士姐姐帮她拆掉纱布,而唐安正认真思考要不要趁待会儿偷溜出去的时候,两个星期无人问津的病房门被人敲响了。 一个大体积的黑影倒映在门上的磨砂窗,唐安怔了一下。 护士姐姐已经站起身,替她将病房门打开了。 “小家伙,有人来看你啦!” 护士姐姐笑道。 第一个挤进房门的是一大束鲜花,包裹着彩色的包装纸,点缀着满天星,姹紫嫣红一大捆。 浓郁的色彩倒映在唐安睁大的,漆黑的眼瞳里。 花束后面是诺拉担心又惊喜的脸。 “唐安!” 诺拉抱着一大捧花跑进来,身后跟着笑眯眯的雪莉。 诺拉依旧是一身雪白的小洋裙和羊皮小高跟,雪莉则抹胸搭着战术长裤,外罩小外套,耳饰夸张而漂亮。 护士姐姐跟雪莉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贴心地替三人关上了门。 鲜艳的花束给整个苍白的病房增添了一份生机,唐安无端觉得有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唐安从没有收到过花,也从没有在病床上等来探视的人。 世上百亿人,几乎全部的人都无所谓自己的死亡。 逼自己陷入死地的人不过尔尔,想让自己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在来到布尔曼酒吧之前,没有人关心过自己的生或死。 唐安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所寄予希望是什么样的感觉。 唐安茫然看着鲜艳的、生机勃勃的花束伸到自己面前,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担忧地凑到自己身边。 “唐安,我快担心死了,” 诺拉放下花束,小心翼翼地想拥抱唐安,结果发现无处下手,“这两天酒吧比较乱,雪莉他们都不让我来看你。” 唐安怔了一下,看向雪莉。 雪莉正倚在一边剥唐安放在床头的水果糖的糖纸,见唐安看过来,挑了挑眉,将水果糖塞进唐安嘴里。 “不是什么大事儿,东西区起了点儿小矛盾。” 唐安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大家都没事吗?” 雪莉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大家」是指谁?” “……” 唐安沉默了一下,将甜丝丝的糖果顶到了侧颊,微微带着擦伤的血痂的脸颊鼓起一块。 “雷克斯也算在「大家」中么?” 雪莉饶有兴趣地挑起眉角,摸了摸下巴,像只好奇的猫咪一样眯起了眼睛。 “算的。” 唐安立刻道。 “詹森呢?” “算的。” 唐安依旧回答得毫不犹豫。 雪莉啧了两声。 将手中的糖果纸扔进纸篓里,雪莉拍了拍手,拿起护士姐姐落在床头柜的唐安的病历本,边翻看边笑着说。 “「大家」都没事,”雪莉特意加重了“大家”一词,眉眼弯弯,“这两周一共交了五次火,东区的人咬得紧,贸然来看你,肯定会给你引来麻烦。” “毕竟这不是东区的人第一次炸索菲亚医院了。” 雪莉耸了耸肩。 期间确实惊动过一次警察,雪莉和雷克斯都遭到了盘问,不过布尔曼酒吧盘踞布尔曼街区几十年,尚且不是能轻易撼动和取缔的。 随手翻了翻唐安的病历,雪莉下意识挑了挑眉。 小家伙伤的确实挺重。一条腿里钉了两组钉子接上腿骨,手臂骨折,两根肋骨骨折,轻微脑震荡,被白人那一刀伤了脏脾,其他大大小小的皮肉伤不计其数。 要不是雷克斯那一枪爆头来得及时,唐安恐怕能被那个白人捅个对穿。 也难为小家伙现在还能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跟她们聊天。 诺拉见雪莉盯着病历不说话,前倾过身子也想看一看,雪莉眼疾手快,一把将病历本合上了。 诺拉撇了撇嘴。 “恢复的不错。” 诺拉没见过这么重的伤势,要是看了肯定会担心,雪莉不动声色地将病历本放回床头柜上。 唐安点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雪莉挑起眉角。 “想出院?” 唐安用力点了点头。 雪莉修长的手指拂过唐安脸上的伤疤,淡绿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身上不疼了?” 唐安明显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就做了肯定的回答。 “不疼了。” 诺拉原本坐在病床上认真看着唐安的侧脸,听到这话,立刻皱眉转向雪莉。 “才不是,唐安还需要静养。” 雪莉哈哈一笑,笑眯眯地挑起眉毛凑近了诺拉,倾身的动作勾勒出雪莉完美的身形: “宝贝,我看起来是这么压榨员工的人吗?” “哦你可太伤我的心了。” 诺拉别开脸,红了耳朵。 “行了,你腿上和胳膊的伤都还要恢复,”雪莉直起身子,揉了揉唐安乱七八糟的黑发。 “就好好在医院休息吧,这两天我们没什么事,会多来看看你。” 雪莉说着冲唐安眨眨眼睛,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雷克斯过两天也会来的,乖乖待着吧小家伙。” “……” 与此同时,雷克斯正在着手调查唐安的背景。 雷克斯之前就有过这样的想法,现在唐安选入了西区黑手党,背景调查自己是有必要的。 用申请的经费名正言顺地贿赂了莱恩,莱恩认识一个美国的情报贩子,是个不爱说话的高大男人,性格很古怪,也就莱恩这厚脸皮能说的上话。 将一沓厚厚的资料交给雷克斯的时候莱恩的脸色很不好看,眼底下两抹青晕,走路一瘸一拐。 “打起来了?” 雷克斯随口问了一句。 莱恩用眼神和架在资料下方的打火机拒绝了雷克斯的问题并让他闭嘴。 雷克斯也没兴趣,接过资料来随手哗啦啦翻了两下。 “这么多?” 莱恩摊坐在卡座里,把雷克斯面前的威士忌杯拿过来,将里面剩下的酒仰头一口闷了。 “老子这回牺牲大了。” 莱恩脸色阴沉地骂了几句,接着啧了一声,揉了揉头发,肩膀垂了下去,眼神有几分复杂。 “你自己看吧,其实挺好查的。” “毕竟……他们圈子里的都知道,都……当乐子看。” 雷克斯眼神微敛,抬头瞥了一眼闷头灌酒的莱恩,翻开了手里的资料。 第一页的家庭关系就让雷克斯蹙了蹙眉。 唐安是飞云产业老总唐云的亲女儿。 飞云产业最初似乎只在中国大陆活动,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将活动中心转到了伦敦来。 是东区很大的合作伙伴。 飞云产业的性质可想而知。 雷克斯眼神暗了暗,翻开了下一页。 唐安的母亲在一次帮派斗争中死掉了,只留下了当时仅仅满月的唐安,唐云当时还对亡妻有感情,派了女佣扶养唐安长大。 一直到唐安三岁,唐云在大陆的产业被警察重创,带着一干弟兄和唐安来到了伦敦。 一个黑手党老大的情感该有多凉薄,仅仅三年,唐云对亡妻的感情就消耗殆尽,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扩张产业上。 爱屋及乌,唐安失去了唐云所有的关注。 接下来列举的几件小事,资料上都是唐云属下口吻的叙述,字里行间能看出来这些属下当笑话看的讥诮。 怪不得莱恩说是“当乐子看”。 唐安六七岁左右,唐云的产业在伦敦发展艰难,几乎每时每刻都陷于枪战火拼之中。 唐云没杀了唐安这个拖油瓶,但也没什么区别。 不管什么事情都直接带着唐安,甚至他们的人在工厂里虐杀、威逼其他黑手党,鲜血四溅惨叫连连,唐安就坐在集装箱上边看边吃三明治。 没有人扶养,没有人教授,没有正常人拥有的一切,唐安不爱说话,不跟人交流,就这样长到了十四岁。 女孩的身体很快发育起来,唐安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沟通,唐云手底下的人自然起了歹心。 唐安不懂得男人的调戏,直到被手下的人摁在了床上,唐安敏锐的本能察觉到了恶意与威胁。 唐安和那个男人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 唐云知道了,二话不说罚了仅仅十四岁的唐安一顿鞭子,断了三天水食,关进了小黑屋。 这是唐云作为一个父亲,给唐安上的第一节课。 唐安那一次差点儿没挺过去。 十五岁,别墅里负责打扫和服侍的女佣看唐安可怜,趁唐云分不出精力关注这边,偷偷教了唐安很多东西。 但唐云很快就发现了,当着唐安和飞云产业所有黑手党的面将女佣拖出来,虐杀致死。 唐安就站在唐云身边,十五岁的唐安对死亡还没有任何概念,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唐安眼睁睁看着女佣在惨叫声中咽气。 无动于衷。 女佣最后的惨叫和诅咒在场的每一个黑手党都记得。 “你和那个恶魔流着一样的血!!恶魔!!你活该!!你活该啊!!!” 这是唐云给唐安上的第二节课。 后来唐安一直没表现出什么巨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每晚都连着失眠。 唐云从来没管过,直到失眠了一年后,唐安的生命因此受到了威胁后自己被迫好了。 再后来,唐云的产业强大起来,身旁想借机上位的女人多了,自然再不记得最初那位亡妻。 唐安也就连睹物思人的用途也没了,五千英镑卖给了地下贸易黑市,唐安在那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待了三个月。 接着被詹森十万欧元买回来。 最后一页翻过去,雷克斯眼神晦暗,沉着脸将一沓资料丢在了桌上。 “畜牲吧,”莱恩挠了挠头发,啧了一声,“唐云那老东西。” 唐云的心狠手辣远近闻名,只是没想到,他连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么狠。 怪不得唐安会变成这样。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晦暗的光,手指在桌面上缓慢地扣动着,身旁气压极低。 “……” 第34日 Happy birthday 两天后雷克斯去看唐安的时候,从“安迪的糖果屋”带了一包糖果。 唐安正一个人在病房里拄着拐杖做复健,除了手臂和腿上的石膏,剩下的纱布都拆了,脸上还留着明显的伤疤。 雷克斯双手插兜,倚在门口看着唐安拄着拐艰难地走了一圈,唐安转回来,停下歇了一会儿,一抬头才发现雷克斯。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正锐利地看着自己,像一匹猎豹在打量自己的猎物,从头到脚扫视着。 手腕上却挂着一个与那张脸格格不入的贴满了卡通图案的糖果袋。 “……” 唐安看着他。 雷克斯收回视线,从门框上直起身子,走过去将糖果放在床头柜上。 唐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雷克斯。 什么时候进来的? 自己居然完全没发现。 雷克斯扭过头,垂下眼睫示意了一下唐安的腿。 “恢复的怎么样?” 唐安顿了顿。 “好多了。” 唐安也不清楚“好多了”到底是个什么程度的好法,雷克斯随口问,唐安随口瞎答了一句。 但雷克斯只是微微眯了眯眼,抬起眼睛,锐利的目光锁在唐安脸上。 雷克斯并没有被唐安的回答说服。 在车上被雷克斯威胁的场面记忆犹新,唐安抿了抿嘴,开始认真思考雷克斯的问题。 “……护士说腿上的钉子半个月之后拆,肋骨接好了,三个星期之内不能有大动作,胳膊的石膏过两天拆,腿还是有点疼,胳膊不疼,其他不疼。” 唐安从来没说过这么一大段话,一句憋完憋下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地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原原本本转述。 说完了,看着雷克斯沉默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雷克斯双手抱胸,沉默地看着唐安那条打着石膏悬空的腿,听到唐安问,雷克斯抬手摸了摸鼻尖。 “再待两周。” 唐安“嗯”了一声。 复健到此结束,唐安拄着拐慢吞吞地挪回到床上,微微侧首,视线再次扫到了那袋花花绿绿的糖果。 雷克斯注意到唐安粘在上面的视线,走过去将糖果袋扔进唐安怀里,唐安单手接住。 糖果袋上贴着好多卡通贴纸和装饰,花里胡哨,封着袋口的丝带上挂着一个“happy”字样的卡牌。 很难想象雷克斯带着这玩意儿走在医院里得引来多少人的目光。 花哨的装扮看着像某个节日的限定包装。 说不定是某个能收到一整包糖果的特殊节日。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台历,8月7日。 把圣诞、复活节、绿帽节,甚至是英联邦纪念日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唐安没找到任何跟今天这个日期有关的节日。 “……” 唐安顿了一下,转向了雷克斯,捧着一整包糖果。 “今天是什么节日?” 唐安问。 雷克斯脸上的神色凝固了一下,抬眼看向墙上的台历。 8月7日。 唐安不明白自己送她糖果的原因,以为只有在盛大的节日才能收到这样一整包的漂亮糖果。 雷克斯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所有的节日,没有任何结果。 但雷克斯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告诉唐安今天是前一天看了所有信息的雷克斯慰问可怜的唐安日。 “happy birthday。” 雷克斯回答。 唐安睁大了眼睛。 资料上第一页明明白白地写着,唐安的生日在圣诞节后,差飞了。 唐安黑漆漆的眼瞳小幅度颤动着,唐安猛地扭头看了一眼台历,又马上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 “谢谢。” 唐安小声说。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没说什么。 雷克斯没待多长时间就回酒吧了,唐安摩挲着糖果精致的包装,将糖果袋放在枕头下面。 和之前雪莉送自己的战术匕首放在一起。 唐安没有自己的包,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手机,这已经是保存这些礼物最好的地方了。 当天晚上,护士姐姐帮唐安检查伤口恢复的情况。 脸上的疤痕淡了很多,但额角上的磕伤很严重,伤口深,留了一小块疤,一直没褪下去。 “胳膊恢复得不错,如果可以,明天就能拆石膏了。” 唐安的黑眼睛动了动,隐隐流露出几分高兴。 “好。” 唐安说。 护士姐姐还要再说什么,唐安隐隐听到住院部走廊尽头的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这层楼。 电梯门开启,有序又沉稳的几组脚步声从电梯间逼近病房,护士姐姐没注意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不起眼的几人。 而唐安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这几组脚步声的杀气,一瞬间敛了神色,脊背瞬间绷直。 “好,现在我们来检查一下……” “我有点儿渴,”唐安声音有些发紧,抬眼看向护士姐姐,“您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护士姐姐挑了挑眉,扭头看了一眼桌上已经空了的茶壶,“哦”了一声。 “好吧小家伙,我马上回来。” 护士姐姐拿了水壶出去,而唐安偷了护士姐姐揣在腰上口袋里的手机。 自己的腿不靠拐杖根本走不了,这里的楼层又太高,唐安知道光凭自己根本跑不掉。 只能向别人求救。 上帝保佑护士姐姐的手机没设置密码,唐安摁亮了屏幕,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打给谁。 自己不知道雷克斯的号码。 还是报警? 索菲亚医院名义上也在西区的管辖范围,说不定警察根本没法接近医院。 唐安紧紧抿着唇,打开通话记录,迅速往下翻找,终于找到了两个星期前护士姐姐和某个人的一通通话记录。 没有备注,是陌生号码,只打过一次,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自己醒来的前后。 唐安拨了回去。 电话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歇斯底里地响着,唐安将手机放在枕头上,手摸上枕头底下藏着的匕首。 黑漆漆的眼睛死死盯着门上的磨砂玻璃。 脚步声和人影同时停在了唐安的病房前面,唐安浑身的肌肉都绷直了,手紧紧地攥住那把匕首。 病房的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电话接通了。 “喂?” “help!!” 唐安已经顾不上听对面究竟是不是雷克斯了,因为下一秒,打开门的男人就举起了枪。 “啪!” 手枪装了消音器,子弹打在屏幕上的声音闷而小,手机屏幕应声碎裂,通话界面立刻切断。 几个黑衣人迅速一拥而入,拿着枪的那人举枪逼近。 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口罩,神色冷静,从裸露出的皮肤和眼睛发色上看,全都是亚裔。 唐安来不及想清楚来人是谁,男人已经持枪指向了唐安的额头。 一脚踏入唐安的攻击范围,唐安一直紧绷的肌肉带着杀意猛地抽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银光一闪,那半截消音器“锵啷”一声落在地上。 切口整齐锋利。 黑衣人立刻丢了没用的枪支,唐安匕首第二下照着黑衣人咽喉去的,被黑衣人躲过,一击磕腕卸下匕首,拧着唐安的胳膊将人摁在病床上。 “唔!” 带着乙醚气味的手帕死死摁在唐安口鼻上,唐安的手被黑衣男人扭过来绑住小臂,甚至连打着石膏的那只胳膊都没放过。 唐安疼得冷汗都下来了,拼命踢蹬着挣扎。 却无济于事。 黑衣人们动作迅速无声,有条不紊。 三个人摁住拼命挣扎的唐安,两个人守在门外,两人守在门内,剩下一个一身黑色风衣,负手走到病床前,不紧不慢地拾起了被子弹击穿的手机。 唐安已经看不清眼前的面孔了,挣扎的手脚疲软下来,黑发被冷汗浸湿,终于闭上了眼,脑袋垂在床上一动不动。 摁着唐安口鼻的男人察觉到唐安不动了,想起身收回手,被黑风衣使了个眼色,男人这才会意,没松劲儿,继续摁着已经昏过去的唐安的口鼻。 唐安没想到那男人的警惕性这么强,故意装晕没骗过他,唐安想继续挣扎,但药物的劲儿却已经上来了。 疲软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手臂的疼痛感开始变得不真实,唐安眼皮垂了下去,这回是真的垂下脑袋,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有的一切不过五分钟,其他手下迅速将切断的消音器和唐安的匕首捡起来,收拾好现场。 穿黑风衣的男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亚洲人独有的温润面庞,眉眼间带着一股东方气息的美感。 将大衣脱下来包裹住已经昏过去的唐安,特别遮住背后被绑起的手,男人抱起唐安托在手臂上,将唐安的脑袋摁在自己肩头。 另一个手下捡起刚才男人扔在一边的手机,检查了一下,侧首对男人用中文道。 “老大,她说不定已经跟雷克斯取得联系了。” “没关系,”男人笑了笑,“反正我们迟早要会会他。” 几人有序安静地出了病房,端着水壶回来的护士正好看到了,上前拦住抱着唐安的男人,皱了皱眉。 “你们是谁?是病人家属吗?” “当然,”男人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只是那双和唐安如出一辙的黑眼睛里不见任何笑意。 “我是唐安的哥哥。” 男人将身份证递出去。 “唐优。” 第35日 唐优 一个小时前,布尔曼酒吧。 包厢内烟雾缭绕,五颜六色闪烁着的灯光穿过烟雾打在包厢内每个人的脸上,本来应该响着劲爆舞曲的包厢此时异常安静,甚至都能听见旁边房间嗨歌的声音。 詹森坐在侧边的沙发上,面色阴沉,手中的香烟一点火星,烟雾垂直上升,遮住了詹森阴翳的眼神。 雷克斯站在詹森身边,半个人隐没在包厢的阴影里,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闪烁的灯光,目光紧锁在对面两人身上。 雪莉不在这里,对面坐着的是两个这间小酒吧招待不下的贵客。 虚伪的英国佬和阴柔神秘的亚裔。 小老板和唐云。 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小老板的笑绅士又虚伪至极,身前立着一根宝石手杖,两手放在上面,脊背挺直,帽子摘下来放在一边。 而唐云则一身西装,优雅地倚在沙发上,翘着腿,单手支着沙发扶手,眉眼弯弯,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像只笑面虎。 不得不说岁月的诅咒对亚洲人真是网开一面,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小老板已经能被称为英国佬,而唐云看起来甚至能在这里当「少爷」。 还是最受欢迎的那种。 “买回唐安?” 詹森阴沉的声线打破了沉默,詹森说着,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是的,”小老板脸上挂着笑容,“钱不是问题。” 小老板身侧的手下立刻将桌上的保险箱往詹森这边推了推。 安德鲁也不在,小老板身边跟着的是个身形健硕的黑人。 满满一箱扎成捆,面值500的欧元,整齐地码着推到詹森面前。 小老板的产业有不少在欧洲,和地下贸易黑市一样,一直使用欧元。 詹森没动,眼神晦暗,依旧盯着小老板挂着虚伪笑容的脸。 “这是什么意思?” 詹森慢慢说道。 “撬我们西区的人?” 这样的事大老板在位时绝对不会发生,大老板东区的产业发展本身就不大,东区的人常常受打压。 而且,雷克斯眯了眯眼睛,视线不动声色地挪到那个翘着二郎腿的中年男人身上,飞云集团和东区仅仅只是某些生意上有合作,怎么这次走得这么近。 飞云集团的产业和东区一样不干净,手段肮脏,但相比于受大老板掣肘的东区,飞云集团的产业要大上许多。 唐人街那帮家伙一直想铲除飞云产业,简直螳臂当车。 “您应该知道,”一直倚在沙发上的唐云开口了,语气优雅轻柔,笑容里却无端带着一股压迫感。 “唐安是我的女儿。” “我想买回来,恐怕您阻止不了。” 詹森眯起了眼睛。 和飞云集团比起来,就是西区的人也不敢太嚣张。 “被卖到地下黑市的人已经丧失了这些权利,” 雷克斯极其冷淡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唐安现在不是你的女儿。” “是我们西区的人。” 唐云眯起了那双好看的黑色眼睛,视线转向了雷克斯,弯了弯眉眼。 “啊,雷克斯,” “我想我认得你。” 声音极轻,仅仅两句话,整个包厢的气氛温度骤降。 詹森不由地挺直了脊背,脸上神色微变。 而雷克斯则依旧双手插兜,冰蓝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直视着唐云,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唐云笑了笑。 “您恐怕误会了什么,唐安是我的女儿,所以,” 唐云顿了顿。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抢回来。” 轻飘飘的语气带着瘆人的笑意,瞬间让人汗毛倒竖。 包厢内一片寂静。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诡异又阴冷的氛围,雷克斯顿了一下,摸出自己的手机。 上面显示着那位索菲亚医院的护士的电话号码。 雷克斯眼瞳微缩,看向倚在沙发上的唐云。 唐云嘴角笑意更深。 雷克斯眯起眼睛,看了唐云五秒,终于接起了电话。 “……喂?” “help!!” 唐安的声音在寂静的包厢内炸开,詹森瞬间变了脸色,“噌”地站了起来。 “啪!!” 雷克斯的手跟着这声装了消音器的枪响一起震了一下,通话被挂断了。 “……” 雷克斯收起手机,冷眼转向了唐云。 詹森胸膛起伏着,脸色极其难看:“你们的人,敢进西区的地盘,说抢人就抢人?!” 这不是最糟的,唐云的人畅通无阻进了索菲亚医院,抢完了人才让他们知道,詹森头皮发麻。 西区的人里有奸细?! 路易斯站起身来,笑了笑,绅士地拿起了自己的帽子。 “人既然已经带走了,两位先生,回见。” …… 麻药的劲头逐渐过去,唐安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 精致的水晶大吊灯挂在复古风的天花板上,唐安茫然地看了半分钟,终于睁大眼睛,一骨碌翻起身来。 身下柔软的触感证明了这张床垫的高级,唐安爬起来,带动着铁链“哗啦啦”作响。 一根粗铁链锁在唐安那条好腿的脚踝上,拷在床头,与整张床的风格都格格不入。 其他部分没受限制,被绑着的小臂也解开了,唐安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各个部位,没什么异样。 唐安身上的旧衣裳也换掉了,换了很轻柔的衬衫短裤,都没有衣兜,不能藏东西。 舔了舔嘴唇,唐安抬起头,打量了一遍房间。 是自己之前一直住着的别墅的卧室。 唐云名下的房产多的是,不怎么会来这个郊区的小别墅过夜,一直都是一群佣人保镖和唐安一个人。 偶尔也会为了躲仇家回来几天,扰人视线。 其实说回来,自己离开这里不过是四个多月的事,被卖到地下黑市三个月,在布尔曼酒吧待了一个多月。 地下黑市的生活度日如年,唐安被卖去的第一个星期瘦了十多斤,因为看着快死了一直没卖出去。 相比起布尔曼酒吧,这里应该才会让唐安产生安全感,但唐云不要她了,安全感也无从说起。 唐安慢吞吞地撑着床挪下来,如果是自己以前的房间,说不定还有自己藏匿的武器。 铁链随着唐安的动作“哗啦啦”作响,唐安光脚站在地毯上,抿着嘴四下打量了一遍。 会不会有监控? 唐安微微敛眉,正认真检查着,还没看出结果,实木的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唐安立马躺回到床上,仰躺,闭眼,装睡。 门开了。 两组脚步声踏在柔软的地毯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停在了床前,女人停在了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了。 唐安闭着眼睛,不明白这栋别墅里什么时候有了能在男人面前坐下的女人。 是谁? “醒醒吧小安,你没醒,我们也不会来找你。” 熟悉的中文和熟悉的腔调。 唐优的声音。 唐安睁开了眼睛。 看来是有监控,等人走了再找找吧。 唐安抿着嘴从床上爬起来,唐优一身白色西装,好整以暇地站在床尾,正笑眯眯地看着唐安。 唐安抬起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唐优,屏着呼吸,手臂的肌肉不由地绷紧了,后背一点点泌出冷汗。 把自己绑回来到底要干什么? “别紧张。” 唐优微笑。 唐安的嘴唇抿得更紧,眼神像被捕兽夹钳住后腿的狼崽一样警惕凶狠。 “母亲,见笑。” 唐优冲那边坐着的女人弯了弯唇角。 母亲? 唐安猛地扭头,向书桌那边看去。 女人很年轻,可能不到三十岁,地道的东方美人,一身香奈儿套裙,卷曲的黑发搭在胸前,眉眼弯弯地看着唐安。 唐安怔住了。 唐云,新娶了妻子? 就在这三个月内? 女人笑了笑:“别害怕,你父亲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团聚,没有恶意。”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她。 自己脚上可还拴着铁链呢。 唐优冲女人笑了笑:“跟她说不通的,我们走吧。” 这就走了? 唐安不明白唐优来找自己的真实目的,两人到这里来一共没说了三句话,就要离开了? 唐优绅士地将手虚托在女人腰间,两人走到门口,唐优侧首看了唐安一眼,眯起了眼睛。 唐安黑色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自然读懂了唐优眼神里的意思。 他其实迫切地希望唐安开口问他到底要干嘛,他或许不会告诉唐安,但他以卖关子为乐。 比起他的迫切,唐安确实极其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抓心挠肝地想。 但唐安没有开口。 先忍不住的人就输了,唐安一直比唐优有耐心。 否则狼崽子很快就会死在风雪里的。 两人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门被保镖关上,传来了落锁的声音,彻底隔绝了唐安的目光。 其实唐优并没比唐安大多少,也就二十四五,但唐优小的时候两人的母亲还没死,唐云的产业也在国内。 唐云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冷漠。 唐安三岁的时候唐优也就五六年级的样子,却在学习和格斗方面展现出了优异的天赋,唐云这才没像抛弃唐安一样抛弃他。 当时一个保镖嘲讽了一句格斗败下阵来的唐优,唐优才十二岁,当着唐云的面让打手活活把人打死了。 唐云才同意了让他继续跟着学本事。 当天晚上唐优饭都没吃,回房间崩溃地躲在枕头底下哭,一直在喃喃说着“对不起”“我害怕”。 唐安当时为了偷吃面包躲在唐优的衣柜里,大气也不敢出。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变成了现在这样。 第36日 罗莱 包厢内一片寂静,打开的保险箱展示着崭新整齐的欧元,在五光十色的绚丽灯光中沉默着。 包厢门大开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嗨歌和酒杯碰撞声传进来,也拯救不了包厢内的低气压。 詹森人高马大,在逼仄的包厢中急躁地转来转去,脸色阴沉。 “看到了吗雷克斯,”詹森终于忍不住爆发了,“那两个家伙就那么嚣张地闯进来,一声不吭就劫西区地盘上的人!!” “大老板死了,西区的人还没死呢!!” “妈的!” 雷克斯冷冷地听着詹森的咆哮,倚着墙把玩着手中的一根香烟,面色阴翳。 自从大老板死了,几乎各个黑手党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西区,人们巴不得西区也跟着倒台,好共分一杯羹。 西区地位岌岌可危,之前猛火压了几次「黑熊」和东区的火拼,周遭几群人这才不敢轻举妄动。 这回东区和飞云集团的人一来,不但给了个下马威,还顺顺利利劫走了索菲亚医院的人。 真他妈该死。 那帮闻着血腥味的狼怕是压不住了。 雷克斯从墙上直起身子,面色阴沉,打断了詹森暴躁的牢骚: “召集人手,去索菲亚医院。” 这时候必须手起刀落动作快,奸细就该当场抓到枪毙。 杀鸡儆猴。 詹森也不骂了,揉了揉头发,烦躁地啧了一声:“行,我先给雪莉打个电话,说一下情况。” 话音刚落,詹森兜里的手机歇斯底里地响了起来,詹森摸出来看了一眼来电的备注。 雪莉。 詹森微微一怔,和雷克斯对视了一眼,接通开了免提。 雪莉似乎在边跑边打电话,带着呼呼的风声和轻微的喘气声。 “雷克斯在旁边吗?” 背景里远远一声清晰的枪响,雪莉的喘息声明显乱了一下,似乎是带着手机打了个滚。 “遭遇袭击了?” 詹森立刻变了脸色,抬头就朝门外经过的莱恩打手势,示意他召集人手。 “人在哪儿?” 雷克斯问。 “不用担心,对面就一个人。” 雪莉灵活地跳上废弃的钢架,高跟鞋与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雷克斯,你见过东区的新药,”雪莉缓了一下,手机对面传来清晰的上膛声,接着就是几乎炸破耳膜的枪响。 雪莉勾着枪拿着手机,继续放到耳边。 “那东西致命吗?” …… 一阵沉默。 “……什么?” 雷克斯敛起了眉。 两个小时前。 雪莉和几个富商谈完合作从饭店出来,送走了那几个老家伙,雪莉摸了根香烟出来点燃。 合作谈的不是很顺利,果然这几个老狐狸都在观望西区。 透过指尖徐徐上升的烟雾,雪莉瞟到了街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形颀长,宽肩窄腰,一身黑色风衣,金黄色的眼睛像神秘的雄狮。 雪莉眯了眯眼睛,掐掉了香烟。 安德鲁身旁的一辆路虎遮挡了他的视线,安德鲁没注意到雪莉,正微微敛眉,跟几个手下交代什么。 距离太远,雪莉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这几个手下的面孔,雪莉很陌生。 东区手底下大大小小的人自己打过好几次交道,这几个人明显不是东区的。 交代完手下,几人迅速四散离开,安德鲁微微侧首,低头摸了摸大衣兜,雪莉立刻别过脸去,不动声色地拐进了饭店旁边的小巷。 余光瞟到安德鲁骑着他的雅马哈轰鸣着驶离,雪莉盯着那一骑绝尘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自己的法拉利太扎眼了,追上去铁定被发现。 安德鲁的摩托左拐进了中央街,雪莉转身进了小巷,迅速穿过小巷,正好赶上路口的巴士。 雪莉上了巴士,靠在窗边以便能看得见安德鲁的摩托车。 安德鲁两站后右拐,雪莉在下一站下车,走小路翻过围墙,卡着红绿灯的点追上了安德鲁。 安德鲁在等红灯,雪莉躲在巷口,瞥到了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 出租没能跟安德鲁多长时间,察觉到安德鲁有意甩开出租车时,雪莉让司机超过安德鲁的摩托车,并在下一个路口左拐停车。 雪莉躲在路口的路灯后时,安德鲁骑着雅马哈轰鸣而过,黑色风衣随着飙升的车速而飞起。 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安德鲁根本没时间分心去甩掉跟踪,否则雪莉肯定自己跟不了这么久。 机会就要好好利用,雪莉再次等着雅马哈转弯,靠小道抄近路跟踪。 最后雅马哈停在了塞拉斯街一家不起眼的酒店前,安德鲁似乎出示了什么证件,门口的侍者放他进去了。 雪莉从巴士上下来,脸上带着从刚才旁边的假名媛包里摸来的墨镜,一头银发挽起,顺手偷来的遮阳帽遮住了大半张美艳的脸。 又一个男人向侍者出示了什么跟着进去了,雪莉眯起眼睛,她认得那是某个上过新闻的政府官员。 看来这里是这些伪君子们的销金地。 雪莉准备碰碰运气。 侍者收了议员罗莱的「门票」,一抬眼,看见一个一身黑裙,带着墨镜与宽檐遮阳帽的女人匆匆走过来。 “罗莱……罗……!” 女人脚上的高跟鞋崴了一下,侍者急忙上去扶住女人,burberry的香水味立刻钻进了鼻腔。 罗莱本人并没有听到,已经走过了酒店的走廊,上了电梯。 “女士,您……您没事吧。” 女人雪白的小臂搭在他脖颈上,完美傲人的身段向他倾倒,侍者羞红了脸。 “罗莱这家伙又把我丢下了,”女人似乎扭到了脚踝,面露痛色,眉角微蹙,墨镜下能隐约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眸。 “要是不能按时赶过去,詹姆斯又要发脾气了。” 詹姆斯是另一个出名的议员。 “别急女士,”被女人抓着袖子,侍者的耳朵已经红透了,“您的「门票」出示一下。” “好好!” 女人匆忙答应着去翻自己的提包,里面的口红经受不住女人粗暴地翻找而掉落在地上。 “我帮您捡。” 侍者弯腰的一瞬间,女人摸到了他腰间收着的「门票」,趁着间隙上下翻看了一遍。 名片大小的卡纸,没有名字,没有打孔,只有一排打在右上角的编号。 女人将带着编号的右上角迅速折叠,故意揉损了门票,在侍者直起身子之前塞进提包里。 “在这儿,”女人匆忙地将门票塞到侍者手里,急匆匆去追已经上了楼的罗莱,“罗莱!拜托等等我!” 侍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女人高挑丰满的背影,下意识便将门票收到了腰间的口袋。 转过走廊,摆脱了侍者灼热的视线,雪莉收起了那副急促且一瘸一拐的走姿,脊背挺直,红唇微勾。 遮阳帽随手挂在走廊长椅的椅背上,墨镜摘了扔进垃圾桶,雪莉一边往楼梯间走一边摸出提包内的女士手枪,检查弹药。 鲁格lcp枪匣容量六发,枪膛内留着一颗弹药一共七发,雪莉在琢磨要是交起火来自己能不能靠这七发子弹打赢安德鲁。 高跟鞋敲打在空旷的楼梯间内几乎没有任何声音,雪莉像一只潜伏着准备进攻的雪豹,无声无息地翻过楼梯。 雪莉并不知道安德鲁去了几楼,但安德鲁行色匆匆,必然是已经出了事,一定会有动静。 果不其然,爬到七楼,雪莉就已经听到了隐隐的打斗和吵嚷声,雪莉屏住呼吸,放轻了步调。 爬到八楼的一半,雪莉躲在楼梯转角往上看了一眼,楼梯间的大门大开着,拉着警戒线,一个黑衣保镖站在门口警戒。 将手枪叼在嘴里,雪莉从提包的夹层摸出战术匕首,淡绿色的眼睛锁紧了保镖的喉咙,另一手摸上墙上的顶灯开关。 “哒”的一声轻响,整个楼梯间一黑,保镖微微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楼梯间的灯接着马上亮起,保镖已经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雪莉的眼睛。 “噗!” 喉管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鲜血浇了雪莉一脸,和那双冷静的眼睛与雪白的肌肤比起来更加炫目刺眼。 雪莉将怀里男人的身子轻轻放下,矮身翻过了警戒线,高跟鞋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更像一只轻盈的猫。 男人挣扎的嘶嗬声从走廊转角的房间传来,听起来意识似乎并不清醒,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 雪莉握着枪,手指摁在保险上,微微敛眉,谨慎地探出头去。 几个高大男人都摁不住挣扎嘶嗬的男人,甚至已经有人扼着脖子往外拉,都不能阻止男人的挣扎。 尽管男人面目扭曲赤身露体,雪莉还是认出了这位上周还在新闻发布会上露过脸的政府官员。 似乎是注射了什么药物或者毒品,男人精神异常亢奋,面目狰狞,留着涎水,嘶嗬着要扑向地上的女人。 女人也赤身裸体,已经完全吓晕过去了,不省人事地倒在地毯上,下面全是血。 从生理状态来判断,雪莉倾向于男人应该是注射了那方面的药物,地上还扔着针头,上面带着血。 男人胳膊上只有一个针孔,说明男人刚刚注射完一管就已经开始精神异常了,粗暴被拔出的针头上才会带着飞溅的血珠。 雪莉微微蹙起了眉角。 男人精神亢奋,坚持不了多久,在几个男人的压制下逐渐开始不挣扎了,牙关紧咬,从滴涎水变成了口吐白沫。 不到五分钟,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死了。 雪莉神色凝重,将视线从男人身上挪开,在其他几个人身上扫视了一圈,面色一变,立刻眯起了眼睛。 安德鲁不在这里。 第37日 小九 “雪莉小姐似乎对我的事很上心啊。” 一声轻笑在雪莉身后不远处响起,语调熟悉、懒散、让人恼火。 雪莉毫不犹豫,不等脚步声逼近,回头的一瞬间拉开保险,枪口直直对准了安德鲁的眉心。 安德鲁站着离她五步远的地方,黑色风衣的立领竖起,同样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雪莉,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懒散又轻松的笑。 手里的枪口却不曾偏离一寸。 “什么声音?” “好像在那边,你们两个去看看!” 那边处理残局的几个男人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警惕地停下了动作,响起一片手枪上膛的声音。 雪莉直视着安德鲁金黄色的眸子,眯起了眼睛。 安德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那几个男人都是东区的人,雪莉认识,几人从头至尾都没提过安德鲁,看样子安德鲁也是偷偷潜入这里的。 当时安德鲁吩咐的也不是东区的人,他到底要做什么? 没时间想明白了,转角处已经快有人包抄过来,雪莉微微敛眉。 安德鲁身后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这里是八楼,雪莉记得这个窗户外面是一栋正在重建的哥特式风格建筑。 拱顶至少比这扇窗户矮九英尺。 “什么人?!” “砰砰!!” 两声枪响,子弹擦着雪莉的脸颊飞过,两个包抄过来的男人额间瞬间多了两个血洞,应声倒地。 枪声的尾音还没落,雪莉的身形已经掠过了安德鲁,勾起的红唇和香水味一起转瞬即逝,银发和黑裙飞扬起来,高跟鞋踩上窗棂,推开窗户,从八楼的高度一跃而下。 身姿像雪豹一样弓起,银发在空中散开,飞扬起的黑裙宛如一双翅膀,嘴里叼着匕首,右手提着手枪,就这样从高空中跃下。 窗户外九英尺下是旁边正在重修的教堂的钢筋拱顶,雪莉准确地落在了那狭窄的钢架上,屈膝弓身减小冲击力。 银发披散在肩上,雪莉直起身子,拱顶的风吹起发尾和裙摆,雪莉透过散乱的银色发丝回头看去。 又是三声枪响过后,安德鲁的身形出现在窗前。 比雪莉更加轻松从容,安德鲁给了追来的男人最后一枪,反手托住窗框翻身跃上,接着纵身一跃。 黑色的风衣衣摆扬起,男人像是一只雄鹰,轻巧地降落在了钢架上。 一抬头,雪莉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安德鲁笑了,举起了双手。 拱顶上的风有些大,雪莉眯起了淡绿色的眼睛,视线被扬起发丝遮挡住一部分。 “为什么不叫上那些家伙一起来抓我?” “嗯……”安德鲁想了想,笑道,“我想,是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猎物。” 雪莉挑起了眉角。 好极了,她也不喜欢别人插手。 安德鲁弯了弯眼睛,在雪莉的枪口下从容地将双手放下来,插进大衣兜里,轻松而惬意。 “别这样,你知道的,你不可能在这里击毙我。” 雪莉的枪口仍旧指着安德鲁的眉心,听到这话,眉眼弯了弯,勾起了红唇。 “是啊安德鲁先生,”雪莉笑着说,“作为西区的管理人,我的确没有权利射杀路易斯的贴身保镖。” “但如果你根本不是东区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安德鲁挑了一下眉角。 “你没有证据。”安德鲁笑着说。 “很快会有的。” 安德鲁轻笑了一声,仰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肩膀肌肉,对雪莉的话不置可否。 他当然相信,凭雪莉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想要的证据,甚至是更有力的东西。 “我记得我说过,很荣幸死在你的枪下。” 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一落,安德鲁几乎是闪电般从袖管里抖出两支手枪,在枪口稳定瞄准的一瞬间开了枪。 雪莉动作比他更快,第一枪擦着安德鲁的大臂飞过,黑色风衣应声撕开一道口子,紧接着鲜血飙了出来。 安德鲁的准星一歪,雪莉趁着这个空档,从钢架上一跃而下,两颗子弹打在雪莉身后的钢板,迸发出火花。 高跟鞋与钢架相接触,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座大教堂为了修建立体壁画与拱顶,到处搭建了钢架。 雪莉蹲在上面扭头看了一眼,安德鲁没追上来,雪莉一边顺着参差不齐的钢架和木梯往下跳,一面拨通了詹森的号码。 虽然雪莉电话中说了不用增援,但詹森还是派了一部分人赶了过去,在雪莉和安德鲁两人弹药都已经在这座修缮中的大教堂用完的时候赶到了。 即便被十几人围堵,同时被雪莉耗光了弹药,安德鲁还是潇洒地逃脱了追捕,雪莉并不意外。 只是没能和安德鲁实打实地肉搏一场,雪莉多少有点遗憾。 几个手下又搜了一遍,过来回报雪莉:“就是跑了,没找到。” 雪莉身上披着跟不知道那个手下借来的皮夹克,倚在摩托旁翻开手机上的新闻。 那个官员才刚死,安德鲁的几声枪响应该很快就会叫了警察,这座大教堂肯定也会列入搜查范围。 雪莉点点头,抬起眼睛冲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会意,雪莉骑上摩托,一拧油门,带着十几个手下迅速离开了现场,只留下一片潇洒的尾气融入在伦敦的暮色里。 …… 唐安的房间窗户和窗帘都被锁的严严实实,不见日月,分不清晨午,只有头上的水晶吊灯照亮整个卧房。 唐安脚踝被锁着,盘着腿靠在床头,就这样坐着,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唐优和那个女人走后就再也没有人进来过,唐安在自己的房间里寻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天花板斜角处的监控。 但唐安现在够不着,也拆不了,况且就算拆了,也会有人再装上。 唐安想知道唐云抓她回来到底要干什么。 唐云的人怎么闯进西区的地界的。 汽车行驶的声音由远及近从窗外传来,唐安终于抬起了头,黑眼睛动了动,看向被窗帘遮挡严实的窗户。 这个汽车引擎声自己以前不是总能听到,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刻在血脉中的基因让她为唐云回家而高兴,又因为是唐云而战栗不已。 唐安耐心地等着,等着那辆劳斯莱斯停在别墅大门前,等着它驶进庄园,驶进地下车库。 大约半个小时后,有脚步声停在了唐安门前。 锁孔转动,门开了,标准的东亚佣人站在房门前,直视着唐安。 “老爷允许你下楼吃饭。” 刻在骨子里的礼数不允许佣人说出鄙夷和不敬的话,但也不允许佣人看得起这样的唐安。 唐安垂下眼睫,示意自己脚踝上的锁链。 佣人站在原地看着唐安,无动于衷。 “……” 唐安抿了抿嘴:“抱歉,我脚上的铁链解不开。” 冷落了唐安两三秒,佣人这才示意旁边的保镖上去开锁。 锁链解开,唐安断着一条胳膊和腿,本来至少是应该有个拐杖的,但佣人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唐安下了床。 唐安光着一只脚下了床,单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站稳,扶着墙壁,企图不靠拐杖走下楼。 如果佣人不想给,是不会给她拐杖的。 唐安受了伤的腿触地一用力,细细密密的疼痛瞬间顺着膝盖攀升上来,唐安额角泌了一层冷汗。 表情却平静地没有一点变化。 扶着墙壁一瘸一拐走到门口,佣人似乎是看够了,扭头吩咐了一句,保镖把放在外面的拐杖递给唐安。 “……谢谢。” 唐安接过。 佣人转身走了。 唐安无暇顾及佣人,抿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心因为要去见唐云而冒了一层冷汗。 拄着拐杖穿过走廊,刚刚走到楼梯口,唐安听见楼下传来小孩子的笑声。 小孩子? 唐安怔了一下。 下一秒,正在大厅沙发上坐着的唐云抬起头,轻飘飘一眼,对上了正在往下偷看的唐安。 唐安的心狠狠一颤。 唐安硬着头皮在唐云漫不经心却又凌厉的目光下拄着拐杖下了楼,拖鞋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就被一个飞扑而来的身影抱住了腰。 受伤的腿疼得唐安下眼睑一颤,唐安低头,看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标准的华人长相,黑发黑眼,肉嘟嘟的小脸雪白,看着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正抱着唐安的腰露出牙齿笑。 “姐姐下来啦!我们开饭吧!!” 姐姐?! 唐安用尽毕生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做出什么表情来。 小女孩松开唐安,拉着她的衣服要去吃饭,唐安夹住拐杖,用没受伤的手扶着激动得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防止她摔倒。 这样看,小姑娘的眉眼是和那个陌生女人有些像。 唐云六七年前就在外面有孩子了?为什么不娶回来?怎么回事? “小九。” 站在沙发旁边的唐优笑笑,赶紧过来牵起小女孩的手,恭恭敬敬地朝坐在沙发上的女人颔首。 “母亲。” 唐优脸上的笑比起之前的从容优雅多了几分不自然,甚至是动作和言语都收敛了不少,看得出来,他也很怕唐云。 有唐云在,哪里都是低气压。 那边佣人已经上了前菜,女人笑了笑,支着下巴笑眯眯地转向唐云:“可以开饭了吧?” 唐云挑了一下眉角。 “当然。” 唐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笑意盈盈的唐云,真正见过唐云这副神色的恐怕早就死透了。 唐安后背汗毛倒竖。 第38日 小白鼠 唐云自然坐在首席,那个叫小九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拉着妈妈在唐云左右两边的座位坐下了。 唐优不动声色地侧首看了一眼唐安,走到女人的身边落座。 唐安一点儿都不想在这张餐桌上吃饭,想离唐云远远的,但小九很兴奋地朝她招手。 “姐姐!这边!” 小九拍着自己身边的凳子,唐安再次感受到了唐云投过来的视线,只能僵硬地走过去,在小九身边坐下了。 小九开心地往她这边蹭了蹭。 唐安余光能看见小九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脸,唐安想不明白,小九前面又没有八个兄弟姐妹,为什么取了这个名字? 听起来像编号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唐云这个人的了解,说不上来的诡异感攀升上来,唐安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有猫腻。 恐怕和唐云抓她回来的目的也有关系。 唐安没办法让自己相信唐云将自己带回来是因为什么可笑的良心发现,唐安不能,更不敢轻视唐云。 至于小九,唐安希望唐云是真的出于一个父亲的爱意才对小九温柔和耐心,但唐安不是很相信唐云这样的人真的有爱这种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佣人有意的,桌上的几道菜都离唐安有些远,唐安够不着,更没胃口。 只有察觉到唐云的目光快要扫视过来时才动一动筷子。 面前离的最近的是一道香菜牛肉,唐安不吃香菜,轻微过敏,会反胃呕吐。 但唐云坐在主席上已经看了过来,唐安别无选择。 默默夹了一筷子咀嚼着,香菜奇特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胃部因为生理排斥和心理上的极度紧张开始痉挛。 唐安平静地咽下去,盯着面前的盘子,希望唐云落在自己脸上的那道视线赶紧移开。 生理排斥让唐安反胃,唐安忍住了,在唐云的目光下又夹了一筷子。 谢天谢地,那道审视的目光终于移开了。 小九一直很高兴地站起身来到处夹菜,唐云一向重视礼仪,但对小九的行为却很包容,甚至唇角还带着淡淡的笑。 看到唐安一直只吃一道菜,小九看了一会儿,给唐安夹了一块排骨。 “姐姐,你吃这个!” 唐安本来正盯着面前的盘子走神,突然盘子里出现一块排骨,唐安怔了一下。 小九歪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她。 唐安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小九,又赶紧将眼睫垂下了。 “谢谢。” 唐安小声说完,夹起那块排骨吃掉了。 女人一直和唐云在聊一些泰晤士报上的娱乐八卦,眉眼弯弯,侃侃而谈。 而唐优偶尔会从两人的交谈中分出精力看一眼这边,小九夹不到的东西他会帮忙夹一下。 唐云宠溺小九,唐优更不敢怠慢小九。 这一顿饭吃下来,比他更战战兢兢的恐怕只有唐安了。 晚饭吃完,唐云和女人要回市区的别墅,这边这栋别墅一直是唐优的人手在打理。 唐云爱车的引擎声消失在了庄园大门。唐优脸上完美温和的笑容终于慢慢散去了,眉宇间爬上了一丝疲惫。 唐优背对着唐安,朝保镖挥了挥手,示意保镖将唐安送回房间里。 唐安抿着唇,一声不吭地跟着保镖上了楼。 床头的铁链已经取了,似乎是考虑到唐安日常活动的问题。 但房间的监控和门外的保镖都增加到了四个。 门一关上,唐安立刻冲进洗手间,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吐得撕心裂肺。 几乎是把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完了,唐安才爬起来。 接了水龙头里的水漱口,唐安抹了一把脸,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面颊削瘦,被水淋湿的黑发狼狈地贴在额角,脸上受的伤还没完全好,苍白的唇角旁还留着青影。 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和疲惫而深陷的眼窝显得那双黑眼睛愈发黑亮,灼灼如星。 唐安看了一会儿,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垂下眼睫遮住眼里的神采,唐安走出了洗手间,爬回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在监控看不到的地方,唐安黑发下那双眼睛闪烁着极其明亮的求生欲望,仿佛一头在冰天雪地中行走的饿狼,虚弱却不甘。 自己一定要跑出去。 唐安没有琢磨雷克斯或者其他人什么时候或者为什么不来救自己,要赢唐优而已,自己没问题的。 丢半条命也没问题。 但在此之前,一定不能在唐优面前露出端倪。 唐安在别墅被关了三天,短短三天时间,东西两区交火了五六次。 雪莉的法拉利潇洒甩掉几辆东区的摩托后径直开进了自己在郊区的庄园,雷克斯的车同样停在雪莉的别墅前。 指纹解锁,打开别墅门,雷克斯正在沙发上坐着,面色严肃地看着面前的电脑。 “还真是当自己家了啊,”雪莉脱掉皮靴笑着调侃,“早知道钥匙不借给你了。” “查出什么了?” 雷克斯头都没抬,问道。 “没有,”雪莉耸了一下肩膀,把腰间的枪抽出来扔到桌上,“安德鲁那家伙似乎直接篡改了资料,退伍雇佣兵的记录里找不到他的照片和其他详细资料。” “至于那个克里斯,资料倒是能查得到,和雇佣兵的记录也对的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年轻又狂妄的雇佣兵就称呼安德鲁是老大。 不过也不能排除这两人当初给自己合演了一场好戏的可能性。 雪莉点了支香烟,优雅地背坐在茶几上,翘起腿,将雷克斯的电脑屏幕掰过来。 雷克斯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着好几个页面,药物研究报告、莱恩发来的邮箱、唐人街的邮件、以及一份某个别墅的坐标和内部结构图。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故意将那幅别墅结构图拉到最前面,笑着问。 “这是什么?” 雷克斯双手抱胸倚着沙发,没说什么。 雪莉笑眯眯地托腮凑近了,饶有兴趣:“你不会想着要把小家伙抢回来吧?” “……” “没有。” 雷克斯冷冰冰地否认了。 “那你查唐优手底下的别墅做什么?” “以后用的到。” 雪莉啧了一声,要是不想,雷克斯反正是绝对不会跟她说实话的。 “唐云自己家里的事让他们自己忙活去,”雪莉还是忠告了一句,将电脑抱到腿上,勾了勾红唇,“你这边查到什么了?” 雷克斯朝屏幕挑了挑眉。 “目前初步猜测,是药物研究。” “唐人街的那帮人一直关注着飞云集团,东区之前买卖的那种药也是飞云集团提供的。” 雪莉眉角微微一抬。 从雷克斯电脑屏幕上的几封邮件来看,东区似乎很早就和飞云集团有药物研究的动向了,唐人街的那伙人和唐云一直不对付,所以第一批药出现时,他们就密切关注上了飞云的动向。 最开始的药只是用来助兴的,也没什么卖点,只是价格低,东区的一部分人爱用。 后来的几款劲儿逐渐就大了,唐安被注射的已经是很成功的产品,他们特意避开了西区的视线,药物已经在海外卖得很火爆。 唐人街的人调查过,里面应该是有类似于吗啡这类的药物,有镇痛效果,所以会很爽。 但会有轻微的致幻作用,副作用很大,还有很大概率会上瘾。 雪莉看到这里,淡绿色的瞳孔微微动了动。 上次自己和安德鲁在酒店遇到的那个政府官员应该也是注射了类似药物,才导致的疯狂和过度兴奋。 是新的药物剂量没把控好吗? 还是这种药物开发的最终目的就是……死亡? 雷克斯一直倚着沙发,冷着脸看雪莉翻看资料,看到雪莉的神情微变,这才开口。 “我问过索菲亚那边了,海特的意思是,如果把控好剂量,还是能够做到让人在做的过程里因为兴奋和缺氧死亡的。” 意思是,如果开发成功,会成为一款杀人于无形的药物。 雪莉微微蹙眉,目光紧盯着屏幕,白烟顺着香烟火星上升:“只要是药物,血液里都会有药物残留,能有多大卖点?” 雷克斯将沙发上摊开的一份早报扔过来,雪莉接过,顺手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泰晤士报的新闻板块依旧占据了最抢眼的地方,上面赫然刊登着那名遇害的政府官员的照片。 雪莉匆匆翻看了一下,凝重的目光停留在死者的死因上。 “突发心脏病……猝死?” “嗯。”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微微闪了闪,带上了一抹隐晦的杀意。 “尸检报告里没提吗啡的成分。” 只是说因为太过兴奋和运动过度导致的心脏病发猝死。 应该是用其他的化学成分替代了,只是这次没控制好剂量。 恐怕这位倒霉的官员只是个用来测试药物的小白鼠,出了什么事那几名东区的成员就应该立刻处理现场的。 结果被安德鲁和雪莉搅黄了。 “这么说,唐云那边要找唐安回去,有可能也是为了这个?” 雪莉眯了眯眼睛。 唐安之前注射过一次类似药物,是绝佳的实验品。 如果在当时的宴会上有东区的人,保不齐唐云早就得到消息了。 第39日 勒比斯医院 一晃五天过去,唐安已经在别墅里不见日月地被关了五天,其间除了一日三餐,几乎没有人来看她。 唐优似乎也忙的很,唐安每次都能在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听到唐优轿车的引擎声,一直到晚上才能听到同样的引擎声回来。 默默在自己的卧室待了五天,唐安没试图去拆除那四个监控。 监控室只要有人,四个监控又没有死角,只要上手拆,肯定被门口的保镖冲进来摁地上。 但唐安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来寻找这个空隙。 连续五天唐安没怎么吃东西,基本上都是吃了吐,唐优提醒家庭医生给唐安挂水之后就没再管这件事。 唐安坐在床头,面色比刚来的时候甚至更要苍白虚浮一些,尤其显得那双眼睛黑亮。 手上的石膏已经拆了,家庭医生检查后说没什么问题,腿上的还需要恢复几天。 唐安原本就营养不良的身形显得更加瘦削,锁骨透过衬衫都清晰可见。 佣人照例给唐安端进来一杯冷水就离开了,唐安耐心等待着佣人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从走廊里消失。 五天佯装无所事事,唐安将房间里的几样东西都不动声色地换了位置,此刻,唐安坐在床头,被自己挪到床头柜上的钟表正对着洗手间。 将冷水喝完,唐安避开监控,用身体遮挡住杯子藏进衣袖,像往常一样走进洗手间。 监控唯一照不到的地方是浴缸附近。 唐安需要一个能离开这间房间的机会,同时需要知道唐优那些手下察觉到监控中不对的反应时间。 半掩住洗手间的门,唐安蹲在地上,将玻璃杯在浴缸壁上砸碎。 鲜血立刻顺着划伤的手指流了出来,唐安没有在意,拨开玻璃碎片,抬眼透过门的缝隙看向外面的钟表。 这个角度自己来来回回调整了好久。 自己这五天待在洗手间的时间一般是十分钟左右,一般来讲,超过十五分钟,那些家伙就应该警觉了。 唐安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人在遇到紧急情况时往往不能像以往一样考虑周全,唐安希望唐优未必能注意到细节。 比如杯子的碎片。 唐安先挑了两小块比较顺眼且趁手的玻璃碎片,在衣服上抹掉血渍藏进洗漱柜子的犄角旮旯里。 如果这次越狱失败,起码还能为自己留下点儿武器。 接着打开浴缸水龙头,开始接热水。 指针一点点转动,热水已经接了一缸,唐安扭头看了一眼,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唐安没有犹豫,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毫不客气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疼痛比鲜血更快地喷涌出来,唐安额头起了冷汗,但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 位置没找准,只流了一点点血。 唐安紧接着又划了第二下。 毕竟看过唐云杀人,脉搏在哪里对唐安来说没那么难找,第二下划下去,粘腻湿滑的鲜血伴随着血腥味从手腕上滴下。 从滴滴答答很快变成了一条匀速的血流,接着血流很快变粗,越流越快,很快染红了整只手。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时间,将手腕插入到浴缸的温水中。 浴缸里的水龙头还开着,随着热水的注满而溢到地板上来,浴缸边缘的水很快被蔓延出来的鲜血染红。 十五分钟,门外没有动静。 唐安盯着滴答滴答转动的秒针,感受着手腕上伤口的剧痛,身体里的热量一点点流逝,再被浴缸里的热水暂时温暖。 十八分钟,依旧没有动静。 地上的热水浸透了唐安的短裤,但唐安已经开始觉得冷了。 但唐安不怕,时间越长越好。 最多再过十分钟,浴室里的水就会蔓延到卧室里,保镖就会发现。 二十一分钟过去,唐安的手腕和胳膊感觉已经要没知觉了,门外的保镖终于收到了监控室的消息。 门外响起了保镖的敲门声。 “唐安?” 唐安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垂下脑袋装死。 “唐安?!” 门外的敲门和呼喊声更大了,旁边有人提醒:“打开门看看。” 开锁的声音响起,两个保镖一开门,立刻闻到了空气中甜腻的血腥味。 洗手间的门被“砰”得一声大力摔开,唐安能听到其中一个人骂了一句脏话:“操!给老板打电话!” “你疯了?老板现在在……!” “让他们开车来!” 显然整个浴室都蔓延着鲜血的场面让两个保镖都不怎么镇定,其中一个打了急救电话,另一个赶紧将“晕倒”在浴缸边的唐安拎起来。 毛巾用来做简易的按压止血,唐安像真的晕过去一样倒在地上,闭着眼睛感受手腕的伤口被人用力扎紧,疼的钻心。 但唐安脸上不敢露出一丝其他的表情来。 保镖以为自己是进入浴室后就立刻割腕自杀的,其间相差了十多分钟,而且自己的出血量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把握好时间,自己还有逃跑的机会。 载着唐安的轿车很快开出庄园,驶向飞云集团的私人医院。 唐安歪着脑袋躺在后座,两个保镖通知了医院的医生,但唐安没有听到他们向唐优甚至是唐云汇报这件事。 唐安的心脏在胸膛中“砰砰”狂跳,唐安控制得了表情,却控制不了这颗因为恐惧和激动跳动的心脏。 只要唐优来得晚一点儿,再晚一点儿…… 十分钟内,唐安就被送到了唐云手底下的勒比斯医院。 这家医院是唐云和一个英国资本家合办的,应该是在从事什么研究,具体的其他唐安一概不知。 急救室外,几个保镖封锁了道路,唐安被推进急救室,仅仅只有两名医生跟了进去。 急救室只有一扇窗户,位置在五楼,门外有几个保镖堵住唯一的道路,唐安躺在手术台上,思绪飞转。 只要急救室里发出呼喊,几个保镖一定会立刻冲进来,自己根本来不及逃跑。 而医生这边已经开始抢救了,清洗、止血、局麻、缝合、连接仪器、检查生命体征,动作麻利且无声。 仪器连接好,唐安的各项生命指标基本上都趋于正常,两个年轻医生看了一眼仪器,其中一个摘了口罩,用英文道。 “还行,没那么严重。” “送来的时候血已经止得差不多了,没醒估计是受了惊吓,跟他们说一声吧。” 就在医生扭头转身的一瞬间,带着干脆利落的风动,一记手刀劈在医生的后脖颈上,人立刻向前倒去。 另外一个医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事倒在自己身上,唐安以医生的背做垫脚石,在另一个医生喊出来的一瞬间捂住了他的嘴。 两具身体都跌倒在地上,幸好那医生挣扎着撑了一下,加上急救室的隔音还不错,没闹出什么响动。 唐安一只手局麻着动不了,单手死死捂着医生口鼻,膝盖将已经昏过去的那具身体抵在医生的胸膛上,紧紧锁住了医生的挣扎。 瘦了很多的手腕因为用力过度开始颤抖,打着石膏的那条腿钻心的疼,唐安的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医生逐渐开始发紫的脸颊。 不到半分钟,医生很快就因为窒息而慢慢不动了。 唐安从医生身上跳下来,冲向那扇急救室唯一的窗户,拉开窗帘,用力推开窗户。 五楼的高度让人有点儿目眩,下面就是空无一物的公路,没有任何可以踮脚的地方。 唐安回急救室摸了两把手术刀,一把大号的叼在嘴里,把窗帘扯下来,迅速且无声地制作好绳结。 窗帘的长度只够到四楼往下一点点,唐安扒在四楼的窗户上看了一眼。 是间空病房。 唐安用手术刀撬开窗户爬进去,迅速躲进衣柜里,给自己换了一身病号服,将染了血的衬衫留在了衣柜。 病号服宽大的裤子遮住了腿上的石膏,唐安摁住了疼得颤抖的膝盖。 从衣柜里爬出来,唐安装作病人偷偷溜出病房,一路沿着电梯间的标识走。 保镖们很有可能已经发觉不对了,唐安尽力想让自己像一个正常的病人混迹在人群里,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警告她快跑。 不顾一切,发疯地跑,逃离这里。 但唐安知道,一旦引起其他医护人员的注意,自己就前功尽弃了。 唐安低着头穿过人流,转过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电梯。 唐安转过走廊刚看过来的时候,电梯正好运行到四楼,“叮”地一声轻响。 电梯门开了,一群人涌出,唐安睁大眼睛定在了原地,从攒动的人头中一眼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身形颀长,黑发微垂,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微微敛起,正微蹙着眉看着手机。 雷克斯。 雷克斯怎么在这儿?怎么能这么顺利地进来? 和唐云有合作? 唐安心脏狂跳起来,在原地愣了五秒,接着转头就往楼梯间跑,受伤的腿一个踉跄,唐安根本顾不上那钻心的疼,跌跌撞撞跑进楼梯间。 拜托了,谁也好,千万别被抓到。 唐安的手腕麻药已经开始失效,手腕和腿剧痛,唐安心脏飞速跳动,屏着一口气,狼狈疯狂又迅速地逃命。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唐安根本来不及回头看,拼了命地往楼下跑。 刚翻下一节楼梯,唐安整个身形突然被用力拽了一下,胳膊被一只铁钳一般的手抓住了。 唐安头皮瞬间炸开,下意识猛地回头,撞进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里。 雷克斯好不容易抓到穿着病号服的瘦弱身躯,那张脸转过来,黑发扬起,雷克斯措不及防撞上了那双骤缩的黑色眼瞳。 惊惧、警觉、一瞬间涌出的鱼死网破的杀意。 第40日 奥琳娜 “……” 一瞬间的对视仿佛被延长了几十秒,寂静的楼梯间内沉默掷地有声。 下一秒银光一闪,回过神来的唐安瞳孔微颤,带着惊惧猛地划出了手里的手术刀。 雷克斯单手截住了唐安细瘦的手腕,轻轻巧巧卸掉了唐安的武器。 “叮当”一声轻响,手术刀应声落地。 唐安的唇角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雷克斯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那截手腕还包着纱布,因为自己并不小的力气在往外渗血。 唐安却一声没吭,紧抿着唇,一双黑眼睛眼瞳微缩,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像只炸了毛的狼崽,即便浑身颤抖也要向敌人露出尖锐的犬齿。 雷克斯看了那双眼睛两秒,终于将视线挪开了。 将唐安的手腕翻过来一看,一道横贯在手腕上的血痕正隐隐透过纱布渗出血来。 这种伤口毫无疑问是割腕造成的。 雷克斯看着纱布上的血痕,微微眯起了眼睛。 手上的力气稍微松了松防止伤到唐安,结果唐安一察觉到桎梏撤去,根本不管手上的伤,把手用力一抽转身就要跑。 “回来!” 雷克斯压低声音,一把扳过唐安的肩膀,锁住脖子将人禁锢住。 唐安还不知道唐云的车就在楼下,这么跑下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唐安掰着雷克斯的胳膊拼命踢蹬着挣扎,雷克斯怕唐安乱喊把人引来,本想捂住唐安的嘴,结果被唐安狠狠一口咬在手上。 “嘶。” 被咬到的肌肉附近迅速失血变白,雷克斯吸了一口冷气。 唐安要是真想咬,这一口下去自己的手上早就鲜血淋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显感觉到那上下两列牙齿在发抖。 雷克斯没管已经开始有些发麻的手,用那只禁锢着唐安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 “唐云人就在下边,你下不去。” 唐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挣扎的动作停住了,咬着雷克斯手的牙齿微微松了劲。 确保唐安这句话听进去了,雷克斯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跟我走,我带你离开。” 接下来的五秒宛如一个世纪一般漫长,楼梯间只能听到两个人都不怎么平稳的呼吸声,雷克斯没再说一个单词,耐心地等待着唐安给他回答。 五秒后,唐安一点点松开了咬着雷克斯的牙齿,掰着雷克斯胳膊的手也慢吞吞放了下去。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透过唐安的黑发凝视着那明显削瘦的侧脸,也慢慢松开了桎梏着唐安的手。 被咬的发麻的手上多了两排还渗着血的牙印,周围都有些青紫了。 小崽子下嘴挺狠。 雷克斯简单活动了一下手指,微微垂眸,看向转过身来的唐安。 仅仅五天不见,唐安却明显瘦了很多,脸颊惨白,黑发散乱,病号服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和第一次雷克斯见到唐安的时候差不多。 唐安眼瞳紧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胸膛还在上下起伏着,脸上露出雷克斯看不懂的表情。 似乎像某种动物本能一样,还带着点儿惊惧和警觉,但人类的情感又让那双眼睛里带上了可怜的依赖。 是那种找到了发泄口想将委屈都大哭一场哭出来的感觉,又因为动物求生的本能而不敢靠近面前这个并不安全的人。 “……” 雷克斯喉咙微微动了动,看着那双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 “怎么了?” 雷克斯知道现在没时间等着唐安崩溃或者大哭一场,但看着那双透彻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问出了这句话。 唐安就带着那种表情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哭,也没有崩溃,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只是双手攥紧了衣角,透过散乱的黑发盯着雷克斯,轻声回答。 “糖丢了。” 你送我的糖丢了。 雷克斯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 在无数的伤痛和委屈中选择了诉说最小最小的一件事,唐安知道自己很疼很疼很疼,但她不想说,却又忍不住想让雷克斯知道。 “……” 雷克斯看着那双明净又透彻的黑眼睛,尝试着伸出手,唐安瑟缩了一下,但没躲。 雷克斯捏了捏唐安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僵直的后脖颈: “还会再给你带。” 唐安不说,雷克斯就不问,但糖是一定会带的。 唐安察觉到雷克斯的手落在自己的脖颈上,躲了一下,但雷克斯说完,唐安就不挣扎了。 唐安安静地垂下了眼睛,脸上那副难以言说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紧攥的手也松开了。 再抬起眼睛来时,那双漆黑的眼睛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唐安又恢复了那副安静得看不出其他情绪的表情。 和之前在布尔曼酒吧的时候一模一样。 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儿崩溃,就这样轻飘飘的消化完了所有的情绪。 “……” 雷克斯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别的,侧首扫视了一下楼梯口。 没什么好说的,自己也是这种人。 疯子。 看唐安手腕那道伤口,雷克斯大概猜得到唐安是怎么逃出来的,但不管怎么说,唐云手底下的人不是傻子,估计已经快要找过来了。 希望雪莉能拖得久一些。 “跟着我走。” 雷克斯收回手,转身上了楼梯。 情报显示,勒比斯医院的四楼有个废弃了很久的研究室现在重新启用了,估计就是用来做药物研发的。 唐安抿着嘴,跟以前一样,一瘸一拐地跟在雷克斯身后。 受伤的腿仍旧隐隐作痛,唐安默默地扶着楼梯扶手跟着雷克斯。 走了两三节楼梯,雷克斯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唐安,唐安慢吞吞、一瘸一拐地走到雷克斯身边。 雷克斯没说话,冷着脸单手将唐安抄起来,像以前一样夹在了臂弯里。 唐安惊了一下,双手抓紧了雷克斯的小臂。 “别乱动。” 雷克斯像拎狼崽似的拎着唐安上了楼。 到了四楼的楼梯口,雷克斯放下唐安,打量了一遍四楼的走廊。 病人和护士都少了很多,病房门都紧闭着,看来唐云事先跟院长打过招呼了。 雪莉以西区的合作为名义和唐云来谈勒比斯医院的生意,院长和雪莉之前有一点点交情,在唐云知道这件事之前,雪莉就和院长约好了。 院长必然不会真的告诉雪莉关于这款药物的任何事情,但院长不了解西区,靠做生意这种小事骗骗他还是可以的。 唐云现在估计在和雪莉在一楼的大厅谈事,得抓紧时间。 雷克斯扭头看了一眼唐安,唐安正警觉地打量着走廊和病房,微微敛眉,显然正在思考什么。 雷克斯抓住唐安的手臂,借唐安一个力站稳。 “走吧。” 唐安犹豫了一秒,接着就踉踉跄跄跟上了雷克斯。 两人穿过安静的走廊,即便有护士经过,看了两人一眼,又很快自顾自做事了。 唐云手底下规矩森严,唯独这一点不好,唐云独裁已久,手底下的人根本不敢过问唐云的事务。 院长只警告了护士医生有西区的人要来,没说谁来,也没说来做什么的,这些人就算看到,也不敢说不敢问。 等察觉到不对反应过来早就已经迟了。 雷克斯带着唐安,在护士的目光下坦然打开走廊尽头的铁门,迈进了一条几乎没有开灯,更为狭窄阴暗的走廊。 几乎窄的只容两个人并肩通过,似乎还开着某种制冷设备,相比起刚才气温明显低了很多。 两侧的研究室都用了很高级的防护措施,需要指纹和虹膜验证才能通过。 雷克斯皱了皱眉,侧首打量起周围,看看有没有其他入口。 刚刚移开视线,前面的一间研究室突然“滴”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里瞬间带上了杀意,抬手将唐安摁到身后,单手握住了腰间的枪柄。 一只黑色高跟鞋从里面迈了出来,女人摘掉防护口罩,波浪似的大卷随着女人的动作披洒在肩上。 唐安透过雷克斯的手臂看清了女人的侧脸,一瞬间瞳孔骤缩。 那个女人怎么在这里? 而雷克斯也顿了一下,随即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奥琳娜?” “你没死?” 听到这个名字,唐安怔住了,女人那张典型的东方面孔和流利的中文显然和“奥琳娜”这个名字没什么关系。 而且不仅如此,雷克斯居然和这个女人认识? 女人自然也看见了雷克斯,挑起了眉角。 “哈哈,顶着这张脸,你还能认出我啊?” 雷克斯敛去了神色,难得露出了戒备的神情,冷笑了一声。 “为了活命,居然肯舍掉你那张引以为傲的脸,真难得。” 女人耸了耸肩:“这张脸也很漂亮,”说着女人笑了笑,换成了中文,道,“很像东方人吧?唐安?” 正思考着出神的唐安突然被叫到名字,冷不丁回过神来,黑漆漆的眼睛里流露出警觉。 雷克斯听不懂中文,但听到了“唐安”这两个字,皱了皱眉。 “你认识她?” 雷克斯微微垂眸看向唐安,眼底神色复杂。 “嗯。” 唐安点了点头。 “她现在是唐云的妻子。” 第41日 研究室 几年前雪莉还是大老板身边的红人的时候,奥琳娜就是伦敦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当时几乎每个黑手党都想招揽这个宛如黑玫瑰一般耀眼又危险的女人,雪莉那个时候的称号甚至是「黑玫瑰第二」。 奥琳娜独来独往,也没接受任何黑手党的橄榄枝。 奥琳娜的手段一贯残忍,杀政府官员,引爆会议厅,抢黑手党的物资。 雪莉和雷克斯几人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将这个危险的女人逼到绝路。 雪莉的右胯上有一块玫瑰形的烫伤烙印,至今愈合不了,就是这恐怖的女人干的。 奥琳娜被几家黑手党一起围堵,在泰晤士河边被击毙,曾经引起了黑手党界的轩然大波,没人能想到这个骄傲的女人还活着,而且销声匿迹这么长时间后重新回到了伦敦。 “……” 雷克斯听完唐安那句话,反应了两秒,接着蹙起了眉。 “什么?” 唐云的……妻子? 当初连哈帝的黑手党都高傲地拒绝的女人,现在是唐云的妻子? 唐安点点头,表示雷克斯没听错。 唐安不认识奥琳娜,更没听说过她的任何事,但能让雷克斯都露出警惕的表情来的,唐安万万不敢小觑。 奥琳娜看到雷克斯那副神情,耸了一下肩膀,自嘲地笑了笑:“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很狼狈。” 雷克斯漠然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奥琳娜没有理会,只是敛了笑,用目光示意雷克斯身后的唐安。 “所以雷克斯,我需要她,把她给我。” 最后一个字节落下,女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一只乌黑的女式手枪从裙底抽出来,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雷克斯的眉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雷克斯的枪口也毫不犹豫对准了女人。 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女人盯着雷克斯,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个杀手才有的寒意。 “唐云就在下边,你没有胜算雷克斯。” 雷克斯冷冷地看着她,没接话。 女人和雷克斯对视,开口却说的是中文,唐安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唐安,我们的家事,你要把雷克斯牵扯进来吗?” 女人语气里的寒意与那张东方面孔格格不入,唐安的眼瞳慢慢缩紧,脊背窜上一股冷意,病号服下的身体不知为何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像一只时刻准备逃跑的警觉的动物,脚尖后撤外旋,身体微倾,直勾勾地盯紧了女人。 察觉到唐安想退,雷克斯钳制在唐安胳膊上的手立刻收紧了,甚至到了用力到疼的地步。 唐安浑身动作一僵,抬起头看向雷克斯,正好对上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 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唐安,那双眼睛冷漠而犀利,就是没有一点儿动摇。 唐安盯着雷克斯,紧紧抿住了唇角。 尚在颤抖的胳膊尝试着想从雷克斯的手里抽出来,而雷克斯的手握的紧紧,一动不动。 唐安终于不再是小心翼翼地尝试了,紧紧抿着嘴用力往外抽着自己的胳膊,甚至挣扎着上手去掰雷克斯铁钳一样的手。 奥琳娜看着雷克斯阴翳的眉眼和在唐安剧烈挣扎下未曾偏离半分的枪口,微微勾了勾唇角。 “把她给我,你还有机会离开。”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微微敛起,注视着奥琳娜。 整个走廊没有窗户,没有通风口,唯一的出口只有自己背后的那扇门。 如果在这里开枪,即使侥幸杀了奥琳娜,唐云的人很快就会上来,仍旧是死路一条。 不光如此,雪莉这次为了减轻唐云的疑虑,一个人都没带,自己一个人去谈的合作,要是楼上出了意外,第一个陷入险境的就是雪莉。 雷克斯可不想看到明天泰晤士报的头条是西区两把手在勒比斯医院持枪伤人被人击毙。 但雷克斯不明白的是,奥琳娜只要开个枪或者喊一声就立刻会有人上来,别说唐安,就是自己也未必能跑掉。 为什么还要耐着性子跟自己对峙? “……” “可以。” 雷克斯冰冷的声线打破了走廊的沉寂,提着唐安往前迈了一步。 唐安跟雷克斯的力量完全没法抗衡,用尽全部力气去抵抗,还是被硬生生拖着踉跄着拽到了身前。 雷克斯能够感觉到手底下的胳膊在轻微地颤抖,但唐安在挣扎、在抵抗,唯独没开口说一个不字。 没有央求、没有恳求、更没有哭闹。 那双黑眼睛也在跟着颤抖,像某种受了惊的动物。 但雷克斯现在没有办法安抚唐安的情绪。 “人可以给你,项目让我参与。” 雷克斯继续道。 “不可能。” 奥琳娜立刻回答。 雷克斯微微挑起眉,没有反驳女人的话,只是给了她思考的机会。 奥琳娜眯了眯眼睛,盯紧了雷克斯:“雷克斯,你这是自寻死路。” 雷克斯冷冷地一勾唇角,没有半点笑意。 “你说了不算。” 一阵掷地有声的沉默,奥琳娜深深吸了口气,放下了枪。 “把她带进来。” 雷克斯不管唐安的剧烈挣扎,单手拎着唐安跟在奥琳娜身后,进了研究室。 奥琳娜不敢明目张胆地开枪,恐怕原因和他们差不多,也是背着唐云偷偷过来的。 可能是药物研究的项目上跟唐云起了分歧,或者是别的什么。 研究室厚重的自动门在身后关上,雷克斯眯起眼睛打量了一遍研究室的设施,手指在手枪扳机上轻轻摩挲。 手术灯明晃晃地在头顶照着,研究室中央一张手术床,旁边的桌上扔着一堆试管和针头,周围的设备复杂繁琐,雷克斯看不太懂。 除了奥琳娜,这间研究室原本还有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看见奥琳娜拿着枪进来,站在角落里噤若寒蝉。 根本不敢去问雷克斯或者他手里的唐安是谁。 研究室的角落里摆着一张格格不入的小床,上面躺着的女孩已经睡着了,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似乎是刚刚哭过。 唐安原本还在踉跄着挣扎,结果目光一触及到病床上的女孩,立刻就不动了。 小九? 唐安的目光锁在了女孩的脸上,黑色的瞳孔慢慢缩了起来,胸膛微微起伏着。 这个名字果然是编号没错。 是某个实验的实验品吗? 唐安虽然不了解飞云集团的药物研究,但她了解唐云,唐云的残忍凉薄告诉唐安他做的出这种事来。 雷克斯也看见了床上的女孩,目光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看来你已经有实验品了。” 雷克斯冷冷地说。 西区的人一直瞧不起东区的原因就在这儿,西区的生意干净,最多就是跟某些盯上他们的臭虫火拼,再没别的肮脏的生意。 但东区的人不一样,小老板为了钱什么都做,倒卖枪支、儿童、药品,也乐于支持那些富人恶心的性趣味。 雷克斯深谙自己也是恶人,但依旧不齿与这些家伙为伍。 奥琳娜揉了揉眉心,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仍旧难掩神色间的疲惫。 “她太小了雷克斯,根本不能作为实验品。” 女人说到这儿,眼里闪过一抹寒意,恍然又从这张东方面孔上看到了当年黑玫瑰倨傲的影子:“我没有时间了。” “唐安,坐到这儿来。” 唐安原本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熟睡的小九,乍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唐安抖了一下,猛地回过头。 奥琳娜冷眼看着唐安,冰冷冷的目光仿佛像在看某个不趁手的物件,跟那个在别墅中的女人判若两人。 那边的医生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且麻利地从手术台上取了支针管,不知道吸了什么药进去。 唐安紧紧盯着那支被医生推着药液的纤细针管,紧抿着唇退了一步。 雷克斯摁住了准备要逃跑的唐安,大手钳在唐安微微颤抖的后脖颈上,将准备挣扎的唐安牢牢桎梏在自己身边。 唐安在发抖,在挣扎,双手用力去掰雷克斯的手,雷克斯的手上留下一道道青紫的抓痕。 雷克斯面无表情。 冰蓝色的眼睛漠然扫视了一遍手术台上或空或满散落着的针剂,大拇指却轻轻摩挲着唐安的耳后。 唐安害怕打针,可能是以前被这样对待过。 但雷克斯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害怕的唐安,唐云还在下面,踏错一步,两人就都死定了。 “唐安。” 奥琳娜已经快要失去了耐心,眉角微微蹙了起来。 雷克斯轻轻推了一下唐安,垂下眼睫,看向那被黑发遮住一半的苍白的脸。 唐安抬起头,唇角已经抿到发白,黑发散乱在眼前,那双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 雷克斯知道,自己下一句话足以让唐安迄今为止建立起来的对自己的信任就此分崩离析。 但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过去。” 雷克斯听到自己说。 长达十秒钟的沉默,唐安一直在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终于,唐安慢慢松开手,扭头看向站在手术床旁边的医生。 没有一句话,唐安慢吞吞一瘸一拐地走到手术床边,乖乖地坐了上去。 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医生拿着消毒的棉签走过来,先战战兢兢地看了奥琳娜一眼,才小声对唐安说。 “袖子拉起来。” 唐安照做,雷克斯看到唐安拉着袖子的手在极小程度的发抖。 雷克斯开口打断了医生正在擦拭酒精的动作。 “这是第几版药物?” “第五版先生,我们第六版出了问题……”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斜睨着奥琳娜。 “看来那个倒霉的政府官员并没有达到你们的预期。” 奥琳娜耸了一下肩膀,将手枪放到桌上:“那种难看的死法可不是我们想要的……” 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还没落下,手枪放到桌上的一瞬间,原本正倚着手术台的雷克斯突然动了。 奥琳娜的枪被手刀击飞,雷克斯单手卡住奥琳娜的脖子,脚下一绊,另一手迅速摸了手术台上不知道什么针剂,毫不客气打进奥琳娜的脖子里。 雷克斯的那双眼睛散发着黑豹猎食时才有的寒气与杀意。 变故仅仅发生在一瞬间,雷克斯身形动的那一刹那,几乎同一时间,唐安从病床上一跃而起,打掉那管针剂的同时就是一记手刀。 医生毫无防备应声倒地,另一名医生回过神来要喊的时候,唐安已经就地一滚,拾起奥琳娜掉落的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医生的眉心,说了今天第二句话。 “别动。别喊。” 唐安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医生的脸,乍然流露出野兽一般的攻击性,和那黑洞洞的枪口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第42日 追击 奥琳娜的脖子被卡住,身形一晃,针管扎入静脉前本能地抓住了台上的某样东西扎入雷克斯的手腕。 针尖入肉后被迅速掰弯,奥琳娜手里的也是一管针剂,但奥琳娜已经分不出精力将药液推进去了,窒息感和药液推入静脉的冰凉让奥琳娜眼前一阵模糊。 被针尖扎入的手腕溢出几滴鲜血,奥琳娜恐怖的本能和力量让整个针尖都在肉里被掰弯了,针头抵着手腕的肉,很快便青紫肿了起来。 换了普通人这时候早该被放倒了,奥琳娜挣扎着,那双快要失焦的眼睛盯着雷克斯,穿着高跟鞋的脚毫不客气一脚踹在雷克斯的肋骨上。 雷克斯硬生生挨了这一脚。 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雷克斯目光冰冷,双手死死卡着奥琳娜的脖子。 那管针剂已经推到底了,放倒奥琳娜只是时间问题。 剩下的医生就很好对付了,唐安用枪指着他,走过去,反手用枪托砸晕了医生。 唐安回过头来,雷克斯正慢吞吞从地上直起身子。 奥琳娜已经昏了过去。 将还插在手上的针头拔掉,有几滴鲜血跟着飞溅出来,雷克斯感觉自己的肋骨应该是断了,一阵闷痛。 想放倒那个女人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 雷克斯这样想着,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手腕,感受到了唐安锁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 雷克斯的动作微微一顿,侧首看向唐安那双漆黑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明澈又深邃的潭水,很平静,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小心地观察。 明明很好看懂,雷克斯这次却看不出来唐安在想什么。 真该死。雷克斯心说。 两人隔着手术台对视着,雷克斯等着唐安举起枪说“别靠近”或者“带我出去”一类的话。 沉默了大概十多秒,唐安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受伤了。” 雷克斯的眼睫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没事。” 雷克斯垂下眼睛移开视线,活动了一下青紫的手腕,再抬起眼睫看过来,又是那副冰冷的神色:“该走了。” 唐安抿了抿嘴角,将奥琳娜的枪上了保险别在自己腰后,看向雷克斯。 雷克斯承认,看到唐安迅速反应放倒两个医生的时候确实有些意外,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唐安从栏杆上自由的那一跃让人惊艳。 雷克斯本身的计划是进入研究室,避开别人耳目再对付奥琳娜,但那种情形下没办法和唐安明说,甚至没办法安抚害怕的唐安。 唐安当时确实抖得厉害,雷克斯只能寄希望于唐安的精神状态别崩溃。 结果不仅没崩溃,还配合雷克斯干掉了多余的两个医生。 雷克斯和唐安认识不过几个月,即便是再聪明再信任的人也不可能有百分百的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猜到雷克斯的计划。 他和雪莉尚且还很难说有没有这样的默契。 很难想象唐安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猜测这个计划的时候得冒着多大的勇气。 所有的一切都依赖于唐安对【雷克斯】这个陌生人的认知,如果自己真的将唐安交出去,唐安就完蛋了。 何况唐安本身就惧怕奥琳娜,惧怕打针。 雷克斯相信唐安当时是真的在害怕,所以手才会在那种极力克制下依旧发抖。 “……” 雷克斯朝唐安招了招手:“过来,该走了。”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雷克斯走过来,在他身旁站定。 雷克斯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包裹住唐安的病号服,手触及到唐安的肩膀,才发现唐安依旧有些微微发抖。 雷克斯捏了捏唐安的后颈。 “在害怕?” 唐安抿起了嘴角,摇头。 “没事了。” 别的话雷克斯一句都没有问,至于为什么唐安相信他,雷克斯就算问了,唐安也不会说。 “……” 雷克斯将自己的外套给唐安裹紧,唐安明显瘦了很多,快到自己胸口的身高,瘦的一只手就能拎起来带走。 将手枪插回后腰,雷克斯单手抱起唐安,将唐安的脑袋埋在自己肩膀上。 这样就看不出来是谁了。 唐安的手在外套底下,攥紧了腰后的手枪,另一只手紧紧搂着雷克斯的脖子。 研究室的门从里面打开,唐安余光瞥到了雷克斯手上的伤。 靠近拇指下面的咬痕已经结了血痂,还带着点儿青紫的颜色,手腕上被针头扎出来的针孔发紫,已经肿了一大块。 唐安搂着雷克斯的脖子,看了一会儿那个很明显的咬痕,把头埋在了雷克斯肩上,闷声道。 “……对不起。” 雷克斯没说话,把唐安往上托了托,抱着唐安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唐安的后背。 两人这样沉默着下了四楼,三楼走廊里站着几个神色严肃的保镖,楼梯口已经被封锁了。 所有的病人都被勒令回到病房,走廊除了保镖空无一人,看几个保镖的神色,像是在匆匆寻找什么。 唐安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雷克斯摁着她的脑袋示意唐安别动。 面不改色地带着唐安走过三楼走廊,两名保镖面面相觑,终于其中一位出声喊住了雷克斯。 “先生……” 雷克斯停住脚步,漠然侧首。 “有事?” 保镖走上前来,脸上浮现出警惕的神色,走廊另一边的保镖也看了过来,警戒地往这里走了几步。 “先生,这层楼已经封锁了,您带着的是什么人?” 雷克斯淡淡瞥了那保镖一眼:“把人弄丢了,以为你们的老大不知道吗?” 保镖脸上的神色立刻一变,却还是没放松警惕,硬着头皮拦住了雷克斯。 “您要带她去哪儿?” 雷克斯不紧不慢:“你们老大要人。” 两个保镖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有些犹豫。 雷克斯微微抬起一边眉角,示意楼梯口:“你们老大就在下面,打个电话核实一下就清楚了。” “……” 其中一个保镖给另外一个人使了个眼色,接着对雷克斯道。 “好的,您稍等,我们核实一下。” 雷克斯颔首。 那个保镖走开,背对着雷克斯拨了一通电话,另一个保镖不动声色地拦着雷克斯,垂眸示意雷克斯怀中的唐安。 “她怎么这么听您的话?” “打了麻醉。” 雷克斯依旧言简意赅,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不耐烦。 除此之外看不到一点警觉和紧张的微表情,即使是一丝一毫可疑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保镖打完电话回来,两人对视一眼,替雷克斯让开了路。 “先生请您下去。” 雷克斯没说什么,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转身走了。 走下楼梯口,雷克斯感觉到怀里埋着头紧绷着的唐安终于放松了一点,似乎是舒了一口气。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其实雷克斯知道那两个保镖根本就没打电话,无非只是想诈自己而已。 唐云在下面谈生意,这几个保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现在给唐云打电话去确认这种小事。 更别提什么先生请您下去的鬼话了。 二楼基本没什么人,但唐云这次带来的人有可能会在这一带活动,雷克斯选了电梯,带着唐安直接坐到了负一层的停车场。 雪莉那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在一众黑车中极其显眼。 本身和雪莉约好是在车上碰头的,现在看来应该是不行了,带着唐安过分显眼,要是唐云来停车场送雪莉,就没法交代了。 出了停车场,雷克斯找到自己停在医院后面的摩托,将唐安放在车座上,掏出手机给雪莉编辑了一条短信。 唐安将雷克斯宽大的外套穿好,挽了几下袖口露出手腕来。 雷克斯的短信刚编辑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刺耳的电话铃声便打断了雷克斯的动作。 是雪莉。 雷克斯面色微变,接起电话,同时单手打着火。 对面雪莉的声音冷酷而镇定,配合着法拉利启动的独特引擎声。 “奥琳娜回来了。” “走地铁站那条路。” 不用多解释什么,雪莉既然已经对上了奥琳娜,那唐云想必已经是什么都知道了. 摩托车伴随着引擎轰鸣声和乍然响起的枪声飞驰了出去,几颗子弹都打在摩托后轮飞溅起来的沙尘上。 “抓紧。”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厉的杀意,一记急转摩托飞溅起沙尘,贴着从停车场里追出的黑车就极速擦了过去。 黑车的车窗能隐约看得清里面,雷克斯在擦过车身的一瞬间漠然一瞥,跟一双漆黑如古井般的眼神对上。 冷漠、残忍、带着一种仿佛已经将人记录在案的杀意。 正如当时那双眼睛的主人所说的: “雷克斯,我想我认得你。” 仅仅只有一瞬间,雷克斯和唐云的车就擦肩而过,雷克斯冷漠地收回目光,一拧油门,摩托飞驰着擦过迎面驶来的轿车,在公路上嚣张地逆向行驶。 想杀自己的人何止唐云一个,雷克斯向来都无所谓。 干这一行,早就做好了被子弹贯穿颅骨的准备。 雷克斯的摩托像子弹一样在公路上飞驰,惊险地避开极速驶来的一辆又一辆轿车。 逆向行驶,摩托的灵活度要比唐云的轿车强太多了。 雷克斯一个急转,拐进一个巷口,朝着雪莉所说的地铁站飞驰而去。 第43日 地铁站 摩托的尾灯甩过一个潇洒的弯,避开一辆迎面驶来的白车,直接驶进了废弃的地铁站口。 摩托轰鸣着从台阶上径直飞驰跃下,唐安紧紧抱住了雷克斯的腰身,黑发和外套跟着被扬起。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伴随着引擎,摩托稳稳落地,后轮微微倾斜打滑后继续向前行驶。 地铁站被废弃有一段时间了,里面的照明设备也不工作,漆黑一片,摩托车的车灯只能堪堪照亮一点道路。 雷克斯轻车熟路地开进地铁站最里面,摩托停在空旷的铁轨旁,雷克斯单腿支住摩托,熄灭了车灯和引擎。 原本唯一的一点光亮都没了,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唐安松开手,闭上眼睛适应黑暗。 冷风灌进隧道,“呜呜”作响,像诡异的哭声。 再睁开眼睛,瞳孔适应了地铁站内微弱的光线,就看到雷克斯斜倚在摩托上,冰蓝色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具体的神色,只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冷淡却专注。 相比起雷克斯擅长的观察,这样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让唐安觉得奇怪且陌生的感觉。 唐安说不上来,更不明白。 区别大概在于猎手看受伤的猎物与另一位优秀的猎手。 唐安在这样的目光下局促地绷紧了脊背。 “……” 雷克斯收回了视线,从摩托上直起身子。 “下车。” 唐安抿了抿唇,从后座上下来,受伤的那条腿着地,唐安扶着车座踉跄了一下。 雷克斯不着痕迹地扶了唐安一把,把人从车上提了下来。 唐安借着雷克斯的力量站稳,松开手,侧首打量了一下空旷且漆黑的地铁站。 隧道里的冷风吹动唐安的额发和空荡荡的病号服,带着一股淡淡的生锈和腐臭味,这条隧道好像几年前就废弃了,也不通地铁。 唐安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不远处似乎还有一节报废的车厢,就这样被遗弃在隧道里。 这种地方车虽然开不进来,但毕竟属于封闭空间,唐云的人要是围了这里,他们就彻底跑不出去了。 他们只有两个人。 唐安不太明白雷克斯和雪莉选择这里的原因,但唐安相信这两个人的判断。 这样想着,唐安伸手摸出自己腰间的枪,打开了弹匣。 空空荡荡。 唐安怔了一下,再次翻看了一下枪身,是奥琳娜身上的那把没错。 弹匣里一颗子弹都没有。 雷克斯垂眸看着唐安检查子弹,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唐安手里的空枪拿走了。 奥琳娜果然还是那个警惕的奥琳娜。 唐安抬眼看向雷克斯,雷克斯把自己腰间的枪抽出来扔给她。 奥琳娜习惯在弹膛里留一颗子弹,自己的手枪和奥琳娜的口径不一样,子弹不通用。 如果只有一颗子弹,在自己手里绝对比在唐安手里发挥的作用要大。 雷克斯冷着脸将奥琳娜那把枪组装好,拉开了保险,装作没看见唐安直勾勾的目光。 唐安看了雷克斯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低下头开始检查雷克斯的枪。 一共七发子弹,如果奥琳娜的枪里有一颗,那就是一共八发。 就算能一枪一个,想赢唐云都困难。 唐安将枪的保险拉开,垂下眼睫摩挲着枪的扳机。 手腕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唐安希望不会影响到自己开枪瞄准。 正想着,一只手摁在了唐安脑袋上,唐安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抬眼看过去。 雷克斯神色冰冷,注视着眼前黑暗的隧道,漠然束起了一根手指在唇边。 两人同时听到了寂静的黑暗里微乎其微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地铁站上方的高架桥,轰鸣的引擎声伴随着风声呼啸,一红一黑两辆骚气的超跑从上面高速掠过。 高速行驶,并驾齐驱,车身紧紧挨着,几乎马上要贴在一起。 两辆车就这样在绝对已经超速的情况下极度惊险地紧逼着对方,似乎都想把对方从高架上掀下去。 黑色超跑是敞篷车,奥琳娜的黑发被高速行驶的风掀起卷向空中。 奥琳娜眯起眼睛,方向盘微微转动,显示着丧心病狂的速度的指针依旧在顺时针移动。 法拉利没有给她超车的机会,紧紧地咬在黑车身侧,透过车窗,奥琳娜能瞥见那女人耀眼的银色卷发。 奥琳娜啧了一声。 毫无防备地,法拉利突然加速,紧紧擦着黑车超过去,一个急转漂移,带出刺耳的轮胎擦地声。 漂亮的甩尾,红色的车身甩出潇洒的弧线,瞬间和黑车面对面紧贴。 死亡之吻。 那双淡绿色的眼睛透过车窗直视着奥琳娜,单手打着方向盘,熟悉又漂亮的银发随着车窗飙进来的风而卷起。 奥琳娜清晰地看清了那双弯弯眉眼里带着的挑衅。 奥琳娜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 “砰!!” 随着刹车和碰撞的巨响,两辆跑车面对面撞在一起,黑车推着红色法拉利一路倒退,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停在了高架桥中央。 摩擦出的烟雾刺鼻,法拉利的引擎盖被撞得翘起,黑色超跑的保险杠狼狈地拖在地上。 隔着车窗,两人沉默地对视着,谁都没动。 雪莉保持着扶着方向盘的姿势,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不易察觉地微微眯起眼睛。 即便完全换了张脸,雪莉依旧能从那双流露着熟悉的杀意和骄傲的眼瞳一眼认出奥琳娜。 毕竟是曾经纠缠过三年的人物。 当年自己一枪击穿那黑色的窈窕身影的时候,可从未设想过两人能在这样的场面下重逢。 超跑车门开启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寂,奥琳娜单手扶着车门,迈出了已经报废的黑色超跑。 黑发和黑裙被高架上的冷风吹起,奥琳娜甩开遮挡在眼前的额发。 雪莉打开了法拉利的车门。 两人隔着报废的车沉默着,雪莉摸出支香烟点燃,白色的烟雾随着风缓缓散去。 奥琳娜倚着车门,看了雪莉一会儿,突然“嗤”地一声笑了。 “这个毛病还是没改啊雪莉。” “烟瘾似乎越发大了。” 雪莉也笑了,烟雾笼罩了雪莉半边侧脸,只看得清那双弯弯的眉眼。 “没办法,习惯了。” 雪莉笑着将抽了一半的香烟随手扔掉,烟蒂掉落在地上,溅出几点火星,被雪莉的靴子轻轻碾碎。 奥琳娜单手支着车门,挑了一下眉。 要是让莱恩或者詹森看到这一幕,恐怕得找梅丽莎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磕药磕出了幻觉。 三年前杀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像普通朋友一样在这里谈笑风生。 雪莉当时被奥琳娜逮住关在别墅里关了半个多月,右胯上那枚烙印就是奥琳娜亲手留下的。 而奥琳娜被雪莉一度逼上绝路,就算奥琳娜这次回来,雪莉也是亲手断送「黑玫瑰」的第一人。 或许只有雷克斯或安德鲁能看得出两个惺惺相惜的女人之间压抑的杀意。 “真是可惜,看来我们始终只能是敌人。” 奥琳娜从车门上直起身子,眉宇舒展,释然一笑。 雪莉闻言,微微一挑眉:“别这么说,我的荣幸。” 最后一个音节落地,两声枪响同时响起,子弹打在高架桥的栏杆上溅出火星,火药味瞬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雪莉的银发被子弹擦过,带出一股烧焦的糊味,奥琳娜的衣袖上臂擦出鲜血,一枪之后,两人迅速拉开距离,双双隐蔽在车身后。 碰撞的闷响和枪声隐隐约约传到了下面的地铁站,唐安蹲在柱子后面,听到声音,眼睫微微动了动。 雷克斯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隐蔽着,而持着手枪警惕寻找的保镖甚至距自己不到一米。 唐安屏住了呼吸。 偌大的隧道里只能听到保镖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 从脚步声来判断,现在进来的大约有五个人,唐安握紧了手里的枪,直勾勾地盯着保镖慢慢走过去的身影。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像夜晚狩猎的黑豹,冰冷锐利地盯紧了猎物。 将枪慢慢换到左手,雷克斯摸出自己腰带上别着的战术匕首, 叼在了嘴里。 匕首在一丝光亮都没有的隧道里显得暗沉沉的,更衬得雷克斯那双眼睛愈发明亮。 已经走过去的保镖微微侧首,有些警惕地向柱子后面看过来,唐安屏住了呼吸,紧紧贴在柱子上,一动都不敢动。 手指已经摁在了扳机上,另一只手紧张地攥紧了枪身,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保镖警觉且缓慢的身影。 黑暗是他们的优势,要是能利用地形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这些人是最好的。 手枪的声音和火光会第一时间暴露他们的位置,不到万不得已,唐安不想开枪。 天不遂人愿,保镖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明显可以藏人的角落,刚刚转过视线,就和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唐安对上了。 枪还没响,保镖的脖颈就被唐安一把勾住用力压下,唐安眼疾手快,卸下保镖手里的枪就将枪托塞进了他的嘴里。 保镖的力气明显比唐安大,就算被唐安牢牢锁住脖颈,也依旧在奋力挣扎,大手钳住唐安的手臂用力挣扎着往外掰,大有把唐安的胳膊掰断之势。 唐安憋着一口气死死折住保镖的脖颈,两条手臂因为肌肉的高度紧绷而微微颤抖着,唐安妄图就这样活活憋死这个保镖。 第44日 黑玫瑰 保镖挣扎的悉悉索索声很快吸引来了其他人,另一个保镖戒备地举起枪,压低了身子慢慢踱了过来。 唐安的小臂被已经快要窒息的保镖攥出了一圈青紫的痕迹,唐安根本不敢放松,死死压着保镖脖颈的胳膊已经用力到颤抖。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渐渐逼近的另一个保镖,但唐安已经分不出精力去对付更多的人了。 那只靴子刚刚踏进唐安可见的范围,一只大手一把勒住保镖的衣领,不等人挣扎就将人拖了进去,接着“噗”的一声血管破裂的脆响,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 唐安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清晰地看到雷克斯的侧脸溅上了几滴鲜血,匕首慢吞吞地从保镖的脖颈里抽出来。 尸体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上,雷克斯忽略了匕首上的鲜血,重新将它叼在嘴里,缴了保镖手里的枪,无声且迅速地检查了一下。 唐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钳制的男人已经一动不动了,唐安警惕地将他慢慢放下,学着雷克斯拿走了他手里的枪,别在自己腰间。 手臂的肌肉还在因为脱力而微微战栗,唐安抿紧了唇,握住了小幅度颤抖的手腕。 一股新鲜的血腥味自两人藏身的地方弥漫出来,剩下几个保镖立刻警觉,黑暗里的脚步声愈发轻缓。 雷克斯抬起眼睛,朝唐安比了个手势,唐安看懂了,慢慢直起身子,放轻脚步,小心地跟着雷克斯,绕开几个保镖换了藏身的地方。 等那几个保镖警惕地逼近了倒地不起的两具尸体,唐安和雷克斯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几人的斜后方。 唐安从柱子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从这里正好能看到那几个保镖的背影。 地上横着的尸体倒在血泊里,保镖的靴子踩踏到了地上的鲜血才意识到了不对,唐安看到那几个背影伴随着倒吸冷气的声音明显震颤了一下。 好奇妙。 和当时在里昂的宴会上一样,唐安透过黑暗盯着那几个有些慌乱的背影,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那几个保镖现在一定害怕极了。 仿佛是某个恶作剧的大胜利,愉悦又刺激。 雷克斯倚着柱子,冷眼看着唐安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里逐渐流露出兴奋和愉悦,微微挑了一下眉角。 唇角和侧颊沾染上了鲜血,显得雷克斯那张本就冷淡的脸愈发无情。 一道手电筒的光闪过,瞬间刺穿了隧道里的黑暗,唐安赶紧缩回头,眯起了眼睛。 骤然亮起的光一下子闪了所有人的眼睛,那几个保镖用手遮了一下,警惕地调转了枪口。 “谁?!” “我们。” 后面进来的几人同样是唐云的人,显然已经没有了多少耐心,手电筒晃过地上的尸体,其中一个人皱了皱眉,用中文道。 “怎么回事?人呢?” “应该还在这里,还没找到。” 一个保镖低声回答。 雷克斯听不懂几人的交谈,也没想着听懂,漠然倚在柱子上,双手抱胸,安静地等待几个保镖的下一步动作。 唐安贴着柱子,能感觉到手电筒的光束在他们藏身的柱子附近晃了晃,唐安听到了不同于手枪的上膛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几乎要炸穿耳膜的迅疾且猛烈的枪声。 “哒哒哒哒哒——!!” 机枪的子弹打在墙壁上迸发出石灰和碎片,耀眼的火花和硝烟味伴随着机枪的声音扫射过来,迅猛的子弹擦着柱子过去,打飞一块块墙体碎片。 夹杂着火星乱飞的石灰溅在唐安的脸上,唐安本能地紧紧抱住了脑袋。 机枪的声音在这空旷密闭的空间里就像在耳边炸响的一样,被打的坑坑洼洼的墙体反射出火星,碎片和反弹回来的弹片打在唐安身上,带来真实的痛感。 唐安双手抱着脑袋紧紧捂上耳朵,迅猛的枪声让人恍惚以为自己已经被扫射过去的机枪子弹洞穿了。 雷克斯在这一片枪林弹雨中一动不动,整个身形依旧隐蔽于柱子后,微微蹙眉,任由石灰弹壳飞溅到自己身上,在脸上留下细微的划痕。 硝烟味弥漫了整个隧道,伴随着弹壳落地的轻响,枪声和飞溅的火星终于停了,整个隧道里还嗡嗡作响。 唐安终于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鼓膜还在隐隐作痛,带着轻微的耳鸣。 雷克斯单手握枪,轻轻摩挲着扳机,眯起了冰蓝色的眼睛。 “咔哒”一声,已经空了的弹匣落地,仅仅一瞬间,弹匣落地泛起的清脆的余响还没散去,新的弹匣没来得及换上,雷克斯举起了枪。 “砰!”“砰!!” 两声枪响,举着机枪的保镖头颅飙出鲜血,手电筒被子弹击穿,伴随着手电筒玻璃碎裂的轻响,空旷的隧道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剩下的保镖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朝这边开枪扫射,但失去准星的子弹打在墙壁上溅出火星,已经打不中隐蔽起来的雷克斯和唐安了。 雷克斯保持着收回枪的姿势,透过黑暗,微微侧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唐安。 刚才的两声枪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的,就是雷克斯换子弹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一击爆头的情况下再次准确无误地击穿手电筒。 第二枪是唐安开的。 唐安的黑发遮住了一半的脸颊,雷克斯看不清唐安的神色,只能看到唐安微微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攥着因为开枪而伤口崩裂的手腕。 似乎察觉到了雷克斯的视线,唐安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过来。 雷克斯对上唐安漆黑的眼睛,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身后的枪声还在继续,一块弹片飞溅出来划伤了雷克斯的耳廓,雷克斯一眯眼睛,回过神来。 唐安顺着雷克斯的视线看过去,枪声很大程度地暴露了两人的位置,几个保镖隐蔽在掩体后,一边开枪一边慢慢朝这边包围过来。 子弹擦着柱子飞过去,唐安赶紧缩回头。 雷克斯神色冰冷,沉默地侧耳听着接连不断的枪声,压在扳机上的手指在轻轻摩挲。 密集的枪声中出现几不可察的空隙,雷克斯侧首回身,伴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枪响,一个保镖应声倒地。 另一名保镖的枪口立马对准了雷克斯,下一秒胸口就绽放出一朵血花。 唐安的枪口还在发烫,崩裂的手腕伤口隔着纱布渗出血来,隐隐作痛。 “砰!” 最后一颗子弹擦着雪莉的右臂飞过去,飙出一条绚丽的血线,雪莉的身形晃了晃,捂住了右臂。 奥琳娜扬手扔了已经没用了的手枪,勾唇一笑。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了。” “雪莉。” 两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奥琳娜的腿被子弹擦过,鲜血顺着小腿流下来,腹部的衣裙被擦过一道口子,正在慢慢往外渗血。 黑发卷曲凌乱,那张东方人的面孔带着一股疯狂的美感。 雪莉的右臂渗着血,脸颊上一道不浅的擦痕,鲜血顺着那漂亮脸蛋流下来,染红了衣领。 胯骨的地方墨绿色的战术长裤被鲜血浸透,雪莉的银发也挂上了血迹,那双淡绿色的眼睛像好战的雪豹被激起了兴趣,目光灼灼,闪烁着兴奋的光。 雪莉笑了,也扔掉了早已没了子弹的手枪,从腰后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战术匕首。 奥琳娜摸出绑在腿上的匕首,手腕一翻,匕首划出一道炫目的寒光。 随着匕首的白光划过,两人的身形一瞬间拉近,毫不犹豫地在高架上近身拼起了匕首。 “锵!!” 两把战术匕首的薄刃相撞,发出让人牙酸的金属声音,雪莉的匕首夹住奥琳娜的刀刃,甩手的同时抬脚踹了过去。 奥琳娜根本没有避的意思,被甩开后直接借力踹出去,两人硬生生对了一招,双双被迫后撤分开。 从对方的眼睛里能清晰地看到那兴奋、热烈、又疯狂涌动的情感,毫无疑问,那是对方的神采,更是自己的倒影。 雪莉和奥琳娜这样的人从生来就是对手,是强者之间惺惺相惜,却又一定要打败的对象。 雪莉的匕首带着凌厉的风声刺向奥琳娜的面中,奥琳娜侧首躲过,扬起的黑发被刀风割掉一缕。 奥琳娜没有在乎,手里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刺出去,带出了一缕鲜血。 雪莉的侧腹受了伤。 伤口的疼痛不能带给雪莉一丝一毫的迟疑,鲜血像是兴奋剂,让那双淡绿色眼睛里翻涌的疯狂愈发浓烈。 这一点奥琳娜在第一次关押雪莉的时候就知道了。 两人的匕首划出凌厉的寒光,金属相接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甚至摩擦出了火星。 伤口和鲜血在这样的寒光里出现在两人身上,又一道鲜血飙出来,伴随着被高高甩出去的匕首。 “锵啷!” 匕首落地,随着一声闷响,雪莉被一记绊摔摁在了地上,奥琳娜沾着血的匕首紧紧抵着那雪白细长的脖颈。 银发有些狼狈地铺散开,雪莉躺在地上,任由奥琳娜的匕首抵着自己,勾唇笑了。 奥琳娜伤得也不轻,鲜血从脸上的伤口一滴一滴砸落下来,像滚烫的眼泪滴在雪莉的脸颊上。 “你看,你又输了。” 奥琳娜说。 番外 新年篇 伦敦又落了雪,雪花从灰蒙蒙一片的天空飘散下来,驻足在行人的肩膀上,地上积了一层白茫茫的雪,匆匆路过的行人在上面留下一串脚印。 纯洁的白雪洗刷不了布尔曼的罪恶,布尔曼酒吧在这样一个静谧的日子里依旧充斥着荒淫与快感,热闹非凡。 唐安将冰桶放在吧台上,看了一会趴在上面喝的醉醺醺的女人,悄悄伸手将女人手里装着冰球的威士忌酒杯拿走了,在女人迷迷糊糊找酒杯的时候塞回去一杯不加冰低度数的。 吉他和架子鼓的声音震耳欲聋,莱恩在舞池里和女人们热舞,威尔正把一个喝醉了在地上躺尸的男人往沙发上拉。 雪莉不知道为什么不在这么热闹的现场,唐安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决定去帮戴安娜的忙。 酒吧的门被人推开了,雷克斯带着一身薄雪和寒气迈了进来。 雪花在室温下融化了,打湿了雷克斯的发梢和风衣,雷克斯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唐安身上。 雷克斯朝唐安招了招手。 “跟我走。” 唐安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雷克斯出了门。 摩托车飞驰在白茫茫的街道上,唐安抓紧了雷克斯的大衣,雪花夹杂着冷风刮在唐安脸上,唐安将脸埋进围巾里。 摩托转了个弯,驶进了唐人街。 唐安坐在后座上,看着街两边不断掠过的大红色灯笼和春联,这才恍然想起,今天是除夕。 挂在街道的灯笼和彩旗一个个掠过,摩托的速度慢了下来,唐安回过神来,摩托停在了一家中餐店的门口。 饭店门边还停着一辆熟悉的哈雷。 雷克斯熄了火,迈下摩托,一扭头,就看到唐安盯着自己的那双明亮的黑眼睛。 雷克斯微微挑了一下眉。 “下车。” 唐安跟着雷克斯进了饭店,温暖的室温立刻融化了唐安发梢上的雪花,唐安看到雪莉正倚在柜台边,言笑晏晏地跟老板聊着什么。 看到唐安进来,雪莉眉眼弯了弯,笑眯眯地朝唐安招手。 “小家伙,这边。” 唐安走到雪莉示意的那张桌子前,服务生正好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唐安盯着那盘个个饱满、雪白可爱的饺子,喉咙动了动,扭头去看雪莉。 雪莉已经拉开椅子在唐安对面坐下了,递给唐安一双筷子,微微挑眉一笑。 “雷克斯的主意,今天是很重要的节日。” 唐安接过筷子,抿了抿嘴,扭头看了一眼雷克斯。 雷克斯正和旁边的服务生交谈着什么,没有注意到唐安的目光。 布尔曼的日子唐安过的日月颠倒,哪里还记得什么节日。 唐安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卧在盘里饱满雪白的饺子。 雷克斯在唐安身边坐下,瞥了一眼正认真夹饺子的唐安,没说什么。 饺子真的很好吃,相比于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英国菜要好吃太多了,唐安又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太烫了,热气氤氲迷蒙了唐安的双眼。 唐安眨了一下眼睛。 雪莉没能在这里待太久,毕竟作为西区的代表,跑到唐人街来一定会被人关注。 雷克斯付了饭钱,两个人默默走在唐人街热闹的集市上。 雪花落在两人的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带来冰冰凉凉的触感。 有人在街口放鞭炮,噼里啪啦的,火红的鞭炮纸伴随着烟火气崩得到处都是。 唐安出神地看了很久。 唐安曾经一直以为这样的声音只能来自于机枪,带来血腥和死亡的威胁。 从未设想过自己能在这样的情景下,感受这股硝烟味和四溅的炮纸。 鞭炮声混在人群的喧嚣声里渐渐散去,唐安回过神来,回过头,雷克斯不见了。 唐安怔了一下,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亚裔的小摊前找到了那个穿着黑色风衣,颀长挺拔的背影。 唐安走近了,正好听到那个亚裔的摊贩混杂着中英文,在努力地向雷克斯表达“祈求平安吉祥”这一类的意思。 雷克斯蹙了蹙眉,虽然没听懂多少,还是买下了这个手工制作的中国结。 回过头来,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正在仰头看着自己的唐安。 唐安的脸冻得有些红,黑发被寒风吹乱了,上面落着细细一层白雪,冰天雪地里,那双漆黑的眼睛灼灼如星。 “……” 雷克斯走过来,替唐安紧了紧围巾,顺便将手里的中国结递出去。 “新年快乐。” 第45日 古尔维格 匕首的尖端抵着雪莉雪白的脖颈,刀刃上的鲜血汇集下来,凝聚在刀尖,顺着雪莉的皮肤滑下去。 雪莉笑了笑,匕首下的皮肤因为雪莉的动作而微微渗出鲜血。 “奥琳娜,你不是个会浪费时间的人。” “你不杀我,是因为杀不了我。” 奥琳娜从来不乐于和尸体或即将成为尸体的家伙废话,雪莉清楚得很,要是奥琳娜想杀自己,刚才那一刀已经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不过,如果是那样,自己也未必会给她这个机会就是了。 “……” 奥琳娜看着雪莉那双弯弯的眉眼,眯起了眼睛。 奥琳娜当然清楚,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雪莉,除了会引来西区穷追不舍的追杀外,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天晓得雪莉在西区的追求者有多少。 如果不是和唐云的合作,奥琳娜自己绝对不会在这时候来堵截雪莉。 不过是给唐云做做样子。 至于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开了枪,大概是因为那双淡绿色的眼睛,热烈、兴奋、又带着让人欲罢不能的挑衅。 和那个当年给自己致命一击时的雪莉一模一样。 脸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渗出鲜血,奥琳娜慢慢收了匕首,从雪莉身上直起身子,语气淡淡。 “别再插手唐云的事,算是给你的忠告。” 雪莉从地上坐起身来,散乱的银发垂搭到眼前,沾染着血迹,带来几分凌乱又狼狈的美感。 雪莉就这样支着一条腿,懒懒地坐在高架桥的地面上,像猫科动物一样眯起眼睛感受拂面的冷风,眉眼弯弯。 “那我也给你个忠告。” “听到引擎声了吗?” 奥琳娜神色微微一凛,直起身子侧首看去。 隐隐约约的引擎声从高架另一端传来,带着凌厉的风声迅速逼近,听声音来的不止一辆车。 奥琳娜顿了一下,接着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眼里原本凛然的寒意如坚冰化去,眉宇轻舒,带着自嘲的笑意。 “我就知道……「雪莉」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输了。” 雪莉微微一挑眉。 奥琳娜笑够了,这才扬手向上抹了一把凌乱的卷发,扔了手里的匕首,朝自己那辆黑车走去。 雪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坐进车里,将已经撞得稀烂的黑色超跑启动,猛地一脚油门倒车,绕过地上的雪莉扬长而去。 紧接着几辆跑车跟摩托就从雪莉身边飞驰驶过,紧紧咬在了那辆黑色超跑身后。 雪莉的银发被跑车驶过的疾风卷起抛向空中,雪莉没有理会,笑眯眯地看着一个漂移停在自己面前的越野。 博格右手拿着枪,神情紧张地从车上下来,看见雪莉血迹斑斑地坐在地上,神色立刻变了变。 “没事吧?” 博格赶紧上前伸出手。 雪莉没用他扶,借了博格的胳膊,撑了一下站起身来,脖颈上的伤口流下一条细小的血线。 “没什么大事。”雪莉笑着耸了耸肩膀。 “雷克斯那边呢?” 博格看着雪莉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欲言又止地摸了一下鼻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詹森他们已经过去了。” 昏暗的地铁站内炸出连续不断的火花,枪声在空旷的隧道里嗡嗡作响,唐安已经无暇顾及身上被子弹擦出来的伤口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爆出火花的枪口,机械又疯狂地扣动扳机。 “咔”。 震耳欲聋的枪声里一声轻响。 没子弹了。 唐安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猛地感觉有人用力推了自己的右肩一把。 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在那股莫名的推力下歪倒,紧接着唐安看见了自己右肩溅出来的血花,伴随着瞬间炸开的钻心的疼痛。 唐安跌坐在地上,浑身的知觉一下子被屏蔽,唐安感觉不到身体的其他部分,强烈的灼烧感从肩膀上传来。 眼前暗了暗,唐安睁着那双黑眼睛,茫然地看着开枪打中自己的家伙头颅被炸碎。 唐安紧紧抿着嘴,本能地用左手撑着地面想爬起来,但唐安甚至感受不到接触地面的实感,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雷克斯将手里子弹用尽的两把枪丢掉,干净利落地从腰间又抽出两把,挡在唐安面前,两把枪的枪口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雷克斯脸上溅到的鲜血已经干涸,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被间歇的火花照亮,隐隐约约看得见那眼底冰冷的杀意。 肋下被子弹擦过飙出鲜血,雷克斯的身形晃都没晃,瞬间调转枪口,将子弹的来源一击爆头。 新的一迭枪声在本就混乱的地铁站内响起,干净利落,立马把保镖们的枪声压了下去。 雷克斯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一波子弹扫射过来,毫无防备的保镖们很快被清理了个干净,随着最后一具尸体摔倒在地上的闷响,隧道里终于只剩下了嗡嗡的回声。 雷克斯身形没动,眼神敛了敛,依旧戒备地举着枪。 直到听到了詹森的声音。 “雷克斯?!” 雷克斯脸上冰冷漠然的神色终于完全松动了,看见了詹森那张焦急的脸,雷克斯两只手垂了下去,“啪嗒”两声将枪扔在了地上。 “没事吧?” 詹森看到了雷克斯人,立刻收了枪,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更紧张的莱恩。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接着转头看向了跌坐在地上的唐安。 唐安左手撑着地,仍旧想自己爬起来,但伤口的灼烧感仍在,右半边身子依旧疼得发麻。 莱恩上去一把把唐安薅起来。 “这崽子怎么在这儿?操,中枪了?!” 唐安疼得一直在抖,已经分不清来源的疼痛让唐安下意识想摆脱莱恩摁着自己左肩的手。 但莱恩不给她这个机会,不但摁着不松手,还捏了捏,上下打量了一遍。 “靠,这么瘦了?狗崽子,又伤哪儿了?” 雷克斯瞥了一眼唐安完全被鲜血浸透的右肩,神色微敛,扭头朝詹森道。 “走吧。” 雷克斯也受了伤,没法开车,只能让詹森开车送他们去最近的能歇脚的地方,先给唐安包扎一下,检查一下伤势,避免失血过多。 离这里最近的是雷克斯的别墅,詹森开车给两人送过去,莱恩本来要凑热闹,被雷克斯赶回了布尔曼酒吧。 车开进庄园铁艺门,不是很意外,博格的越野拖着一辆目测报废的法拉利停在别墅前。 雷克斯开了门,雪莉正倚在沙发靠背上闭目养神,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医药箱,附近散落着染了血的纱布。 雷克斯扫视了一遍,皱了皱眉。 “博格呢。” 雪莉依旧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我让他先回去了。” 雷克斯想起停在别墅前的越野,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博格骂骂咧咧带着枪支还要坐公共交通回去的惨样。 没说什么别的,雷克斯把脸色惨白站在后面的唐安拉进来,摁在了沙发上。 雪莉睁开了眼睛,看见唐安渗着血的右肩,挑了一下眉。 “小家伙中枪了?” 雷克斯“嗯”了一声,从医药箱里找了把剪子出来。 唐安脸上还带着弹片掠过的擦痕,已经结了痂,手腕上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身上大大小小几处子弹擦痕。 雷克斯沉着脸,拿剪刀给唐安肩头沾着血的布料剪掉,慢慢取下来。 唐安肯定是疼的,雷克斯看到唐安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沙发,只是一句话都不说,连一个音节都不愿意泄露。 雷克斯揭开布料,简单看了一下枪伤形成的伤口,眉宇间的冷色淡了几分。 还好,子弹没留在肉里,正好擦过肩侧外围,算是比较深的擦伤,既没伤到骨头,也不用动手术取弹片。 刚才看唐安疼得站不起来,以为至少伤了神经。 “忍着点。” 雷克斯轻轻拖起唐安受伤的那只胳膊,清水冲下去的时候唐安就在微微颤抖,酒精倾倒下去的那一刻唐安狠狠哆嗦了一下,瞬间睁大了眼睛。 雷克斯稳稳抓住了唐安要抽回去的胳膊,倾倒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忍着点。” 雷克斯还是那句话,唐安疼得眼里都憋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甚至已经开始涨红了。 雪莉“啧”了一声,收回了目光,帮雷克斯从医药箱里找出纱布,戏谑道。 “我一直以为你对自己才这么狠。” 雷克斯眉尾微微一挑,神色依旧淡漠,没说什么。 清洗干净伤口,疼痛依旧没有散去,唐安眨了一下眼睛,把原本憋出的眼泪眨了回去。 詹森抱着胳膊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目光游离在雷克斯渗血的肋骨下方和手上青紫的两处伤口,终于皱了皱眉,开口打断了雷克斯。 “我来吧,你去包扎你的。” 雷克斯拿着纱布的手一顿,琢磨了一下,扬手将纱布扔给了詹森。 “你来吧。” 雪莉看着雷克斯的动作,摸了摸下巴,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子。 “刚才就想问,这边肋骨断了?” 雪莉示意的是与枪伤相反的那面肋骨,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随意“嗯”了一声。 “之前碰上了奥琳娜。” 奥琳娜那两脚真不是随便踹的,但凡换个人,当时就应该抱着肋骨倒在了地上。 第46日 别墅 “哗啦啦——” 蓬头的水流打在雷克斯的肩膀上,冲刷着肌肉上已经干涸的鲜血,形成一股股淡红色的细流,顺着雷克斯的肌肉流下去。 雾气氤氲,湿透的黑发垂搭在眼前,雷克斯关了热水,换上了干净的浴袍。 几个小时前梅丽莎来了一趟,给几个挂了彩的家伙检查了一遍。 雷克斯的肋骨只是轻微裂伤,梅丽莎开了几副药,替唐安缝合了伤口,顺便检查了一下唐安受伤的腿,把已经没什么用的石膏拆掉。 做完这些,梅丽莎便风风火火走了,正如来的时候一样,像一股急躁的旋风。 布尔曼酒吧实在离不开医生。 詹森没吵赢,只能亲自开车给暴躁的梅丽莎送回去,雪莉身上也带了不少伤,自己回了市区的别墅静养。 尤其是脸上的伤口,缝了两针,梅丽莎缝合的时候忍不住觉得可惜,本就难看的脸色更臭了,扬言要给那帮家伙用擀面杖做个反方向的胃镜。 唐安想象了一下这个堪称玄幻的场面,雪莉耗费了平生所有的意志力才没在梅丽莎给自己缝合伤口的时候大笑起来。 几人走后,别墅里总算清净许多,唐安在雷克斯的命令下避开伤口把自己身上的血污洗掉,顺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t恤当然只有雷克斯的,雷克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别的什么裤子适合唐安穿,只能找了一件自己穿着有些大的睡衣,勉强能够盖住唐安的大腿。 雷克斯穿着一身浴袍出来的时候,唐安正光脚踩在地毯上,单手拿着吹风机费力地吹着自己湿漉漉的黑发。 “……” 雷克斯走过去,给唐安找出一双拖鞋,顺手接过了唐安手里的吹风机。 唐安不知道在想什么,雷克斯走过来的时候明显脊背僵直了一下,回头看到是雷克斯,微缩的眼瞳这才恢复正常。 雷克斯把唐安手里的吹风机拿走,大手将唐安的脑袋转过去,吹风机的热风扑洒在唐安的后脑勺上,唐安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雷克斯垂眸,没有理会唐安的躲闪,大手揉搓着唐安细软的黑发,吹风机有节奏地移动着。 唐安抿了抿嘴,安静地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两人都没有说话,卧室里只能听到吹风机的“嗡嗡”声。 “抬头。” 雷克斯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唐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已经扣着唐安的脖颈,托起了唐安的下巴。 “……”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要抬手去掰,手抬到一半,又慢吞吞地放了下去。 任凭雷克斯托着自己的下巴。 吹了几分钟,感觉唐安的黑发已经完全干了,雷克斯关了吹风机,把手从唐安脑袋上拿开了。 吹风机“咔哒”一声放在桌上,雷克斯明确听到唐安的胃部发出饥饿的抗议。 唐安的唇角抽动了一下,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胃。 雷克斯瞥了唐安一眼,转身出了卧室。 “过来。” 唐安跟着雷克斯到了餐厅,有些局促地坐在餐桌前等着。 雷克斯的别墅看起来很冷清,没什么人气,毕竟雷克斯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布尔曼酒吧。 因此冰箱里并没有什么吃的,也没多少新鲜的食材。 雷克斯给唐安炸了些薯条,用现成的面包和火腿做了几个三明治。 唐安吃的狼吞虎咽,跟第一次到布尔曼酒吧的时候一样,雷克斯转身倒杯牛奶的功夫,唐安差点儿自己把自己噎死。 雷克斯嘴唇动了动,本来想提醒唐安慢点儿吃,可看到唐安那副饿极了的模样,像小兽撕咬血肉一样恶狠狠啃食的神色,眼神暗了暗,还是什么都没说。 饿惨了的人蛮力拉都未必能拉开,轻飘飘一句又有什么用呢。 五天瘦了这么多,看样子是一直没好好吃饭。 牛奶放在桌边,唐安端起来“咕咚咕咚”就喝掉了,雷克斯眼睁睁看着唐安一边咽嘴里的东西一边伸手去拿第五个三明治,皱着眉端走了盘子。 唐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的食物,身子前倾,伸着手还要去拿,雷克斯手臂伸直,将盘子拿的更远,另一只手卡住了唐安塞得鼓鼓囊囊的脸颊,强迫她看向自己。 “要把自己撑死吗小鬼?” 唐安看着雷克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终于一点点从有些呆滞茫然的神色中清醒过来,眨了一下眼睛,慢吞吞收回了还伸着要抢三明治的手。 雷克斯这才收回了手,顺便把唐安嘴角的薯条残渣抹掉了。 唐安缓慢地咀嚼着两颊塞着的食物,雷克斯又给唐安端来一杯热牛奶。 这杯热牛奶下肚,唐安终于意识到了吃撑了的实感,三明治都快噎到了嗓子眼,刚才那股见到什么都想塞进嘴里的感觉一去不复返。 怪不得雷克斯不让自己继续吃,否则这次好不容易枪口下死里逃生,却要撑死在三明治君的手下了。 雷克斯看了一眼撑的想打嗝的唐安,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将剩下的两个三明治自己吃掉,雷克斯拿了电脑,坐在了沙发上。 唐安捂着胃部坐着适应了一会儿,看看已经打开网页专心搜索的雷克斯,再看看桌上剩下的餐盘和杯子,还是决定自己收拾一下。 将杯子放在盘上,唐安站起身,刚端起盘子,半步都还没迈出去,原本认真盯着电脑屏幕的雷克斯突然开口了。 “放着吧,过来。” 唐安的动作顿了一下,扭头朝雷克斯那边看去。 雷克斯抬起眼睛,微微侧首,瞥了唐安一眼。 唐安这才确定雷克斯真的是在跟自己说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餐盘走了过去。 雷克斯的平板电脑放在腿上,单手靠在沙发扶手上支着脑袋,唐安走过去,在雷克斯身边坐下了。 雷克斯的电脑界面上显示着几个乱七八糟的弹窗,最上面是雪莉发过来的电子邮件。 唐安虽然英语交流问题不大,但很多复杂的单词唐安依旧不认得。 看着满满一篇密密麻麻的英文,唐安眯了眯眼睛。 “看得懂吗?” 雷克斯注意到了唐安变换的神色。 唐安摇了摇头:“有的不懂。” 雷克斯将电脑屏幕往唐安那边倾斜了一些:“哪些不懂?” 唐安伸手指了几个完全陌生的单词,雷克斯无一例外全部给用简单通俗的含义解释了一遍。 唐安这才大致读懂了雪莉这封邮件的意思。 雪莉回到别墅后,除了躺在那张席梦思床垫上好好放松了一下疲惫的身躯外,还抽空给穆丝和莱恩都发了两封邮件。 现在收到了两人确切的回复。 唐安第一次接触那种药是穆丝治疗的,穆丝当时说,这玩意是哈帝的产业,东区一直在用,而雷克斯拜托唐人街查出的消息是,这种药是飞云集团提供给东区的。 穆丝另外给雪莉发了一份那种药物的研究报告,和唐人街的调查结果没什么出入。 雪莉又拜托莱恩找他那个情报贩子的「男朋友」,反正雪莉邮件里是这么写的,让他查了查哈帝和唐云之间合作的事情。 结果是,目前没有任何两者之间有合作的迹象。 “有没有印象,在你家或者唐云身边见过哈帝的人?” 雷克斯垂眸,看向正盯着邮件的唐安。 按理说,唐云是唐安的亲生父亲,正常人都不会直截了当地向敌人的亲生女儿打听敌人近来的动向。 可雷克斯又不是正常人。 唐安皱了皱眉。 “哈帝是谁?” “等着。” 雷克斯拉出一个页面,在唐安完全看不懂的数据下输入了一串代码,页面跳转,跳出了几份带着照片的个人资料。 最上面的照片上是一个有着灰色眼睛的中年男人,身形高大健壮,目光阴翳,眼窝深陷,胸前戴着一个银闪闪的十字架项链。 资料下第一行写着:来自泰晤士报新闻,离上帝最近的男人——哈帝神父。 “哈帝是恶人中的恶人。” 雷克斯盯着那行字,声音冷漠。 唐安翻看了一下下面的私密资料,光是在警局有记录的非法买卖和虐童事件就有上百,但每一次,这位仁慈的神父都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不愧是上帝挑选中的信徒。 唐安又看了看其他人的照片和资料,大部分都是典型的英国佬的面孔与装扮,这些都是哈帝露过面的手下。 最后一个人的照片翻找完,雷克斯双手抱胸,耐心地等着唐安的回答。 唐安摇了摇头。 “没有,至少我没有见过。” “……” 雷克斯沉默了一下,本来想问唐云具体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想到唐安并不愉快的经历,雷克斯唇角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但下一秒,唐安反而若有所思地开口了。 “唐云办事一直很谨慎,我很少能亲自见他和别人碰面。” 唐安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一边努力回想,一边慢慢说道:“如果是我见过的,一定是他无所谓的,或者是想让我看到的……” 说到这里,唐安顿了一下。 是啊,如果是这样,唐云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让自己见到了小九的呢? 第47日 死敌 东区,路易斯宅邸。 复古的波斯花纹地毯上散落着花瓶碎片,显然这栋宅邸的主人刚刚大发了一通脾气,镶嵌着蓝宝石的手杖并不优雅地依靠在沙发边上,它的主人正烦躁地走来走去。 “是的哈帝先生,我们……” 路易斯的解释被电话另一头阴沉的声音打断了,路易斯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涨红,但语气却不得不更加客气。 “可是……” 大厅厚重的门被使者推开,一只皮鞋迈了进来。 “您找我?” 安德鲁一身黑色西装,懒散地开口。 路易斯烦躁地朝他摆了摆手,继续耐着性子向电话里的人解释:“西区的问题我们会处理好,飞云集团那边也依然希望和您合作……”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回答,路易斯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哈帝先生?” 对面一阵沉默,接着传来了哈帝低沉的声音。 “那是谁?” “什么?” 路易斯不明所以,怔了一下。 “刚才说话的是谁?” 哈帝的声音有点儿不耐烦。 路易斯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刚刚进来的安德鲁。 安德鲁正懒洋洋地倚在沙发边,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摆弄着那根蓝宝石手杖,拨弄着想让它自己站直。 察觉到路易斯的目光,安德鲁抬起眼睛,挑了一下眉角。 “是……我手底下的保镖,叫安德鲁,哈帝先生。” 路易斯迟疑着回答。 “安德鲁……” 对面慢慢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低沉的声音听着染上了几分兴致,像是某种蛰伏的猛兽嗅到了血腥味的感觉。 “让他听电话。” 路易斯皱了皱眉,却还是将手里的电话递给了安德鲁。 “哈帝先生找你。” “哈帝先生?” 安德鲁眯了一下眼睛,金黄色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隐晦的冷光,仅仅只是一瞬间,安德鲁那双眼睛里就重新带上了懒散的笑意,路易斯根本没注意到这小小的异样。 “您好啊哈帝先生,安德鲁·特弗雷向您致敬。” 安德鲁接过电话,在路易斯的眼神示意下开了免提,笑意盎然,语气随意。 电话那头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路易斯神色愈发紧张,再次瞥了安德鲁一眼。 安德鲁则唇角微勾,耐心地等着对面的回答。 等着对面那位老友能否认出自己。 “安德鲁,”对面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曾经的死敌也叫这个名字。” 安德鲁挑了一下眉角。 好极了,看来没认出来。 “是吗?我应该说真不巧,还是很荣幸?” 对面顿了一下,路易斯简直能想象出那张脸上此刻瘆人的冷笑。 “你该感到荣幸,安德鲁。” 安德鲁笑了:“您这句话,似乎不是说给我听的。” 对面冷笑一声,接着开口:“路易斯。” 路易斯原本正蹙眉听着两人不知所云的对话,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神色一凛,下意识上前一步:“哈帝先……” “西区的事交给这位安德鲁解决,两个星期内,我要看到你合作的诚意。” 没等路易斯回复,哈帝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路易斯的手还伸着,电话那头只剩下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 路易斯脸色铁青,却也不得不暂时将这股火气压下去。 抬眼瞥了一眼安德鲁,路易斯语气冷硬,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听到了?” 安德鲁耸了耸肩膀。 “两个星期,解决不了你自己去找哈帝解释。” 路易斯烦躁地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抬起二指揉了揉眉心,安德鲁将那象征着英国佬身份和优雅的宝石手杖递过去,笑了笑。 “西区的人已经猜到了药物研究的事儿,两个星期要杀光这么多人可不太现实。” 路易斯接过手杖,皱着眉坐在了沙发上:“自己想办法警告他们,布尔曼酒吧的管理权不是已经移交到你的手上了吗?” “你去过几次?” 安德鲁抬了抬眉,不说话了。 布尔曼酒吧的交接名义上是完成了,可那地方多少人盯着,大部分人明面上依旧支持西区和雪莉,就算有分一杯羹的想法,也只是在耐心地蛰伏等待。 “你今晚就去,带上人和枪,别让西区那帮家伙坏了咱们的事。” 当天晚上,詹森给雷克斯来了四五个电话轰炸,最后一通是在凌晨三点,雷克斯忍无可忍拉黑了詹森的号码。 被吵醒了睡不着的雷克斯起床去看了一眼唐安的情况。 雷克斯依旧睡自己的主卧,唐安是次卧,门没锁,雷克斯确定自己已经放轻了动作,却还是把唐安吵醒了。 唐安似乎是身上带着伤的缘故,睡得很不安稳,雷克斯一推门,唐安眼睫立刻颤动了几下,缓了几秒钟,睁开了眼睛。 雷克斯看到唐安醒了,索性让唐安量了个体温。 通常情况,第一次中了枪伤,免疫力下降加上伤口感染,多多少少都会引起发烧。 果不其然,量了一下口腔温度,38.6度,有点儿低烧。 雷克斯让唐安叼着温度计,再测一遍,自己下楼去找消炎和退烧的药物了。 唐安叼着温度计坐在床上,有点茫然地看着雷克斯转身离开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好像是有点儿烫。 喝了退烧和消炎的药片,唐安恢复的很快,第二天早上詹森和雪莉几人来访的时候,唐安基本已经没什么事儿了。 唐安黑发睡得凌乱,站在楼梯口沉默地看着在餐桌前跟雷克斯据理力争的詹森,以及挡在两人中间可怜巴巴妄图劝架的威尔。 雷克斯黑着脸收回目光,一边听詹森暴躁抱怨昨晚的破事,一边找到体温计并塞进唐安嘴里。 “操!监控!布尔曼酒吧的每一个房间都要装监控!昨晚上为什么不接电话?!” “好了好了詹森……雷克斯需要休息,安静一点……” 唐安努力听了一会儿詹森夹杂着西班牙语的咆哮,还是没怎么听懂詹森要表达什么,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雷克斯,叼着温度计含糊不清地问。 “发生什么了?” 雷克斯看了唐安一眼,皱了皱眉:“安德鲁来酒吧了,几乎算是限制了不少西区人的行动。” 安德鲁? 唐安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有着金黄色瞳孔的年轻男子,眉尖微微蹙了起来。 詹森总算抱怨够了,端起桌上的唯一的一杯牛奶一饮而尽,接着看着那空杯子,皱起了眉,看向雷克斯。 “你平常喝这个?” “不喝。” 雷克斯回答得斩钉截铁。 詹森眯起眼睛,把视线投到这栋别墅里唯一可能会喝牛奶,或者是需要喝牛奶的人身上。 唐安在詹森凝视的目光中讪讪地取掉了嘴里的温度计,拿在手里看了一眼。 雷克斯拿过温度计垂眸瞥了一眼,嗯,退烧了。 詹森的眼神愈发古怪,视线落在了唐安身上那件睡衣上。 “这应该是你的吧雷克斯?” “……” 雷克斯没回答他的问题。 “新的衣服托雪莉去买了。” “她人呢?” 詹森的话音刚落,一阵霸道又嚣张的引擎声伴随着铁艺门打开的声音闯了进来,一个漂移,“吱——”地一声停在了别墅门前。 大门一打开,几人不约而同看向了那辆耀眼的镭射紫迈巴赫。 之前说那辆红色的法拉利骚气,果然还是他们这几个老古董保守了。 雪莉将墨镜推到头顶,金色的夸张耳饰随着雪莉下车的动作浅浅摇晃着,雪莉手里提着几个并不算小的购物袋,施施然迈进门来。 “听说布尔曼酒吧出事了啊。” 雪莉将购物袋扔在沙发上,笑眯眯道。 詹森看着那辆明显新的不能再新的迈巴赫,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狠狠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压了下去。 “所以,在我告诉你安德鲁的事情后,你今天早上还去逛了个街,甚至还提了辆新车?!” “哦也不全是,车是昨天晚上提的,”雪莉点了根香烟,挑眉一笑,“帅不帅?\" “……” 逗完詹森,雪莉满意地笑笑,又转向了穿着雷克斯睡衣的唐安,笑着示意了一下沙发上的购物袋。 “我挑的,小家伙去试试?”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沙发边上,伸手刚要去拿购物袋,雪莉笑了,故意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 “还有内衣的款式,自己看看喜不喜欢?” 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唐安的身子立马僵成了一块铁板。 唐安的手都碰到购物袋了,猛地又缩了回去,“噌”地转头看向笑得像狐狸一样的雪莉,耳根迅速红了。 察觉到唐安退了一步,把人骗到沙发跟前的雪莉怎么可能让唐安逃跑。 单手环住唐安的腰,一把将人带到怀里,另一只手拿过沙发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二话不说,单手抱着唐安就往楼上走。 “别乱动哦小家伙,身上伤可还没好呢。” 唐安脸都红透了,挣扎着想随便拽个人求救,可客厅里三个人,雷克斯移开目光,威尔捂上了眼睛,詹森想骂又组织不出来什么脏话,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 唐安只能在雪莉胜利的笑容中被带到了二楼,眼睁睁看着雪莉关上了房间的门。 第48日 衣装 房间的门从里面关上,唐安坐在床上,雪莉单手压着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微微倾身,将购物袋随意扔在床上。 “试试看?” 雪莉笑眯眯地凑近了,弯弯的眉眼近在咫尺,银发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 唐安微微睁大的黑眼睛里倒映着雪莉的身影,下意识屏着呼吸,想躲,肩膀却被雪莉用寸劲儿摁得死死的。 察觉到唐安绷紧的肌肉,雪莉终于“嗤”地一笑,伸手掐了一把唐安的脸颊,直起了身子。 “好了,不逗你了,自己挑挑看?” 唐安终于能呼吸了,耳根通红,胡乱抓了一个袋子跳下床就要往浴室跑。 “回来。” 雪莉一把给唐安提溜过来,笑道:“伤着条胳膊怎么换?我帮你。” 运动背心的最后一个搭扣在背后扣上,唐安两只耳朵通红,雪莉在身后似乎还说了别的什么,唐安一句也没听进去。 唐安的肤色像其他亚洲人一样,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绷直的脊背上留着几道陈旧的伤疤,一部分被运动背心遮住,有一条很长的伤痕顺着脊柱延伸到腰线以下。 雪莉看着那条几乎贯穿整个脊柱的旧伤,眼神暗了暗,却什么也没说。 唐安明明年纪还小,却和大部分的西区黑手党一样,带了一身的伤疤。 “好了。” 雪莉调整了一下背心的位置,挑了挑眉角,轻轻拍了一下唐安的肩膀,将唐安转过来。 猝不及防和雪莉四目相对,唐安的脸瞬间“刷”一下红了。 雪莉饶有趣味地挑起了眉,抬手摸了摸唐安的下巴。 “这是怎么了?紧张什么?” 明明之前面对希尔或者其他更恶劣的人都能面不改色,怎么现在换个衣服都能羞成这样? “……” 唐安紧抿着嘴,仰头想躲开愈凑愈近的雪莉。 如果雪莉不能清晰认识到自己的魅力的话,这个问题雪莉恐怕是得不到答案的。 看着唐安脸红得要熟透了,雪莉这才笑眯眯地松开手,放过了唐安。 “试试这个。” 雪莉从床上挑了一件圆领t恤递出去。 唐安换上了雪莉挑好的上衣和战术长裤,只能说不愧是雪莉的眼光,镜子里的自己终于不是狼狈又邋遢的了,莫名还有点儿酷。 雪莉给唐安脑后有些长的黑色碎发扎了个小揪,看着利落了不少。 唐安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雪莉又递过来一件兜帽外套。 雪莉猜到了雷克斯这里肯定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买的齐全,全套的内衣就算了,居然还有配套的袜子和鞋。 唐安都有点儿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了。 白色的t恤一部分扎进墨绿色战术长裤里,黑色短发扎起了发尾,露出纤细的脖颈,设计感很强的外套终于让唐安看起来属于了这个年纪。 唐安有些茫然地回头去寻找雪莉。 雪莉倚着衣柜的柜门,笑眯眯地看着唐安:“很好看。” 唐安的眼睛微微亮了亮,手攥紧了外套的衣角,雪莉似乎看到了那抿紧的唇角勾起了弧度。 这副表情,雪莉想,绝对是在笑吧。 绝对是在笑。 等两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原本正在谈论安德鲁那件事的三人同时停下了话头,齐刷刷看了过来。 接着就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唐安局促地扭头看了雪莉一眼。 雪莉双手抱胸,冲下面三个男人挑起了眉角:“赞美的话也不会说了吗?詹森,拿出你平时泡妞的本事啊。” 詹森当场炸毛:“靠!老子什么时候……!?” 威尔有些呆滞地小声喃喃:“天哪,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养孩子的区别吗?有点儿太大了吧……” 雷克斯似乎听到了威尔的评价,轻轻挑了一下眉,不置可否。 “……” 之前好像是疏忽了这件事,雷克斯想,当时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没把唐安当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养的呢? 不用细想,不管是唐安打拳还是打擂台的时候,总之遍地是答案。 想到这里,雷克斯察觉到了一股炙热的视线,抬起眼睛,果然对上了唐安那双明澈的黑眼珠。 “……”雷克斯点了点头,“好看。” 唐安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抿紧的嘴角似乎也有了弧度。 “谢谢。” 唐安扭头,很认真地对雪莉说。 “谢我什么?”雪莉挑起了眉角。 唐安也不知道自己谢的是什么,回答不了雪莉这个问题。 于是唐安摇了摇头,看着雪莉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再次郑重地说:“谢谢。” 唐安现在意识不到,可能今后的所有阅历也不足以让唐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雪莉带给唐安不仅仅是几件衣服,而是真正能融入正常社会的可能性,即便这条路很长,但至少在这一刻,唐安再也不是那个只要活下来就什么都可以的狗崽子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猴子第一次带上了人类的帽子,却在照镜子的时候猛然发觉,自己本来就是个衣不蔽体、鼻青脸肿的人类。 在照镜子的那一刻,唐安第一次切实认识到那个像野兽一样狼狈且丑陋地活了19年的唐安有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也许正是这两者的反差让楼下的那三人沉默良久,也许他们中间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唐安不得而知。 “……” 坐在雪莉的迈巴赫副驾上,唐安频频盯着车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雷克斯坐在后面,和雪莉在聊东区的事情。 唐安分神听了一会儿,终于在车已经驶入布尔曼街区的时候,向两人说了自己有关小九的猜测。 虽然这个问题唐安现在还没想出答案,但直觉告诉唐安,这件事一定有猫腻。 雷克斯当时见了小九一眼,听到唐安说小九是唐云和奥琳娜的孩子时,明显蹙了蹙眉。 唐安当时不知道奥琳娜不是亚洲人,所以一直没怀疑过这点。 “奥琳娜原来是标准的欧洲人长相,”雷克斯开口,“小九不是她的孩子。” “没错,”雪莉单手打了方向盘,唇角微勾,“你可以想象一下,奥琳娜的骨相类似于戴安娜。” 戴安娜是标准的高鼻梁深眼窝,棱角分明。 “而且,当年的奥琳娜可是一头火焰似的红发,”雪莉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每次出场都像杀人不眨眼的女巫一样。” 说话间,迈巴赫已经开到了布尔曼酒吧前,雪莉去找地方停车,雷克斯和唐安两个人先进了酒吧。 刚一推开门,伴随着门口的铃铛“叮铃铃”一响,莱恩骂骂咧咧的声音就从二楼传了过来。 唐安抬头一看,莱恩正跟一个衣衫不整的法国男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裹着被子的金发女可怜地躲在法国男人身后,法国男人已经没办法用英文输出了,两人一个法语一个英语,各吵各的。 想拉架的威尔被博格赶到了旁边去,博格站在莱恩身后,似乎完全默许了这场闹剧。 唐安听不懂,雷克斯也听得直蹙眉,索性问旁边的白人打手。 “怎么回事?” 白人打手用戏谑的眼神瞥了一眼楼上,回答道:“安德鲁不是要每个房间都装监控嘛,这老哥干到一半看见了,出来找人理论,正好莱恩憋着火呢,这不,吵起来了。”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怪不得没人拉架,都是看热闹的,事情闹得越大,安德鲁的麻烦越多。 身后一阵铃铛清脆的响声,雪莉推门进来,眉角一挑,显然也听到了楼上的争执。 雪莉双手抱胸,倚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终于笑着用法语打断了两人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争执。 “嘿两位,需要布尔曼的人出面调解吗?” 声音不大,可这笑眯眯的声调却瞬间让沸腾的二楼安静了下来,法国男人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听到了熟悉的语言,莱恩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两人瞬间不吵了,齐齐朝雪莉这边看过来。 “雪莉!你终于回来了!” 莱恩如蒙大赦,直接扑到了栏杆边。 法国男人也看向了这里面唯一会法语的雪莉,大声道: “小姐,你来评评理,这种地方装监控,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这是我们的隐私!” 雪莉笑着抬了抬手示意男人冷静。 “真抱歉先生,”雪莉换上了一副故作为难的语气,继续用法语道, “安装监控不是我们布尔曼酒吧的本意,您知道的,小老板的命令在这儿,我们只能照做。” “小老板?”男人听到这个称呼明显愣了一下,雪莉立马趁热打铁。 “您放心,既然我回来了,一定会尽快和那边沟通,好好处理这件事。” 法国男人不敢说小老板什么,只能顺着雪莉的台阶下,两人又说了一些场面话,雪莉顺便给二楼的戴安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帮那可怜的金发女找件衣裳。 法国男人离开后,旁边的白人打手不满地撇了撇嘴:“嘿雪莉,你掺和这些事做什么?反正都是安德鲁的烂摊子。” 雪莉微微挑了一下眉角,明明依然带着笑意,语气却让人心里微微一寒。 “我一手经营起来的,谁都不能毁了布尔曼酒吧。” 第49日 禁闭室 雪莉的语气让人无端神色一凛,而雪莉本人却漫不经心地摸了根香烟出来,贝齿叼着烟蒂,点燃了,神色淡淡。 “安德鲁现在还在这里?” “嗯……”白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哦,人在办公室,一直没出来。” 红唇里轻轻吐出一口烟雾,雪莉伸手从白人腰后抽走了枪,掂了掂:“几颗子弹?” “七、七颗。” 白人的枪被雪莉摸走,对上雪莉微挑的眉角和饶有兴趣打量着枪身的眼神,直接起了一身冷汗。 “我靠,你……一个人去找他?” “安德鲁这次带了不少人呢,咱们好几个人都被关了禁闭……” 雪莉抬手打断了白人的啰嗦,挑眉微微一笑:“詹森都跟我说了。” “我就是找那家伙聊会儿天,别紧张。” 白人心里估计都骂娘了,聊天还能问他有几颗子弹? 唐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雪莉,直到雪莉站在二楼的办公室前敲响了门,唐安这才扭头看了一眼雷克斯,和旁边紧张得搓手的白人。 “没问题吗?” 唐安小声问雷克斯。 雷克斯眉角微蹙,暂时没有回答唐安的问题。 办公室里面清晰地传出一声懒散的“请进”,雪莉挑了一下眉角,将枪别在腰后,拧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很快打开又很快关上,白人啧了一声,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雷克斯这才垂眸,给唐安使了个眼色:“走,去训练室。” 唐安立刻会意,亦步亦趋地跟着雷克斯走了。 “……” 雪莉合上门,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办公桌后的男人。 安德鲁懒洋洋地倚在转椅上,两只皮靴交叠着搭在办公桌上闭目养神,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外面这群想要要自己命的家伙。 更不担心现在一枪就能结果自己的雪莉。 雪莉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粲然一笑,将后腰的枪抽出来,随手扔在办公桌上,手枪滑行了一小段距离,磕到了安德鲁微微晃动着的皮鞋跟。 “将布尔曼折腾成这个样子,你倒是清闲。” 雪莉坐上了办公桌,耳朵上的夸张挂饰随着动作前后微微摇晃,雪莉曲起一条腿,支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安德鲁。 安德鲁微阖着双眼,雪莉的接近没能改变一丝一毫那惬意的神情,甚至没能改变靴子跟着莫名的节拍轻轻晃动的频率。 “我现在可是一枪就能要了你的命。” 雪莉的小指勾起了那把枪,玩味地晃了晃。 安德鲁依旧懒洋洋地闭着眼睛,闻言笑了。 “我不是说过吗,死在你的枪下是我的荣幸。” 雪莉勾唇,对这句露骨的情话不置可否。 安德鲁终于睁开了眼睛,露出了那双雄狮一样金黄色的眼瞳,眉眼弯弯,似笑非笑。 “听说你找人查了我的资料,查到了什么?” 雪莉一抬眉,不答反问:“哦?听谁说的?” “雇佣兵的资料查了吗?” 安德鲁同样没理会雪莉的问题,一边自顾自往下说,一边收回了搭在办公桌上的长腿,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脊背。 “……” 雪莉眯起了淡绿色的眼睛,像一只对猎物产生了某种浓厚兴趣的雪豹。 “我要是说什么都没查到,”雪莉勾起红唇,单手托着桌面微微倾身,银色的卷发从肩上滑落下来。 “安德鲁·特弗雷先生能否慷慨地告诉我一些消息?” 雪莉淡绿色的眼睛含着笑意,直视着安德鲁,那张受了伤的漂亮脸庞近在咫尺,居高临下的姿势让那银发垂落下来,惹得人脸颊痒痒的。 安德鲁挑了一下眉角。 安德鲁微微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雪莉的银发已经垂到了安德鲁的耳畔,安德鲁笑了笑。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 一阵掷地有声的沉默。 雷克斯和唐安看着已经被搬空什么都不剩的储物柜,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寂。 唐安又打开另一个原来放着雷克斯枪支的储物柜,毫不意外,一支不剩。 唐安简直可以想象那个鎏金色眼睛的男人一边倚在门口,一边让手下收缴枪支的那副懒散而得意的笑容。 唐安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到雷克斯冷着一张脸,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詹森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在后面抱着手臂:“昨天忘了告诉你,安德鲁把所有未登记的枪支都收缴了。” 雷克斯睁开眼睛,挑了一下眉角。 说到这里,詹森的脸色又难看下来:“操,欧文昨天因为这个跟安德鲁打了一架,现在人他妈还在禁闭室关着!” 雷克斯眉角微蹙,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向唐安:“小鬼,会撬锁吗?” 唐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雷克斯收回目光,把空荡荡的柜门合上,一边整理袖口一边往外走:“去把那几个关禁闭的救出来。” 詹森看到雷克斯往手上缠腕带,脸色一下严肃了起来:“操,你干什么去?” 雷克斯头也不回。 “找枪。” “回来!”詹森差点没气厥过去,脸色铁青,一把拽住雷克斯,扭头看到还要往外走的唐安,毫不客气给了唐安后脑勺一下。 “狗崽子!你也跟着胡闹!” 骂完唐安,詹森转头又骂雷克斯:“安德鲁的人就在外面,你打算硬抢啊?!” 唐安揉了揉后脑勺,雷克斯冷着脸将胳膊从詹森手里抽出来。 “安德鲁这个时候来的意思很明确,不打算让西区插手唐云的生意。” “东区和西区实力差距并不大,安德鲁这个时候用强制手段对东区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詹森皱了皱眉,没听懂:“什么意思?” “……”雷克斯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唐安,“你说。” 唐安揉着后脑勺在一旁听两人对话已久,冷不丁雷克斯看过来,唐安立刻接话: “安德鲁不是东区一伙的,他会默许西区的反击。” 安德鲁如果真的想抑制住西区对东区采取的行动,办法有很多种,而安德鲁一来,就选择了最不具有实际效用,又最能激化各种矛盾的一种。 短短一个晚上,整个布尔曼酒吧就被搞得乌烟瘴气,而毫无疑问,这些矛盾很快就会转化为西区的人对安德鲁,或是对整个东区的火力。 有了安德鲁的拱火,最后一定会以西区的胜利而告终。 雷克斯点了点头。 詹森高高扬起了眉毛。 缓了五秒后,詹森终于算是想明白了,忍不住骂了几句西班牙脏话:“怪不得你和雪莉都他妈不着急!合着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雷克斯拍了拍他的肩。 “现在知道也不晚。” 十分钟后,唐安躲在了二楼走廊的铜制雕像后面。 长腿翘臀只穿着一层薄纱的希腊美女雕像显然遮不住唐安的身形,詹森跟负责另一个包间的安德鲁带来的人起了冲突,看好戏的人们把那包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唐安扶着雕像的大腿,眼睁睁看着雷克斯面不改色地穿过人群,错开一个包间前面正看热闹的看守,径直开门进去了。 安德鲁藏枪的地方也很敷衍,随便找了个包间,门口派了两个人看着,生怕雷克斯找不着。 “……”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禁闭室,孤零零的,没有人看守。 唐安索性也不躲了,跟雷克斯一样,穿过走廊,径直走到了禁闭室的门前。 刚停在门口,唐安的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敏锐地听到了门里面传出的动静。 和布尔曼酒吧的每一个包间曾经传出来的声音都差不多,和当时唐安去的那gay吧柜台底下的声音更为神似。 安德鲁给一对小情侣关进去了。 还是两个男的,身形健硕的打手。 “……” 唐安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犹豫着礼貌地敲了敲门。 “那个,你好,雷克斯让我放您出来……” 里面的声音并没有停,依旧激烈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铁门却突然“哐”地剧烈响了一声。 唐安一激灵,赶紧四下警戒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门内传来一个压抑了很久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操!放那两个傻逼出去!” 唐安:“……” 所以,里面是还有第三个人啊。 唐安回过神来,赶紧拿找来的铁丝撬门锁,幸好这种铁门都是比较老旧简易的锁,随便捅两下就开了。 清脆的声音从锁孔里传来,唐安还没来得及收回铁丝,铁门“砰”地一声从里面被大力推开,唐安差点儿被撞到鼻子。 一个男人从里面跌出来,踉跄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铁青。 唐安勉强认出来,这个人就是詹森说的欧文。 “您没事吧。” 唐安赶紧上手去拉,肩膀顶在男人腋下,好费劲才把跪在地上的男人架了起来。 铁门大开,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且不加掩饰地传出来,而且似乎是到了尾声,声音更加激烈高亢。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欧文脸都绿了,当即扭头一抡胳膊将铁门“啪”地一声大力抡上。 “操!” 第50日 群殴 詹森完成了制造骚乱的任务后和唐安他们会合时,欧文还捂着胃部,脸色铁青地靠在墙上。 “怎么了?” 詹森面色严肃地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遍欧文,以为安德鲁对欧文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欧文脸色有些难看,摆了摆手,一个单词都不想多说。 詹森又皱着眉看向唐安,唐安偷看了一眼欧文,琢磨着组织了一下语言。 “嗯……应该,没事。” 詹森拧着眉,表情更加奇妙了。 不过另外两个罪魁祸首从禁闭室里出来,姗姗来迟找他们会合的时候,詹森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儿。 人都到齐了,唐安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雷克斯。 “雷克斯呢?” 唐安扭头小声问詹森。 詹森耸了一下肩膀,表示自己也没看着。 一旁的威尔偷偷凑过来,小声说:“我看到雷克斯刚才披着风衣出去了……” 话还没说完,威尔突然“啊”了一声,惊恐地转过身去。 男人的手还保持着伸出来的姿势,距离威尔的屁股只有一拳的距离,见威尔躲开,男人恶劣地笑了。 “哟,看这脸蛋儿,还以为是「公主」呢?” “不是吗?” 威尔气得脸都白了,紧紧抿住了嘴唇,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旁边几个打手脸色都微微一变,立刻换上了警觉的神色,本来就糟心的欧文直接啐了一口:“操!东区的白种狗!” 詹森抬手制止了欧文直接冲上去打那男人一拳的冲动,眉眼微敛,神色晦暗。 “滚开,别在这儿闹事。” 男人似乎完全忽视了詹森眼睛里的杀气,嗤笑了一声,大声道:“闹事?谁闹事?” “这不是你们「西区」的服务吗?” 男人说着,直接上手去摸威尔的下巴,威尔白着一张脸,还没来得及有动作,身体突然往后踉跄了一下,正好躲开了男人的手。 威尔仓促之间回头一看,唐安正用力拉着自己后背的衣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男人。 不等那个男人再伸手,唐安毫不犹豫地往前迈了一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周围瞬间安静了。 唐安也怔住了。 男人的头随着一声闷响撞到地上,整个脖颈都随着这个耳光狠狠扭到了旁边去,男人的身体旋转了半圈,砸到了地板上。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紧紧追随着,看着詹森收回手去。 “操!狗东西。” 詹森活动了一下手腕,斜睨着在地上已经毫无意识呕吐着,仿佛一滩烂泥一样的男人,骂了句脏话。 察觉到某个炽热的视线,詹森不耐烦地扭头,瞥了一眼唐安。 “啧,看个屁看!” 詹森一抬手,唐安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原来詹森一耳光的力气这么大啊…… 唐安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被詹森带进来的时候挨的一耳光,心有余辜。 察觉到这边有骚乱,立刻有几个东区的人都围了过来,看到自己的人倒在地上,马上脸色阴沉下来。 欧文和那几个打手直接将那几个要过来的东区的家伙给挡住了,几个打手人高马大,往那儿一站像一堵墙。 东区的家伙想要硬闯,被几人直接用肩膀撞了回去,本来两边就憋着火,就这么撞了两下,不知道是谁一拳抡出,二话不说,场面当即演变成了群殴。 威尔可不会打群架,见到这阵仗立刻怕了,唐安瞥了一眼威尔苍白不安的脸色,抓住了威尔的胳膊,想把他带出去。 脚刚抬起来没来得及落地,一个拳头斜刺里冲出来,唐安一把将威尔推开,单手斜推开了揍过来的拳头,紧接着一拳揍了上去。 两只拳头相撞发出一声闷响,东区的打手反手扼住了唐安的手腕,还没来得及拉,腹部就狠狠挨了一脚。 詹森拉着唐安的兜帽直接将唐安180度甩到了另一边,接着毫不客气地在那男人脸上补了一拳。 “狗崽子别添乱!” 唐安眼前一花,踉跄了几步站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到另一边的,一个拳头就挥了过来。 唐安条件反射地躲开,扭头就看到了欧文将吧台上的红酒瓶暴扣在另一个东区人的脑袋上。 于是唐安也没有犹豫,抡起吧台前的高脚凳就当作武器揍了上去。 酒吧里面乱成一团相互群殴的时候,安德鲁和雪莉正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面喝红酒。 安德鲁抿了一口,悠哉地将酒杯放下了。 “怎么样,还喝得惯吗?” “当然。” 雪莉倚在一边的沙发靠背上,单手端着红酒杯,酒色给原本就明艳的脸庞更增添了几分动人的色彩。 “你还真是不心疼你的部下啊。”雪莉抬起眼睛,戏谑地笑了。 “部下?”安德鲁的语气里无端多了几分讥讽,“哈,你说他们?” 雪莉单挑了一下眉角。 “果然有自己的人啊,小老板知道了会伤心死的。” 那几个“伤心死”的单词,雪莉故意学了路易斯悲痛沉重的语调,安德鲁立马笑了。 “别挖苦我了亲爱的。” 雪莉勾唇一笑。 安德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套里的电话就响了。 安德鲁笑着朝雪莉示意了一下,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安德鲁脸上的笑容立刻换成了沉重又有些焦急的神色。 “是的……我在。” “什么?别墅?爆炸?……您没事吧?……那太好了。” “我这边也暂时脱不开身,酒吧里乱成了一团,您听得见吧……” “好好,好的。” 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落下,安德鲁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扬手潇洒地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 接着整个人悠哉地摔在了办公椅里,转了一圈,笑意盎然地看向雪莉。 “抱歉,我们刚聊到哪儿了?” 雪莉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了安德鲁许久,安德鲁一问,雪莉笑着抬起了眉毛。 “嗯……聊到我们的安德鲁先生身陷布尔曼酒吧苦苦不能脱身?” 安德鲁也笑了。 “哦是啊,是‘深陷’了,而且‘脱不开身’了呢。” “……” 唐安保证,这是她打得最爽的一次群架了。 虽然酒柜倒了,不知道价值多少英镑的酒都赏给了东区打手们为数不多的头发,虽然吧台的高脚椅断了三个,虽然自己也挂了点儿彩。 但唐安保证,真的是最爽的一次群架。 安德鲁带来的东区打手们被打得残的残倒的倒,在这边耍完威风的詹森他们还得去梅丽莎那边挨个领骂。 唐安当然也不能例外。 梅丽莎把沾了药水的棉签狠狠戳在唐安手指骨节的擦伤处,唐安疼得嘴角扭曲。 “出息了你们!” 梅丽莎横眉立目,一屋子大男人都被训得不敢抬头:“打群架就算了,砸什么东西?!知道那酒要多少钱吗?!” 梅丽莎又戳了两下,唐安疼得想抽回手来。 “她多大你们多大!只知道给老娘添麻烦!” “就该让雪莉好好治治你们!” 梅丽莎骂骂咧咧给一屋子打手们都包扎好了伤口,詹森皱着眉揉了揉小臂上的纱布,感觉梅丽莎毫不客气的包扎绝对给自己的伤造成了二次伤害。 几人陆陆续续从医务室出来,正好看到雷克斯推门进来。 雷克斯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看着眼前满地的狼藉,沉默了两秒,又退出去看了一眼酒吧的霓虹招牌。 确定没问题后,雷克斯再次推门进来,迈过地上沾着血的半截酒瓶,皱了皱眉。 “你们不想在这儿待了?” 雷克斯挑起一边的眉角,仰头问靠在二楼栏杆处的詹森。 詹森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跟东区那几个家伙打起来了。” 雷克斯又看向站在詹森后面,正不放心想揭开自己手上纱布看看的唐安。 “你也打了?” 察觉到雷克斯的视线,唐安抬起了眼睛。 “打了,狗崽子高兴得很。” 詹森呲牙一笑,斜睨了一眼唐安:“抡凳子了是不,崽子?” “……” 唐安有些不好意思,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詹森收回了目光,转向了楼下的雷克斯,眯了眯眼睛。 “你呢?干嘛去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雷克斯抬了一下眉角,简短地概括了一下自己的行踪。 “东区的守卫少了,我炸了路易斯的一栋别墅。” 詹森搭在栏杆上的胳膊滑了一下,一个踉跄。 接着睁大了眼睛:“炸……?!别墅?!你哪儿来的炸弹?” “安德鲁送的。” 当时雷克斯避开守卫进了包间,发现里面除了自己被摆在最显眼位置的枪,还有几个小体型的炸弹。 雷克斯拿起炸弹,下面是一张写得龙飞凤舞的纸条,跟那个随意又懒散的家伙一样。 “送你的礼物,算是为私自动了你的藏品赔罪。” 雷克斯自然没浪费这个礼物,随便选了两把枪插在腰间,披上风衣,将炸弹就这么随手揣在大衣兜里。 本来是打算随便炸个工厂的,摩托骑到一半想起来,安插在路易斯那边的间谍反应,这两天守在卜勒斯郊区别墅的人特别少。 于是雷克斯临时更换了计划,给了路易斯一个大惊喜。 第51日 射击 在路易斯几个电话的催促下,安德鲁只能暂时离开了酒吧。 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那一刻,不管是下面挨了打的东区人还是本就对安德鲁不满的西区人,都一齐看了过来,目光晦涩,摩拳擦掌。 要不是雪莉笑眯眯地站在安德鲁的身后,唐安感觉欧文他们马上要一拳揍上去了。 而安德鲁像是完全没看到这些阴毒的目光,更没看到酒吧一楼满地的狼藉,笑着跟雪莉告了别,就这样施施然出了酒吧的大门。 酒吧门上的铃铛随着大门合上清脆地响了一声,仿佛象征着安德鲁导演的这场闹剧的退场。 “……” 东区那帮受了伤的残废跟着安德鲁一起走了,但雪莉的意思是,这帮家伙最后一定不可能活着见到路易斯。 毕竟他们挨打的时候安德鲁还在悠闲地喝酒呢。 詹森和唐安他们毫无疑问地被雪莉罚了,自掏腰包补酒吧的修缮费用,唐安没钱,只能承包了打扫工作。 唐安将一堆沾着酒液和鲜血的玻璃碎片用拖布拖到一起的时候,雪莉和雷克斯正在倚着吧台聊天。 唐安分神听了一会儿,是在聊安德鲁和东区药物研究的事情。 “你同意了?”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 雷克斯微微蹙眉:“那家伙的话不可信。” “我知道。”雪莉倚着吧台,笑了笑,“但消息嘛,要经过多方面考证才有价值。” 雷克斯沉默了一会儿。 “哈帝那老东西一定也参与了这件事。”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表示认同:“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和飞云集团的人达成合作的。” “……” 雷克斯之前给唐安看过有关哈帝的资料,哈帝的管辖范围和唐云的离得很远,而且大部分的业务也不相通。 虽然都很肮脏,没什么区别。 唐安一边打扫,一边分心回忆着唐云的事。 唐云从不会在唐安面前透露一丝一毫有关自己工作内容的事,唐安印象里可能以前会,但自从自己长大后,唐云就再也没有让自己出现在任何他工作的现场。 更别说和哈帝合作这样的事了。 唐安微微垂下眼睫,眼前又莫名浮现出那张小姑娘的脸庞。 小九到底是怎么回事?唐云大费周章将自己带回去到底要干什么? 自己对飞云集团和东区的了解太少了,之后得找雷克斯好好补补课…… “小家伙,你要把那堆玻璃瓶子扫到哪里去?” 雪莉戏谑的声音响起,唐安一怔,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 那堆玻璃瓶子碎片被自己无意识地在地上拖了好长一段距离,在地上留下了一串酒渍。 唐安“啊”了一声,赶紧蹲在地上将那堆碎片都扫起来,小心翼翼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想什么呢?”雪莉笑眯眯地托着腮,看着唐安。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了雪莉的问题:“在想唐云的事。”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 “怎么了?” 唐安说了自己想不通的几个问题,雪莉微微挑起眉角,饶有趣味地注视着唐安平静叙述的神情。 聊起自己这位所谓的父亲的时候,唐安的脸上没有一点痛苦、难过、或者纠结的神色,很认真又很警觉。 就像是面对希尔或者是那些恶劣的家伙一样,划入了「危险」或者是「敌人」的范畴。 “……” 唐安的身世自己也听雷克斯讲了一部分,但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小家伙与众不同的“凉薄”,雪莉还是第一次。 有意思。 唐安讲完了,雪莉摸了摸下巴,笑着向雷克斯那边倾了倾身。 “嗯,和你总结的区别不大。” 雷克斯双手抱胸倚着吧台,闻言挑了一下眉角,不置可否。 唐安的视线从雪莉身上转到了雷克斯身上,雷克斯对上唐安直勾勾的目光,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哦对了,”雪莉继续问雷克斯,“唐安之前是不是一直没有身份证明?” 雷克斯看着神色有些茫然的唐安,眉角微蹙了一下。 “黑市买的,应该没有。” 雪莉微微倾身,笑眯眯地伸出手去揉了一把唐安的黑发,唐安缩了一下脖子。 “找人办理一个吧。” 酒吧的吧台花了一天的时间才修复好,期间雷克斯离开了一趟,带着唐安拍了证件照。 唐安跟着雷克斯到警局提交材料的时候觉得这场面简直玄幻,唐安以为雷克斯和警察面对面的场景只能在监狱里呢。 结果被雷克斯警告,说他们是合法商人。 雷克斯甚至有狩猎用持枪许可证。 唐安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提交完材料,唐安以为他们要回酒吧,结果雷克斯带着唐安到了郊区的一个黑鹰射击俱乐部练枪。 “忘记你已经是西区的人了吗?” 雷克斯将护目镜扔给唐安,自己拿起了自己的战术手套。 唐安接过护目镜,扭头打量着这片宽阔的室外打靶场。 这里似乎是西区成员包下来练枪的地方,唐安看到好几个熟面孔。 詹森也看见了雷克斯和唐安,皱了皱眉,放下自己手里的枪,一边走过来一边摘下了护目镜。 “雷克斯?你怎么有闲心跑到这种地方?” 雷克斯很少来,因为雷克斯一直钟情于超远距离的狙击训练,但这家俱乐部的场地和设备一直达不到雷克斯的期望。 谁让老板是个只收钱不办事的奸商呢。 而詹森自从上次在唐安比试的时候被雷克斯那一枪打击到些许的自尊心后就几乎天天来。 雷克斯偏了偏头,示意正在戴护目镜的唐安,算是回答了詹森的问题。 詹森拧了一下眉。 “这崽子伤不是还没好吗?” 唐安听到这句话,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动作麻利地戴上了战术手套。 “我没事了。” 唐安目光灼灼地看着詹森,立刻肯定地说。 詹森差点儿要气笑了,而雷克斯已经习惯了唐安的倔脾气。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先练着再说。” 雷克斯给唐安挑了一支威力小一点儿的手枪,拉开保险,枪口朝外递给了唐安。 “用这只手。” 唐安的右肩还有伤,左手接过雷克斯的枪,单手举起了枪身,枪口对准了场地上的靶子。 雷克斯看着唐安这拿枪的姿势,眉角微微挑了挑。 唐安最开始开枪的时候雷克斯就关注过唐安拿枪的姿势,明显没受过专业训练,似乎是模仿着别的人姿势来开枪的。 詹森看得直皱眉,忍不住啧了一声:“啧,崽子,重心往后,肩往里收,肩膀不想要了?” 唐安的动作僵了一下,按照詹森的提示微微往后调整了重心,但詹森总感觉还有哪里不对劲。 这崽子射击的姿势和标准的姿势完全不一样,显然不懂任何动作要领。 雷克斯双手插兜看了一会儿,没做任何评价。 “先开一枪试试。” 唐安抿紧了嘴唇,枪口对准靶子的靶心,微微眯起了眼睛。 “砰!” 空包弹从枪口射出,真枪的威力不可小觑,唐安的手腕随着枪的后坐力抖了一下,虎口虽然有战术手套护着,但依旧传来一阵微痛。 靶子被“砰”地一声击倒,旁边的屏幕上显示出唐安这一枪的成绩。 雷克斯和詹森的眼神都很敏锐,用不着看屏幕,子弹击中的一瞬间两人就已经看清了唐安的成绩。 10米距离,6环。 对于一个没怎么摸过枪的新手,还可以,但远远不够。 唐安的手腕和肩膀有些疼,但唐安没有理会,重新上膛后准备再次瞄准。 雷克斯看唐安手腕抖得那一下就知道唐安的手腕肯定在疼,姿势不对,会很伤关节这些地方。 唐安再次举枪,詹森皱了皱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感觉唐安的持枪姿势又微妙地变了。 手臂似乎比刚才抬得更高了一些。 “还是不对,再高,再抬高,脚再分开点儿……你自己感觉不到疼吗?” 詹森拧着眉指导唐安调整姿势,越调整越感觉不对,甚至唐安站立的姿势都不是很准确。 合着之前开枪全是靠蛮力才稳住的身形。 揉了揉眉心,詹森烦躁地拍了一下雷克斯的肩膀:“快快,你去。” 雷克斯倚着隔间的墙,闻言终于直起了身子,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在这边一声不吭地看了很久,雷克斯感觉唐安自己是能找到诀窍的,在通过微妙的调整本能地减轻自己的疼痛。 只不过没有专业指导,很难找到要领。 唐安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注视着靶心,雷克斯走过去,径直站到了唐安的身后。 唐安察觉到雷克斯的靠近,微微侧首,被雷克斯的大手摁住了头盔。 “单手持枪和双手不一样,头往这边转一点。”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任凭雷克斯将自己的下巴微微抬高:“眼睛平视。” 雷克斯拿脚尖拨开了唐安的脚:“距离再大一点,脚尖往外。” “重心放在脚掌上,胯往前。” 雷克斯的手落在了唐安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握住了唐安持枪的手。 雷克斯一只脚抵着唐安的右脚脚跟,微微倾身,发丝擦到了唐安的脸颊,和唐安的视线保持一致。 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唐安紧紧盯着靶子,手臂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放松。” 雷克斯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记住这个姿势。” 唐安微微敛眉,在雷克斯的声音里慢慢冷静下来,盯着靶心,用心感受每一个肌肉的用力和放松。 “开枪。” “砰!” 靶子应声而倒,旁边的屏幕闪了闪,显示着唐安的成绩。 9.3环。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紧抿着的唇角下意识勾起,飞快地扭头去看雷克斯。 雷克斯在她的头盔上敲了一下,直起了身子:“就这么练。” 一扭头,詹森正双手抱胸,倚着墙看着这边,撇着嘴,脸色难看得像苦瓜。 “你俩真恶心。” 詹森说。 第52日 光明 “扔这儿。” “还有一个呐欧文。” 一晚上匆匆装上的监控现在成了酒吧最大的麻烦,几个打手只能耐着性子一个一个拆。 “操。” 欧文扬手将拆下来的摄像头扔在已经堆了一半的大垃圾桶里,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就咱们几个拆?还有没有别人?” 欧文烦躁地倚着门,问对面房间正站在梯子上的詹森。 这句话刚问完,詹森拧着眉回过头来,雷克斯低头翻看着一叠文件从两人面前走过。 “哎哎!” 欧文立刻跳了起来,一把拉住雷克斯,手臂环上他的肩膀。 “你小子凭什么不用拆?” 雷克斯皱了皱眉,抬起了眼睛。 “毁了一楼吧台的又不是我。” 欧文啧了一声。 “炸别墅的事你一字不提啊雷克斯,”欧文拍了一下雷克斯的胸口,“过来帮忙。”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等着。” 十五分钟后,唐安站在包间里看着上面的监控沉默着。 唐安扭头看向包间外面,对面的房间门被肩膀上扛着折叠梯的莱恩一脚踹开,里面顿时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脏话。 接着就是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玩具从莱恩的肩膀上飞了过去。 晃晃悠悠地挂在了梯子脚上。 “……” 非礼勿视,唐安收回了目光。 爬上梯子,唐安勤勤恳恳地拿螺丝刀去拆监控上的螺丝。 唐安的身高有限,即使踩在梯子最上面的一阶,想够着监控上的螺丝也有些困难。 唐安仰着头,勉力伸长了左手去够,t恤的一角跟着掀了起来,露出牛仔裤的裤腰和一小截精瘦的腰身。 安德鲁办事也是够稳的,一个房间前前后后装了三个监控,真不知道那些东区的家伙是怎么一晚上搞定的。 莱恩被那对金主和小情儿骂了一顿赶出来,扭头瞥见了梯子上的唐安,走过来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抓住梯子晃了一下。 唐安脚下猝不及防一晃,瞬间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抱着拆下的摄像头抓住了梯子。 低头一看,莱恩在底下看着自己恶劣地笑。 “……”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莱恩。 莱恩带着那副恶作剧胜利的笑容:“哟,你的daddy呢?” 说着莱恩又抓着梯子晃了一下。 唐安本能地松开抱着摄像头的手,两只手紧紧地扒住了梯子。 结果摄像头连着一堆螺丝钉劈里啪啦地砸在了莱恩的脑袋上。 “哎哟!操!” 唐安低头一看,莱恩抱着脑袋疼得直吸气。 “……” 唐安想道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很想笑。 “操!狗崽子!下来!” 莱恩直起身子,气得抓着梯子猛摇,唐安两只手臂收紧,整个人贴在上面扒着梯子就不下去。 结果就是工作时间玩闹,被詹森抓了个现行,两人各挨了一脚,莱恩捂着屁股疼得呲牙咧嘴。 唐安怕莱恩找自己算账,趁莱恩疼得揉屁股的时候带着自己的梯子跑了。 去帮欧文。 欧文正倚在厕所门口偷懒,烟刚点着就看见了对面教训莱恩的詹森,呛了两口烟,赶紧趁詹森没发现把烟摁灭。 结果差点烫了别人的裤子。 几个打手忙活了一天,终于把安德鲁遗留下来的麻烦都解决了,据说所有拆下来的设备都低价卖给了唐人街的一个黑客。 雷克斯一整天都不在酒吧,晚上回来的时候被累了一天的欧文抓住机会好好阴阳了一顿。 雷克斯倚在吧台喝酒,目不斜视,装没听到。 欧文单手搭在唐安的肩膀上,戳着雷克斯的脊背:“可以啊雷克斯,什么事儿都托给这个崽子……” 雷克斯的电话响了,正好不想听欧文废话,雷克斯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 “喂?”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眼看着雷克斯那双冰蓝色的眼底神色迅速晦暗了下来。 欧文意识到了不对,马上收敛了神色。 “怎么了?” “……” “没什么。” 雷克斯挂了电话,眉角微蹙,先拍了拍欧文的肩示意他放松,接着抬眼看向了唐安。 “你的身份证件资料没通过。” 雷克斯沉默了一下,将手机扔在了吧台上,继续道。 “唐云打过招呼。” 唐安怔了一下。 欧文也跟着皱了一下眉角,“嘶”了一声,直起身子转向了唐安:“唐云以前有没有给你办理过证件?” 莱恩一直不是个保守秘密的人,所以唐安的事欧文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 欧文有女友,自然也想过组建家庭的事,所以对唐云,欧文更加觉得恶心和鄙夷。 果不其然,唐安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唐安现在连一个公民都不算。 没有身份证明,没有电话,没有持枪许可证,什么都没有。 连一个证明这个人存在在世上,享有她应该有的权利的证据都没有。 雷克斯有些烦躁,眯了眯眼睛。 唐安扭头看着雷克斯,雷克斯眼睫微垂,双手抱胸,两根手指烦躁地在手臂上一点一点。 “……” “没关系。” 唐安说。 雷克斯的手指顿了一下,抬起了冰蓝色的眼睛。 “什么?” 唐安在雷克斯的目光中僵了一下,抿了抿唇角,但还是看着雷克斯的眼睛,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没关系。” 雷克斯舔了舔后槽牙。 欧文似乎也对唐安的回答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看看唐安,又转头看看雷克斯。 雷克斯察觉到了欧文的目光,蹙了蹙眉,直起身子,单手提起了唐安的兜帽,把人带走了。 “跟我来。” “砰”地一声,包间的门被关上,接着落锁。 唐安站在房间中央,看着雷克斯单手锁门的背影,不明白雷克斯为什么看起来似乎更加生气了。 “没关系?”雷克斯扭过头直视着唐安,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股冷静的怒气。 “为什么没关系?” 唐安脸上的神色有些茫然,似乎并不理解雷克斯为什么这么问。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唐安没办法理解,也没办法在乎,对唐安而言,只要能活着,什么事都无所谓。 就连为什么活着的意义,唐安甚至都没有思考过。 在每一个挨饿、受冻、遍体鳞伤舔舐伤口的夜晚,唐安都不曾思考这个问题。 唐安有些僵硬地站在房间的中央,随着雷克斯的接近,脸上的神色从茫然慢慢变成了紧张。 雷克斯自然能意识到这一点,小崽子的想法很好揣测。 但听到唐安很郑重很认真地说“没关系”的时候,雷克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愈发烦躁了。 唐安很少这样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雷克斯站在了唐安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唐安。 “你的身份、你的权利,不重要吗?” 唐安抿紧了嘴唇,想后退,却一步都迈不动。 在雷克斯冰冷的目光里,唐安摇了摇头。 “是不重要,还是不知道?” 雷克斯问。 唐安抿着嘴唇,雷克斯耐心地等着唐安回答。 “……不知道。” 唐安直勾勾地盯着雷克斯,瞳孔在小幅度地颤抖着,声音很轻很轻。 那双微微缩紧的像小兽一样的黑色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距离很近,雷克斯看的清清楚楚。 “……” “想一辈子都困在这儿吗?” 安静了几秒后,唐安点了点头,似乎是忽略了雷克斯用的那个单词。 “我想留在这儿。” “这里很好。” 雷克斯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喜欢留在布尔曼这么一个荒诞又充满血腥暴力的地方,没有人不向往自由,也没有人不向往光明。 雪莉是例外,是她亲手建立了这片失乐园。 雷克斯17岁坠入这边黑暗的泥淖,口鼻耳目被肮脏的污泥淹没,一点点成为了游走在这片黑暗边缘的困兽。 而唐安现在说。 “这里很好。” 长久的沉默。 雷克斯微微垂下了眼睫,看着唐安那张总是带着伤痕的脸,目光微敛,声音低沉。 “你应该会喜欢更加安全温暖的地方。” 如果唐安一直凭借本能活下去,那和野兽一样,在唐安的心里,应该更向往一个温暖的窝。 唐安摇了摇头。 “这里就很好。” 你也很好。 唐安认真地看着雷克斯,紧张得脊背僵直,瞳孔微缩,但一字一句都很郑重。 “我不想离开这里。” 我也不想离开你。 即使留在这里需要面对无数未知的危险,即使在这里自己总是伤痕累累,但这里有很温暖很温暖的东西,值得付出鲜血。 这些就足够了,这些就很重要。 比其他的一切都重要。 雷克斯安静地看着那双灼灼如星的黑眼睛,两人都没有说话,每一秒钟都被拉扯得很漫长很漫长。 一个温热的身躯靠近了,包裹了自己,唐安睁大了眼睛。 雷克斯的手臂微微收紧了,唐安能感觉得到,唐安看不到雷克斯的神色。 耳边传来雷克斯有力的心跳,像某种语言,代替了雷克斯的所有话语,像雷克斯形容的那样,温暖且安全。 第53日 狙击 凌晨三点,别墅黑色简约风格的大床上,雷克斯睁着眼睛,漠然看着头顶的吊灯。 失眠了。 思绪一团乱麻,雷克斯烦躁地闭上眼睛,抬手摁了摁两侧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摁了两下,索性用手掌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一直紧紧蹙起的眉。 六七个小时前的场景在黑暗和安静里回忆的愈发清晰。 脊背上似乎还留着当时的触感,雷克斯非常清楚地记得唐安轻轻回抱了自己。 唐安的身体很僵硬,就连呼吸都屏住了,像是拘束、意外、或者紧张。 黑发上还带着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是上次在自己别墅里用的那个牌子。 雷克斯睡不着了,睁开眼睛,索性下了床去冲了个澡。 黑发被打湿,温热的水流打在雷克斯的肩膀上,顺着肌肉滑下去,滑过胸口、手臂和脊背上的陈旧或新鲜的伤痕。 雷克斯瞥了一眼蒙着水汽的镜子。 浴室里的灯有些暗,再加上覆盖着水汽,雷克斯看不清镜子里的面容,却清楚地知道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一定带着冷意和疲惫。 当时为什么,会抱上去呢?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让雷克斯四五个小时辗转反侧睡不着,甚至在已经决定好在酒吧留宿又匆匆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别墅。 为什么会因为那样的两句话就动容? 雷克斯关掉了开关,温热的水流停了下来,水珠顺着精瘦结实的腰身滚落,身上很快起了一层寒意。 雷克斯回过神来,披了一条毛巾出去,毫无睡意地倚着床头。 黑暗的卧室里愈发寂静,只能听见毛巾摩擦头发的“簌簌”声,以及水珠间隙从花洒上滴落砸在浴室地面上的声音。 是因为那两句话吗?还是说,那双眼睛? 那双明澈的,明明很安静却又很小心很小心地蕴藏着最炙热的感情的黑眼睛。 雷克斯擦头发的手顿住了,半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神情,水珠顺着裸露的肩膀滚落下来,滑过肩头那道很深很陈旧的疤痕。 “……” 在见证了许多人的死亡,带走了不知多少的生命后,雷克斯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人,和路易斯或者哈帝没什么区别。 雷克斯不厌恶自己血腥肮脏的罪业。 他不是上帝的信徒。 雷克斯早已做好了像自己杀人一样被人杀害的觉悟。 既不厌恶,更不惧怕。 但唐安却用那双明净的黑眼睛不止一次地告诉他。 他很特别。 不再是一把没有温度的冰冷的枪,握在手里同样能给予人温度。 大概就是深陷泥淖已久,安静地等待在深渊中时被人像抓住唯一的光明一般抓住了脚踝。 雷克斯仰头,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上,冰蓝色的眼睛微微闪烁,倒映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在黑暗中尤其明亮。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打在露在被子外细软的黑发上,唐安翻了个身,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失眠的又何止是雷克斯一个人。 宿舍里只有唐安一个人,诺拉被雪莉安排在了雪莉自己的公寓,昨天唐安问的时候雪莉还说可以带她去见诺拉。 现在整个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唐安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唐安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雷克斯的那个拥抱。 温暖、有力、心跳声、收紧的大手、近在咫尺的呼吸…… 不知所谓的杂乱的感觉和画面再次清晰地闯入到唐安的脑海,唐安睁着眼睛盯了一会儿地上洒着的明亮的月光,猛地掀起被子将脸埋了进去。 很奇怪的感觉。 唐安蜷缩在被窝里,将手放在心口上,清楚地感觉到了比平时快了很多的心跳。 咚咚、咚咚…… 在狭小的被子里,心跳声敲击着唐安的耳膜,震耳欲聋。 唐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滚烫。 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要窒息了,唐安再次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被子掀起的风冰凉凉地扑在脸上,唐安摸了摸耳朵,盯着月光有些走神。 这是怎么回事? 唐安很认真地剖白自己的心意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雷克斯会这样。 唐安说不清楚,但唐安感觉那个时候的雷克斯有些难过。 还是说疲惫? 所以唐安才抬手回抱了雷克斯。 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唐安依旧没有睡意,反而越想越清醒,索性换了衣服爬起来。 布尔曼酒吧的吧台一直都是24小时对外开放,越夜越热闹。 不过相比白天,现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热闹。 灯光昏暗,音乐旖旎,以及在音乐和交谈声下掩盖着的其他不可描述的声音,三三两两抱在一块儿的男女随处可见。 一般打手或者服务生都是白夜班交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考虑自己还在长个子,雪莉给自己排的工作都在白天。 威尔今天是夜班,正在吧台前费力地想抬起一个喝醉了吐了满地的壮汉,看见唐安房间的门开了,怔了一下。 “怎么了?” 威尔有些担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唐安。 唐安的头发因为翻来覆去而显得有些乱,站在楼梯上缓了一会儿,过去帮威尔把沉得要死的壮汉架起来,如实回答。 “睡不着。” 威尔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唐安的额头,确定唐安没生病,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好吧,你真的没问题?” 唐安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两只手架起那壮汉的胳膊,膝盖用力抵住了脊背将人架起来,威尔松开手,赶紧去打扫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呕吐物。 这个时候想找一张空着的沙发很不容易,唐安只能将男人放在一对正连在一起的情侣的沙发脚下,活动了一下胳膊。 戴安娜也是夜班,正跟一个金发小帅哥在厕所门口调情,两人跌跌撞撞地亲吻,关上隔间门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唐安没事可做,又睡不着,干脆坐到了高脚凳上,琢磨怎么才能拿到训练室的钥匙。 钥匙今天是莱恩保管,但是莱恩现在已经睡了,和詹森一个宿舍。 威尔给唐安调了一杯果汁,随口问道:“雷克斯今天不在吗?” 唐安去拿果汁的手顿了一下。 “……嗯。” 唐安的话音还没落,手指才刚碰到杯身,一个移动的红点从唐安眼底一闪而过。 “砰!” 猝不及防的枪声在如此旖旎的时刻瞬间惊醒了所有人,红酒瓶炸裂的声音伴随着猩红的酒液一起飞溅而出。 威尔眼瞳骤缩,浅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唐安那双一瞬间充满了攻击性的黑眼睛,以及那飞溅出来的冰凉的红色液体。 红酒的酒液浇洒在两人的脸上,唐安眼睛一眨不眨,警觉地蹲在柜台后,双手紧紧抓着威尔的前襟,将他按着蹲在柜台下面,目光灼灼地盯着窗户上的弹孔。 威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前发花,刚才的那一枪不偏不倚打在自己脑袋所在的位置。 有狙击手。 一声尖叫,不过数秒之间情势陡转,反应过来的人们连衣服都顾不得穿,站起来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 唐安睁大了眼睛。 “别跑!都蹲下……!” “砰!” 一个女人的头颅在唐安眼前被狙击枪的子弹射穿,鲜血飞溅出来,就像刚才被打碎的红酒瓶一样。 “扑通”一声闷响,女人的身躯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人群像摁了静音键一样安静了两秒,接着恐慌地沸腾起来,尖叫着,抱头的抱头,逃命的逃命。 红点还在挑衅般地在人群里移动着,唐安迅速扭头,很快地扫视了一遍后,目光紧紧锁在了二楼电闸的开关上。 “啪。” 一声轻响,一只手用力拉下了电闸,一阵微弱的电流声后,整个布尔曼酒吧内陷入了一片漆黑。 詹森慢慢收回手来,蹲在二楼的栏杆后,手里的枪“咔嗒”一声上膛,锐利且充满杀气的目光穿过了玻璃上的弹孔。 眼底一股升腾起来的冷气,像极了一只正在蛰伏的野兽。 黑暗的视野里狙击枪暂时失去了目标,整个酒吧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紧张的呼吸声。 “都别跑!原地抱头蹲下!” 欧文喊了一嗓子,他的命令显然比唐安的有用多了。 整整长达十分钟的对峙,酒吧里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而狙击枪也没有再采取攻击。 就这么沉默着,等待着,不知道狙击手是不是还在,自然不敢贸然开灯。 “……” 唐安凑过去,从威尔的怀里摸出手机,摁亮屏幕的一瞬间用力朝窗户高高掷去。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沉寂,手机的正中心被一枪击穿,当场熄屏,在空中划过一条不完美的弧线,狠狠砸落在地上。 唐安抱着脑袋迅速缩回柜台后,柜台上伴随着第二声枪响留下了一个烧焦的弹痕。 正好在唐安头顶上面。 “操!” 莱恩在二楼侧面看得清清楚楚,被吓得不轻,当场骂道:“狗崽子不想要命了?!” 唐安蹲在柜台下面,慢慢放下手来,木制柜台烧焦的气味混杂着浓烈的火药味钻入鼻腔。 这位狙击手显然极有耐心,博格眯起眼睛,慢慢地调整了一个方便射击的姿势。 “通知其他人了吗?” 不远处有人回答。 “通知了,很快就到。” 唐安从柜台后一点点抬起眼睛,扒在柜台上,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的酒店和更远处的大楼。 狙击手从刚才开始只开了四枪,第一枪打中了威尔原本站着的位置,第二枪打死了一个来和金主约会的女人。 第三枪和第四枪分别是手机和扔手机的自己。 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 但如果是这样,开枪意在警告或者制造混乱,刚才的骚动里这名狙击手明明有机会杀死更多的人,为什么却没开枪? 而且……未免太过有耐心了。 第54日 交火 “叮铃铃——” 黑暗里骤然响起的铃声划破了沉寂,亮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几张惨白惊慌的脸。 “砰!” 又是一声枪响伴随着一个男人的惨叫,鲜血飞溅在屏幕上,手机铃声还在歇斯底里地继续着,旁边的男男女女惊恐地手脚并用退开。 在黑暗中想要靠着手机光亮精准狙击还是不太容易,男人被击中了肩膀,正痛苦地捂着胳膊在地上翻滚嚎啕。 一直紧张地攥在手里的手机摔落在地,伴随着铃声和亮光而欢快地振动着。 詹森一枪将那手机屏幕崩了个稀碎。 欧文的身形掩在门后面,单手拎着枪,背过身遮住手机的光亮给那几个目前不在酒吧的家伙发消息。 真是挑了个好时候,他们一大半打手今晚都留在酒吧里。 其实应该趁着黑暗及时从后门疏散人群的,但黑手党手段残忍,不知道有没有在周围埋伏。 毕竟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先例。 十五分钟后,手机振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雪莉的来电号码。 “解决了。” 雪莉的声音在寂静压抑的酒吧内像是上帝的祝祷,夹杂着屋顶有些大的夜风。 “在对面凯恩的酒店顶楼,”雪莉捡起地上的狙击枪,抵着男人的脑袋转过来,“是个亚裔。” “带唐安过来。” “……” 四五点的风很冷,连月光都隐去了,布尔曼街浸润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像一头肮脏的巨兽。 唐安爬上最后一节消防梯,楼顶上的风吹乱了唐安的黑发。 欧文走过去,警戒地将后腰的枪抽出来提在手里。 “人死了?” “死了,自己服了毒。” 雪莉将狙击枪扔下,像猫科动物一样眯了一下眼睛,伸直手臂伸了个懒腰,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因这个动作而更加完美的身材曲线。 “小家伙,你过来认认。” 唐安走过去,男人的右肩和两个腿弯处一共中了三枪,额角上带着枪托砸过的痕迹,还在往外渗血,但都不是致命伤。 男人紧咬的牙关里溢出鲜血,唇色青紫,两颊还带着被紧紧扼住过的指痕,显然是和雪莉缠斗的时候服的毒。 眉眼是标准的东方面孔,看起来有三十多岁,唐安皱了皱眉,蹲在地上凑近了仔细看了看。 “有点儿面熟。” 唐安伸手翻看男人的衣兜,实话实说:“但是我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见过。。” 雪莉用下巴示意男人身边堆着的崭新的子弹:“他身上的东西就这些,什么都没有。” “是唐云的人?”欧文拿脚尖踢了一下那堆子弹。 雪莉挑了一下眉,表示赞同。 “是来杀这个崽子的?” 唐安正拎着男人沾了血的外套翻看,听到欧文的话转过头去。 “不是,”唐安仰头看着两人,黑眼睛灼灼如星,“第一枪是冲威尔开的,我在旁边。” “威尔?” 欧文脸色沉了一下,蹙起了眉角。 唐安点了点头。 那颗子弹不偏不倚打中了威尔后面的红酒瓶,如果唐安没把威尔拉下去,那炸开的可就是威尔的脑袋了。 男人的枪法不算差,既然第一枪瞄准的是唐安身旁的威尔,那目标就绝对不会是唐安。 欧文拧着眉,烦躁地用枪屁股挠了挠头发:“唐云那家伙又想干嘛?” 西区和飞云集团基本没有业务往来,管辖地区离得远,也很少有冲突,专程派人来找西区的麻烦,这还是第一次。 如果不算上次唐云不请自来抢走唐安的那次的话。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摸出根女士香烟,拢着火点燃。 “杀了几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目的一定不在这里。” 白烟随着夜风消散,雪莉唇角微勾,掸了掸烟灰:“来这里之前我通知了西区其他各处的负责人,一有情况立刻汇报。” 一扭头,就看见唐安仍旧蹲在那里,外套的下摆垂在地上,下巴抵着膝盖,正盯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脸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怎么了小家伙,发现什么了?” 唐安的肩膀轻轻振了一下,回过神来,抬头看向雪莉,摇了摇头。 唐安眼睛里带着一丝迷茫疑惑的色彩,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开口道:“……以前的时候唐云会带着我出任务,如果我在唐云的身边见过这个男人,那应该是唐云贴身的得力部下。” “但是……” “但是,如果这次狙击只是为了某个袭击而打的幌子,那这个男人的死就太没有必要了。” 雪莉笑眯眯地替唐安把话补完。 唐安立刻点头。 雪莉上前伸手穿过唐安的腋下,将唐安拉起来,顺手揉了一把唐安毛茸茸的脑袋:“不错小家伙。” 唐安的耳尖有些泛红,唇角微微抿了起来。 雪莉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是雷克斯发来的消息。 “索菲亚医院,机枪。” 简短的两个词组让雪莉的眉角轻轻挑了一下,抬手将烟蒂扔掉用鞋尖碾灭,雪莉吐出一口白烟。 “欧文,回去联络其他负责人确定情况。” “小家伙跟我走。” 镭射紫的迈巴赫像一枚绚丽的子弹从布尔曼的街道上飙飞出去,雪莉目视前方,地平线像被吸附过来一样刷地掠过,而雪莉却还在毫不犹豫地加速。 唐安整个人贴在车座上,双手紧紧抓着把手,眼看着周围的景物和灯光残影一样从眼前一闪而过。 雪莉开车的技术简直像她本人一样潇洒又疯狂。 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迈巴赫一个漂移,唐安人差点甩在车玻璃上,鼻翼里钻进了一股橡胶烧焦的糊味。 雪莉这个车速,不到五分钟唐安就看见了索菲亚医院的某个窗口冒出的滚滚浓烟,紧接着就是一声爆炸的巨响,夹杂着机枪的声音。 隐隐约约能看见医院大门前一排机枪迸发出来的火光,将医院的玻璃大门和一楼的窗户扫射的稀碎。 雪莉单手控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解开了安全带,目光直视着前方。 “小家伙,把后座的那几把枪拎过来。” 唐安也跟着解开了安全带,膝盖抵在车座上,扭头将那两把沙漠之鹰和一把蝎式手枪拿了过来。 “子弹在前面的手套箱里。” 雪莉双手打着方向盘,开始慢慢减速。 唐安拉开手套箱,单脚抵住副驾台抵御减速带来的惯性,提着沙漠之鹰开始有条不紊地装弹。 三把枪都装填好,车玻璃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巨大的闷响,唐安抬头一看,左上角的车玻璃一个弹坑,周围散出蛛网一样的裂痕。 “啧,”雪莉的视线受到了影响,而高速行驶的车身却连晃都没晃,“新提的车,这颜色可相当不错,真是可惜。” 嘴上说着可惜,雪莉却毫不客气,保持着这样的速度直接穿过了医院的铁艺大门,速度不减,径直撞上了围堵在医院大门外用机枪扫射的摩托车队。 “抓紧。” 迈巴赫的车头顶翻了好几辆摩托车,唐安眼睁睁看着一辆摩托带着骑在上面提着机枪的男人被撞飞,从车上面翻了过去。 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唐安怀里抱着枪,手紧紧拉住了上方的把手才没有整个人都栽出去。 雪莉身体笔直,双手稳稳控制着方向盘,车玻璃上不知道溅上了谁的一滩血,就这样顶着几辆报废的摩托车一口气直接将车开进了医院的大门。 轮胎碾压过地上的玻璃碎屑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雪莉踩下刹车,整个迈巴赫保持着车头开进医院大厅,而车屁股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姿势熄了火。 主副驾驶的门同时打开,唐安提着两把沙漠之鹰从上面跃下来,就地一滚,以车门为掩体,举起枪口朝外面端着机枪的家伙扣动了扳机。 雪莉单手拎着蝎式,对准了外面毫不客气地扫射,枪口迸发出一个接一个的耀眼火花,退出来的弹壳劈里啪啦往脚底下掉。 两人默契地一边开枪一边退后,直退到楼梯口,唐安收了枪扭头迅速翻上了楼梯。 蝎式的最后一颗子弹用完,雪莉顺势扔了枪,扬手丢了两颗小型的燃烧弹出去。 两声巨响,医院前炸出了耀眼的火光和浓烟。 不远处迅速逼近的引擎声和枪声压倒了外面猖獗的机枪,雪莉眯了一下眼睛。 看来是自己叫的人到了。 从腰间抽出匕首,雪莉顺着楼梯上去,二楼的玻璃被里里外外的子弹打得碎了一地,枪声激烈,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敌人抑或是医生病人的尸体。 唐安躲在一扇大开的病房门后做掩体,扭头看见了雪莉,扬手扔过来一把沙漠之鹰。 唐云的偷袭无耻又充分,索菲亚医院的保镖安排的很少,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医生和护士。 雷克斯带来支援的人受到同样过来增援的机枪火力压制,腹背受敌,连一楼都下不去。 沙漠之鹰的枪口迸发出火花,一个持枪瞄准的亚裔男人应声倒地,雪莉端着枪,半个身形掩在门后,眯起眼睛扫视了一遍。 “其他人呢?” 一颗子弹擦过门框,同样在瞄准的黑人赶紧缩回身子,紧紧贴着门板,喘了口气回答雪莉。 “有几个兄弟被爆炸困在了五楼。” “雷克斯也在上面。” 第55日 救赎 黑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唐安拿枪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接着猛地扭头看向了雪莉。 雪莉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那股炙热的视线,侧耳听了一下一楼的枪声,支援应该已经解决了门口那帮机枪。 于是雪莉点了点头,示意唐安。 “去吧。” 唐安二话不说,单手提着枪,借着房门做掩体,爬起来就往楼上跑。 “……” 五楼的照明设备已经全部损坏了,整个楼层一片漆黑,跳动的火光和浓烟从楼下蔓延上来,整条走廊弥漫着爆炸后的火药味和某些化学药品的味道。 四楼因为爆炸起了火,火舌在电子设备和烧焦的尸体身上跳跃,席卷了半个走廊,东侧的楼梯口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人根本下不去。 四楼是重症病房和手术室,几间手术室和病房接连爆炸,大部分病人和医生当场就死在了里面。 雷克斯穿过五楼的走廊,皮鞋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个端着枪的男人从楼梯角冲出来,枪口还没来得及对准,“砰”地一声,眉心留下了一个血红的弹孔。 男人仰面倒在地上,雷克斯收回了手中还冒着硝烟的枪。 手臂上粘稠的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下来,雷克斯没有在意,靠着墙壁缓了缓,顺便打开弹匣检查了一下。 子弹也不剩多少了。 爆炸的时候雷克斯人就在四楼,小腹被爆炸飞出来的铁片划伤了,手臂也中了一枪。 困在这层楼的不光是雷克斯,还有那些已经准备好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唐云的人。 雷克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单手撑着墙慢慢直起身子,墙壁上留下了一滩不小的血迹。 走到那男人身边,雷克斯捡起他的手枪检查了一下,拿在了手里。 东侧的楼梯口已经被堵了,下不去,只能去另一边碰碰运气。 唐安顺利地到达了三楼,跑过地上歪倒的尸体,唐安憋着一口气跑过楼梯角,一股热浪伴随着火星瞬间扑面而来。 一路上愈发呛人的浓烟终于伴随着火舌席卷下来,四楼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火海,上都上不去。 唐安拿袖子捂着口鼻,单手提着枪还想硬闯,往上没走两步就被这股炙热的温度逼退了。 唐安退了两步,没有任何犹豫,跳下楼梯重新回到三楼的走廊,往另一侧的楼梯间跑。 这边不行,就换条路。 “砰!” 楼上传来的枪声让人心弦一颤,唐安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黑色的眼瞳微微颤抖,一口气都来不及喘,拼命朝着另一边的楼梯口跑去。 雷克斯…… 西侧的楼梯间火势还不大,唐安翻上楼梯,又一声枪响,唐安端起了手中的沙漠之鹰,屏着呼吸飞快爬上了楼梯。 楼梯间的门大开着,唐安一抬头,就看到了躲在正对面,单膝跪地,借着房门掩护端着枪瞄准的雷克斯。 鲜血顺着手臂慢慢滴落下来,苍白的脸色衬得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愈发冰冷。 察觉到有人接近,雷克斯眼底寒光一闪,一瞬间调转了枪口,瞄准了唐安的眉心。 “……” 在看到是唐安的那一刻,雷克斯眼底的杀意停滞了一瞬,接着马上把枪口移开了。 靠,要是走火就完了。 唐安仅仅怔了两秒,反应过来,眼底的神色瞬间敛去,马上俯身贴在了楼梯间的大门后,沙漠之鹰的枪口对准了走廊里的几个亚裔。 剩下几个负隅顽抗的全都在四楼,眼看已经要退到火海之中,那几个家伙却全然不在乎,屹然不动,手中的枪直指着躲在门后的唐安跟雷克斯。 唐安微微一侧身,才探出来一点儿,铁门上立刻“砰砰”挨了两颗枪子。 枪响的那一瞬间,雷克斯同时探出了身子,枪口瞄准了开枪的那家伙的眉心,一枪毙命。 倒了一个,还剩下三个。 雷克斯半跪在门后,再次扣动了一下扳机,没有火花和枪响,只是轻微的“咔”的一声。 没子弹了,最后一颗也用完了。 雷克斯舔了舔后槽牙,将没用的手枪贴着地面用力扔了出去。 骤然滑出来一个投掷物,三人下意识转移了视线,唐安提着沙漠之鹰探出身子,单手持枪,“砰砰砰”连续三声,枪枪正中眉心。 最后一具尸体倒在地上,唐安紧紧盯着的视线终于挪开了,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唐安抹了一把唇角,扭头去看雷克斯。 雷克斯慢吞吞从地上直起身子,扶了一下房门。 小腹伤口渗出的血液几乎染湿了半边上衣,唐安睁大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睛里倒映着一大片刺眼的血迹。 “雷克斯……!” 唐安的声音有些发紧,收了枪跑过去,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想扶一把雷克斯,却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雷克斯将手臂撑在唐安的肩膀上站稳,“嗯”了一声。 “没事。” 雷克斯的语气依旧淡淡的,根本不像一个已经流血流到脸色苍白的人。 唐安抿紧了嘴角,目光紧紧锁在那一大片血迹上,疼得根本不能移开视线。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楼梯间里传来,唐安肩膀一凛,瞬间变了脸色,手中的沙漠之鹰“刷”地举了起来,枪口直指来人的眉心。 雪莉一身溅到的污血,提着枪,饶有趣味地挑了一下眉角,看着眼前这副景象。 唐安架着脸色苍白的雷克斯,身后是肆虐的浓烟和火海,沙漠之鹰的枪口黑洞洞地指着自己,漆黑的眼睛里带着野兽一样一闪而过的杀意。 意识到是雪莉,唐安马上放下了枪。 “雪莉……” 雪莉摆了摆手制止了唐安的话,扭头冲下面的其他人扬声道。 “腾一辆车出来,这里有伤员。” 雷克斯的别墅里,那张价值不知道多少英镑的床单上满是污血。 布尔曼酒吧刚出了事,梅丽莎分身乏术,只能先让人打电话把穆丝请来了。 唐安替穆丝换了一盆清水,将手巾拧干端到床边。 比较幸运,雷克斯的伤口都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深了一些。 伤口清洗、止血、缝合、包扎,唐安都不记得自己换了多少盆水,总算是将血止住了。 缝合这种伤口雷克斯懒得局麻,何况后面说不定还有事情要处理,局麻耽误事。 唐安站在床边,看着雷克斯腹部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赤裸的上身和臂膀上交错的旧伤,以及雷克斯额角慢慢爬上的青筋,手腕微微有些颤抖。 唐安将忍不住颤抖的手藏到后面。 最后一针缝合完,雷克斯额角迸起的青筋终于消退了,雷克斯额角和鼻尖沾着冷汗,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床边僵硬地站着的唐安。 “看什么,去客厅等着。” 唐安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没动,用行动拒绝了雷克斯的命令。 将绷带缠好,穆丝的额头上也出了汗,直起身子,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这就行了,当心伤口崩裂,也别沾水,想洗澡的话……让这个小家伙帮你。” 穆丝疲惫得很,也懒得收拾了,稀里哗啦地将医疗用具扔进医药箱。 雷克斯冷冰冰地斜了他一眼。 “嘿,干什么,我现在算你的救命恩人雷克斯。” 穆丝笑着推了推眼镜:“消炎的针也打了,我再留下来观察一会儿,没有别的反应我可就走了。” “不用,”雷克斯开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穆丝根本懒得听他一个伤患的话,将药和绷带递给了唐安:“伤口两三天换一次药,他自己不行,记得帮忙。” “好。” 唐安认真接过了绷带,扭头放进了床头的抽屉里。 穆丝交代完注意事项,观察了半小时就走了,只留下唐安和雷克斯在卧室里。 唐安依旧看着雷克斯腹部的伤口,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雷克斯抬手,示意唐安过来。 唐安怔了一下,走过去停在了床边。 雷克斯单手拿了床头柜上的创可贴,撕开之后贴在了唐安脸颊的划痕上,大手托着唐安的下巴,用拇指轻轻摁平。 轻微的刺痛传来,唐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还留着弹片的划痕。 不仅有伤痕,头发和衣服上还沾着溅到的红酒、火药、灰尘,脏兮兮的。 “……” 雷克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撑着床想要直起身子,唐安抿紧嘴唇,上前扶了雷克斯一把,用肩膀抵着雷克斯的脊背,帮他坐起来。 然后紧张地盯着那两处绷带,生怕伤口崩裂渗血。 雷克斯抬手,拍了一下唐安衣摆上沾着的灰,皱了皱眉头。 “去洗澡。”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雷克斯手臂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终于抬起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向了唐安。 “怎么了?” 唐安抿了一下嘴角,看着那双眼睛,终于还是开口了。 “……我还是想待在这儿。” 雷克斯的眉角不易察觉地轻微抖了一下,接着抬了一下眉。 “我没事,都包扎好……” “那我也想待在这儿。” 唐安小声但认真地打断了雷克斯的话。 第56日 笔录 此时已经是六点多,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度过,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穿过落地窗照进了卧室。 “……” 卧室里很静,落针可闻。 许久,雷克斯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 “折腾了一晚上,不累?”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我也要休息了,”雷克斯再次抬手,二指掸了一下唐安的衣摆,“快去洗澡。” “那我……” “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雷克斯打断了唐安的辩解,唐安抿紧了嘴唇,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好吧”。 唐安还是犹豫着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唐安那副写满了担心的神色,雷克斯抬了一下眉示意门口。 “去吧,已经没事了。” 以前不是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失血过多倒在巷口、淋着瓢泼大雨昏倒在街边、腹部插着匕首还得逃命……这样的伤雷克斯已经不在乎了,或者说不想在乎。 但还是有人在乎的。 小崽子这次比以往都难哄好。 雷克斯微微垂下了眼睫。 已经走到卧室门口的唐安突然回过头来,雷克斯抬起眼睛。 “那有事叫我。” 唐安认真地说。 雷克斯朝唐安摆了摆手。 唐安去冲了个澡,细软的黑发贴在脸颊上,污血和灰尘顺着水流从肌肤上滑落。 一晚上没睡觉,高度紧绷的精神现在松懈下来,疲惫感在热水澡的作用下很快占据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不知道是不是雪莉早有预感,上次来的时候雪莉留了几件唐安能穿的衣物在次卧的衣柜里,唐安终于不用穿雷克斯的睡衣了。 换上干净的上衣和短裤,唐安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担心会吵到雷克斯睡觉,唐安没用吹风机吹头发,只是用毛巾仔细地擦了一遍。 有些微湿的黑发沾在脖颈上,凉凉的,唐安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 上面沾着洗发露的味道,和雷克斯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之前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躺在雷克斯的大床上,反而很快就睡着了。 睡得格外香甜。 唐安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钟了,日光透过落地窗帘打进来,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 半湿的黑发已经完全睡乱了,唐安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 从床上爬起来,剧烈运动后的身体有些酸痛,两只端过枪的手臂酸疼无力,虎口处也是一样。 唐安活动了一下手臂,侧耳去听房间里的动静。 安安静静,雷克斯似乎还没醒。 唐安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踱到雷克斯的房间门口看了一眼。 卧室门没关,房门虚掩着,勉强能看到雷克斯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紧阖的双眼。 “……” 唐安屏着呼吸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了。 将穆丝帮忙换下来的沾满血污的被单和自己的衣服分开塞进两个洗衣机里,唐安本来打算摁开关,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 还是等雷克斯醒来再说吧,万一吵醒他呢。 不知道为什么,唐安直觉雷克斯睡眠会很浅。 雷克斯醒来的时候客厅里的钟表已经指向了五点,日光已经有些昏暗,透过窗户在床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雷克斯慢吞吞地坐起身子,摸到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一眼,接着蹙了蹙眉。 已经这么晚了? 自己这一觉睡了这么久? 从衣柜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雷克斯有些艰难地换好。 下了楼,雷克斯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到唐安正背对着自己,安静地等待吐司机弹出烤好的面包片。 察觉到脚步声,唐安回过头来。 看到雷克斯倚着墙壁站在厨房门口,身上还换了一件崭新的睡衣,怔了一下,视线立刻往雷克斯受伤的地方瞟。 雷克斯下意识挑了一下眉角,从墙上直起身子。 “别看了,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 “叮”的一声轻响,两片烤好的面包弹了出来,散发着焦香的气息。 唐安抿了抿唇,终于收回了目光,将那两片面包拿出来,和其他烤好的面包片一起放在盘子里,另一只手拿了瓶果酱。 雷克斯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两下,雷克斯看了一眼。 是雪莉的消息。 唐安将东西放到餐桌上,看到雷克斯的脸色有些严肃,忍不住把视线移到了手机上。 瞥了一眼唐安,雷克斯把手机递过去,拿了一片面包。 “医院和酒吧那边都被查了,医院的伤亡很严重,死了好几个弟兄。” 雷克斯的神色冷冰冰的,犬牙叼着面包片的一角,微微侧首,看着唐安手里的屏幕。 “酒吧那边不知道谁报了警,大部分人都被叫去问话了。” 唐安抬眼看向雷克斯,微微攥紧了手机,神情紧张起来。 “那如果这个时候东区来……” 雷克斯“嗯”了一声,咬了一口面包片。 “但东区和唐云没有一致的利益,应该不会采取这么周密的合作。” 何况唐云一直没有对西区展现出过大的敌意,这次是怎么回事? 唐安放下了手机,眉角依旧微微蹙着。 雷克斯瞥了她一眼,将盘子往唐安那边推了推,语气冷淡。 “放心,西区各地还有自己的负责人,东区讨不了便宜。” “……” 后来雪莉又来了一通电话,说不知道哪个当时在酒吧的目击证人提到了唐安,按照程序,唐安也得去警局做笔录。 其他人的问话基本快要结束了,好几个人都坦言举报当时有人开了一枪,詹森不得已掏出了自己的持枪许可证。 警局的人和雪莉他们都熟,基本上是走个过场,例行问话,没问什么不该问的。 至于楼顶上死掉的那个狙击手,酒吧里的人没提,警官自然也没问。 雪莉用自己的新车亲自送了一趟唐安,唐安走进做笔录的房间,雪莉就在门口的长椅上等。 唐安推门进去,一个白人警官正在整理资料,听到声音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接着用笔尖敲了敲桌子,示意唐安坐下。 唐安关上门,安静地坐到椅子上等。 白人警官将资料放在旁边,抽出一张新的表格,正要开口问话,放在一旁的手机振动了两声。 拿起手机瞥了一眼,白人警官皱了皱眉,抬头又看了一眼唐安。 “稍等。” 说完警官就从他身后的那扇小门出去了,留唐安一个人在小房间里。 “……” 唐安默不作声地盯着桌上那摞资料。 五分钟后,小门被重新推开,进来的是一个亚裔警官。 唐安看着那张微笑着的东方面孔,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唐安不认识这个人,但这个人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姓名?” 警官坐在了唐安的正对面,微笑着在纸上记录。 “唐安。” “年龄?” “19。” “出生日期?” “……8月7日。” 男人的笔尖在纸上没有任何停顿,一边记录一边继续问:“很年轻啊,在酒吧做什么工作的?” “服务生。” 男人挑了一下眉角:“布尔曼酒吧的性质我们多少是清楚的,你的年龄太小,如果遭受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可以如实告诉我。” “我再问一遍,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唐安看着男人,回答得很肯定。 “服务生。” 男人眯起了眼睛。 那副笑容满面的脸上似乎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唐安的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的笑脸,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了。 “你恐怕没懂我的意思,”男人微笑着说,“这里是警局,不用害怕那些人。” 唐安点了点头。 “好极了,你仅仅只是服务生吗?没有从事过其他「行业」?” “是的,”唐安回答,“我没有。” 男人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逼仄的小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恕我直言,”男人笑道,“你看起来不像一个服务生。” “詹森是你的「皮条客」?还是金主?” 唐安的拳头慢慢收紧了,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都不是。” 男人挑了一下眉角,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那好吧,那我就记雷克斯好了。” 唐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铁制的椅子被“哗啦”一声掀翻,砸在地上。 “干什么?”男人恶劣地笑了,看着唐安紧攥的拳头挑起了眉角:“你打算在这里袭警?” “……” 角落里的四个监控摄像头闪烁着红光,唐安直勾勾地看着男人那张脸,紧紧攥着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很抱歉,”唐安开口,“但您没有证据,不能记录任何人。” “证据?” 男人轻笑了一声,抬手抽了张表格出来,在唐安面前晃了晃。 “这里可不止一个人作证,证明你和酒吧里的男人们存在不正当关系。” 男人故意强调了“男人们”这个词,笑着看向唐安:“你今晚在哪里留宿?” 唐安脊背一僵,唇角紧紧地抿了起来。 “你的年纪还小,”男人带着胜利的微笑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笔,站起身来,“我们不会把你的事迹登报,但前提是,我们要先和你的父母取得联系。” 听到“父母”这个词,唐安眼神一凛,下意识抬眼看去。 男人微笑着倾身凑近了,换上了熟悉的中文。 “当然了,唐云先生也很想你。” 唐安眼瞳微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攀升上来。 第57日迷局 “请不要再给布尔曼添麻烦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唐安盯着他,脊背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男人满意地看着唐安的神情,说完这一句话,直起了身子,又恢复了那看起来很亲切的微笑。 “来吧,我送你出去。” 唐安跟在那亚裔警官身后出门的时候,博格也刚从旁边的房间做完笔录出来,看见是唐安,博格冷冷地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亚裔警官拍了拍唐安的肩膀,笑着说。 “没事了,去吧。” 唐安微垂着眼睫,没有理会他。 雪莉收起手机,从长椅上站起身,看到唐安身边站着的亚裔警官,眉角挑了一下。 “啊,安迪警官今天休息吗?” “是的小姐,”男人笑了笑,“我来接替他的工作。” 雪莉唇角微勾,也没多问,朝唐安抬了抬手:“走吧小家伙,我送你回去。” 回别墅的一路上唐安都沉默着,雪莉瞥了一眼坐在副驾上垂着眼睫出神的唐安,轻笑了一声。 “那冒牌警官都跟你说了什么?” 唐安的肩膀僵了一下,回过神来,扭头抬起眼睛看向雪莉。 雪莉似乎知道唐安要问什么,笑眯眯道:“今天执勤的警官不叫安迪,负责问话的一直都是我们的老熟人。” 打了方向,雪莉眯了眯眼睛,车流的灯光从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不过小家伙,你似乎没有心情注意这些。” 就说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唐安就又开始走神了。 听到雪莉叫自己,唐安眨了一下眼睛,再次将自己从繁杂的情绪里拔出来,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去听雪莉讲话。 “不打算告诉我吗?”雪莉笑道。 “……” 唐安看着雪莉的侧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节都没发出来。 “没关系,”雪莉看着前方的车流,红唇微勾,“你自己决定。” 反正如果想的话,从那个亚裔的嘴里撬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副驾上迟迟都没有声音,雪莉以为唐安又开始走神了,结果传来了很小声却清晰的回答。 “不。” “我只是……需要再捋捋。” 男人给的信息量太大了。 雪莉意外地挑了一下眉角,眼底的神色饶有趣味地闪了一下。 哎呀,以为沉默寡言的小崽子不会说呢。 雪莉都做好了要将那个男人绑了尝试点儿新奇玩具的准备。 有点儿可惜。 唐安没注意到雪莉像发现了新猎物一般的神色,甚至都没注意自己刚才回答了什么,很快就陷入到了一团乱麻的思绪中。 刚才的思路被雪莉打断了一下,唐安皱着眉,试图把它重新连上。 男人最后的意思,是在威胁自己如果不去见唐云,就把自己不知道被描绘成什么样的事迹登报。 但是,唐安蹙了蹙眉,是谁提供给男人证据的?还是伪造的? 更何况,唐云见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唐安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在被唐云卖掉将近四个月后对唐云来讲究竟还有什么价值。 还有男人的那句话“请不要再给布尔曼添麻烦了”,是什么意思? 迄今为止唐云所采取的一切行动,都是因为自己? 唐安微微收紧了拳头,黑眼睛盯着自己的衣摆,眼神暗了暗。 那些死掉的人,雷克斯受的伤,也是因为…… 唐云希望自己去见他…… 刹车的声音响起,唐安的身子不控制地向前倾了一下,抬起头,唐安看到了雷克斯的别墅。 车就停在别墅的大门口,雪莉朝车门扬了扬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唐安。 “我们到了小家伙,想好了吗?” 半个小时后,雷克斯、雪莉和唐安三个人坐在客厅,一阵沉寂。 唐安把全部的东西一股脑都讲了,包括那男人的原话,也包括自己的猜测。 雷克斯双手抱胸倚在沙发上,脸色有几分阴沉,唐安沉默地盘腿坐在他旁边。 雪莉托着腮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挑着一边眉角,戏谑的目光从雷克斯脸上移到唐安脸上。 “半个小时了,谁说句话?” 雷克斯蹙了一下眉,抬起了眼睛:“你说。” “嗯……”雪莉朝唐安那边歪了歪身子,“打算去见唐云吗小家伙?” 唐安怔了一下,回过神来,诚实地小声道:“……我不知道。” “那就不要去。” “……为什么?” 雪莉倚在沙发的靠背上,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没有为什么,唐云想见你。” “如果你没有做好反击的准备,就不要按照敌人的想法做事。” “……” 唐安“嗯”了一声。 “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东西会被描写成什么样子,”雪莉微微收敛了神色,“担心吗?” 唐安摇了摇头。 “好极了。” 唐安沉默了一下,抿着嘴角犹豫了许久,总算是开口了:“那医院的事情,他说……” 雷克斯冷哼了一声,打断了唐安的话:“唐云不是那种人。”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表示赞同:“就算你身上藏着联合国的秘密,唐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只是为了逼你回去。” “唐云要是真想要你本人,”雷克斯冷冷地接过话头,“早就动手来抢了。” 啊。 唐安眨了一下眼睛。 好像是这样。 雷克斯抬手,毫不客气地在唐安脑后弹了一个声音很响的脑瓜崩,唐安疼得捂住了脑袋。 “别犯傻。” 雷克斯收回了手。 唐安抱着脑袋,闷闷地“嗯”了一声。 雪莉在对面憋笑,笑够了,正了正神色,看向了唐安。 “小家伙,你要知道,就算是唐云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因为你与整个西区反目成仇,我们也有足够的信心将那些肮脏的老鼠杀光。” “西区从来不惧怕敌人。” “我们也不是那些唯利是图的资本家。” “你既然已经是西区的一员,与我们而言,你和詹森、威尔、和西区的任何人一样都没有区别。” 唐安嘴角微抿,安静地看着雪莉,那双微微颤动的黑眼睛暴露了唐安此时的内心并不像神情一样平静。 “知道了吗?” 唐安的喉咙动了一下:“……知道了。” “好了,我只能安慰到这儿了,”雪莉说着从沙发上站起身子,朝雷克斯眨了一下眼睛,“剩下的交给你了。” 雷克斯的眉角跳了一下。 “唐云的事明天再讨论,”雪莉笑眯眯地拿起自己的外套,朝两人摆了摆手,“好梦。” 雷克斯的眉角挑的更高了:“不送。” 别墅外很快响起引擎声,雪莉走得潇洒,将独处的时间还给了唐安和雷克斯。 唐安揉了揉自己还有些疼的后脑勺,有些走神。 所以,为什么会犯这么蠢的错误呢,唐云是个什么样的人,唐安一直都知道的。 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想起雷克斯苍白的脸,还有那些止不住的粘稠的鲜血…… 在害怕…… 害怕因为自己而害了雷克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那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鲜血让唐安清楚地感受到除了死亡的威胁之外的另一种恐惧。 身边的沙发动了一下,将唐安从纷乱压抑的情绪里猛地拽出来,唐安抬起头,看着雷克斯从沙发上站起身。 雷克斯侧首,淡淡地瞥了唐安一眼:“我还不至于需要你替我担心。” “去休息吧。” 唐安仰头看着雷克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微微有些发怔。 雷克斯见唐安不动,啧了一声,上前一步要去提唐安的衣领,唐安这才回过神来。 怕雷克斯牵扯到伤口,唐安从沙发上跳下来。 “我自己走。” 雷克斯抬了一下眉角。 为了防止唐云再搞什么大动作,唐安干脆在雷克斯的别墅里待了两三天,其间雪莉来了一次,来商量唐云的事情。 雷克斯倾向于唐云想销毁或者嫁祸什么药物研究的资料才袭击了医院,雪莉和唐安打了赌,保证这几天内唐云或者东区的人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唐安不清楚雪莉的猜测,雪莉也只是很神秘地笑笑。 唐安帮雷克斯换了一次药,小腹上的线还没拆,伤口显得有些狰狞,横在雷克斯左边的腰腹上。 雷克斯自己拎着纱布的一头,眼看着唐安拿着纱布另一头盯着自己的伤口发呆,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要看多久?” 唐安这才回过神来。 雷克斯的手臂和腹部的伤口都在同一侧,所以换药的时候使不上力气,唐安帮雷克斯把绷带缠好,接着去处理手臂上的枪伤。 枪伤倒是没有那么严重,但伤口靠侧后方,雷克斯自己上药会很困难。 雷克斯支着一条腿坐在床沿上,唐安盘腿坐在雷克斯身后,用酒精棉签给伤口消毒。 酒精碰到伤口的疼痛唐安上次领教过了,但雷克斯什么表情都没有,平静地坐在床沿翻看新闻。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是詹森发来的。 雷克斯点开,是有关酒吧遇袭的几篇新闻报道的截图。 其中有几段篇幅都记录了目击者的身份和口供,并不断强调“在夜场正工作的19岁女孩”,这个称呼几乎代替了唐安的名字,反复出现。 接着最后一篇新闻含沙射影指责唐安参与布尔曼酒吧的某些不正当交易,还提供了几张不知道哪里来的照片作为证据。 暗示布尔曼酒吧的生意肮脏引人堕落,但句句都是对唐安本人的指责。 詹森弹过来一个问号。 “怎么回事?” 雷克斯“啧”了一声。 狗东西,果然说到做到啊。 第58日 舆情 唐安将最后的绷带绑好,拿着沾了血的酒精棉签坐到了床沿。 雷克斯顺手接过了唐安手里的东西,把手机递给唐安。 “看看这个。” 雷克斯的手机界面上显示着最后那篇新闻的网页,发布这篇文章的媒体logo是一只火烈鸟。 唐安接过手机,雷克斯站起身,将那些棉签和废弃的绷带扔进了垃圾桶。 文章里除了添油加醋的描绘和指责,还配了几张插图,有酒吧里其他人的,但更多的是唐安的。 有莱恩把手臂搭在唐安肩膀上的画面,也有雷克斯和唐安一起在夜晚回来的画面,再加上唐安脸上带着伤从训练室出来的几张照片,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下边还有某些顾客的证词,证明总是能看到唐安“带着一身伤痕”,“在酒吧留宿”,“工作到很晚”,“和不同的男人进出房间”等等。 最后是负责笔录的警官的证词,称“这可怜的小家伙”“害怕极了”,怎么都不愿意透露那些“肮脏的经历”。 并称希望自己的善意举动能帮助到在酒吧受虐待的小可怜。 唐安盯着最后这几句话,慢慢攥紧了手机。 “那个就是你说的亚裔警官?” 雷克斯倚在床头,微微倾身,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界面挑了一下眉角。 “嗯。” 唐安摁灭了屏幕,将手机还给雷克斯。 “布尔曼酒吧是不是会接受调查?” 文章里很多地方都提到了酒吧的某些生意如何如何,更何况这次还牵扯到了恐怖袭击。 “嗯。”雷克斯接过手机,在指尖转了一圈,拿在手里,“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动不了布尔曼。” “那些照片有头绪吗?” 唐安闻言,垂下眼睫沉思了一会儿。 那些照片不是监控截图,显然是有人偷拍的,时间跨度从唐安开始比试之前一直到现在。 而且一楼的照片相对距离更近更清晰,二楼的照片一般都是仰视视角,从摄影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围绕在吧台附近。 是在吧台工作吗? 服务生?还是调酒师? 布尔曼的服务生一般很自由,想去哪个包间都是可以的。 “是个调酒师。” 唐安回答。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点了点头。 手机又振动了一下,依旧是詹森弹过来的信息。 “你们两个不打算回酒吧看看?” 雷克斯回了一句:“出事了?” 酒吧里这样的事一直都不少见,莱恩和威尔之前都被某些恶意报复的人造谣过,雪莉就更别提了,满天飞的绯闻只能增添她的魅力。 更何况酒吧里的生活早就混乱到不用添油加醋都不能报道的程度了。 这样的一篇报道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波浪,无非是一些臭虫会来趁机奚落两句,仅此而已。 过了一分钟,詹森又回过来一条消息。 “那崽子年纪太小了,好几个业内人士都希望布尔曼酒吧给出个交代。” 雷克斯看着那条消息,冷笑了一声。 “我倒是不知道布尔曼酒吧什么时候成了慈善机构。” 收了手机,雷克斯朝唐安挑了一下眉角。 “去看看。” 四十多分钟后,雷克斯的路虎停在了布尔曼酒吧的后门,前门人太多了,雷克斯都不记得上一次生意这么好是什么时候。 雪莉一定很高兴。 推开小门,绕过酒柜就是吧台,除了人多一点儿,倒是和以往一样没什么区别。 毕竟酒吧的每一天都是在混乱和争执中度过的。 詹森正在皱着眉和一个穿着整齐正式的男人交谈,听到门开的声音,回过头来。 男人神情认真而恳切,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詹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无可奉告。” 说着詹森回头斜了一眼雷克斯两人,低声骂了一句:“啊,操,终于来了。” 雷克斯耸了一下肩膀。 詹森看起来要比他在短信里表现的烦躁多了,唐安扭头瞥了一眼,看见莱恩正极其愤怒地跟一个西装男争辩着什么。 雷克斯也看见了,挑了一下眉角,走过去问詹森:“他怎么回事?” 詹森“呵”地笑了一声:“报道上提了他的性取向,莱恩澄清了半年的谣言功亏一篑了。” 雷克斯的眉挑的更高了。 “哦,原来是谣言吗?” 詹森抬了一下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觉得不是。” “……” 唐安又扭头看了一眼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莱恩,不由地在心里感叹了一下,真可怜。 旁边穿着西装的男人看见了唐安,眼睛立刻亮了,马上凑过来,将胸前别着的便携式话筒摘下来。 “啊,你就是唐安吧。” 唐安扭回头来,抬眼看向男人,“嗯”了一声。 詹森双手抱胸倚在旁边,目光锁在男人手里的话筒上,沉着脸轻咳了一声作为警告:“这里是布尔曼,你最好想清楚你要问什么。” 唐安看到男人的手腕小幅度地抖了一下。 “……当然。” 男人重新堆起笑脸,转向唐安:“是这样,我们只是想核实一下报道上的信息是否属实,”男人说着递出来一张名片,“如果有什么你不方便在这里说的,可以私下联系我们。” 唐安出于礼貌伸手接了那张名片,也没看,随手收进了外套的衣兜里。 男人看着那张名片被塞进衣兜,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又接着问。 “唐安是吧,看起来比报道中描述的小啊。” “多大了?” 唐安回答:“19。” “呃,”男人轻咳了一下,“是真的吗?确定已经成年了吗?” 唐安点了点头。 “那……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件可以吗?” 听到这句话,詹森的眉角挑了一下。 小崽子可没什么身份证明。 “不可以。” “……” 男人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了,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你说什么?” “不可以。”唐安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男人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问题居然遭到了拒绝,“你可能没听明白,我……” “出示身份证件,”唐安的黑眼睛安静地看着男人,尽可能礼貌地回答,“很抱歉,但是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吗?” “不,当然……” 男人有些尴尬,詹森毫不客气地在身后“哈”了一声。 “好了,”雷克斯终于出声打断了这场闹剧,冷冰冰地瞥了那男人一眼,“还有什么要问的?” 男人难堪地涨红了脸,终于忍不住大声道:“当然有,如果她根本没有成年,那这些事情就太……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她昨晚在你那里过夜?” 几束不怀好意的目光从不同的方向看了过来,雷克斯眯起了眼睛。 “什么关系?”雷克斯倚着吧台,不紧不慢道,“你认为是什么关系?” “我……!”男人磕巴了一下。 “按照你想写的那样写吧,”雷克斯直起身子,单手勾出了男人胸前话筒的数据线,目光锐利,声音冰冷,“你的话筒没有收音功能,我的任何话不能作为你报道的根据。” 雷克斯松开了手,又懒洋洋地倚在了吧台上:“所以,你原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男人最初因为愤懑和难堪涨红的脸有些发白,攥着自己的话筒匆匆逃走了。 唐安的目光跟随着男人慌慌张张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摸了摸衣兜,掏出来那张男人递给她的名片。 上面写了公司的联系电话和地址,唐安印象里这个地点在北伦敦。 又翻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别的猫腻,唐安这才将它折了两折,扔进了垃圾桶。 雷克斯瞥了唐安一眼,没说什么。 好不容易摆脱了西装男纠缠的莱恩扶着沙发的靠背生闷气,一抬眼睛,看见了站在雷克斯旁边的唐安,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上来。 “唐安!狗崽子!你他妈……!” 唐安倒吸了一口气,转身想跑,被莱恩一把抓住了衣领:“你知道老子澄清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花了多长时间吗啊?!” 唐安被拎着衣领,心说其实也不算澄清…… 从旁边路过的戴安娜给一个缠着还想过来问的小记者的腰带里塞了张房卡,满意地看着人满脸通红地跑了。 倚在吧台上,戴安娜随口道:“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一直和那美国人上……” “床……” 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在莱恩目眦欲裂的表情中还是说了出来,唐安感觉到莱恩提着自己衣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唐安默默地撇开了视线,当作没听到。 莱恩不知道去哪里自闭去了,戴安娜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戏谑地晃着杯子看着唐安。 “哎呀,没想到这个小狗崽子也能有绯闻呐,厉害。” 旁边经过忙着搬箱子的白人听到,“哈”地笑了一声:“一晚上约了三波的家伙可没资格说这种话。” 戴安娜用高跟鞋踢了他一脚,咬牙切齿:“滚,搬你箱子去。” 白人大笑着走了。 “……” 唐安抿了抿嘴唇。 不管是不是谣言,感觉大家的私生活都……很有意思。 第59日合作伙伴 “肩膀再往回收,对,手别动。” “砰!” 随着一声枪响,靶子仰面倒下,旁边的大屏幕上显示出9.5分的成绩。 唐安透过护目镜瞥了一眼大屏幕,默不作声地垂下枪口麻利地换弹。 黑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由于绑着护目镜而翘起了几根,高领上衣的衣摆扎进牛仔裤里,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 换好新的弹匣,唐安带着战术手套的手将枪托磕上,举起枪再次瞄准了靶心,眯起了眼睛。 詹森靠在墙上看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 总感觉这小崽子最近越来越酷了。 刚才换弹匣的动作看着也很眼熟,跟谁学的都是。 詹森这样想着,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健身房练习器械的雷克斯。 舆论这两天依旧满天飞,为了不给布尔曼酒吧添麻烦,唐安这两天都留在雷克斯的别墅没有回去,反正闲来无事,雷克斯就带着她来俱乐部练枪。 对于唐安来说,训练的机会多了当然是好事,那只受伤的手臂基本已经恢复了,唐安现在开枪的姿势越来越稳。 不过雷克斯说得对,这种手枪威力太小,以后可以考虑考虑给换几种威力大的猎枪试试。 詹森皱了皱眉,继续观察正在认真瞄准的唐安。 唐安回来的这段时间不仅把那些丢掉的体重补了回来,个子还隐隐往上窜了窜,终于看着不再像是那种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的小崽子了。 詹森想起最开始买唐安的时候那鼻青脸肿衣衫褴褛蜷缩在箱子里的模样,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那双依旧灼灼有神的黑眼睛了。 “砰!” 最后一枪打完,唐安侧首看了一眼成绩,将手枪放下了,活动了一下手腕。 “不错,”詹森也从墙上直起身子,“想学狙击吗崽子?” 正在摘护目镜的唐安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嗯……那得雷克斯亲自教你。” 毕竟詹森在这方面确实不如雷克斯。 不过雷克斯在近距离搏击上也未必比得过詹森,詹森有体重和体能优势。 唐安将护目镜放在旁边,甩了甩被压乱的黑发,用手拨了两下。 雷克斯正好从健身房里走出来,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 黑发微微有些湿,应该是刚才练完去上面匆匆冲了个澡。 詹森瞥了他一眼,蹙了蹙眉:“啧,你不是带着伤吗,还练这么重的?” “不碍事。” 雷克斯把毛巾扔在一边,挑了一下眉角,示意正盯着自己受伤的腰腹看的唐安。 “走吧,雪莉找咱们。” 唐安怔了一下:“我们?” 詹森“嘶”了一声,顿时拧起了眉:“那我呢?” “你看家。” 雷克斯说着单手拎起了自己的那件风衣披上,唐安抿了抿唇,也扭头去储物柜找自己的外套了。 詹森烦躁地舔了舔后槽牙:“跟唐云那边的事情有关?” “应该是,雪莉似乎去见那个家伙了。” “那个家伙?”詹森皱了皱眉,并不喜欢雷克斯的哑谜,“谁?” 唐安正好穿上了外套走过来,听到两人的对话,拉拉链的手顿了一下,抬起了眼睛。 “安德鲁?” 雷克斯满意地挑了一下眉。 “……” 詹森脸皱了起来,总觉得自己被雷克斯鄙视了。 唐安将战术手套脱下来放回原处,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站在一边等雷克斯。 反正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詹森也拿起外套,准备认命地回布尔曼酒吧“看家”。 扭头瞥了一眼等在一边的唐安,詹森再次皱了皱眉。 这小崽子最近好像很喜欢把手插在衣兜里,总感觉像是在耍酷。 到底是跟谁学的? 詹森回头看了一圈,正好看见了倚在墙边单手插兜翻看手机的雷克斯。 好吧,罪魁祸首找到了。 将詹森送回酒吧,雷克斯开车带着唐安去了雪莉给的餐厅地址。 雪莉出手果然是大手笔,餐厅位于市区最繁华的地带,雪莉定的位子在餐厅五楼,明净的日光打在餐桌中间的那束鲜花上,投下斑驳的碎影,也勾勒着雪莉耀眼的银发。 唐安有些怔地看着沐浴在日光里的雪莉,雪莉笑眯眯地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上,把手边的前菜沙拉推给了唐安。 雷克斯坐到了两人的对面。 因为期间一直有服务生来上菜,雪莉没说正事,只是托着腮,一边帮唐安夹菜一边闲聊。 “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唐安咬了一口牛排,雪莉点的菜似乎都很符合东亚这边的口味,让唐安再一次刷新了对难吃的英国菜的认知。 上一次还是雷克斯做的三明治。 “好吃。” 唐安含糊不清地说。 饭后甜点换了一个年轻的小帅哥端上来,将装饰得花里胡哨的盘子放下,小帅哥耳朵有些红,有些犹豫的目光在雪莉和雷克斯的身上游移。 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什么,瞥了一眼雷克斯,又犹豫地咽了回去。 雪莉饶有兴趣地挑了一下眉角。 雷克斯连眼都没抬,端起红酒抿了一口。 “不用看我,她是单身。” “啊,不是,先生……”小帅哥的脸更红了,拿菜单挡住了脸,“那个,我想问的是您的电话号码……” “咳……!” 雷克斯被红酒呛了一下。 雪莉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憋笑憋得肩膀抖了起来。 “……没兴趣,谢谢。” 小帅哥失望的背影消失在餐厅转角,雪莉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雷克斯,你看起来比我更受欢迎啊。” 唐安紧紧咬着叉子低着头在雷克斯阴沉得要杀人的表情里努力憋笑。 不能笑,笑了会被灭口的。 饭后甜点也吃得差不多,给了服务员一笔不菲的小费,没人来打搅,雪莉抿了一口红酒,终于开始谈正事。 “今天早上我去见了一趟安德鲁。” “安德鲁给了几条消息。” 雪莉当初和安德鲁做了给交易,交易的内容很简单,这两周内西区停止找东区和飞云集团的麻烦,作为报酬,安德鲁会提供两次有关药物研究的情报。 现在是第一次。 雪莉将那几份文件用短信发给雷克斯,雷克斯点开看了一眼。 “勒比斯医院上次查过了,没有制药的设备和场所,应该只是用来对药物做临床试验的地方。” “安德鲁提供的制药场所在北伦敦,鉴于这条消息的真实性,我希望你们俩能跑一趟。” 雪莉笑眯眯地将酒杯放下。 “……” 雷克斯没有回答雪莉的话,翻看了一下雪莉发过来的资料和平面图:“哈帝那边的事有头绪吗?” 哈帝和唐云的两个集团现在都在研制这个药物,但他们分布到各处的间谍都没有发现两股势力合作的迹象。 也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雪莉勾了一下唇角,侧首去问唐安:“你觉得呢小家伙?” 唐安盯着布丁上的红樱桃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睛:“他们同时和东区有联系,如果依靠东区的人做为媒介,也能完成合作。” “是啊,”雪莉耸了一下肩膀,“目前看来只有这一种解释,只是还不知道他们三股水火不容的势力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说着雪莉托着腮凑近了唐安,眉眼弯弯。 “唐云有什么不和神父合作的怪癖吗?” 唐安认真地想了想:“唐云是无神论者。” “但他和哈帝应该很合得来。” 雪莉哈哈一笑:“无神论者和神父吗?” 叉了一块布丁送到嘴里,雪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索菲亚医院的事安德鲁也听说了,他给出的猜测和你一样。” 雪莉朝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同样是怀疑里面存放了什么资料或安插了他们的人才发动了恐袭来灭口。” “所以我得再回一趟医院看看。” “……” 雷克斯将自己的手机推给唐安,让唐安也熟悉一下资料。 “安德鲁的这些资料未必可靠。” 雪莉笑了笑:“所以才需要你们去探探虚实嘛。” “总比我们派人围了工厂才发现周围满是唐云和东区的埋伏要好得多。” “……” 雷克斯对这种把他们扔出去问路的行为没说什么,双手抱胸倚在了椅背上。 “这小鬼也去?” “为什么不?”雪莉笑眯眯地瞥了一眼正认真翻看资料的唐安,“小家伙的应变能力可比你想得好多了。” “……” 雷克斯垂下了眼睫。 这一点雷克斯其实是认同的。 当时雷克斯被大火和敌人困在四楼,不得不说,小鬼提着沙漠之鹰冲上来的身影确实有那么一瞬让人惊艳。 不然雷克斯也不会下意识将她当成训练有素的敌人。 不仅如此,最后击倒敌人的那三枪远远超出唐安在训练时的水平。 唐安比他想象的更适合战斗。 雷克斯瞥了一眼唐安,唐安仍旧在认真地翻看着,因为翻译有一点点障碍而眉角微蹙,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屏幕的亮光。 安德鲁提供的资料很全,安保人数,武器配置,工厂的平面图甚至标明了每一根通风管道的位置。 “什么时候出发?”雷克斯收回了目光。 “今晚。” 第60日 Aphrodite 安德鲁给的地点在北伦敦的郊区,从那几张平面图上来看,这家工厂的占地面积不小,而且安保设施都很齐全。 门口有两个持枪的守卫,大门也是靠指纹识别才能打开。 工厂一共四层,透着光的玻璃窗很少,大部分都用铁的百叶窗拉上了。 安德鲁的消息里提到,四楼有一个小房间是他们存放试管和其他医疗杂物的仓库,房间外只有一个看守。 雷克斯打算从这里碰碰运气。 工厂东侧的草丛里,雷克斯支着一条腿坐在地上,犬牙叼着战术手套的带子,给两把贝雷塔m92f装弹。 唐安坐在雷克斯的对面戴自己的战术手套,腰间插着一把小巧的cpx-2。 把束着弹匣袋的战术腰带绑在腰上,用力勒紧,唐安放下上衣衣摆遮住腰带,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手枪。 虽然这次带够了装备,但雪莉的意思是,尽量不要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而且,唐安也不明白雷克斯为什么会收着cpx-2这样小巧又袖珍的女士专用枪。 将战术手套的带子系紧,雷克斯给唐安使了个眼色,两人沉默地站起身来,雷克斯手里提着一把抛投器。 瞄准四楼那个小窗户的位置,雷克斯握着发射器的中部,将肩托抵在肩窝上,扣动了扳机。 “嗖”的一声轻响,锚钩带着绳索飞出,“咔嗒”一声,挂在了四楼凸出的窗台上。 雷克斯抻了抻绳子,确定没问题后挑眉示意唐安。 唐安将战术匕首抽出来叼在嘴里,顺着绳索麻利地爬了上去。 雷克斯单手持枪留在下面警戒。 唐安爬到四楼,先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下房间里是否有人,确认无误后拿下战术匕首,伸进窗户缝将窗户的卡扣慢慢顶开,打开窗户爬了进去。 十秒钟后,唐安探出头去,朝雷克斯招了招手。 雷克斯跟着爬了上来,顺手将钩绳收了,将窗户关上。 唐安拿着枪打量了一遍这间小房间。 和医院的配色很相似,黑暗中勉强能看清这间房间铁白色的门和蓝色的地板,角落里堆着很多纸箱,旁边的几排架子上也摆着一些试管和没拆封的针剂,看来安德鲁的消息还算可靠。 雷克斯贴在房间的门上侧耳听了一会儿,空旷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脚步声。 周围没人,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反手握住匕首,匕首的白刃在黑暗里闪过一道冷光。 雷克斯拉开了门。 像黑豹扑食一样,门开的一瞬间雷克斯勒住门外看守的口鼻将人拉了进来,门飞快关上的同时“噗哧”一声轻响,雷克斯的匕首已经扎进了男人的脖颈。 雷克斯慢慢抽出了匕首,男人脖颈滚烫的鲜血浇了雷克斯一脸。 抬手抹了一把,雷克斯将男人胸前的工牌摘下来。 工厂里的人没有制服,都是靠工牌辨认身份的。 把工牌上那张脸用男人的鲜血覆盖,雷克斯把它戴在了胸口,将男人头顶的棒球帽摘下了戴在自己头上,往下压了压。 唐安瞥了一眼,默默记了一下上面的名字。 查尔斯。 雷克斯将那个男人的尸体拖到了门背后,用脚尖踢了踢纸箱,挡住了大部分尸体。 雷克斯拧开了门,唐安跟在雷克斯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走廊里的灯打在干净的地板上很明亮,唐安眯了眯眼睛适应光亮。 和普通的制药工厂没什么区别,铁白色的墙壁与自动门,弥漫着化学制品的味道,四楼的房间基本都是空的,大开着门,应该是建好之后还没来得及利用。 工厂里的很多房间都是通过通风管道相连的,比如办公室或者资料室。 但是安德鲁发来的平面图上也有一部分房间没有被通风管道所覆盖,需要有人亲自去跑一趟。 所以雷克斯和唐安必须分开两路行动,到时候再回到这里会合。 唐安负责三楼的资料室,雷克斯负责扮演死去的查尔斯。 在这种地方,谁能记得住自己的倒霉同事长着怎样的一张脸呢。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人缘够差,也不会被安排到没什么人的四楼来看守一个小房间。 四楼走廊尽头有一个通风管道口,唐安叼着战术匕首,踩在雷克斯的小臂上将铁窗卸了下来,轻轻一蹬爬了上去。 确定唐安的身影消失在通风管道后,雷克斯这才转身离开,从楼梯间下到二楼。 整个工厂都比想象中要安静,雷克斯的皮靴踩在地上,在楼道中发出空旷的回声。 雷克斯将帽檐压低,迈出了楼梯间。 按照安德鲁的资料来看,二楼和一楼应当是这座工厂的制药车间。 不过普通的制药车间可不会在每一个安全门前面派两个手持着机枪的守卫把守。 看到雷克斯迈进来,一个看守立马警戒起来,在看到雷克斯身上挂着的工牌后,皱了皱眉,将原本要端起的机枪放下了。 雷克斯面无表情地从两名看守的面前走过,盘算怎么能让自己进到那扇安全门里。 第三个守卫终于还是将雷克斯拦住了,警惕地用机枪的枪管挡住了雷克斯的去路。 “你是干什么的?满身是血的要去哪里?” “查尔斯,先生。” 雷克斯将自己的工牌给他看:“我们在正门半英里外发现并击毙了一位企图靠近的家伙。” “那你应该去找长官汇报,来这里做什么?”男人用枪口抵住雷克斯的肩膀用力戳了戳,“没有防护服不准进去。” “穆恩告诉我长官就在里面,”雷克斯任由男人的枪指着自己,淡淡地说,“我现在必须马上请示长官。” “穆恩又他妈是谁,”男人烦躁地拿枪抵着雷克斯,“长官在三楼,再往前一步就崩了你。” 雷克斯抬了一下眉。 迎面一个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的女人从走廊另一头出来,在另一间安全门的面板上输了一串密码,急匆匆进去了。 看样子这个车间今天是进不去了,就算有了防护服,想得到密码也得费一番功夫。 雷克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楼梯间走。 不过看现在这个车间的配置能看得出来,明显不是什么普通的制药工厂。 希望唐安能够在资料室有收获。 确定下面没有人后,唐安将通风管道口的铁窗卸了下来,管道口正对着一个铁制的高大书架,唐安跳到书架上,又从书架上面爬下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唐安用左手遮挡光源,从衣兜里摸出小手电筒打开。 书架上陈列着一排排的档案夹,唐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上面写得不怎么规范的英文。 最上面两排大多是工厂的人员档案,再往下是一部分常见的药物制作的档案和记录。 这座工厂应该原本就有制药的产业,唐安一边分心去听门外的动静,一边快速查找着这些档案夹上的标签。 雪莉上次拜托唐人街的人查过一次药物成分,但显然不全面。 唐安的手电筒在一个写着「aphrodite」的标签上停顿了一下,伸手将这个档案夹拿了下来。 手电筒的光快速从那一行行手写的记录上掠过:“勾起欲望……半小时至……可致人死亡……心脏……” 里面详细记载了每一个注射药物的人的临床反应和后续的生理状况,有一些是有名字的社会人员,其中不乏有名的业内人士,大名鼎鼎的歌星、企业家等等。 但更多的是一些没有名字,只有编号的人员。 像小九一样。 这就意味着飞云集团不仅将这些没有完全测试过的药剂投放到社会上当临床试验,还在暗地里购买一些人员来作为他们试验的小白鼠。 这些只有编号的人员的症状记录是反复的,也就是说,医护会不停给他们注射药剂以观察情况。 唐安没有犹豫,伸手摸出摄像机将这些记录全部拍了下来。 将档案按照原样塞回去,唐安收起手电筒,顺着书架又爬回了通风管道。 十五分钟后,唐安回到了四楼。 雷克斯就在原来的那个通风口底下等着,唐安取下铁窗,从通风管道跳了下去。 雷克斯伸手接住了唐安。 趁没人注意,两人安静且迅速地返回了原来那个杂物间。 刚关上门,两人还没来得及交换一个眼神,走廊尽头就传来了脚步声。 “取01号针管,没人在吗?” 男人拖长声调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处传来,唐安瞬间眼瞳骤缩,“蹭”地扭头看向了铁门。 男人走过来最多一分钟不到,但钩索还没放,这点儿时间根本不够从窗户逃跑的。 雷克斯眼神微暗,没有犹豫,抬手扣住唐安的下巴将人摁到储物架上,帽子摘下来扣到唐安脑袋上,单脚迈到唐安的腿间,接着整个人覆了上去。 唐安睁大了眼睛。 单手钳制着唐安的下巴,雷克斯解开胸前的两颗衣扣,将那张沾着血的工牌甩到肩膀上。 温热的身体如此近距离地靠近,雷克斯的手覆在了唐安的战术腰带上,唐安攥着雷克斯衣领的手腕颤抖了一下。 雷克斯的嘴唇覆在唐安的脖颈上,声音沉沉,贴着肌肤传上来:“别动,抱紧。” 唐安伸手用力搂紧了雷克斯的脖颈,手微微收紧,将雷克斯摁在了自己肩上。 雷克斯的手僵了一下,抬起眼睛,近距离地看到了唐安那双小幅度颤抖着却灼灼如星的黑色瞳孔。 “操,看门的也能偷懒。” 男人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铁门被“哗啦”一声一把推开。 “有人……” 男人的声音在看到屋内的景象后戛然而止。 黑暗中身形高大的男人将另一个带着棒球帽的小个子压在储物架上亲吻,男人的衣扣散乱,被甩到肩膀上的工牌上还沾着血。 小个子仰着头,脸几乎被男人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男女,紧紧搂着男人脖颈的手臂还在颤抖。 男人的脸埋在小个子的肩窝里,只能看到男人有些乱的黑发。 “操……” 瞠目结舌的男人骂了一句,下一句还没说出口,那黑暗里的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男人的大手将棒球帽用力摁下去,把小个子的脸压在自己肩窝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要什么?” “01号针管……” 男人抬眼扫了一遍,从架子上抓过一捆扬手扔给了呆在原地的男人。 “滚。” 男人带上铁门出了储物室,雷克斯听到三秒后走廊里爆发出一串雷克斯听不懂但显然是脏话的咆哮。 直到脚步和咆哮声完全消失,雷克斯这才慢慢松开手。 将视线从铁门上收回来,雷克斯低头瞥了一眼唐安。 唐安还直勾勾盯着那扇铁门,手下意识地扶在腰间的手枪上。 领口因为刚才的动作有些敞,脖颈上留下一点很浅很浅的红印,雷克斯伸手替唐安提了一把。 唐安回过神来,扭头看向雷克斯。 “……” “吓到了?” 小崽子刚才一直在抖,雷克斯贴得很近,那肩膀和脖颈的颤抖很明显。 唐安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雷克斯垂下眼睫,没再说什么,将唐安头上的棒球帽摘下来扔了。 “走吧。” 第61日 晚香玉 索菲亚医院的外围还围着警戒线,一楼满地的玻璃碎片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雪莉向看守的警官出示了证件。 大门处还残留着几个弹壳,雪莉用鞋尖轻轻踢开,走进了楼梯间。 其实在索菲亚医院遭受袭击后雷克斯就派人暗中留意了一下,看看是否有可疑人员接近,妄图要抹去痕迹或者消灭罪证之类。 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收获。 爆炸的地点最严重的在四楼,雪莉迈过地上的弹壳和被烧黑的仪器碎片,踏入了四楼的走廊。 出乎意料,已经有两个人在这里了。 “啊,”雪莉挑了一下眉角,“真是意想不到的组合。” “顾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被烧的焦黑的废墟里,一个黑发黑眼,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蹲跪在地上认真地翻看那些残骸,明明穿着一身黑,两只小臂上却戴了很可爱的袖套。 姓顾的中国人直起身子,拍了拍袖套上沾到的灰,斜了一眼旁边好整以暇的男人。 “这个家伙说你需要我帮忙,”顾老板撇了撇嘴,“你俩果然不是一伙的啊。” “邀请别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安德鲁连忙笑着举起手里的枪:“别这样顾老板,这枪里没子弹,您知道的。” 雪莉眉挑得更高了,双手抱胸看向安德鲁。 “帮忙帮到底啊,”安德鲁笑道,“你问了我索菲亚的事情,我不得过来看看吗?” “何况你需要一个懂行的家伙。” “嗯,”这句话顾老板倒是很认同,看着雪莉的目光微微严肃,“和唐云有关的事,你们都可以来找唐人街。”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有些无奈地笑道:“啊没办法,这次实在是事发突然。” “查出什么了吗?” 顾老板点了点头。 “安装炸弹的共有四个手术室,有两个安置在床下,一个柜底,一个窗后。” “床下的两个造成的伤亡最大,”顾老板抬手指了指,“现在那两个病人满墙都是。” “这几个炸弹都是定时的,着火的病房也并不是全挨着。” 顾老板相信说到这里雪莉就应该懂了,雪莉摸了摸下巴,眉眼弯弯:“看起来我们的唐大老板目标明确啊。” 至少现在能说明这次的爆炸并不是一次单纯的恐袭,很明确,就是奔着某个人来的。 唐云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大动作,说明他想要销毁的东西或者人已经消失了,那么就只能从这次爆炸中死掉的医护和病人入手。 “是的。” 顾老板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袖套摘下来叠好,装回大衣兜里,扭头瞥了一眼安德鲁,又看向雪莉,皱起了眉。 “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嗯……”雪莉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神色,“只是普通的合作伙伴。” 安德鲁倚在墙上,勾着嘴角,拖长声调,给出了雪莉想要的沮丧语气:“啊?只是合作伙伴?你太伤我的心了亲爱的。” 雪莉笑了,顾老板毫不掩饰地给了安德鲁一个嫌恶的表情。 将剩下几个房间检查了一遍,暂时没有更多的收获,三人出了索菲亚医院。 “唐云的任何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跟唐人街分享,”银发被夜风吹起,雪莉眯了眯眼睛,“辛苦顾老板。” “不客气。” 顾老板说着,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听说,布尔曼酒吧收留了一个亚裔女孩。” 雪莉的高跟鞋顿住了,眉角微挑:“啊,您说的是唐安吧。” “我想您应该知道她是唐云的女儿。” “我知道,”顾老板回答,“我希望你们有空把她带来唐人街看看。” “……”雪莉停下了脚步,淡绿色的眼底神色微敛,“您不会是想让那个小家伙搬到唐人街去住吧。” “恕我直言,这恐怕得看唐安自己的意愿……” “当然,”顾老板也停下了脚步,眉角微蹙,“我又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家长。” “她在这里语言不通,来唐人街逛逛可能会好一点。” “还有,”顾老板眉角蹙的更厉害了,“英国菜真的很难吃。” “……” 三人闲聊的工夫已经到了停车的路边,由于顾老板是安德鲁拿枪“请”来的,所以只能安德鲁开车给人送回去。 其实说“请”也不是很准确,因为安德鲁拿枪抵着顾老板的后腰说希望他帮个忙的时候,顾老板还云淡风轻地吃完了自己的牛肉面。 但现在的情况是,安德鲁倚着雪莉新提的雷克萨斯,笑眯眯地将自己的车钥匙扔给了顾老板。 顾老板没有客气,和雪莉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径直开着安德鲁的牧马人潇洒地离开了。 晚风透过窗户吹进车内,车速并不快,安德鲁的手肘搭在敞开的车窗上,眯着那双鎏金色的眼睫小憩。 雪莉的银发被风吹得微微有些乱,打了方向,雪莉瞥了一眼副驾上的安德鲁,唇角微勾。 “特意坐我的车回来,有什么想聊的?” “嗯?”安德鲁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你对自己的魅力太没有自信了。” “我就不能是为了享受和你的独处空间么?” 雪莉“哈哈”一笑:“你对自己也没有什么自信啊。” “你可不是会为了这种事大半夜跑一趟的人。” “吱”的一声,雪莉踩了刹车,雷克萨斯停在了路边。 雪莉单手撑着方向盘凑近了安德鲁,银发从肩上倾泻下来,雪莉眉眼弯弯,宛如一只满意地打量着猎物的雪豹。 “特意去找了一趟顾老板,是在警示我什么?” “你手眼通天的本事?” 安德鲁睁开了那双鎏金色的眼睛,盯着雪莉的脸庞,扬起了眉角,答非所问。 “啊,熟悉的电影桥段,”安德鲁的目光移到了雪莉的红唇上,唇角微勾,“我是不是应该挣扎一下?” 雪莉挑起了眉角。 安德鲁收回了搭在车窗上的手臂,车窗缓慢地升了上去,隔绝了车内的景象。 炫目的车流灯光从车窗上一闪而过,单手打着方向盘超了前面一辆卡车,雷克斯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唐安。 搜集来的资料雷克斯编辑成了文件发送给了雪莉,目前还没有收到雪莉的回复。 战术腰带和那些枪已经都扔在了车后座,唐安的脑袋抵在车玻璃上,正安静地看着窗外的车流。 微微侧首而露出的脖颈上还留着一点点红痕。 雷克斯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打着。 “怎么了?” 雷克斯终于开口问。 “……” 唐安回过神来,直起身子,扭头看了一眼雷克斯。 “受伤了?” 看起来有些蔫,当时会合的时候确实也没来得及看唐安有没有受伤或磕到。 “没有。” 唐安赶紧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唐安认真地盯着前面的汽车尾灯,终于开口了。 “刚才那个男人……” 雷克斯敲打方向盘的手指顿了一下:“嗯?” “刚才那个男人看到了你的脸。” 唐安的黑眼睛里倒映着外面的车流,雷克斯僵了一下的手指终于松了下来,下意识挑了一下眉角。 “反正查尔斯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 唐安却依旧眉角微蹙,黑漆漆的眼底带上一点点攻击性:“但是唐云认识你。” “嗯。” “如果唐云意识到工厂被你入侵过,他会来杀你。” 雷克斯打了方向拐入右手边的一条街:“我知道。” 死在储物室的男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唐云想要灭口,追杀自己是一定的。 雷克斯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又回想起在储物室的黑暗中,唐安用力把自己摁向肩窝时颤抖的手臂和脖颈。 所以当时,唐安是不希望自己的脸被那男人看到吗? “……” 雷克斯和唐安都没有再说话,车内又安静下来。 车已经快驶入伦敦市区,唐安终于又开口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 雷克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唐安没有说话。 雷克斯微微挑了一下眉角,声音有些冰冷:“我会送你回布尔曼酒吧,你去和雪莉会合。” “直到确保安全之前我都会留在自己的别墅。” “……” 唐安依旧没有回答,用沉默拒绝了雷克斯的提议。 “你目前是安全的,”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车窗外的光,“不能跟我待在一起。” “但你需要帮手。” “不行。” “你的伤还没好。” “不行。” 唐安抿住了唇角,终于不再说话了,但从那双黑眼睛流露出的神色来看,今晚雷克斯必须得做好把人打晕才能留在布尔曼酒吧的觉悟。 雷克斯知道当唐安说出“我们”那个单词的时候想改变唐安的想法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唐安的倔雷克斯深有体会。 车内一阵长久的沉默,雷克斯的视线落在后视镜上,里面倒映着汽车后座的三把枪和散乱的弹匣。 不能让小崽子跟过来。 太危险了。 这样的追杀雷克斯经历过不止一回,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 可是能怎么办呢。 拿枪逼着小崽子回酒吧会奏效吗? 第62日 嫌隙 “叮铃——” 挂在门上的铃铛轻轻响了一声,伴随着夜晚的寒气,布尔曼酒吧的门被人推开了。 “雷克斯……?这是怎么了?” 倚在吧台上无所事事的欧文瞥见来人,顿时眉眼一凛,直起了身子。 雷克斯一身黑色风衣,臂弯里抱着已经昏过去的唐安,手腕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一圈咬痕。 咬痕不是很深,也没见血,已经快要慢慢地消退了。 用脚尖将门踢上,雷克斯什么也没说。 “雪莉说你们出任务去了,”欧文放下手里的酒杯走过来,严肃地压低了声音,“有麻烦?” “啊,”雷克斯从大衣兜里把那只拍了资料照片的摄像机拿出来给了欧文,“去了一趟唐云的工厂。” “资料在里面。” 欧文接过,打开摄像机查找了一下图库中的照片,抬起眼睛,看向雷克斯怀里垂着脑袋的唐安,微微蹙眉:“那这崽子又是怎么回事?” “……” 雷克斯眉尖下意识微挑了一下:“我的身份暴露了,唐云很快就会派人过来。” “这崽子安全,让她留在这里。” 当然,交涉破裂后两人不可避免地打了一架,威逼利诱都没有用,唐安挣扎着死都不肯下车,雷克斯只能把人打晕了才抱下来。 自然也被狗崽子咬了一口。 只不过咬的不深,甚至对雷克斯来说都算不上疼,简直就是象征性的反抗。 欧文听到第一句话,眯了眯眼睛。 “唐云的人很麻烦,你留在市区的公寓?我通知负责人。” “嗯。” 欧文“啧”了一声,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你得小心那些狙击手,其他的我们这边多少还能有防备。” 雷克斯点了点头。 “我去拿些装备,马上就走。” 唐安是在后半夜醒来的,下意识的挣扎让唐安“扑通”一声摔下了床,然后就醒了。 唐安茫然地裹着被子在地上躺了几秒钟,终于慢吞吞地扶着床沿坐起来,四下打量了一遍。 是自己在布尔曼酒吧的宿舍。 脖颈后面还有些闷痛,唐安的记忆就停留在雷克斯的那一记手刀,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雷克斯离开了。 唐安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地上,靠着床沿,眼睫微垂,在黑暗里沉默着。 百叶窗拉得很严实,月光一点点都不肯照进漆黑逼仄的房间里。 沉默了五六分钟,唐安终于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将不知道因为什么噩梦缠在身上的被子解下来放回床上。 身上还穿着当时的衣服,沾着灰,唐安拍了拍,找了件外套披上,打开宿舍门走了出去。 后半夜的酒吧依旧是堕落者的狂欢,唐安站在门口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戴安娜正在吧台前哼着小调磨指甲,抬眼瞥见了走过来的唐安,吹了声口哨。 “呀,小崽子。” 唐安颔首回应:“那个,雪莉回来了吗?” 戴安娜指了指二楼的房间:“在办公室。” 三分钟后,唐安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 是詹森的声音。 唐安推开了门,抬眼看过去,脊背立刻僵了一下。 不光是詹森,办公室里站着好几个身形高大的打手,包括莱恩和欧文,房间逼仄,这些家伙几乎将办公桌后的雪莉挡得都要看不到了。 听到门开的声音,几个打手齐刷刷看了过来。 “……” 唐安在这样颇具威胁和压迫性的目光下,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掌慢慢收紧了。 雪莉从一堆文件上抬起头,看见唐安,立刻挑了一下眉角。 “啊,小家伙醒了?” “嗯。” “过来,”雪莉笑眯眯地将桌上的文件夹往外推了推,“这些东西得你核实一下。” 唐安带上门,穿过那些高大的壮汉,站在办公桌前,拿起了桌上的那份文件夹。 里面把自己在资料室拍到的记录详细地汇总了一遍,有几页夹着唐安之前拍的已经洗好了的照片。 “你拍到的就这些了?” “嗯。”唐安点点头,将文件夹放了回去。 “怎么可能?”一个黑人倚着墙,目光盯着唐安大声说,“那么大一个制药厂,连药物的详细记录都没有?成分至少应该有吧?” 唐安抿起了嘴角。 其实在查资料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点了,按理来讲,制药厂首先应当保存的资料就是药物的成分和制作工序。 所以唐安在拿到那份名为【aphrodite】的文件时,下意识以为里面应当是有关这个药物的详细记录。 结果出乎意料。 “时间太短了,”唐安回答,“所有资料中唯一有关的只有这份。” “真的只有这份?”又一个男人拧起了眉,直视着唐安,声音带上了几分不悦,“拿什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詹森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侧首瞥了那个打手一眼。 “……” 唐安沉默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不是唐云的女儿吗?” 终于有个男人说出了这些人想说的,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几束目光同时聚焦在唐安身上,带着几分诡异的沉默。 仿佛只要唐安承认了就立马会有人掏出枪来就地处决。 而唐安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一句话都没说。 “嘿,”莱恩终于受不了这种氛围了,烦躁地打破了沉默,“这个决定难道不是雪莉下的?你们这是在怀疑雪莉的能力?” 说着莱恩用力拍了一下唐安的后背:“说句话啊崽子!” 唐安被这一巴掌拍得晃了一下。 站稳了,唐安抿了抿嘴角,还是没能找到任何能为自己辩解的证据。 莱恩的目光已经快要把自己的后脑勺点着了,唐安扭头看向雪莉,索性先问自己能思考的问题。 “靠这份资料不能威胁到唐云吗?” 雪莉单手托着腮,笔尖在办公桌上一点一点,听了唐安的话,手一顿,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查过了,这家工厂的注册跟唐云没有一点儿关系,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里面不止有亚裔。” “……” 那也就是说,最多只能查封这家工厂,还是查不到唐云头上的。 而且目前只有这些相关症状的记录,雷克斯也没有进到安全门里面,并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工厂确实在搞药物实验。 “欧文已经联系报社和警局提供了相关资料,这件事爆出来,雷克斯那边的压力也会小一些。” 雪莉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着唐安的脸色,观察到小家伙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明显舒展的眉心,雪莉眉眼弯了弯。 不过唐云历来是睚眦必报的人,既然盯上了雷克斯,恐怕不能善了。 “现在唯一能证明的就是唐云在贩卖药物,”黑人皱着眉,不善的目光移到了唐安脸上,“拿不到药物的成分,说什么都白搭。” 唐安的视线则停留在那桌上的文件夹上,似乎没有听到黑人在说什么。 雪莉像是终于意识到这房间里让人无比难堪的气氛,将手中的笔扔回了笔筒,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 “好了几位?还有什么要说的?” 黑人张了张嘴,却被欧文轻咳一声抢了先。 “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等?”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 “至少我们得先观望一下工厂那边的动静。” 几个打手陆陆续续从办公室里出来,唐安走在最后面,雪莉停下脚步,耐心地等唐安从身边经过,拍了一下唐安的肩膀。 唐安回过神来。 “怎么了小家伙?”雪莉微微弯腰凑近了,“在担心雷克斯?” “嗯……”唐安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眉角微蹙。 “药物做临床试验的地方应该在勒比斯医院,和那个工厂离得很远,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资料存放在那里?” 唐安垂下眼睫,眼底显出很认真的神采,继续小声道。 “如果仅仅是为了藏匿相关资料,也未免太费功夫了。” 每一次进行完试验都要特地跑一趟工厂做记录,岂不是太荒唐。 雪莉眯了眯眼睛,伸手环住了唐安的脖颈,淡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感兴趣的意味:“你觉得是为什么?” “……” 唐安又沉默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在心中徘徊,却怎么也抓不住。 “放心吧,会知道的。” 雪莉笑了,神秘地朝唐安眨了一下眼睛,接着便直起身子,跟上詹森那些人的步伐离开了。 唐安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在后面,习惯性地将手插进了两只外套兜里。 摸到了某样东西。 唐安的脚步顿住了,低头从右边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这件外套唐安昨天穿过,兜里没放任何东西。 是雪莉刚刚放进来的? 上面用漂亮又潇洒的英文写了一个地址,大概位置在伦敦市中心。 是一个私人别墅的地址。 第63日 暴雨前夕 而此刻,这栋私人别墅的主人正在检查摆在茶几上的枪械。 将弹匣塞进去,雷克斯把枪托在茶几上磕了一下严丝合缝地安好,拎在手里掂了掂。 雷克斯在市区有几栋私人别墅,一直是交给手下的人在打理,是专门用来应对紧急情况的。 市中心人多眼杂,想要在这种地方发动恐袭没有那么容易,除此之外,这栋别墅还装了防弹玻璃来预防狙击手的偷袭。 但雷克斯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躲下去。 雷克斯扭头看了一眼时间,盘算着雪莉应该已经将那些资料处理并交给了警方。 果不其然,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两声,雪莉发来了短信。 大概意思就是已经处理完了,顺便把那些打手的疑虑也简单概况了一下。 末了发来一句。 “小家伙心情好像有些低落,不打算通个电话吗?” “……” 雷克斯看了一会儿,回复了一句。 “不必了。” 雷克斯摁灭了手机屏幕,就这样在沙发上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再次打开了手机,给雪莉编辑了一条短信。 “斜对面的巷子里有一家卖软糖的商店。” “……” 半个小时后,雪莉带着一小包水果软糖出现在了唐安的宿舍门口。 唐安还没睡,披着外套有些茫然地替雪莉开了门。 “怎么了……?” 雪莉把那一包软糖塞进了唐安的手里,倚在门口眉眼弯弯。 “某个口是心非的家伙的道歉礼物,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软糖的包装袋是纸质的,上面画着一只卡通小狗,看起来很精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相当有分量。 这个卖糖果的商店其实离酒吧一点儿都不近,而且很隐蔽,雪莉有些好奇雷克斯是怎么关注到这种小的不能再小的店面的。 唐安怔怔地捧着那一小包软糖,看着上面的卡通小狗发呆。 是雷克斯的……? “尝一个?” 唐安回过神来,沉默了一下,依言打开纸袋,挑了一颗软糖塞进嘴里。 嚼了两下,糖果的香甜在舌尖上化开,淡淡的水果味顺着喉咙一路甜到胃里。 “……” “好吃。” 唐安回答。 雪莉负手微微倾身,淡绿色的眼睛与唐安平视,唇角微勾:“这么说,你消气了?” 唐安抬起了眼睛,目光从糖袋子上移开,平静澄明的瞳孔里倒映着雪莉的笑意。 “我没有生气。” “那怎么还不睡?” “……”唐安眼瞳动了一下,眉尾微微下垂,看起来有些沮丧,“在想唐云的事。” 雪莉饶有趣味地挑了一下眉角。 “如果资料的事唐云早有预谋,那唐云比我们就要领先许多……” 捷足先登的人掌握游戏的主导权,如果唐云在这种事情上领先,那西区完全就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了…… 雪莉“哈哈”一笑,抬起手来捧住唐安的脸颊用力揉了两下,在唐安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里笑道。 “亲爱的,你对西区未免太没有信心了。” 唐安的脸手感很好,似乎回来的这几天还多长了些肉,雪莉忍不住又揉了几下,唐安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去睡觉吧,这是负责人该操心的事。”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唐安,雪莉从二楼下来,戴安娜倚在柜台上,单手支着下颌,啧了两声。 “真好啊雪莉,”戴安娜给雪莉推过一杯「白色佳人」,目光热情又放肆,“你要是个男人,恐怕所有女孩子都要被你迷死。” 雪莉笑了起来,故意学了那些男人们的语气,原本听起来让人生厌的话到了雪莉的嘴里却那么勾人。 “我现在可不就是要把你迷死了。” “那不一样,”戴安娜用一只手指挑起了雪莉的下巴,“那样你就能娶我了。” “啊,想想就很幸福。” 雪莉笑了,亲吻了戴安娜的手背。 如愿以偿得到了雪莉的吻,戴安娜终于满意了,眉眼弯弯。 “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有了点儿线索。” 戴安娜正了正身子,敛了笑意,附在雪莉耳边低语了几句。 雪莉听到最后,挑起了眉角。 “可惜呀,”戴安娜啧了一声,“那个家伙没能跟我说太多,白忙活老娘一夜。” “……”雪莉摸了摸下巴,“我记得你之前跟我提过,还有另一个家伙也知道……” “啊,”戴安娜说到这个,反而有点儿支支吾吾,美目瞥向了其他地方,“那个家伙啊……” “没打听到,”旁边笑嘻嘻过来一个小帅哥,正拿着卷发棒整理发型,“她跟人家打了一架。” 雪莉眉眼微微一凛,侧过身去,伸手抬起了戴安娜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遍,“受伤了?” “当然没有,”小帅哥补充道,“她把人家的牙掰下来扔进了马桶。” “……” “别说的那么吓人,”戴安娜也生气了,回头瞪了他一眼,镶着钻的美甲直戳小帅哥的胸口,“那他妈本来就是假牙!” 雪莉松了口气。 戴安娜的脾气可不输梅丽莎,当初戴安娜刚进酒吧没多久,被一个醉酒的男人指着鼻子嗤笑辱骂“抹布”,戴安娜当场把人绑了,抢了詹森的摩托给人扭送到了那家gay吧。 然后当着满屋子壮汉的面“啪”的一声拍了一把那男人的屁股。 “来吧宝贝儿们,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的‘抹布’!” 直到男人酒都吓醒了拼命求饶,戴安娜才又当着一屋子已经解了皮带的男人的面把人拽上摩托载回去。 后来就再也没人敢惹戴安娜了。 “那小崽子睡了?” 戴安娜轻轻踢了那小帅哥一脚,扭过头来去问雪莉。 “嗯。” 雪莉笑着点了点头。 戴安娜左右打量了一下,那小帅哥已经走远了,戴安娜这才咳了一声,低声道。 “刚才在这里喝酒的那几个家伙在聊那崽子。” “好几个咱们的人都已经对那崽子不满意了。” 雪莉闻言,舔了一下牙尖,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那你呢?” 雪莉笑问道。 戴安娜扬起了眉毛:“我?” “哼,”戴安娜侧首撇开了目光,双手抱胸语气冷硬,“谁死了都跟老娘没有关系。” 雪莉只是眉眼弯弯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戴安娜说的没错,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唐安就切实感觉到了这股“不满意”。 最初是吃早饭的时候。 布尔曼酒吧有员工餐,但一人也只有早上的一份煎蛋和面包,摆在货架上,每个袋子都上有写着姓名的标签。 唐安早上去拿,整个货架上上下下都没有自己的那一份。 唐安询问了负责发放员工餐的服务生,被态度恶劣地告知没有人领错。 没有就是没有。 “……” 唐安大概知道是谁干的,几个打手手里拎着早餐,正倚着吧台大声闲谈,不善的目光时不时瞟到唐安的身上。 他们中间一个高大的英国人手里的早餐多了一份,标签上明明白白写着一个“an” 打手们间或的大笑恼人而挑衅。 唐安知道,他们内心无比期待着自己能过去跟他们打一架。 这样他们就有了能将自己摁在地上揍的理由。 唐安目不斜视地从几个打手的眼前走了过去。 “……” 唐安这边处处不顺,雷克斯那边也并不太平。 昨天半夜别墅遭到了袭击,唐云似乎是雇了一伙街头少年,直接在雷克斯别墅附近点了把大火。 雷克斯报了火警,按照流程,雷克斯必须去警局做笔录。 坐公共交通相对安全,但雷克斯的私人别墅离地铁站和公交站都有一段距离。 雷克斯在从公交站走回别墅的路上遭遇了伏击。 两个蒙着面的家伙手持匕首从路边的花坛里冲出来,雷克斯徒手卸下了一个男人的武器,一拳将男人揍倒在地,臂弯却被另一个男人划了一刀。 雷克斯回身一拳挥下,揍掉了那男人一颗犬齿。 血流的不是很多,回到公寓后雷克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确定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之后就没怎么在意。 当天中午,网页里便刷新出了有关那家制药工厂的新闻。 文章里称,记者和警察接到举报后赶到,整个工厂的一层二层便已经起了大火,火焰熊熊燃烧,几乎吞噬了车间内所有能够作为证据的东西。 直到清晨才完全扑灭并检查完毕。 资料室也同样被烧毁了,西区提供的照片并不足以作为指控工厂或者某个产业非法进行人体实验的证据。 当然,警方保证他们会继续对该事件进行调查。 如果他们真的做得到的话。 顾老板作为这方面的专业人士还去了一趟现场,勘察完后有些遗憾地告诉雪莉他们应该把大部分设备和资料都转移了。 短短一天时间,整个布尔曼酒吧的气氛骤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警方、雷克斯、顾老板,没有一个人带回来的是好消息。 雪莉闭着双眼,双脚交叠着搭在办公桌上,倚着转椅靠背小憩,背后的窗外是阴沉沉的布尔曼街景。 伦敦晚秋的暴雨又要来了。 真是令人烦躁的风湿痛啊…… 第64日 冷雨 矛盾爆发在两天后。 从前天晚上就一直阴雨连绵,气温骤降,整个伦敦又湿又冷又潮,像是要发霉了一样。 酒吧的生意明显有些冷清,没有人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雨来布尔曼只为了喝两杯酒。 唐安正拎着拖把和水桶从二楼走廊上走过,听到一楼的包厢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先生,刚才有人看到您进了二楼的包间……”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别人去哪儿也要管?!” 中年男人愤怒的声音从包厢里面传来,接着就是欧文明显压抑着脾气的辩解。 “不先生,您只需要解释一下您到哪里干了什么。” “我凭什么要向你们解释?!你们凭什么拦我?” 争吵里隐约带着女孩的哭声,唐安下了楼,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已经将那个包间围得水泄不通,吵嚷、辩解、啼哭的声音乱哄哄地从里面传出来。 威尔站在最外面,焦急地绞着双手,踮着脚尖想往里看。 唐安拍了拍威尔的肩膀。 “怎么了?” 威尔回过头来,看见是唐安,松了一口气。 凑近了压低声音,威尔小声道:“雪莉办公室存放文件的u盘被人偷走了,里面这个家伙刚才鬼鬼祟祟去了一趟二楼……” 话还没说完,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布料撕裂的声响,接着就是女孩撕心裂肺的大哭。 “找到了!” “把人摁住!” 里面顿时传来扭打声,哭声愈发凄惨,上气不接下气。 唐安没办法坐视不理,凭借小个子的优势费力地挤进去,包厢里面混乱的场景顿时映入眼帘。 一个中年男人被两名打手死死摁在地上,嘴角流着血,还在愤怒地破口大骂,而地板上掉落着一个银色的u盘,一个小女孩正站在包间中央,双手紧攥着衣服不知所措地大哭着。 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小九。 小九似乎是跟着中年男人一起来的,粉色的书包掉在地上,外面的那个小兜被撕烂了,明显东西是在书包里找到的。 “说,u盘是谁给你的?” 一个黑人用力扭着男人的胳膊,男人疼得面部扭曲,却还是恶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 “啪!” 黑人没有客气,一个耳光将男人的脸扇到了另一边。 小九被吓懵了,一瞬间止住了哭声。 “嘿!”欧文当然看到有小孩子在,马上上前一步拦住了黑人。 欧文这一动,露出了站在包厢门口怔愣着的唐安。 终于看到了熟人的小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上去一把用力抱住了唐安的腰: “姐姐我好害怕呜呜呜……!” 唐安僵在原地,包厢里里外外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 在一片诡异又不善的目光中,唐安盯着满脸是泪的小姑娘,瞬间明白了先前那些有关唐云的疑点都指向了何处。 大费周章把自己带回去,让自己在别墅见一眼小九,不断暗示自己跟他见一面,更换资料室的资料,最后再安排小九出现在这里。 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u盘是你偷的?!” 唐安的后脖颈被人用力卡住了,膝盖一软,唐安紧紧护住了怀里哭到浑身颤抖的小九。 愤怒的打手要将唐安摁在地上,莱恩和威尔赶紧上手抱着胳膊拦住了他。 “冷静点儿!操!这儿还有孩子呐!” 威尔吓得手都在颤抖,去拉紧紧抱着唐安的小九:“快松开!你怎么可能认识唐安!快松开……!” 男人们嘈杂愤怒的声音让小九更加恐惧,紧紧抓着唐安的外套不松手,哭得直打嗝:“姐姐我害怕……爸爸为什么不来接我们……” 威尔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小九被拉开,威尔赶紧将吓坏了的小姑娘护在怀里,企图大声制止那边乱成一团的场面:“你们够了,这儿还有孩子……!” 唐安挨了一耳光,嘴角流着血挣扎着被两个打手扭着双臂摁在了地上,欧文的脸色极其难看。 “u盘是你拿的?” “不是我。” 唐安大声回答。 “那这个女孩为什么认识你?!她是什么人?” 另一个打手也不淡定了,指着小九朝唐安这边迈了一步,大声咆哮。 威尔捂着小九的耳朵,脸色惨白:“好了,等雪莉来再……” 威尔颤抖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了男人们愤怒的指责里,莱恩企图拦住一个撸起袖子就要摸枪的男人,拦的拦骂的骂,场面顿时又乱作一团。 “都安静点儿,操!” “都闭嘴!” 欧文吼了好几遍,终于勉强控制住了场面。 用指节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欧文烦躁地转向唐安:“你先回答,这个小孩儿是你什么人?” “……” 唐安抿了一下还在流血的嘴角,实话实说。 “我被唐云带回去的时候在唐云的别墅见过她,自称是唐云和奥琳娜的女儿。” “……奥琳娜?” 围观的几个打手中间发出唏嘘和倒抽冷气的声音,但很快被人打断了: “别他妈瞎说!还有谁见过这个小孩儿?” 唐安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下去。 “雷克斯。” “哈!”立刻就有人冷笑道,“你的daddy现在可不在这儿!只会用雷克斯做你的挡箭牌?” “……” 唐安没有说话。 自己没有偷u盘,那说明把u盘交给中年男人的还有其他人。 唐云应该不仅仅是想给自己个教训,真正的目的恐怕是要借机让他在西区的线人站稳脚跟。 还有资料库的那次,有可能是安德鲁第一次去探查的时候就被唐云发现了端倪,所以临时更换了资料。 自然也有可能是在自己和雷克斯行动前,就被唐云安插在西区的线人泄了密。 “问你话!” 胳膊上传来的疼痛将唐安的思绪猛地拔了回来,唐安抿着嘴,抬起了眼睛。 “除了u盘还拿了什么?” “我没拿。” 唐安那双眼睛盯着欧文,语气肯定。 因为疼痛而有些发白的脸色让那双眼睛愈发黑亮 欧文啧了一声,皱着眉给摁着唐安的黑人使了个眼色。 胳膊上的痛感减轻了一些。 “那你刚才在哪儿?干了什么?谁能证明?” 唐安如实回答:“在二楼,打扫卫生,只有……” “咳……!”同样被摁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咳出一口血来,被揍出青晕的眼睛盯着唐安,咧嘴笑了。 开口是标准的中文。 “别狡辩了唐安,唐云先生给过你机会……” 唐安直勾勾地盯着他。 “是你自己没珍惜。” 包厢里的其他人听不懂中文,但“唐安”和“唐云”这两个名字却是听得懂的。 欧文站在原地脸色铁青,莱恩烦躁地踢了一脚沙发。 猝不及防的是,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眼神一变,“嘎吱”一声轻响,立刻咬碎了嘴里的某个东西。 一直盯着男人的唐安眼瞳骤缩,喊了一声,立马被人用力将脑袋摁了下去。 押着男人的两个打手立刻骂了一声卡住了男人的喉咙,虎口紧紧卡着下颌要把男人的嘴掰开。 但很可惜,还不到三分钟,男人的嘴角就已经泌出鲜血和白沫,就这样瞪着眼睛脸色灰败地死了。 威尔捂着小九的眼睛,别开了头。 “操!” 那两个打手的脸色也异常难看,抬手将男人已经死透的尸体扔在了地上。 身躯和地板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唐安被压着脑袋,对上了倒在地板上男人那双因为窒息和中毒而凸出的眼球。 “……” “行了吧,”唐安听到有男人大声道,“还有什么要问的?档案袋和u盘已经够能说明问题了!” 欧文没有接话。 “是啊,”另一个打手嚷嚷,“索菲亚医院的时候她不就跟着唐云走了吗?” 莱恩也冲他嚷:“别他妈说这种没屁影的话,等雪莉来了再定不行吗?!” 话音刚落,熟悉的高跟鞋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包厢内不由自主安静了下来。 打手们自动给雪莉让开一条道,詹森冷着脸跟在雪莉后面。 “这是又怎么了?”雪莉笑眯眯的声音响起,“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一个打手将u盘捡起来递给雪莉,“是唐安拿的。”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先摆了摆手示意维尔将小九抱出去,接着让那两个打手松手。 后颈和手臂上的压力消失,唐安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从地上爬了起来。 雪莉把玩着手里的u盘,看着唐安,眯起了眼睛。 “是你拿的?” 唐安看着雪莉,摇了摇头。 雪莉继续道:“有证据吗?” 唐安抿紧了嘴角,再次摇了摇头。 “……” u盘在指尖划过一道银色的光,雪莉抬手将u盘握在手里。 “那很抱歉了小家伙,”雪莉唇角带着笑,眼底却看不到往常盈盈的笑意,“我必须得请你离开了。” 莱恩在一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烦躁地憋了回去。 唐安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雪莉,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我能去哪儿?”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 “你当然知道该去哪儿。” 唐安想起了那揣在兜里看了好几遍,已经烂熟于心的地址。 “……” 于是唐安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身往大门外走去。 “叮铃——” 门上的铃铛响了一声,大门打开再关上,隔绝了酒吧外连绵的大雨。 “嘿,”莱恩扭头瞥了一眼雪莉,还是忍不住道。 “外面可还下着雨呢……” 第65日重逢 伦敦的冷雨仍旧在连绵不绝地下着,地上的血水被落下的雨滴砸出无数涟漪,再被男人的皮鞋一脚踏碎。 雷克斯解决了两个埋伏在别墅对面小巷里的男人,将他们的尸体拖到垃圾箱旁边,借着雨水冲净手上的血水,就这样淋着雨往别墅的方向走。 路灯似乎是遇到了电路故障,本就漆黑的夜晚吞噬了雷克斯的背影。 走到别墅门口,雷克斯停住了脚步。 别墅的大门前,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衣裤全部被台阶上的冷雨浸湿,那人的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东西,小东西听到脚步声动了动,抬起了那双发亮的圆眼睛。 “喵——” 黑猫拖长声调叫了一声后就从怀里跳了出去,像一只黑色的幽灵“嗖”地一下窜入草丛中不见了。 于是就只剩下那一双澄明的黑眼睛在安静地注视着雷克斯。 冰冷的雨点打在两人的身上,雨落下的悉悉索索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背景音。 “……” 唐安的黑发早就被雨水打湿了,身上的外套也是,浸了雨水看不清颜色。 肩膀因为寒冷在小幅度地颤抖着,嘴角的血迹几乎都被雨水冲刷掉了。 雷克斯看了一会儿,终于垂下了眼睫,迈步走到了台阶前。 绕过唐安上了台阶,雷克斯在门把手的面板上输密码。 唐安炙热的视线一直粘在他背后。 “进来吧。” 雷克斯说。 “咔哒”一声,大门关上,别墅的灯明晃晃地亮起,瞬间隔绝了外面的黑暗与寒冷。 雨水顺着唐安的外套和裤管流下来,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摊脏水,唐安站在门口没有动,看着雷克斯将湿透的风衣扔在一边。 雷克斯进了浴室。 五分钟后,雷克斯的身形出现在了浴室的门口,看着还站在那里的唐安。 “热水放好了,进来洗澡。” 唐安犹豫了一下。 雷克斯的客厅都铺着地毯,而自己全身都湿透了。 “鞋子脱了,直接进来。” 雷克斯补充了一句。 唐安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还是依言脱了鞋子,就这样踩着那些华丽的不知道价值多少的毛茸茸的地毯走了进来。 雷克斯让开浴室的门,等唐安走进去,雷克斯把门带上。 浴缸里的热水冒着白气,唐安被雨打得直打哆嗦的身体一瞬间便温暖了起来。 整个身体埋在让人安心的热水中,就连骨缝里的那最后一点儿寒冷也被驱散了。 趁唐安在里面泡澡,雷克斯给雪莉打了个电话确认了一下情况。 雪莉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被什么人听到。 “啊……现在才过去吗……看样子是用走的……当然了……我忘了小崽子没钱……” 雷克斯这才大概了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安泡了半个小时,因为里面一直没有声音,雷克斯还敲门确认了一下唐安活着没有。 这间别墅依旧没有唐安能穿的衣服,唐安只能换了雷克斯的睡袍,趁唐安吹头发的时候雷克斯冲了个热水澡。 等雷克斯从浴室里出来,看到唐安正拿着自己扔在一边的风衣查看着什么。 “怎么了。” 雷克斯随手拿毛巾擦了两下头发。 “血的味道,”唐安回头看雷克斯,“你受伤了吗?” “……” 雷克斯将毛巾扔在一边:“没有,别人的。” 唐安看着雷克斯,雷克斯同样只穿了件睡袍,领口微敞,露出还沾着水珠的锁骨,受没受伤一眼可见。 唐安这才放下了手里的风衣。 顿了一下,雷克斯这才问:“吃东西了吗?” 唐安摇头。 雷克斯给唐安拿了袋面包。 这里原本就是留着应急的庇护所,除了枪械和安保设施齐全,剩下的都华丽而无用。 唐安拿着面包嚼了两口,雷克斯拉开椅子坐到了唐安对面。 “酒吧的事我听说了。” 唐安嚼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个叫小九的孩子暂时由威尔和詹森看护住了,唐云现在没有把人要回去的意图。” 唐安点了点头,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因为牵扯到了口腔里面的伤口显得动作有些慢。 上午那一巴掌挨得不轻,吞下去的面包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雪莉一定是猜到了唐云准备有这么一出的,否则不会提前告诉自己雷克斯的地址。 赶走了自己,就能让唐云留下的眼线放松警惕。 怪不得雪莉之前一直显得那么胸有成竹。 “那些眼线有眉目了吗?” 唐安问。 雷克斯听到这句话先是眯了一下眼睛,似乎对唐安的这个说法有些意外。 因为雪莉可至始至终没告诉过唐安有关这些的任何事。 但雷克斯很快就收敛起了神色,耸了一下肩膀:“从你在索菲亚医院被带走之前雪莉和几个负责人就确定了大概的方向。” “记得那次吗?唐云的人毫无阻碍地进入了西区的地盘。” 唐安点头。 “唐云的眼线不少,这次要杀,就得一网打尽。” 雷克斯的语气微凉,却把装着面包的纸袋又往唐安的面前推了推。 唐安拿了一块面包,咀嚼的动作让脸上因为挨了耳光而红肿的地方有些明显。 “挨揍了?” 唐安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雷克斯的目光在唐安脸上受伤的地方多停留了几秒钟,但没说什么。 受伤是常事,唐安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玻璃。 “那些家伙说了什么?” 把唐安赶出酒吧肯定不是雪莉一个人的决定,酒吧里义愤填膺的家伙可不在少数。 “……没什么。” 唐安回答的含糊其辞,唐安不觉得雷克斯真的感兴趣,而且唐安确实记不太清了。 雷克斯果然没再问,唐安安静地吃着面包,雷克斯倚着椅背看着她。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雷克斯终于在唐安吃完第二个面包的时候注意到了唐安有些慢又有些艰难的吞咽动作。 想起唐安嘴角沾着的一点点干涸的血迹,雷克斯蹙了蹙眉,从椅背上直起身子。 “嘴里面有伤?” “嗯……” 唐安的舌尖舔了舔口腔侧壁,丝丝的疼痛传上来,还带着一股腥甜的味道。 应该是挨那巴掌的时候牙齿磕了一下。 雷克斯从餐桌上探过身子,眉尖微蹙,伸手钳起了唐安的下巴。 “张嘴。” 唐安被扼住了下颌,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立刻抿紧了嘴,扭头企图甩开雷克斯的手指。 雷克斯“啧”了一声,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晃了晃唐安的下巴。 “张嘴,我看看有没有事儿。” “……” 唐安脊背僵直,抿得更紧了。 雷克斯简直要气笑了,却又不得不认真解释。 “伤口得及时止血处理,张嘴。” 就这样僵持了一分多钟,唐安终于听话地张开了嘴。 雷克斯手掌握着唐安的下巴,用大拇指抵住了唐安一颗犬牙的牙尖,让唐安的嘴张得更大些。 “呃……!” 唐安攥住了雷克斯的手腕。 一道不浅的咬伤爬在唐安的口腔内壁,已经过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还在丝丝往外渗血。 看来确实是被扇耳光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不然嘴角也不会流那么多血。 幸好没咬到舌头,这力道,非得活生生咬一块肉下来。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翳。 雷克斯卡着唐安的下巴抬高,手指往口腔里伸了伸,还想摸摸唐安后面两颗牙齿有没有松动。 “呃呃……呃!” 唐安有些慌了,被雷克斯的大拇指卡住了犬齿。 “别动。” 唐安睁大了眼睛,被迫仰着头,一动都不敢动,雷克斯的手指摁在自己的牙齿上,唐安攥着雷克斯手腕的手有些颤抖。 简单摁了摁,牙齿倒是没事,雷克斯抽回手指,松开了卡着唐安下巴的手。 “咳……!” 唐安捂着嘴呛咳了两声,抹了一把咳出来的血沫。 雷克斯直起身子,去卫生间把手洗干净了,顺便找出来了医药箱。 “咬着。” 唐安抬起眼睛,雷克斯递过来一个卫生棉球。 唐安接过来,把棉球塞进嘴里,怼到口腔侧颊的伤口上,用牙齿咬住。 侧颊鼓了起来,看着像颊囊里塞满食物的仓鼠。 “……” 把医药箱扣好,雷克斯瞥了唐安一眼。 “下次挨揍的时候要还手。” 唐安含着棉花,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唐安其实有点儿怀疑自己能不能在那几个打手手里讨到便宜,毕竟当时的局势一边倒,要是打手们气急了会不会把自己一枪给崩了。 雷克斯眼睛都没抬,却仿佛知道唐安在想什么,又补充道。 “这样欧文他们才好拉架。” “……” 莱恩当时确实是拦来着,唐安想。 把刚才从医药箱里找出来的感冒胶囊递过去,雷克斯轻咳了一声,拉回了唐安的思绪。 “睡觉之前把药喝了。” 淋了一整天的雨,别再感冒了。 唐安收起了胶囊。 然而直到睡觉之前,两个人才意识到一个真正的问题。 雷克斯的别墅和之前的不一样,本来就是为了应急,很多房间都是用来存放枪械的。 那自然也只有一个卧室。 跟一张床。 第66日 交涉 深夜,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雨水打在落地窗上汇聚成一股股水流。 奢华又简约的黑色大床上,躺着相隔甚远的两人。 “……” 雷克斯原本的意思是要去睡沙发,但唐安拒绝了。 一楼的安保设施不如二楼齐全,二楼卧室的左右两个房间都是用来储存枪械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别墅遭遇敌人偷袭时能第一时间占据有利地形。 一楼是面对敌人时首先舍弃的地方。 太不安全。 而其余的被褥也不足以打地铺。 所以,半夜十二点,两个人安静地躺在大床上,一个仰面平躺,一个面朝着窗户,中间像是隔了条银河。 漆黑的卧室里只有细细的呼吸声。 唐安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睡不着,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盯着那丝绸质地的窗帘。 窗外雨声窸窸窣窣,明明是让人很安心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有些心烦。 唐安动作很轻,慢慢地翻了个身,雷克斯阖着双眼的侧脸浸润在黑暗里。 “……” “睡不着?” 雷克斯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唐安。 唐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雷克斯的眉角挑了一下,冷淡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缕戏谑。 “需要给你唱摇篮曲么?” “……不要。” 唐安又翻身躺了回去。 给了雷克斯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第二天早上,雷克斯醒来,坐起身子,唐安正睡熟着,侧躺在床沿边上,差一点儿翻身就能掉下去。 雷克斯揉了揉黑发,伸手小心翼翼将唐安往中间拨了拨。 唐安没醒。 眉心微蹙,似乎是昨天奔波了一整天,又淋了雨,黑发睡得凌乱,那张熟睡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的疲惫来。 雷克斯皱了皱眉,伸手试了试唐安的额头。 没发烧,万幸。 起床洗漱做个早饭的功夫,唐安就醒了,睡得有些懵,唐安坐在大床上缓了五分钟才想起来这里是哪儿。 看了看四周,唐安发现自己躺在大床中央。 “……” 唐安下了床,光脚踩在地毯上,下楼去找雷克斯。 惹人心烦的阴雨终于停了,乌云还没散开,但总算是从那让人窒息的潮湿和阴冷中喘过一口气来。 窗帘拉开,对面灰白色的屋顶被雨水打的湿漉漉,深一块浅一块地斑驳着,一只黑猫站在上面抖落身上沾到的水珠。 唐安闻到了煎蛋的香味,把视线收了回来。 雷克斯把两个餐盘放在桌上,在其中一个餐盘前放了一杯热牛奶。 “没睡好?” 雷克斯看了一眼唐安的脸色,眉尖微蹙。 怎么感觉比刚才的脸色还差了。 唐安两只手用力揉了揉有些苍白的脸颊,让自己的脸上带了点血色,接着摇了摇头。 陌生的环境嘈杂的雨声,加上雷克斯在旁边,应该说,很难睡好。 “……” 雷克萨斯从积了雨水的街面上“刷”地掠过,轮胎溅起大片积水,打在昂贵的车身上,而车主人却丝毫不在意,一路风驰电掣穿过了市中心。 雷克萨斯停在一栋别墅门前,雪莉在面板上输了密码,推开了大门。 客厅里的人听到了动静,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子。 “雪莉,我收到了詹森的消息。” 诺拉的脸色焦急而严肃:“是真的吗?” 雪莉换下了高跟鞋,眉眼弯弯:“不用担心,小家伙没事。” “那些奸细呢?你的计划成功没有?” 诺拉的视线一直焦灼地跟着雪莉,直到雪莉扔掉外套,开始脱自己的高领单衣。 诺拉红着脸捂住了眼睛。 “现在能用的人太少了,”雪莉换上了长裙睡衣,将银发松松散散地挽起,懒洋洋地坐在单人沙发里。 “我需要你的帮忙亲爱的。” 诺拉抿了抿嘴,神色更凝重了几分,甚至显出几分沮丧来。 “维克多家族未必愿意站在西区的背后。” 雪莉倚在松软的沙发里,哈哈一笑:“那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维克多家族该选继承人了。” 诺拉听了最后这句话,湖水一样的蓝眼睛动了动,猛地抬起了头。 “你不是一直在做准备吗?” 诺拉在雪莉的别墅暂住的这么多天里一直在温习相关的书籍和资料,在听说唐安的事的时候诺拉本来想第一时间赶到酒吧去,但雪莉却告诉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雪莉微微倾身凑近了诺拉,笑眯眯地抬手捏了捏诺拉的脸颊。 “让詹森陪你去吧。” 诺拉被捏得脸颊微微变形,听到这句话,立刻睁大了眼睛,湖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雪莉猫一样神秘的微笑,显得更滑稽而可爱。 “什么?!现在吗?” “当然。” 两个小时后,詹森的跑车穿过普洛斯街,直奔维克多家族所在的公馆。 莱恩坐在副驾上,两人都一改在酒吧时的穿着,一身西装再搭配上风衣,压迫感极强。 莱恩眉心微蹙,频频抬眼看向后视镜。 后座上穿着礼服的诺拉攥着双手,直勾勾地盯着前面湿滑的街面,涂着浅色口红的唇抿得死紧。 “嘿,大小姐,别紧张。” 莱恩轻咳了一声,试图让诺拉放松一点儿:“雪莉说了没问题,那肯定没问题。” 诺拉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詹森单手打了方向盘,抬起眉瞥了一眼莱恩,接着呲牙嗤笑了一声:“这话是安慰你自己用的吧。” “安全带都要被你攥漏了。” 莱恩的脸瞬间涨红,梗着脖子想争辩什么,诺拉终于忍不住牵了一下唇角,笑了。 “谢谢。” 诺拉真诚地说。 詹森眉角挑了一下,没说什么。 按道理来讲,诺拉在布尔曼停留了这么久,维克多家族应该早就派人来接诺拉的,但西区最近的状况一直动荡不安,以至于维克多到现在也没什么动作。 要不是雪莉当机立断,直接将诺拉接到了自己的别墅去住,诺拉在布尔曼酒吧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这个时间维克多的家族成员们应该刚刚用完早餐,雪莉这个时间真是挑得让谁都措手不及。 也包括现在饿着肚子的詹森和莱恩。 维克多家族是做房地产和煤矿生意的,在生意上对西区没有什么冲突或支持,而且这几年也遭受了一些打击,但不论怎么说,维克多的势力庞大资产丰厚,至少能为西区提供大量资本。 诺拉的父亲既是受封的公爵又是政府官员,是个严肃又古板的中年男人。 诺拉站在别墅的门口的时候佣人首先吃了一惊,匆匆替诺拉打开别墅的大门,便给另一个佣人使眼色去通报公爵了。 诺拉没有给父亲多少喘息的机会,脊背挺直,跟在女佣的后面进了别墅。 女佣刚刚通报完,诺拉就站在了金碧辉煌的客厅门口。 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詹森和莱恩。 公爵正在跟诺拉的哥哥聊着什么,抬眼看到客厅门口一身礼服的诺拉,脸色先是僵了一下,接着皱起了眉。 “诺拉?” “父亲。”诺拉颔首回应,“兄长。” 西蒙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扭头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这才僵硬地笑了笑,转向了诺拉。 “诺拉啊,你怎么回来了?” “父亲说过要接我回家的,父亲一点儿都不想我。” 诺拉说着这种话,语气却坚定而严肃。 雪莉说过,她不是回家,她是来博弈的。 公爵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文件扣过来放在了茶几上。 “你回来干什么?” “来帮父亲做决定。” 公爵去拿红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西蒙的表情也僵住了,惊诧地看向诺拉。 公爵眯了眯眼睛,视线从红茶转到了诺拉脸上,神色锐利。 “你说什么?” 诺拉确定他听清了,于是便没有再重复,目光坚定地和自己的父亲对视着,等待他的下一句发问。 没有等来诺拉的回答,公爵只能收回目光,端起自己的红茶,继续往下说。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决定是需要你来帮我做的。” “当然有,”诺拉开口,“父亲的产业需要人支持,却仍在东西两区之间摇摆不定。” “诺拉!”西蒙马上打断了诺拉接下来的话,“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诺拉神色不变,冷静而严肃: “我也是维克多家族的成员,理应为父亲分忧。” 西蒙看着父亲愈发阴沉的脸色,转向诺拉,皱了皱眉。 “你一个女孩子,家族产业的事不用你费心。” “兄长,”诺拉回答,“维克多家族倒台的那日不会因为我是女孩而让我幸免于难,家族的存亡与我息息相关。” “我必须为维克多家族做点儿什么。” 西蒙憋住一口气说不上来了,面色有些难堪。 第一步就如此顺利,莱恩瞥了一眼詹森,想跟他交换个眼神,但詹森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根本就没看他。 “那你说说,你的决定是什么?” 公爵阴沉着脸问道。 詹森和莱恩已经站在了诺拉的身后,他明明知道诺拉接下来的决定是自己不想听到的,却又不得不亲口憋屈地问出这句话。 因为除了这句,他无话可说。 第67日 凯旋 “父亲,我希望您考虑一下和西区的合作。” 诺拉的声音干脆,掷地有声。 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片沉默。 公爵摩挲着手里的茶杯,面容冷硬,诺拉知道他在想有力但又不失风度的话回绝自己。 “好了诺拉,”西蒙往前迈了一步,忍不住道,“别再说这些傻话了,西区的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你现在就像一个坠入爱情的傻瓜。” 莱恩脸色立变,脚尖微微一动,却被詹森一个手势给暗地里拦住了。 “西区的事迹全伦敦有目共睹。” 诺拉直视着西蒙的眼睛。 “如果我不做些什么,我很快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死掉的傻瓜。” 在别墅休养的时候,雪莉就总爱拉着诺拉下国际象棋,诺拉甚至能小胜运筹帷幄的雪莉几盘。 雪莉捡起旁边已经被吃掉的小兵,“啪”地一声将自己的“王”敲得面朝下摔倒。 雪莉眉眼弯弯,说诺拉在国际象棋上总是很有天赋。 明明是一个会温柔等待蝴蝶从手背上振翅飞走的人,在面对自己切实的敌人时却永远毫不客气不留余地。 不为敌人的一字一句所动容,目标明确,战略清晰地直指对方的“王”。 为了自己,和身后的所有士兵的胜利。 诺拉当然知道是自己亲爱的哥哥在对自己说这种让人愤怒又不堪的话,但诺拉来不及在乎,还有很多人等着自己凯旋。 西蒙愣住了,回过神来,还妄图要说些什么,被公爵一个手势拦下了。 “父亲……” 公爵没有理会他,和诺拉很像的湖蓝色眼睛严肃又有威严地注视着诺拉。 “你对东西两区的事了解多少,就敢轻易来讲这种话?” “很多,父亲。” “不光是东西两区,维克多家族的经济和现状我也无一不知。” “……” 公爵抬起眼睫扫了一眼诺拉身后的两个“保镖”,话到嘴边变了个说法:“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维克多需要和西区合作。” “一味的自傲不能解决问题。” 诺拉停顿了一下,那副严肃的神色微敛,终于流露出了一点儿有温度的情感。 “父亲,我的自信来源于我身后的人。” 西蒙像是终于找到了值得抨击的地方,立刻道:“这就是你敢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吗诺拉,你带了两个西区的打手来给你助威。” 诺拉没有回答他的话,湖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公爵,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诚。 “我的身后是整个西区的支持。” “如果您刚才有什么话是因为忌惮我身后的人而不敢说出来的,父亲。” “那无疑,西区的威严仍在。” “……” 交涉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最终以诺拉·维克多接管维克多家族在西伦敦的三分之一产业,并负责与西区之间的合作为结果圆满结束。 交涉结束后,公爵本来打算留下诺拉在别墅里吃午饭,但诺拉拒绝了。 出了别墅,三人一眼就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跑车旁边抽烟的雪莉。 香烟前端白色的烟雾徐徐上升,遮挡住了雪莉盛满笑意的淡绿色的眼眸。 诺拉再也忍不住了,提着裙摆飞奔了过去。 雪莉扬手扔了香烟,紧紧抱住了扑到怀里的女孩。 “我赢了。” 诺拉把脸埋在雪莉怀里,闷闷地道。 “辛苦了亲爱的。” 雪莉笑着揉了揉诺拉的卷发。 交接工作需要时间,当然还是诺拉亲自去和负责人谈,但相比于这一场交涉,剩下的所有工作都显得容易多了。 确保拉拢到了维克多家族做后盾,雪莉和几个负责人开了个视频会议,结束后,雪莉给雷克斯打了个电话。 雷克斯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帮唐安补有关东西区的资料。 唐安昨天穿着的湿漉漉的衣裳已经洗净烘干了,把不合身的睡袍换下来,唐安穿着自己的上衣跟长裤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脑。 雷克斯示意唐安自己先看,接起了雪莉的电话。 雪莉问了问雷克斯的近况,顺便告知了一下诺拉的事情。 雷克斯对雪莉拉拢维克多的事情并不意外,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维克多都是西区最佳的合作伙伴。 当然唐人街除外。 “小家伙怎么样?有没有生病?” 雷克斯扭头瞥了一眼抱着电脑,正在蹙着眉认真翻看资料的唐安,淡淡“嗯”了一声。 “没什么大事,只是没睡好。” 对面沉默了五秒钟。 雷克斯也沉默了。 接着开口:“嗯……不是……” “哦,没关系,不用解释,那是你们的事情。” 雪莉拼命忍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 “早知道有意外收获,我应该早打这个电话的哈哈哈哈……” “嘟”的一声,雷克斯毫不犹豫摁了挂断,掐断了雪莉夸张又恼人的笑声。 唐安扭头看过来,雷克斯脸色难看地攥着手机。 “出什么事……” “没事。” “……哦。” 把手机放在桌上,雷克斯揉了揉眉心,坐在了唐安身边的单人沙发里。 “诺拉接管了维克多的部分生意,现在已经和西区达成了合作。” 雷克斯把大概的前因后果给唐安简单解释了一下。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 啊,确实好久没见诺拉了。 唐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脸上流露出了什么神情,但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仿佛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等这次的危机过去,你就能见到她了。” 唐安点了点头。 雷克斯的眼瞳微微动了一下,没说什么,移开了视线。 好像能理解雪莉之前在电话里所说的“小家伙心情不好”是什么意思了。 在想念某个人的时候……那双黑眼睛……很明显。 “……” 唐安认认真真看了一下午的资料,既然留在雷克斯的别墅里出不去,自然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练不了体术,补补课也是可以的。 资料都是复杂繁琐的英文,唐安揉了揉眼睛,两分钟后手里的电脑就被雷克斯抽走了。 唐安本来想接着看,被雷克斯威胁说如果眼睛近视就再也开不了枪之后才做罢。 洗了漱回到卧室,两人又一次看着唯一的一张大床面面相觑。 “我去睡沙发。” 雷克斯从衣柜上直起身子,转身往外走。 手腕被唐安伸手攥住了。 “不用了,我能睡着。” “……” 雷克斯身形一顿,微微侧首,眼睫低垂,目光从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往上看去,最终落在了唐安的脸上。 可恶的是唐安那双黑眼睛正安静地看着自己,澄明又透彻,一点点别的什么情感都没有。 “……” 雷克斯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挑了一下眉角,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好吧,看样子是不需要我唱摇篮曲。” “……你昨天也没唱。” 唐安小声说。 微微移开了视线,一句话的尾音还没有落地,唐安看到雷克斯冰蓝色的右眼上骤然闪过一颗刺目的红光。 “砰!” 防弹玻璃上裂开蛛网一样的裂痕,枪响的一瞬间,唐安攥着雷克斯的衣领用力将雷克斯的脑袋拉下来,环抱住雷克斯的脖颈,将雷克斯紧紧摁在自己的肩上。 雷克斯微微睁大了眼睛。 “砰砰!!” 又是两声砸在玻璃上的枪响,防弹玻璃不堪重负,顺着那些细细密密的裂痕“哗啦”一声碎裂。 两人的身形抱在一起跌在了地板上,雷克斯的手肘撑着地板,将唐安压在身底,子弹伴随着枪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从两人头顶飞过去。 雷克斯摁住了唐安的肩膀,两人交叠的身影隐蔽在床后,雷克斯改用手撑地,抬起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唐安瞳孔微缩,用力攥紧了雷克斯的衣领,把雷克斯的身形往下拉了一些。 有一面防弹玻璃已经完全破碎,激光红点从两人的头顶扫射过去,在大床和衣柜上游移着。 雷克斯这个角度看不到头顶的红点,但唐安却看得很清楚。 两人的身体贴的极近,唐安其实不太能承受得了这么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但没有办法。 这床沿不够高,雷克斯只要动一点点就有可能被狙击枪瞄准。 “还在吗?” 雷克斯冰冷的声音贴着耳边,唐安的手指微微攥紧了。 “在……” 那红点猖狂地在他们头顶上方移动着,从衣柜上游走到墙上,最后守株待兔一样停在两人的头顶正上方不动了。 “制药厂的事已经被爆出来了,”唐安躺在地上盯着那枚红点,目光灼灼,“为什么唐云的人还会来?” 雷克斯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唐云做事睚眦必报干净利落,会派人来报复自己是一定的。 不过唐云这次如此有耐心,战线拖了快有一周,还出动了这么多人来杀自己,确实很少见。 连着坏了他三次好事,看来这事儿是过不去了。 “他是无神论者,我是基督教徒。” “他看我不顺眼。” 雷克斯说。 雷克斯又不信教。 唐安盯着雷克斯冷漠又平静的侧脸,用力抿紧了嘴角。 第68日 夜袭 “……” 逼仄的空间内,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唐安其实大概能猜到以唐云的性格有可能会盯上雷克斯,不光是这次,还有自己从索菲亚医院逃走的那次。 唐云的车和雷克斯的摩托擦肩而过的时候,唐云的眼神冷漠而暗含杀意。 但是雷克斯没说这个。 关于这一点,雷克斯一点儿都没提。 唐安的黑眼睛安静地盯着雷克斯的侧脸。 狙击手显然耐心有限,或者说只是为了了给两人一个警告,狙击枪的红点在衣柜附近徘徊了一会儿,很快就消失了。 “走了。” 唐安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才开口。 两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雷克斯抬起眼睛,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扶在了床沿上。 没有动静。 只有从破碎的玻璃窗灌进来的夜风的声音。 雷克斯直起了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咳咳……!” 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唐安喘了口气,爬起来靠着床沿咳嗽了两声。 这么大一只成年男性,真的有点儿沉。 雷克斯眯着眼睛看了看破碎的玻璃,视线移到了正对着卧室的那栋证券交易所的大楼楼顶。 唐安扶着床沿从地上爬起来,黑漆漆的眼睛抬起,顺着雷克斯的目光看过去:“是从那边来的。” “嗯。” 雷克斯收回目光,摸出手机给市区的负责人发了个消息。 也许是狩猎者对危险的本能察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从雷克斯心里升腾起来。 自己的别墅装的是4级防弹玻璃,厚度有35mm,能穿透这种级别的玻璃,唐云这次没少下血本。 既然如此,这场袭击就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到外面去,卧室不安全。” 雷克斯摁了墙上的开关,一阵轻微的“嗡嗡”声,玻璃前面的百叶窗从上面降下来,丝绸窗帘沿着滑轨从两边慢慢合上。 夜风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吹进来,窗帘微微晃动。 唐安打开卧室的门,走廊里的灯还没关,唐安站在二楼走廊上,从栏杆处往下看。 一楼客厅的灯已经全部关掉了,底下一片漆黑,走廊上两排小灯的灯光隐隐约约照到下面,唐安眯起了眼睛,敏锐地感觉到安静的黑暗里缓缓靠近的危险。 “别墅有监测装置吗?” 唐安扭头问从卧室里出来的雷克斯。 仿佛是为了回答唐安的这句话, 玄关处大门正上方的红灯骤然亮起,伴随着尖锐的警报一瞬间将整个客厅映得血红。 不约而同地,两人眼底的神色微微敛起。 别墅附近有持金属器械的人接近。 雷克斯什么都没说,神色微冷,在卧室旁边的房间面板上输入了一串密码。 房间的大门向右边缓缓打开,随着房间内的景象一点点展露出来,唐安睁大了眼睛。 满墙的枪械和战术刀。 “挑两个喜欢的。” 雷克斯说。 “……” 客厅的警报声越来越尖锐,意味着敌人距离这栋别墅更近了。 唐安没有犹豫,拿了两把轻便的伯莱塔92开始装弹,雷克斯递给唐安一个头戴式的夜视眼镜,唐安接过将眼镜戴上,闭上了眼睛。 “嗒”的一声轻响,雷克斯关掉了整个别墅的照明设备,唐安睁开眼睛,暗绿色的视野,整个别墅的装潢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警报的声音已经称不上是尖锐,鸣叫的频率连成一条直线,敌人就在别墅大门口。 雷克斯掂了掂手里的枪,将靠在栏杆附近眯着眼警戒的唐安往后拉了一把,用力摁住唐安的肩膀示意她蹲下隐蔽。 反正刚才已经通知负责人了,支援很快就会到。 只要撑个二十多分钟就行。 “砰——!” 别墅隔音极好的大门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这个动静,别说负责人,警察一会儿也得赶过来。 第二声爆破响起,伴随着刺鼻的火药味,大门从外面被人硬生生炸开。 “砰!” 一声枪响伴随着火花,第一个闯进别墅的人被一枪爆头。 唐安的枪口冒着硝烟。 第一个人的死亡完全没能让后面的人自乱阵脚,或者说,唐云的人做事一直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从倒地的尸体上跨过去,黑洞洞的枪口抬高,直指二楼栏杆处隐蔽着的两人。 “砰砰砰——!!” 火花伴随着前赴后继的枪声,黑暗中弹片打在金属制的栏杆上迸发出火花,唐安双手持枪,弓起身子别过头去,这一波子弹打得人根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唐云的人训练有素,一部分人火力压制,其他几人迅速往二楼楼梯处包抄过来. 雷克斯没有客气,扔了一颗燃烧弹下去。 一声巨响伴随着耀眼的火光,唐安眯起了眼睛,烧焦和鲜血的气味顿时充斥了鼻腔。 雷克斯单手持枪,一枪一个将妄图从楼梯上来的家伙统统爆头。 暗绿色的夜视眼镜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枪口间或迸发出来的火花,冷漠而疯狂。 弹片在金属栏杆上弹飞,唐安举枪击中一个拿着机枪扫射的男人的眉心,而同时子弹擦着手臂飞过去,唐安的右臂立刻见了血。 钻心的疼痛窜上来,唐安抿起了嘴角,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枪口迅速瞄准了另一个机枪手。 迅猛的火力让人简直睁不开眼,毫不意外,唐安这一枪打空了。 继续上膛瞄准,唐安再次举起了枪。 两个人的火力对付这么多敌人实在捉襟见肘,不仅唐安这边的子弹快要打光,就连雷克斯守着的楼梯处敌人也越逼越近。 仅仅才过了不到十分钟,距离那些家伙的支援还远着呢。 雷克斯眼底神色晦暗。 第二枪打在了唐安的夜视眼镜上,唐安闷哼一声,整个身形一歪,右眼前的视野顿时成了一片蛛网状的裂纹。 镜片划伤了唐安眼下的皮肤,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幸好这眼镜是战术级别,防弹的,唐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额间已微微冒出冷汗,不然自己的右眼此时已经瞎了。 唐安抓起已经没用的夜视眼镜,将它摘下来扔到了一边。 但这一枪过后,原本密集的火力却突然停了下来,整个别墅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火药味,下面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唐安和雷克斯。 “……” 别墅外,那些严阵以待的敌人身后,有一个人穿过人群,慢悠悠地接近。 雷克斯眯起了眼睛。 是谁? “雷克斯,好久不见。” 是唐云的声音。 雷克斯没有犹豫,用瞬间举起的枪口回答了唐云。 “砰!” 子弹瞬间出膛,滚烫的枪口冒着白烟。 “咳……!” 一朵鲜血从雷克斯的右肩上绽放开来,雷克斯的身形晃了一晃,手中的枪“吧嗒”一声摔落在地,几滴粘稠的鲜血滴落在上面。 唐云唇角微勾,还冒着白烟的枪口依旧指着雷克斯。 “真可惜,”唐云笑着说,“还是打偏了。” 像被鲜血刺激到的野兽一样,唐安的眼瞳骤然紧缩。 “咔哒”一声上膛的轻响,唐安直勾勾地盯着唐云,枪口瞬间对准了唐云的眉心。 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缩紧,唐安正要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雷克斯伸手摁住了唐安的肩膀。 雷克斯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粘腻又滚烫的触感透过肩上的布料传递过来。 唐安的动作顿住了,但目光一丝一毫都没有从唐云脸上离开。 “……” 以唐安的枪法,这个距离打不中唐云的,无非是白白送死。 雷克斯收回手,抬起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为了杀我,还真是下血本啊唐云。” 雷克斯的声音淡淡,似乎完全不在意这被十几把枪口指着,肩膀上又挨了一枪的恶劣处境。 唐云笑笑,枪口依旧没有放下去。 “没办法,你实在坏了我太多次好事了。” “还没有哪一只老鼠能在我的面前蹦跶这么久。” 唐云的声调懒散又带着笑意,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却莫名让说出来的话带上了一股寒气。 雷克斯冷笑了一声。 “啊,而且,” 唐云说着,视线移到了盯着自己,枪口直指自己眉心的唐安,勾唇笑了一下,笑出了几分轻蔑和不屑。 “有些东西不听话,确实很烦人。” 唐云对自己手下的掌控和要求严格的接近于变态,几乎所有的事都要在他的控制之内。 可以想象,唐安背着他加入了西区,雷克斯屡次坏他好事,唐云该有多不爽。 警笛和引擎声远远传来,唐云的眉角抬了一下。 最靠近大门的手下保持着弓身瞄准的姿势慢慢后撤,整个别墅中的人都安静而有序地倒退着,跨过地上的尸体和弹壳,一点点撤出别墅。 唐云在这些人中一动不动地站着,手臂伸直,眉眼弯弯,仍旧保持着瞄准雷克斯的姿势。 而唐安也保持着瞄准唐云的姿势。 缓缓移动的人群里,只有这三人屹然不动。 唐云的手下已经撤出了一大半,唐云当然没有忘记这次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砰!” 安静沉寂的别墅中,枪声震耳欲聋。 唐云的脸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雷克斯仰面跌倒在地上。 “雷克斯!” 唐安手里还冒着白烟的枪摔落在地上,唐安眼瞳骤缩,扑过去双手捂住了雷克斯胸口的弹孔。 “雷克斯……!” “……” 唐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瘆人的冷意。 收了枪,唐云抬起手指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垂下眼睫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血,接着转身出了别墅。 第69日 重伤 双手捂在那正正好好穿过胸膛的弹孔上,唐安看到自己的手腕在颤抖。 警笛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无意义又嘈杂的噪音惹人心烦。 唐安垂下头去,额头贴在自己的手背上,就这么安静地跪在雷克斯身边。 “……” “他们走了。” 唐安闷闷地说。 一只温热的大手搭在了唐安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你知道我穿了防弹背心。” 雷克斯的声音。 “是的。” 唐安声音低哑,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雷克斯被子弹击中胸膛的画面那么真实地存在在眼前,唐安知道自己需要时间冷静。 他们都是亡命徒,总有一天,这个画面会再次出现的。 会出现在可能的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就跟一楼的废墟里躺着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唐安这样想着,手腕在轻微地发抖。 雷克斯单手撑着地,从地上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防弹背心救了自己一命,但子弹击中心口的那股推力还是险些让他心脏骤停。 唐安反应也很敏捷,为了让唐云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唐安第一时间扑上来捂住了那并不会流血的弹孔。 唐安松开了手,坐在地上,苍白的脸颊上带着一行已经干涸的鲜血,眼角被镜片割破了,看着像血红色的泪一样。 雷克斯抬手替唐安抹了一把,没抹掉,粘稠的血晕开沾染了半张脸。 “胳膊能动吗?” 唐安看向雷克斯那只中了枪的肩膀。 “动不了。” 唐云的这一枪可不是擦伤,子弹结结实实地嵌进了肉里,得做手术取出来。 恐怕伤到了神经,雷克斯的手臂连带着右半边身子都麻了。 可能以后会影响整只手臂的活动,雷克斯冷漠地想,一只手臂,废了就废了。 负责人先警察一步赶到,在看到如此惨烈的战况后当即变了脸色,第一时间将雷克斯送到了市中心的医院做手术。 唐安自然也跟着去了。 雷克斯倒是没什么表情,手术室的大门关上,红灯亮起,唐安站在手术室外,安静地垂着眼睫。 脸上的伤口微微外翻,已经结了一层痂,手臂上的擦伤还在往外流血,但唐安没有在意。 市区的负责人是个身形高大表情严肃的黑人女性,看起来有三十多岁,夸张的黄金耳饰衬得那张阴沉严肃的脸愈发让人敬畏。 将雷克斯送进手术室,戴茜示意身后的手下去通知雪莉。 雪莉现在还在查线人的那件事,估计正在收网阶段不好打扰,手下先给詹森打了个电话。 戴茜拧着眉,板着一张脸转向了站在墙边看着手术室的唐安。 “叫什么名字?” 戴茜的声音很有威严。 “唐安。” 唐安回答。 戴茜皱起了眉。 认真盯了唐安两秒,女人扭头,沉着脸高声喊来一名护士。 “这儿还有个孩子受伤了,去带她包扎。” 唐安犹豫了一下,在高大女人的严厉目光下跟着护士小姐走了。 唐安坐在办公室里,小护士拿酒精给她脸上的伤口消毒,一个白人进来,顺便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 唐安认得他是那个负责人的手下。 白人示意小护士继续包扎,自己则倚靠在了唐安对面的办公桌上。 “唐安是吧。” 唐安点了点头。 “雷克斯在短信里跟我们提了,来的是唐云的人。” 男人说着打开了手机的录音软件,放在办公桌上,看了一眼唐安:“看清楚来的有多少人了吗?” “……四十多个。” “还有唐云本人。” 男人的眉角挑了一下:“唐云也亲自去了?” 唐安“嗯”了一声。 “好吧,”男人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那下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在雷克斯的别墅?” “……” 唐安明显犹豫了一下。 “我们得到的消息,一直是雷克斯一个人留在别墅避险,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晚上。” 唐安回答。 “所以,你昨天晚上去了雷克斯的别墅,今天别墅就遭到了袭击,是这样吗?” 唐安没有说话。 男人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似乎是想起了戴茜的叮嘱,男人憋了回去。 “算了,我们不掺和你们布尔曼的事儿,有什么需要,及时联系我们。” 男人说着直起了身子,将桌上的录音关掉,收起了手机。 “情况我会如实反映给你们的负责人,你们自己解决吧。” 男人就这样离开了。 唐安扭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绷带,护士小姐将唐安的衣袖放下去:“好了,这两天不要沾水,不要剧烈活动。” “谢谢。”唐安小声说。 出了办公室,唐安扭头往手术室那边看了一眼,不出意外,乱哄哄的,詹森和几个打手都在,詹森正皱着眉,不知道和戴茜在谈什么。 去雷克斯别墅的事是雪莉授意的,恐怕只有雪莉一个人知道。 在其他人眼里,自己联络唐云的罪名还没有彻底洗清。 现在过去只能让雪莉的计划功亏一篑,唐安没有往手术室的方向走,一个人去了楼梯间,靠着栏杆坐在台阶上,安静地等着。 现在正是半夜,又是雨停没多久的深秋,湿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上衣渗进来,一点一点地侵蚀进骨缝里去。 唐安微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 沾了血污和灰尘的黑发垂搭在眼前,眼角附近贴着纱布,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黏糊糊地干在了脸颊上。 “……” “谁?!雷克斯跟谁在一块?!” 戴茜皱了皱眉,不满地瞥了惊讶愤怒的男人一眼,再次重复了一遍:“一个亚裔女孩,说叫唐安。” “又是唐安?!” 男人暴躁地骂了一声,扭头转向詹森:“我就说吧!她和唐云肯定是一伙的!” 詹森阴沉着脸,双手抱胸,从紧蹙的眉头来看,詹森和男人同样烦躁。 “雷克斯伤怎么样了?” 詹森问。 “医生检查说是子弹留在了肉里,不太好取,恢复得不好可能会影响整条胳膊的活动。” 戴茜板着脸说出了一点儿都不委婉的话。 手术室外的几人都沉默了。 “啊,操。” 詹森的眼底带上了杀意。 “算了吧,”戴茜语气冷硬,继续不客气地补刀,“唐云这次带了四十多个人来,在那种情况下只是伤了一条胳膊,偷着乐吧。” “要不是别墅的安保措施到位,现在放在地上的就是两具尸体了。” “……” 这一点其实在场的每一个黑手党都心知肚明。 想杀掉一个集团的领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唐云在伦敦立足了十几年,想要杀他,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区区一条胳膊而已。 想杀人,首先就要抱着必死的决心。 道理如此,想要真正接受却相当困难。 詹森用指节揉了揉眉心,烦躁地“啧”了一声。 “你刚才说的,那个唐安,现在在哪儿?” 戴茜瞥了一眼医护办公室:“刚才在那边,现在就不知道了。” 市区的负责人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没在这边待太久,把这些详情交代完后很快就走了。 几个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唐安的事情,詹森听得心烦,索性让他们都闭嘴。 到办公室找了一圈,不出意料地,没找着人。 护士小姐给詹森指了个方向,詹森找了好长时间,终于在楼梯间找到了微垂着头,因为疲惫和寒冷而靠在栏杆上睡着的唐安。 黑发凌乱,脸色苍白,身上只穿着薄薄的长袖和单裤。 “……” 詹森神色晦暗,刚迈进楼梯间,皮鞋和地面碰撞出空旷的响声,唐安肩膀一抖,瞬间就醒了。 “蹭”地一下抬起头,唐安都没看清来人是谁,察觉到有人接近后本能地跳起来就跑。 “回来!操!” 詹森抓了一把没抓住,眼睁睁看着唐安一口气翻上了楼梯。 唐安听清了詹森的声音,站在楼梯口回过头来,盯着詹森,退了两步。 黑漆漆的眼底带着警觉和戒备,胸膛因为刚才一瞬间的爆发而起伏着。 “操,狗崽子,过来!” 詹森压低声音,伸出手往前迈了一步,唐安立刻戒备地后退两步,跟詹森重新拉开距离。 “……” 詹森气得头疼。 “我他妈……你跑什么?!” 唐安盯了他好一会儿, 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好久才犹豫着开口。 “我……不应该在这里。” 唐安昨天才被赶出了布尔曼酒吧。 今天就出现在了雷克斯身边。 詹森一口气憋住了,烦躁地“啧”了一声。 “啊,谁管你,今天的事儿又他妈跟你没关系。” 唐云的人袭击雷克斯的别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唐安还是没动,目光灼灼地盯着詹森,仍旧是一副随时都准备逃跑的姿势。 詹森脸色难看地挠了挠头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 “过来吧,雷克斯肯定想见你。” 唐安怔了一下。 詹森不是雷克斯,没时间也没耐心去等唐安,看到唐安明显地犹豫了,詹森直接大步上了楼梯,抓起唐安的手臂就把人从楼梯间带了出去。 唐安本能地躲了一下,但没反抗,跟在詹森后面出去了。 第70日审问 雷克斯的手术没有那么复杂,等唐安跟着詹森返回手术室门口的时候手术已经做完了,转移到了四楼的病房住院观察。 詹森将病房的门推开,四五个人高马大的打手站在雷克斯的病房里,听到声音,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雷克斯吊着右臂,倚在床头不知道在给什么人发消息,也跟着抬起了眼睛。 看到詹森身后站着的唐安,几个打手立马火了,其中一个直接上前一步来揪唐安的衣领。 “靠!这个狗崽子……!” 詹森皱着眉直接用手抵住了男人的肩膀。 “去去去,都出去,”詹森把人推开,烦躁地摆摆手,“我亲自问。” 几个打手愤愤不平地出去了。 “咔哒”一声,病房门关上上锁,詹森扭过头来看向病床上的雷克斯。 雷克斯抬了一下眉毛。 手臂打了局麻,雷克斯现在一半的身子都不能动,只能僵硬地靠在病床上。 詹森阴沉着脸上下打量了一遍雷克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憋回去了。 憋了好长一口气,詹森给唐安拉过来,瞪着继续看手机的雷克斯。 “怎么回事儿?”詹森压抑着声音,“这崽子怎么跟你在一块儿?” “哦,”雷克斯放下手机,随口答道,“路上捡的。” “啥?!” 詹森差点儿要气炸了。 雷克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再指了指门口。 隔墙有耳。 詹森一股怒火憋在了胸腔,紧紧抿住了嘴角。 雷克斯继续面不改色地瞎说:“在市中心那条街上捡的,公交站牌底下,不信你自己问。” 詹森盯着唐安。 唐安摇了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却回答:“是的,我只记得我淋了雨,下了公交就昏倒了,再醒来就在雷克斯的别墅。” “……” 雪莉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计划,詹森自然也不知道。 但同样的是,詹森本身并不认为唐云的线人就是唐安,詹森只是不明白唐安是怎么跟在市中心的雷克斯扯上关系的。 詹森也不傻,雪莉之前在酒吧对唐安说过“你当然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想想就知道又是雪莉搞的鬼。 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詹森一肚子的气只能自己往下咽。 点了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詹森吐出一口白烟,透过烟雾,斜了一眼雷克斯吊着的胳膊。 “你那手,医生怎么说的?” “……” 雷克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语气淡淡:“小问题,可能会有点儿后遗症。” 詹森掸烟的手顿住了。 “后遗症?”詹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什么意思,是……” 雷克斯“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伤到了神经,大概率会有轻微的手抖,影响开枪。” 詹森顿时噎住了。 唐安沉默地看着雷克斯,从进入病房时就开始,视线几乎没有从雷克斯的脸上移开过。 雷克斯抬起了眉角,扫视了一遍盯着自己面色各异的两人,忍不住“啧”了一声。 “手还没断呢,”雷克斯转向了詹森,眉角微蹙,“你什么表情,收回去。” “我……!” 詹森瞪眼,梗着脖子转到旁边不说话了。 雷克斯的视线转到唐安脸上,唐安没有动,那双黑眼睛仍然在看着他。 “怎么了?” 雷克斯问。 唐安摇了摇头。 可能是还没从雷克斯倒地的那一幕缓过来,唐安现在看雷克斯总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 唐安没说,雷克斯也就没再问。 “让詹森带你回去,这里人多。” 詹森瞥了一眼雷克斯,又看向唐安,等着唐安的回复。 “我想留下来。” 唐安说。 詹森咳了一声,瞥了一眼房门:“你留下来?想好怎么对付外面那些人了吗?” 唐安抿紧了嘴角,没再说话。 病房里的气氛再次沉闷下来,詹森把烟掐了,扔进了垃圾桶里。 外面的人似乎等不及了,将病房的门敲得震天响:“詹森,你问完了没有啊!” “怎么还他妈锁门!” 詹森“啧”了一声,拧着眉回头看了一眼病房门口,再看一眼唐安和雷克斯。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示意他开门。 门一开,几个打手立刻都挤了进来,原本宽敞明亮的病房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挡的甚至都有些暗。 “怎么回事儿,问清楚了没?是捡的还是……” 一上来就说漏了嘴,旁边的男人毫不客气给了他一脚。 “这崽子肯定是唐云的线人,”另一个打手瞪了唐安一眼,扭头冲詹森道,“直接交给雪莉,处理掉算了。” 说着男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显然这个动作是故意做给唐安看的,詹森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唐安,唐安正安静地看着他们交谈,对男人的话没什么反应。 詹森收回视线,斜了男人一眼,“雪莉这两天忙的要死,你有胆子你给雪莉打电话。” 男人噎了一下,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打手们沉默了下来,几束不善的目光落在唐安身上,唐安看过去,认出当时拿了自己早饭的那个高大男人也在里面。 “看什么崽子?” 那高大男人冷笑地瞥了一眼唐安,接着转向詹森:“唐云的事儿不是还没有定论吗?雪莉这两天在忙什么?” 布尔曼酒吧这几天都没见雪莉露过面。 “不知道。”詹森冷哼一声,脸上也显出几分不爽。 别的就算了,雪莉这次的计划一点点都没告诉自己,着实让人恼火。 几个打手还要再说什么,兜里揣着的手机却突然齐齐响了一声。 短信提示音,是雪莉的消息。 不是所有人都收到了,几个打手摸出手机,詹森也点开看了一眼。 雪莉的信息很简洁,说几个线人已经全部抓到,在北区的某个废弃工厂。 接着是工厂的地址。 雷克斯也同样收到了短信,是要他带着唐安过去。 十几分钟后,詹森的越野车载着几个打手穿过市区的街道。 越野的副驾驶堆着枪械和弹匣,唐安只能坐在一堆人高马大的打手中间,在炽热的目光下跟黑着脸的打手们一起挤后座。 “……” 将近半个小时的路程里,唐安不止一次在想为什么詹森的越野看起来那么高大,后座却那么挤。 车停在了雪莉给的工厂地址旁边,唐安下了车,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厂子看起来是个废弃了有几年的钢厂,卷帘门已经锈了,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半,露出阴冷的黑洞洞的钢厂内部。 里面没有什么声音,但唐安看到了黑暗里的一豆火星。 有人在抽烟。 詹森第一个弯腰避过卷帘门进去,唐安跟着詹森进去了。 香烟从指尖掸掉,烟头掉落在地上,被皮靴轻轻捻灭。 雪莉倚靠在集装箱上,对面五花大绑地跪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血迹斑斑,都用破布死死塞住了嘴,几个打手神色冰冷,沉默地站在他们后面,手里提着枪。 听到脚步声,雪莉抬起了眼睛,微微挑了一下眉角,黑暗中压抑和瘆人的氛围顿时在雪莉的笑容里散去了。 “哎呀,终于来了。” 雪莉从集装箱上直起身子,视线移到了唐安脸上:“我才听说袭击的事,小家伙没事儿吧?” 唐安摇了摇头:“没事。” 詹森走到雪莉身边,侧首冷眼扫了一遍地上跪着的人,摸了根香烟点燃。 “这就是你在查的,唐云的线人?” “嗯。”雪莉笑了笑,“还有几个当场击毙了,剩下的就这些。” “能问出来什么吗?”詹森吐了一口烟雾。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 几个打手也跟着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绷紧了肌肉。 “认认吧,”雪莉笑眯眯地朝那边歪了歪脑袋,“里面应该有你们认识的人。” “……” 打手们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卡尔。” 雪莉突然点名,叫卡尔的打手身形僵了一下,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抬眼看过去。 “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卡尔扭头看过去,被堵着嘴的红发女人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而那双碧色的眼睛却一眨不眨,毫不畏惧地盯着雪莉,里面翻涌着纯粹的杀意。 “这是你在船上结交的女友,她杀了我们二十一个人。” “……” 卡尔腿都要吓软了,额角冷汗淋漓,在雪莉的目光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雪莉没有理会他,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女人的眉心。 女人口中的东西被抽了出来,猛咳了几声,目光却从未从雪莉脸上移开过,仿佛是要将那张笑着的脸刻到灵魂里。 “有什么话,想跟你的小情郎说吗?” 雪莉眉眼弯弯。 “……” “你很强。” 女人的目光紧紧锁在雪莉脸上,声音嘶哑,狂热又痴迷,像一个真正的杀手那样,“如果我能赢你,一定把你的手割下来,做成永世流传的艺术品。” 雪莉笑了。 “崇高的称赞,谢谢。” “砰!” 枪声响了,女人的眉心顿时一洞血红,直至子弹洞穿眉骨,女人的目光屹然不动。 “……” 枪声的余音很快在空旷的钢厂中散去,可怖又压抑的沉默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人窒息。 又有收到了短信的打手陆陆续续赶来,看清钢厂内的景色,再无一个人敢说话。 那些线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脸色惨白战战兢兢的打手愈来愈多,除了雪莉笑眯眯的询问,线人的遗言,毫不客气的枪声,整间钢厂内再无别的声音。 门口传来了刹车声,接着就是扭打和拳头着肉的闷响,雪莉轻挑了一下眉角,侧首看去。 “哎呀,看来最后一个也抓到了。” 第71日 赫格尼之剑 两个打手死死押着一个女人进来,女人的手臂被缚在背后,却仍旧在用力挣扎,两个大男人甚至都险些控制不住。 “唐安。” 自己的名字被点到,唐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扭头朝雪莉看过去。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唐安转头去看被押着的女人,女人的半张脸都被散乱的头发遮住,唇角带血,脸上青紫,但唐安看过去的一瞬间,女人抬起了眼睛。 唐安怔住了。 那个在索菲亚医院住院期间,帮自己复健,带了糖果,甚至最后在唐安几乎已经失去意识被唐优带走的时候,还出声拦了一下的护士姐姐。 那个先前温柔地帮唐安换药,会给唐安带来水果糖,灿烂地笑着的面容,此时鲜血淋漓,浅色的眼睛里带着杀手才有的狠意。 “唐安。” 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唐安,喊了她的名字。 一股寒气从脊背升了上来。 “……” 雪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唐安,你认识她,对吗?” 唐安看着女人的脸,听到自己回答。 “是的,她是索菲亚医院负责照顾我的护士。” “好极了,”雪莉笑了笑,举起枪来对准了女人的眉心,“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 女人原本一直看着唐安,一句话都没说,直到雪莉的枪口对准自己,女人却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用中文道。 “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对吗唐安?是我一遍遍给你换的药。” 像恶作剧一样,女人瞪着唐安,带着瘆人的笑容,开口道: “你不记得我送你的糖了吗?为什么一句话都不为我说?为什么?!” 唐安的黑眼睛一瞬间骤缩。 “你和那个恶魔流着一样的血!”女人突然挣脱了桎梏,大笑着扑向了唐安,“你活该!你活该啊!” “砰!” 眼前狰狞的面容消失了,女人倒在地上。 女人的鲜血瞬间溅在了唐安的脸上,像是被滚烫的鲜血灼伤,溅到血的地方“刺啦”一下疼得钻心。 “你和那个恶魔流着一样的血!恶魔!你活该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充斥了整个耳膜,扭曲的面容混杂着鲜血,凸出的眼球狠狠瞪着自己,所有的一切,像是一把斩杀恶魔的长剑,狠狠穿过只有十五岁的唐安的心脏。 “啊啊啊啊!!” 唐云的手摁在自己的肩膀上,听不见自己内心的惨叫。 “……” “唐安?唐安!!” 雪莉的声音不由分说猛地将唐安从回忆里拔出来,唐安眨了一下眼睛,回过神来。 缓了两秒钟,唐安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僵硬地扭过头去,雪莉就站在自己身后,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 “没事吧小家伙?” 雪莉唇角的笑意敛去了些许弧度,微微倾身凑近了唐安。 唐安看着雪莉淡绿色的眼睛,摇了摇头:“……没事。” 但唐安看不到自己微颤的瞳孔、苍白的脸色,也看不到自己额角上细细密密的冷汗和因为呼吸紊乱而起伏的胸口。 詹森听不懂中文,拧着眉问雪莉:“怎么回事儿?那女人说了什么?” “啊……” 唐安应该不会愿意再听一遍,雪莉收回了搭在唐安肩膀上的手,避开了詹森这个问题。 “这个女人是当时索菲亚医院负责照顾唐安的,记得那天你和雷克斯接到的电话吗?是她的号码。” 詹森眯起了眼睛。 唐安被带走的时候,唐云来布尔曼酒吧跟他们交涉,詹森和雷克斯也觉得那个电话来得很巧,不过电话是唐安亲自打的,何况当时也没有时间让他们想那么多。 现在想想,就算电话不是唐安打来的,作为唐安的护士,她完全可以慌慌张张地打给雷克斯,再被唐优的人挂断,这样不仅能给他们下马威,顺便也撇清了护士的嫌疑。 “啊,唐优那帮人是她放进去的?”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 “除了她还有几个,在抓捕的时候击毙了。” “我猜,唐云原本的计划,是将唐安带回去后见一面那个小女孩,再找个机会露出破绽,派人一路监视唐安离开别墅。” 雪莉点了支香烟,火光明灭,白雾从红唇中倾泻而出。 只不过还不等唐云实施计划,唐安自己就从别墅里跑出来了。 接着就遇上了雷克斯和雪莉,直接将人带走,唐云计划的第一步算是被轻微地打乱了。 再后来,唐云就开始散布谣言和伪造迹象,企图通过唐安让自己的线人站稳脚跟。 雪莉同样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药物研究的事情到现在兜兜转转也没有眉目,尽管剿灭了唐云的一部分手下,但同样的,雷克斯的手臂也受了伤。 只能说是,两败俱伤的胜利。 雪莉叼着香烟,将视线转移到了唐安脸上,唐安在看着这边,但透过那双黑眼睛,雪莉看不出来唐安有没有在听他们讲话。 “小家伙,”雪莉叫了一声唐安,想让唐安有点儿事去思考,这样就不至于陷入什么不好的回忆。 “你当时那通电话,是那个女人帮你打的?” “……不是,”唐安看着雪莉,回答,“是我偷的,但是手机的位置,确实很好得手,也没有密码,应该是,她觉得我可能会……” 唐安说不下去了,心脏的跳动声震得鼓膜发疼,唐安好像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雪莉神色微微敛起,詹森也从集装箱上直起了身子,整个工厂里的打手都看了过来。 唐安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在看自己,茫然地站在那里。 唐安看不到自己脸色白的像一张纸。 “你真的没事?” 雪莉往这里走了一步。 唐安张了张嘴,这次没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啊,又要失眠了。 在心跳声和鼓膜阵痛的“嗡嗡”声中,唐安出神地想。 唐云的每一节课都根深蒂固。 “詹森,送她去医院。” 雪莉没有等唐安的回答,回过头吩咐詹森。 詹森一句话都没说,沉着脸将呆愣愣站在原地的唐安就这么拉走了。 北区不是他们的地盘,詹森一路飙车,将唐安送回了市中心雷克斯所在的那所医院。 一路上唐安都没有再说话,詹森频频从后视镜去看唐安的脸色,搭了几回话,唐安都是有逻辑没感情,说了一半就转不下去了。 詹森索性闭了嘴,一门心思地飙车。 “……” 医生关了瞳孔笔的光,收进衣兜里,去看旁边的屏幕上显示着的唐安的心跳和血压,皱了皱眉。 “心跳太快,是不是见到什么被吓着了?” 詹森张了张嘴,又烦躁地闭上。 见到什么,见到杀人呗,这怎么说? “没见什么特别的,”詹森想起了那女人临死前一长段他们听不懂的话,揉了揉眉心,“……就是有人说了几句话,不知道是什么。” 医生点了点头:“是不是和以前什么害怕的事情有关系啊?”说着医生又看了看唐安的脸色,“这明显就是受了刺激。” 詹森揉了揉头发,啧了一声。 “之前有过这样的症状吗?”医生扭头去问詹森。 詹森噎了一下,他怎么知道? “反正这一个月,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没出现过。” 坐在病床上的唐安没注意听,似乎以为医生在问她,于是点了点头。 詹森从墙上直起身子。 医生转向了唐安,双手搭在膝盖上,声音明显都放轻了:“什么时候的事?有什么症状?” 唐安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十五岁,失眠。” 詹森一下子就想起了莱恩之前说过的,有关唐安小时候的经历。 那个女佣的那件事。 他知道那该死的女人说的是什么话了。 “操。”詹森咬着后槽牙暗暗骂了一声。 真是会恶心人。 医生似乎也有些意外,唐安的病历本上写的是19岁:“这么久?那……那先给你开一些安眠和镇定的药物吧。” 詹森去取药和缴费了,唐安回到了雷克斯在的那个病房。 门一打开,雷克斯抬起眼睛,就看到了唐安白得不像样的脸色。 雷克斯脸上的神色瞬间变了,眯起了眼睛,冰蓝色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唐安安静地关上门,坐到了雷克斯的病床上。 “没事。” 就是吓了一跳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很快就会好的。 很快……就会好的。 雷克斯单手撑着床坐起来,眉角微蹙,伸手掰过了唐安的下巴,让唐安看着自己。 唐安的脸色苍白,脸颊上还溅着已经干涸的血,手指下面的皮肤冰凉,眼睫微垂,不知道在看哪里,但就是不看自己。 “抬起眼睛,”雷克斯放低了声音,晃了晃唐安的下巴,“看我。” 唐安沉默着,就这样僵持了快一分钟,唐安终于抬起了眼睫,对上了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 雷克斯看着那双黑漆漆的,还在小幅度颤抖着的眼瞳,声音放得更低,更轻。 “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唐安就这么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安的嘴角小幅度地向下撇了一下。 这副表情在小孩子的脸上很常见,这是憋不住要哭的表情。 雷克斯的手指抖了一下。 第72日 回家 “……” 雷克斯的手指僵住了,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唐安苍白的脸,跟憋红了一圈的眼眶。 唐安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 唇角紧抿,黑漆漆的眼睫翕动了一下又一下,到底是把眼泪憋回去了。 雷克斯张了张嘴,松开了手,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事了。” 雷克斯揉了揉唐安有些凉的脸颊,伸手遮住了唐安那双被眼泪浸得亮晶晶又倔强着不肯落泪的眼睛。 手掌心传来一点点湿漉漉的触感。 “哭吧,我不看。” “……” 唐安伸手握住了雷克斯的手掌。 雷克斯捂着唐安的眼睛,滚烫的泪滴在手掌心上,却也只有一滴而已。 但就是这一滴眼泪,也足够把人灼伤了。 从被卖到布尔曼的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来,唐安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伤,但雷克斯从来没见唐安哭过。 像是一只野兽,为了生存而撕咬争斗着,却不曾看一看自己受了多么严重的伤。 唐安从前没有“可怜”的概念。 人类的情感强行地涌进那颗干涸枯竭的心脏,才会酸胀地撑出泪来。 唐安吸了吸鼻子。 雷克斯松开了手,替唐安把眼尾的泪痕抹去。 “我没事了。” 唐安声音有些哑。 雷克斯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仍旧被唐安紧紧攥着的手掌。 “咔哒”一声,病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雪莉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詹森。 雷克斯抬起眼睫,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盯在了进来的两人身上。 “怎么回事?你们去干什么了?” 明明唐安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我的错。” 雪莉大步走进来,半蹲在了唐安面前,伸手捧起了唐安的脸颊。 温暖的热度从掌心上传来,唐安抬起眼睛,雪莉微微俯身,与唐安额头相贴。 淡绿色的眼睛真诚而温柔地注视着唐安,银发垂下来,扫过唐安的脸颊。 “没事了。” 雪莉轻声说。 唐安快速眨了几下眼睫。 伸出手环在了雪莉的脖颈上,唐安垂下了眼睫,雪莉回抱了唐安,唐安毛茸茸的脑袋搁在雪莉的肩膀上,一句话都没说。 “……” “谢谢。” 唐安的声音闷闷的。 雪莉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唐安的后背。 唐安的身上很凉,毕竟别墅遭到袭击的时候唐安只有一件薄薄的长袖单裤,一直也没来得及换,就这样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忙了一整个晚上。 雪莉松开了唐安,把詹森身上的外套扒下来披在了唐安身上。 詹森倚在床头,小声跟雷克斯解释了一下,一来二去,雷克斯大概知道唐安是因为什么才这样的了。 唐安披着詹森的外套坐在床沿上,似乎是终于察觉到三个人关注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唐安的耳尖一点点红了,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 “……对不起,我真的没事了。” 唐安沮丧地垂着脑袋,有点儿难为情。 小家伙害羞了,雪莉眉眼间的神色松动了一些。 伸手揉了一把唐安乱糟糟的黑发,雪莉笑了笑,故作神秘地凑近了唐安。 “知道吗小家伙,詹森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还掉眼泪了呢。” 倚在床头正在跟雷克斯交谈的詹森“蹭”地扭过头来瞪大了眼睛。 雷克斯轻咳了一声,詹森指着雪莉,指了两秒,把已经顶到胸口的一大堆脏话又憋了回去。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詹森和雷克斯,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雪莉和詹森没跟雷克斯聊什么公事,两人在病房待了一会儿,詹森把医生开的药扔给唐安之后两人就离开了。 本来线人这件事解决以后,唐安应该回布尔曼酒吧的,但雷克斯不放心,让唐安等着和自己一起回别墅。 市中心的别墅毁成那样,肯定是回不去了,唐云的袭击已经达到了目的,而且线人的事必然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所以两人在雷克斯手臂检查完后就回到了原来的家。 好几天没回来了,雷克斯站在窗边,吊着一只胳膊打开了窗户通风。 这几日总算雨过天晴,午后的日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雷克斯侧首,看着将散落在沙发上的报纸收起来的唐安。 察觉到了雷克斯的目光,唐安的动作顿了一下。 将报纸放回书架上,唐安犹豫了好一会儿,耳尖微微有些红,终于还是开口了。 “那个……”唐安抬起眼睛看向雷克斯,小声道,“早上的事情忘了吧。” “……” “嗯?”雷克斯配合地挑了一下眉角,“什么事?没印象。” 不会忘的。 那副想哭的、委屈的、荡漾着千言万语最后只落了一滴泪的神情。 不会忘的。 唐安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晚上睡觉的时候唐安还是去了次卧,雷克斯交待了唐安三遍,如果睡不着或者有什么情况要来找他。 不知道是不是医生开的药起了作用,唐安这一觉睡得还不错。 曾经困扰了自己整整一年的噩梦终于在四年后这个安静又普通的夜晚烟消云散,洞穿了胸口的长剑被人拔出来,鲜血淋漓的伤口被轻柔地捂上了。 唐安没有被这件事牵绊太久,第二天醒来休整了一下,唐安就回了布尔曼酒吧帮忙。 雷克斯的伤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线人的事雪莉跟他通了个气,对于雪莉这种杀鸡儆猴的做法,雷克斯没什么表示。 毕竟这种事雪莉以前可不少干。 应该说,雪莉最喜欢看这种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场面了。 犯了错的打手们自然得去领罚,酒吧里的人手少了一些,气氛也有些低迷。 酒吧的生意晚上最好,唐安晚上留在店里帮忙,白天就跟着詹森和欧文到俱乐部训练体术。 俱乐部是西区开的,基本都是西区的打手们在训练,唐安站在软垫上,将束腰系紧,将挂钩挂上。 詹森把拳套摘下来,抽空过来看了一眼唐安训练。 小崽子的动作敏捷柔韧,虽然力量上还有不足,但却比那些大体重的对手更敏捷和灵活。 “三分四十六。” 辅助训练的欧文掐了表,手里的弹力绳微微松了松,唐安从攀岩壁的高处跃下来,借助吊起的弹力绳缓缓下降。 “成绩还不错。” 欧文把表扔给詹森,眉角扬了扬示意表上的成绩:“小崽子还是适合攀岩和障碍翻越,成绩比其他几项高多……” “欧文!” 伴随着清亮的女声而来的是一个沉重的大提包,毫不客气一下子杵在了欧文的后背上。 “咳……!” 欧文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被砸得一个趔趄。 詹森揶揄地呲牙笑了一下,接着回过头去和女人打招呼。 “梅琳达?你不是在市区吗?” “啊,雪莉亲自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过来一趟。” 女人带着几分黑人血统,浅棕色的皮肤,黑发碧眼,乌黑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眉峰微挑,是很美又很凌厉的长相。 一身干练紧身的运动内衣和紧身裤勾勒出手臂和小腿线条流畅的肌肉,单手将不知道有多沉的提包甩在肩上,女人朝詹森挑了挑眉。 “曼迪?”欧文喊了女人的昵称,眼睛亮了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安腰间的弹力绳随着欧文的动作晃了晃,唐安吊在半空中吃瓜。 之前了解西区成员的时候雷克斯提到过,欧文有个女友,一直在市区的负责人手底下工作,擅长近身作战和飙车。 原来就是梅琳达。 “我刚来,”梅琳达单手将想黏上来拥抱的欧文从身上扒下去,抬起了眉毛,“这次又不是来找你的。” “不可以是来找我的吗?” 欧文轻咳了一声。 詹森听欧文这腻歪死人的话就知道接下来没什么好事,烦躁地“嘁”了一声别过脸去,正好和还晃晃悠悠吊在半空的唐安对上了视线。 操,忘了那崽子还在上面。 詹森还没来得及开口让欧文先把唐安放下来,欧文就解开了手上的弹力绳跟梅琳达拥吻在了一起,唐安面朝下“扑通”一下摔在了海绵垫上。 “……” 算了。 詹森收回了手。 唐安捂着鼻子从海绵垫上爬起来,先看了一眼詹森,果不其然,詹森舌尖顶着腮,在憋笑。 交换了一个法式的吻,小情侣心满意足地分开,梅琳达先看到了从垫子上坐起来的唐安。 唐安捂着的鼻子在流血。 “嗯?”梅琳达不知道唐安是摔下来的,手肘撑在欧文的肩膀上,怼了一下他,“嘿,带坏小孩子了吧。” “……” “嗯……不是,这个……”唐安抹了一把鼻血,想解释什么,“嗯……” “咳。” 詹森实在没憋住,拳头抵在唇角轻咳了一声。 第73日 逛街 梅琳达是雪莉专程喊来训练唐安的,布尔曼的人手不足,欧文得回去帮忙。 而且,雪莉的意思是,唐安现在的水平距离一个合格的西区黑手党还有差距,布尔曼不养闲人,必须加紧训练。 “三分二十七!” 梅琳达掐了表,单手叉腰,严肃地对高处的唐安喊道,“跑起来!再来一次!” “还能再快!” 唐安的短发束在脑后,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单手利落地撑着障碍墙翻过去,唐安助跑几步一跃而起抓住了吊环。 一整圈跑下来,唐安的领口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了,靠在软垫上休息,唐安把勒在腰间的负重解下来。 “不错,有进步。” 梅琳达递给唐安一瓶运动饮料。 “谢谢。” 唐安接过喝了一口,冰凉甘甜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唐安舔了舔嘴角。 梅琳达和唐安一起倚在软垫上,笑了笑,把手里的表格递给唐安。 “看看吧,这两天的成绩。” 果然像雪莉说的一样,小家伙学什么都很快,这才刚刚训练了不到三天,小家伙的成绩就有了很明显的提升。 不过,从近身肉搏来说,体型和力量才是压倒性的优势。 力量倒是说的过去,体型上唐安的差距确实远。 梅琳达这样想着,伸手捏了捏唐安手臂上的肌肉。 唐安原本在认真翻看自己的成绩,手臂被人一下子握住,立刻僵了一下。 “别动啊,我看看。” 梅琳达一边说一边从上到下捏了一遍唐安的两只手臂,腰腹的肌肉,大腿和膝盖。 唐安一手拿着表格,一手拿着饮料,僵硬着一动都不敢动。 “呀,一来就能看到这种风景,好极了。” 笑眯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梅琳达回头,雪莉眉眼弯弯地倚在门口,身后跟着吊着胳膊的雷克斯。 “就知道是你,酒吧的事情忙完了?” 梅琳达挑起了眉角,上去跟雪莉拥抱了一下,顺便跟雷克斯打了个招呼。 酒吧的生意不是很忙,雪莉和雷克斯抽空过来看一眼唐安的训练。 “成绩不错,”梅琳达表示还是比较满意,拍了拍唐安的肩膀,手在唐安头顶比划了一下,“就是太瘦了,个子太矮。” “布尔曼酒吧克扣员工餐饮吗?” “嗯……” 餐饮倒是不克扣的,但是好吃还是难吃就说不准了。 而且这几天布尔曼酒吧也发生了不少事,唐安的饮食睡眠特别不规律。 雪莉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摸了摸下巴:“小家伙没有身份证明,也开不了银行卡,我倒是把工资的事情给忘了。” 正喝水的唐安动作一下子顿住。 啊。 自己还有工资? 似乎是知道唐安在想什么,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酒吧的员工都应该有的,拿我的证件开一张卡吧。” 这样起码唐安有什么想买的,都可以自己去买了。 当天下午,唐安就从雷克斯那里拿到了自己的工资卡。 两个月以来的全部工资,一千英镑。 还是在扣了之前打砸坏的桌椅费用之后。 唐安拿着那张崭新的银行卡站在吧台前,有点儿怔愣。 “放你半天假,去和诺拉挑几套衣服吧。” 雪莉上次买的总共也没有几套,唐安整天摸爬滚打的又很费衣裳。 “你不一起来吗?” 唐安拿着卡,抬起眼睛看着雷克斯。 “……” 于是,雷克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和唐安还有诺拉一起坐在了去牛津街的地铁上。 两人隔了这么久没见面,再见到的时候两人都显得很高兴,诺拉还带了一大束鲜花给唐安。 诺拉穿着雪白的衣裙从那束鲜花后探出头来朝自己笑的时候,唐安只觉得整个地铁车厢都明媚了。 唐安没逛过街,也从来没有购物的经历,诺拉带着唐安穿过人群,伦敦深秋难得的好天气,日光打在街边那些复古又典雅的招牌上,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 雷克斯不近不远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两人雀跃又兴奋的背影。 “……” “喜欢这个吗?我觉得你会喜欢。” 诺拉指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左轮手枪模型,回头冲唐安笑笑。 唐安眼睛亮了亮,伸手摸了摸那银色的模型枪身。 “那买一个?” 唐安想了想,最终还是没买。 “我怕关键时候会把它当成真的。” 唐安小声对诺拉说。 诺拉笑了起来。 商场的旁边有买冰激凌的小店,诺拉买了两个,唐安扭头看了一眼等在店外的雷克斯,抬起手指了一下吧台前的巧克力冰激凌招牌。 雷克斯立刻道。 “我不吃,你买你自己的。” 唐安欣然付了钱。 以维克多家族的消费水平,诺拉的衣服一直都是私人定制的,但诺拉还是选了相对于唐安的工资来说很平价的商场。 帮唐安挑了两个围巾,选来选去诺拉还是选了红色条纹的那个。 因为听唐人街的人说过,红色对中国人来说代表的是吉利和平安。 唐安到试衣间去换一件挑好的毛衣,诺拉和雷克斯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等。 诺拉伸直了腿,两只脚搭在一起,晃晃悠悠的,雷克斯听见她在愉悦地哼歌。 “……为什么这么高兴?” 雷克斯问。 “你不是心情也很不错吗?” 诺拉没有回头,眉眼弯弯地看着唐安在的那个试衣间,湖水一样的眼睛里荡漾着温柔。 “唐安变了很多,你也感觉到了吧,”诺拉轻声说,“她真的很厉害。” “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坚强的人。” “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咔哒”一声,试衣间的门开了,诺拉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朝唐安招手。 “这边!让我看看!” 唐安穿着那件新的条纹毛衣,扭头看见了朝自己跑过来的诺拉。 唐安张开手臂,诺拉扑进了她怀里。 “这个颜色真好看,”诺拉围着唐安打转,“还是你喜欢刚才那件?” “嗯……我不知道。” 唐安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实话实说。 两人盯着一件毛衣讨论了很久,诺拉拉着唐安的衣袖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唐安间或回两句话。 雷克斯倚着椅背安静地看着这副场面。 “……” 诺拉说得对,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但是,雷克斯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 自己贪婪地渴望片刻的和平和宁静,可敌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最重要的是,唐安也并不畏惧战斗和死亡。 诺拉把刚才的那一件拿过来,在唐安身上比划了一下,扭头去问雷克斯。 “这两件哪个好看?” 雷克斯回过神来。 唐安也顺着诺拉的目光看过去,正好和雷克斯的视线交汇。 “……” 雷克斯看了一眼两件颜色略有不同的毛衣,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我给不出好的建议。” 其实雷克斯下意识的想法是,那件黑色的会更耐脏一些,但雷克斯没说。 就这样吧,唐安不应该被这些束缚住。 谁又知道这些衣裳到底能穿多久呢。 可能下一秒就溅满了鲜血。 “两件都买怎么样?” 诺拉问。 唐安翻看一下毛衣上的价签,摇了摇头。 “我的工资不适合买两件。” 两人在商场逛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买了几件即将入冬需要穿的衣物,唐安自己支付了全部的费用。 就诺拉和雷克斯的存款来讲,把这家商场的全部奢侈品买下来都不是问题,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认认真真陪着唐安挑衣服,等着唐安自己结账。 柜台小姐将打包好的衣服和那张卡还给自己的时候,唐安拿着那张卡,心里莫名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胸口很闷很热。 这是自己长这么大自己买的第一件东西。 “……” 唐安认真地将自己的卡收好,这是很贵重的礼物。 扭过头去,唐安看到雷克斯站在商场门口等自己。 “诺拉呢?” 唐安走过去。 雷克斯扬了扬下巴,示意外面小店前正在排队买糖果和巧克力的诺拉。 天已经有些黑了,街道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唐安在看那些璀璨的灯光,而雷克斯在看她。 要是能这么一直下去就好了。 雷克斯抬起眼睛,顺着唐安的目光看向那些璀璨绚丽的灯光,再次默默地想。 “高兴吗?” 雷克斯问。 唐安用力点了点头。 “……”雷克斯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你应该会喜欢……” 说到一半,雷克斯卡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道:“你知道,留在布尔曼是不会有这样的未来的。” “是的。” 唐安回答。 雷克斯侧首看过去,唐安正好也在看他,两人视线交汇。 “我本来应该是怕死的,”唐安攥紧了手里的手提袋,小声却认真地说,“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不怕了。” 因为有了更重要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去付出生命。 今天的一切,或者说布尔曼里的一切,都会指引自己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因为有了这一切,唐安不再畏惧伤痛和死亡。 “……” 雷克斯看着那双倒映着灯火的黑眼睛,喉咙滚动了一下。 天哪,要疯了。 第74日 浴室 “……” 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雷克斯刚刚抬起手,诺拉的声音伴随着小羊皮高跟传来。 “唐安!!” 雷克斯移开了视线,手不自然地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唐安侧首,一个温暖的怀抱扑过来,嘴里被塞进了一个大大的心形巧克力。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 诺拉脸上红扑扑的,笑容灿烂地抱住了唐安:“这个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嗯。”唐安被诺拉紧紧箍着脖子,叼着那块巧克力,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诺拉将一兜子巧克力和糖果塞给唐安,还在说着什么,唐安抱着袋子,一边听诺拉讲话,一边微微侧首,瞥了一眼旁边的雷克斯。 雷克斯没看这边,正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招牌和路灯。 唐安没有忽略雷克斯刚才及时收住的动作。 刚才……雷克斯是要做什么呢? 将诺拉送回雪莉的住处,唐安跟着雷克斯回了两人的别墅。 雷克斯之前给唐安整理出来一间卧室来放属于唐安自己的东西,唐安把那一包糖果和银行卡妥帖地放在床头柜里。 衣服收进衣柜,唐安合上柜门,探出头去寻找雷克斯的身影。 雷克斯不在二楼,应该是还在客厅忙工作。 雷克斯还和往常一样,没多说一句别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压根没提当时没做完的那件事。 唐安很在意。 下到一楼,雷克斯果然在客厅,听到声音,雷克斯抬起眼睛,瞥了一眼唐安。 “很晚了,去洗漱睡觉吧。” “嗯。” 唐安回答完,看了一眼雷克斯吊着的胳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 “那你怎么办?” 雷克斯的伤口暂时不能碰水,吊着一只胳膊又不方便。 “……” 雷克斯突然想起之前穆丝说“洗澡的话让这个小家伙帮你”之类的话,那个狗东西,唐安果然听进去了。 “……我自己能洗。”雷克斯把电脑合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就这么站着沉默了一会儿,雷克斯侧首去看唐安,而唐安也确实在安静地看他。 “你要来帮忙?” 唐安怔了一下。 …… 浴室里水气氤氲,静的只能听见水流的“哗哗”声,唐安坐在浴缸前端的台子上拎着花洒,雷克斯背对着唐安坐在浴缸里。 唐安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雷克斯宽阔且伤痕交错的脊背,雷克斯的黑发被水打湿,受伤的那只手臂搭在浴缸边缘。 伤口不能碰水,唐安小心地把花洒离绷带处更远了一些。 洗发水的香气伴随着泡沫一起飘出来,唐安有些出神地盯着雷克斯肩膀上的伤。 看起来很严重,刚刚雷克斯抬起胳膊搭到浴缸边缘的时候动作很慢很慢。 将所有的泡沫都小心地冲干净,唐安拎着花洒,水流打在雷克斯结实的手臂和后背上,汇聚成一股一股的水流淌下去。 “……” “雷克斯。” 唐安突然开口,雷克斯抬起了眼睫。 “嗯?” “你之前……” 唐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雷克斯微微侧首,唐安抿了一下唇角,才继续说下去。 “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 雷克斯没动。 “还是有什么事要做?”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雾气笼罩的浴室里再一次只剩下了花洒百无聊赖的水声。 “是。” 雷克斯说。 “是什……” 唐安的话还没有说完,雷克斯抬起了头。 猝不及防和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如此近距离地对上,唐安惊了一下,本能地往后一退,“哗啦”一声水响,雷克斯伸出手用力钩住了唐安的后脖颈,往下一摁。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迫再次拉近,唐安睁大了眼睛,手下意识扶了一下浴缸边缘,花洒里的水“哗啦啦”溅到墙上。 水,水! 唐安生怕花洒里的水溅到雷克斯的伤口上,手忙脚乱挣扎着去关,却被雷克斯摁住脖颈一动也动不了。 花洒“咚”地一声落地,雷克斯的那只手掌火热,紧紧扣在自己的脖颈上。 唐安漆黑的眼瞳颤抖起来。 唐安的两只手扶着浴缸边缘,被摁住脖颈,整个人被迫弯着腰,俯视着雷克斯,而雷克斯就这样仰着头,看着唐安。 两人的距离连一英寸都不到,两双眼睛就这样没有任何阻隔地对视着,唐安发梢上的水珠滴下来砸在雷克斯的脸颊上,浴室里的雾气简直让人呼吸不畅。 “你刚才问,是要做什么事?” 雷克斯开口了。 唐安的手臂微微发抖,撑着浴缸想和雷克斯拉远距离。 但雷克斯扣着唐安的脖颈,唐安一动都动不了。 察觉到唐安的挣扎,雷克斯沉默了一会儿。 “你会害怕的。” 雷克斯说。 雷克斯的手微微用力下压,唐安手撑着浴缸想抵御雷克斯的力量,却阻止不了两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 唐安紧紧抿着嘴角,眼瞳的颤抖愈发剧烈。 距离缩短为最小,温热的触感传来,两人额头相贴。 仅仅也只是额头相贴而已,雷克斯闭上眼睛,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唐安睁大了眼睛,不挣扎了。 雷克斯慢慢松开了手,脖颈上的压力退去,唐安就这样怔了两秒,“蹭”地一下直起了身子,整个人后退贴在了墙壁上。 雷克斯直起身子收回手来,垂下了眼睫,等着唐安落荒而逃。 那样的事情……唐安会害怕的。 浴室里异常安静,花洒倾斜在地上,无声地淌着水流。 两分钟的时间被拉得像一整个世纪那么漫长。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唐安终于有了动作。 雷克斯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从浴缸的台子上下来,唐安捡起惨兮兮地歪倒在地上的花洒,把水关了。 水珠“滴答滴答”地砸在地面上,雷克斯听到唐安把花洒挂了回去。 然后重新回到了台子上。 雷克斯的肩膀僵了一下,侧首想去看唐安,却被一张从天而降的毛巾遮住了视线。 毛巾被粗暴地摁在了脑袋上,紧接着就是更粗暴的泄愤一样的擦头发。 “嘶——” 雷克斯扯住了那张妄图要把他憋死的毛巾,抬头看过去。 唐安手里拽着毛巾,也在看他。 不是看,对那双目光灼灼的黑眼睛来说,是瞪。 雷克斯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 “生气了?” 唐安手里紧紧拽着毛巾,敛着眉,就这样严肃又认真地瞪着他。 “你吓唬我。” 唐安说。 “……什么?” 唐安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的伤还没好,你吓唬我。” 雷克斯的手臂恢复不好大概率会有后遗症,而且还是惯用手,刚才花洒一顿乱喷,都不知道纱布有没有浸到水。 “……” 雷克斯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唐安说的是什么意思,拽着毛巾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舌尖舔过后槽牙,雷克斯眼里的神色有几分晦暗。 好像,有点儿后悔了,刚才为什么没…… 眼前视线一花,那张毛巾被重新盖在了他的脸上,雷克斯感觉有一双手用力摁在了毛巾上。 然后就听到唐安说。 “赶紧擦干,你要感冒了。” “……” 最后雷克斯也只能听了唐安的,还重新消毒换了一遍药。 唐安把最后一点儿绷带给雷克斯缠好,雷克斯倚在床头,把睡袍的袖子一点点穿上,再用纱布吊起胳膊固定住。 唐安捧着纱布和药水站着,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的胳膊。 看起来真的很严重。 那个地方会留个弹痕。 自己受过两次枪伤,第一次仅仅是深一点儿的擦伤,那种火烧火燎的疼法就已经让人很想死了。 雷克斯掸了一下睡袍的领口,抬起眼睫瞥了一眼唐安。 “还在生气?” “……”唐安别过了视线,“是的。” 停顿了一下,唐安继续小声说。 “你一点儿都不在乎你的手。” 雷克斯笑了一下。 “我的手是杀人的手。” 雷克斯的声音里透露出几分冷淡。 “没了有什么可惜。” 唐安抿紧了嘴角,扭回头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不是的。 还救过我。 很多次。 “不是的。”唐安说。 “你明明救过我很多次。” 雷克斯沉默地看着唐安那双眼睛。 完蛋了。 雷克斯在想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同时伸出了手。 唐安被拽得踉跄了一下,瞬间睁大了眼睛。 眼前一花,唐安仰面跌倒在床上,药水和纱布滚落到地毯上,唐安眼瞳一缩,下意识挣扎起来,肩膀却被雷克斯用力摁住了。 小腿被雷克斯的膝盖抵住完全挣扎不动,阴影笼罩了自己,唐安眼瞳剧烈颤抖着,紧紧抿着唇角,两只手用力去掰雷克斯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纹丝不动。 要真的就这样打起来,雷克斯就算让唐安一只手唐安也不可能赢得了雷克斯。 雷克斯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唐安挣扎的模样。 “……” 雷克斯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一些,雷克斯俯下身,温热的气息贴上了唐安的耳垂。 唐安睁大了眼睛。 “果然,你会害怕的。” 唐安不知道为什么从雷克斯的声音里听出一点儿苦涩和压抑。 “那接吻可以吗?” 第75日Kiss 唐安的手腕在颤抖。 雷克斯的大手卡在唐安下颌,抬起唐安的下巴,就这样俯下身去。 雷克斯湿漉漉的黑发垂搭在自己脸颊上,温热的唇瓣贴上来的时候,唐安睁大眼睛,呼吸一瞬间停滞了。 环在雷克斯脖颈上的双手一下子攥紧,死死扯着雷克斯的睡袍。 身底下的人在发抖,紧抿的嘴唇也是。 雷克斯在那唇瓣上轻轻啄了两下,抬起头,舌尖舔过犬齿,卡在下颌的手微微用力。 “张嘴。” 雷克斯的声音贴着唇角传上来,炙热滚烫,和搭在自己颈间的湿发截然两种温度,唐安黑漆漆的眼瞳颤抖起来。 雷克斯在唐安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唐安犹豫着,颤抖着,终于松开了紧抿的唇瓣。 收到了邀请,雷克斯手上微微用力,舌尖轻易就撬开了唐安的牙齿。 “唔唔……!” 唐安终于挣扎起来,下颌却被雷克斯紧紧钳住,唐安挣扎踢蹬的两条腿在小幅度地颤抖,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地盘被人侵略。 雷克斯的吻和他本人一样,撕开冷静的外表,就只剩下疯狂和侵略性。 唐安的下巴被抬高,雷克斯的犬齿咬在了唐安的唇角。 唐安要喘不过气了。 “咳……!” 眼看快要呼吸不过来,雷克斯终于放过了唐安,抬起了头,舌尖舔了舔犬齿,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下巴被钳制着扭到旁边,火热的吻落在了侧颈上,唐安睁大了眼睛。 微微的刺痛,熟悉滚烫的气息,这点儿痛对唐安来说原本不算什么,现在却一分一毫都让人难以忍受。 “不……” 唐安挣扎着用力推拒雷克斯的胸膛,黑色的眼瞳颤抖着。 说好了只接吻的! “雷克斯……!” 在唐安剧烈反抗之前雷克斯适时松开了手,直起了身子。 唐安很克制地喘着气,挣扎着要爬起来。 雷克斯眼底的神色晦暗,相比起唐安来,雷克斯也同样狼狈。 唐安坐了起来,雷克斯没再阻止,只是抬手卡着唐安的下巴,摸了一下洇出血来的唇角。 咬出血了。 唐安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手,紧紧抿着嘴唇。 雷克斯收回了手,唐安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就跑。 跑到门口还被自己给绊了一跤。 很响的“扑通”一声,雷克斯眉眼一敛,本来要站起来去扶,手还没抬起来唐安就爬起来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砰!” 卧室门被一声巨响用力关上。 雷克斯盯着门口唐安消失的背影。 唐安扑进了自己的床垫里。 一动不动。 只有藏在凌乱的黑发下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装死一样趴了两分钟,唐安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大床上,瞪着头顶明晃晃的水晶吊灯。 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唐安的嘴唇尚且还在发麻。 好奇怪。 唐安紧紧抿着嘴唇,整张脸甚至是脖颈都涨得有些红。 好奇怪。 怎么办。 唐安爬起来去照衣柜旁边的试衣镜,凌乱的黑发,散乱的睡衣,还有被啃咬得沾染了鲜血的嘴唇。 脖颈上印着一枚新鲜的吻痕。 就这么看了几秒钟,唐安把发烫的脸埋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完了,今晚注定睡不着了。 应该说,这栋别墅今晚注定是无眠了。 唐安大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雷克斯同样也睡不着。 在黑暗中沉默地看着头顶的灯,雷克斯无比清醒。 啊,真是疯了。 “……” 唐安一定要失眠了。 雷克斯想。 唐安听到雷克斯房门打开,接着就是闷闷的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 唐安闭上眼睛装睡。 自己房间的房门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唐安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 门没锁,雷克斯推开了房门,远远看了一眼。 唐安听到什么东西被“咔哒”一声放在了床头柜上,接着雷克斯就轻手轻脚将门关上出去了。 唐安睁开眼睛,黑暗里,一个小巧的安神香薰正无声地释放出细腻的喷雾,带着淡淡的甜味。 唐安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不过第二天早上,雷克斯就知道安神香薰收效甚微这件事了。 雷克斯倚在厕所门口,眼睁睁看着唐安困得闭着眼睛,把牙膏挤进了洗手池,然后将什么都没有的牙刷塞进了嘴里。 就这么刷了两下都没发现不对,雷克斯忍不住出声提醒。 “醒醒,你的牙膏掉了。” 唐安这才猛然惊醒。 不过雷克斯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早上吃了一顿有些烤焦的煎蛋和面包片。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提昨天晚上的事儿,就和平常一样,起床,吃早饭,然后准备出门。 唐安今天依旧是要训练的,雷克斯也厌烦了一直在别墅里养伤,所以也一起跟着去了。 再不练确实就要废了。 …… “三分四十六!” 梅琳达的声音严肃,目光紧紧跟随着唐安:“没吃饭吗!跑起来!” 唐安冲刺跃上最后一个高台结束了整圈的训练,梅琳达站在下面冲她招手,唐安爬起来,顺着斜坡滑下去。 “你的成绩退步了,怎么回事?” 梅琳达像个严厉的教官,将表格往唐安面前一怼:“你自己看看。” 确实远远不如之前的成绩。 “我再来一组。” 唐安紧了紧手上的护腕。 下巴却被人挑了起来,唐安动作一僵。 梅琳达眯了眯眼,看着唐安眼下有些明显的青晕,眉宇微蹙。 “昨天不是放了你假吗?怎么没睡好?” 捏着唐安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唇角刚刚愈合的血痂引起了梅琳达注意。 梅琳达眉角一挑,二话没说,手指勾住拉了一把唐安的衣领。 果然有吻痕。 唐安睁大了眼睛想挣开,梅琳达却直接松了手,唐安闪了个趔趄。 这种位置,这种伤口,还能是怎么弄的。 她和欧文又不是没有性生活。 梅琳达高高扬起了眉毛。 “哦,你昨晚上跟谁在一起?” “雷克斯啊,还能有谁?” 欧文刚健身完,从后面擦着汗走过来,拿起梅琳达的运动饮料喝了一口。 “啊,他俩睡了。” “噗——” 欧文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在原地呆滞了将近五秒钟,猛地扭头看向梅琳达。 “啥!?谁跟谁……!?” 唐安本来想说没有,结果欧文也看见了唐安嘴上的伤。 还有吻痕。 欧文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之前酒吧里的家伙总爱开唐安和雷克斯的玩笑,但没有一个人真的认为雷克斯会和唐安发生什么关系。 “不……没有……” 唐安看着欧文仿佛信念崩塌一样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解释。 而梅琳达则见怪不怪地笑笑:“啊,是「没有」,还是「还没有」?” 唐安怔住了。 是「没有」,还是「还没有」…… 还没有,和…… 杂乱的画面和感觉闯入脑海,雷克斯近在咫尺的眼瞳,冰凉的湿发,以及滚烫的…… 念头猛地刹住,心脏剧烈跳动,唐安阻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 “哎呀,”梅琳达两只手揉了揉唐安的脸颊,唐安被揉懵了,梅琳达笑嘻嘻的,“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在酒吧里见的还不够多吗?” 唐安的耳朵一下子通红。 欧文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指了指唐安。 “所以,你和雷克斯是……但是还没有……?” 梅琳达斜了他一眼。 “少见多怪。” “我……!” “你不了解雷克斯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知道啊!所以才……!”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 “……” 唐安被梅琳达捧着脸,羞得想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吃到瓜的不止欧文一个,周围几个西区的人都同时听到了,手里的动作停滞,齐刷刷地看着这边。 “天,我以为雷克斯喜欢的是雪莉那种类型……” 梅琳达当然听得到,抬起了一边的眉角看过去:“啊,真没礼貌啊里德。” 里德倚着器材,撇了撇嘴:“当然了,雷克斯以前参加宴会的女伴不都是这种类型。” “只有你这种没跻身过上流社会的家伙才觉得人家都会睡自己宴会的女伴。” 梅琳达双手抱胸,讥诮地讽刺道。 没理会原地无能狂怒的里德,梅琳达扭头看向唐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嗯……不过小家伙应该会害怕吧。” 啊。 唐安怔了一下。 雷克斯也说过这种话。 还是两次。 欧文轻咳了一声,还是不怎么能接受,小声嘀咕。 “岂止是害怕,感觉会很危险啊。” “……” 唐安听得到。 这个话题什么时候能结束…… 梅琳达还要再说什么,雷克斯单手拿着瓶水从几人身后不远处经过。 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被一堆人直勾勾的目光注视着,雷克斯不能装作没看到了,喝了口水,雷克斯侧首看过去。 “……” “你们睡了?” 梅琳达问的简单又直白。 “咳……!” 雷克斯直接呛住。 “……什么?” 梅琳达耸了一下肩膀,有些遗憾地啧了两声:“那看来就是「还没有」。” 雷克斯的眉角下意识挑了一下。 抬眼朝唐安那边看过去,唐安明显感觉到了视线,脊背僵了一下,但唐安别着脸没看过来。 生气了。 第76日伊始 “砰!” 靶子应声被仰面击倒,大屏幕上显示出分数,新的靶子弹跳出来,再次伴随着枪声被打倒。 雷克斯单手持枪,冷眼盯着弹跳出来的靶心,不间断地扣动扳机。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快一周,酒吧里的绯闻传的沸沸扬扬,唐安倒是没被这些事影响心情,跟着梅琳达该训练训练。 成绩一路上升,梅琳达开始训练唐安的近身搏击。 至于自己,虽然说手臂不用再吊着了,但右手暂时使不上什么力气,搏击什么的练不了,雷克斯索性回来练枪。 詹森双手抱胸倚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大屏幕上伴随枪声不断闪动的新的成绩。 枪声停了,雷克斯扔下已经打空的枪,将战术手套解下来。 詹森看着雷克斯左手去拿水,眉宇间神色愈发阴沉,忍不住直起身子,“啧”了一声。 “你那手,恢复的怎么样了?” “……” 雷克斯瞥了他一眼,拿水的动作停下来,换成右手拿给他看。 一瓶水并没有多沉,但雷克斯拿在右手里,詹森能很明显看到透明的矿泉水瓶里的水面在微微抖动。 “……抖得这么厉害?” 詹森神色敛起,声音放轻了。 “嗯。” 雷克斯似乎是拿不动了,将水放下,换成左手拿起来喝了一口。 “才不到两周,之后会恢复的。” 詹森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被这敷衍的说法说服。 “那崽子知道吗?” 詹森沉着脸问。 “知道。” 从俱乐部开车赶回来,两人去看了一眼梅琳达和唐安的训练。 宽阔的拳击场地,拳拳到肉的击打声,唐安正和欧文对打。 梅琳达微敛着眉,严肃地双手抱胸坐在下面看。 听到詹森和雷克斯的脚步声,欧文视线不易察觉地移动了一下,马上唐安的拳头就擦了过去。 欧文本能侧首避过,两人乒乒乓乓拆了几十招,拳头着肉的声音实打实的不间断在场地里响起。 唐安的力量显然不如欧文,欧文每一拳毫不客气地砸下来,唐安都要赶紧抬起胳膊去防御。 梅琳达看得直皱眉。 “嗵”地一锤桌子,把旁边的詹森吓了一跳,梅琳达横眉冷目,扬声道。 “都用上全力!你们现在是敌人!” “欧文用力!你是要害死她吗?!” 一声闷响,欧文的拳头打在唐安护着头的小臂上,唐安手臂暂时一麻,立刻被欧文一脚踢中。 降低重心被迫滑行出一段距离,唐安脚下刹住,用力一点再次逼近。 唐安的黑发扎在脑后,那双黑眼睛沉静而富有攻击性,眼里只有欧文的一招一式,其余什么都没有。 身形敏捷而灵活,避开欧文的一拳,唐安毫无征兆地一矮身,脚下一绊。 “砰!” 欧文仰面摔倒,唐安马上翻身而上,两只膝盖用力抵住欧文大臂,单手锁喉,另一手举拳砸下。 拳头在距欧文鼻尖一英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唐安停顿了两秒,才收回拳头抹了一把嘴角。 “我赢了。” “干的不错。” 梅琳达的眉宇终于舒展开,勾起了唇角,难得提出了表扬。 唐安直起身子,扭头看过去,詹森看到唐安脸上并没有露出对他们的到来而感到意外的神情。 说明唐安也早已经注意到他们来了。 欧文狼狈地咳了一声:“狗崽子,你先下去再叙旧。” 唐安赶紧从欧文身上下来。 从场地上下来,唐安朝詹森他们的方向走过去,梅琳达拍了拍唐安的肩膀,就戏谑地笑着去看爬起来的欧文了。 “缺乏锻炼啊欧文。” “切,”欧文撇了撇嘴,从地上坐起来,接过了梅琳达的水,“那崽子的进步确实不小。” “我总算知道雪莉为什么指名让你来了。” 梅琳达以前做过部队的教官,现在西区有些小年轻还是当年梅琳达的学生。 梅琳达笑了,眉眼弯弯凑近了欧文。 “这句话我爱听,再多夸夸我?” 欧文挑起了眉角。 一吻结束,两人回过头来,另外三人正在不远处齐刷刷地看着这边。 唐安还在喝水。 詹森扭头对那两人说。 “看吧,我就说要亲。” 雷克斯:“你每次都这么说。” 唐安小声接话茬:“但他们每次都亲。” “……” 欧文炸毛:“干什么?!我们在交往啊!单身狗们!” 雷克斯和唐安齐齐扭头看向詹森。 詹森感觉自己的心脏中了一枪。 “操。” 结果几人返回布尔曼酒吧帮夜场的忙的时候,吧台前搭讪金发美女的莱恩扭头调侃几人。 “哟!两对腻歪的情侣和一个单身汉?” 詹森的心脏中了第二枪。 于是詹森毫不客气地给那个美国人打了个电话,让莱恩荣幸地成为了第三对情侣。 褐发碧眼的美国人来把莱恩直接扛走的时候莱恩嚎得特别凄惨。 唐安不太明白,明明是个职业黑客,为什么会有那么高的身形和体魄,那美国男人的身高直逼安德鲁。 莱恩在他面前像个小鸡仔。 嚎啕的噪音伴随着引擎声在酒吧外消失了,唐安默默在心里给莱恩点了根蜡烛。 詹森毫无负罪感地跟里德攀谈去了,唐安去帮戴安娜搬箱子。 雷克斯大概扫视了一遍,扭头问旁边的服务生:“雪莉不在?” “不在,好像是去市区查什么事了,一个小时前顾老板的电话。” 雷克斯沉默了一会儿。 唐云自从上次线人的事之后就很谨慎地没再有动作,这几天也没有出现有人莫名死亡或者怎么样的新闻。 但雷克斯总觉得,有些太平静了。 何况东区现在还在卖那种药,西区目前依然在全力打压这种副作用不明的危险药品。 雷克斯摸出手机,还是决定给雪莉先打个电话。 刚摁亮屏幕,二楼包间“砰”的一声巨响。 包间原本紧锁的门被大力撞开,恰好从门口经过的威尔被一下子撞倒在地上,两个人一齐跌倒在地。 “呃……” 威尔的额角流了血,晕晕乎乎地倒在地上,抬起眼睛,就看到一双充血凸出的眼球和狰狞扭曲的面容。 男人赤身露体,浑身的肌肉紧绷着,牙关紧咬,甚至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人都像一头疯了的公牛。 从地上爬起来,男人像是疯了,摁着威尔就开始撕扯他的衣裳。 威尔人都吓麻了,颤抖着挣扎着要跑。 “别过来……” “啊——!” 周围的服务生和金主们惊慌地后退逃窜,打手们大声呵斥着要冲上来,楼梯本来就狭窄,更是乱糟糟堵的水泄不通。 一道敏捷灵活的身影翻上楼梯,威尔惊惧地看着一只手臂勒住了男人的脖颈,唐安是第一个赶到的。 整条腿抵着男人的脊背,唐安小臂锁着男人的脖子,咬着牙用力勒住往外拉。 男人的上半身被迫高高挺起,脖子被勒得甚至发出了声响,手却仍旧拽着威尔的衣领。 唐安冲威尔喊。 “跑!” 威尔赶紧撕掉自己的领口,扔了外套,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眼前的目标消失了,男人喉咙里发出嘶嗬声,似乎才注意到脖子上想要自己命的压力。 唐安只感觉一股蛮力将自己整个人掀了出去,接着“砰”的一声后背着地,唐安猛地咳了一声。 脖颈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掐住了,一瞬间压迫和窒息感袭来,唐安咬着牙眯起眼睛,两手攥紧了男人的手腕,却根本无法撼动男人疯牛一样的力量。 “刺啦”一声,唐安的领口被扯掉了,接着眼前闪过一片红色。 梅琳达抡起灭火器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被砸得口鼻流血,男人也只是僵直了一瞬间,梅琳达知道他疯了,第二下毫不客气地冲着男人太阳穴下去。 “砰!” 男人的身形晃了晃,唐安用力掰开男人的手爬了起来。 脖颈上留下了一圈紫黑的指痕,领口裂开,唐安没有去管,站起来警惕地盯着满脸是血的男人。 詹森终于挤开人群赶了过来,脸色阴沉,将男人用力拉起来,反剪了双手,用膝盖抵着男人的脊背,死死摁在地上。 男人甚至还在挣扎嘶吼着,已经完全充血的眼睛瞪着对面的梅琳达和唐安,詹森险些要摁不住这只疯牛。 唐安拖出消防水带给男人全身绑了个结实。 男人倒在地上,唐安手里提着消防水带,踩着男人的胸膛用力系紧,扭头看了一眼被撞得大开的包间门。 雷克斯迈过地上威尔散落的托盘,包间里面一片狼藉。 衣服和纸团散落了一地,床单上点点鲜血,同样赤裸的「公主」面色死灰,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浑身都是青紫。 雷克斯眉角蹙了起来。 扭头吩咐了两个服务生赶紧抬担架过来,雷克斯用脚拨开地上乱七八糟的衣物和被褥,一支针管从衣服下面滚了出来。 雷克斯蹲下身捡起来,大衣的衣兜里还有什么东西,雷克斯掏出来看了一眼。 是几个安瓿瓶,有几个已经因为粗暴的打斗或是别的什么碎裂了,药液流了出来。 雷克斯谨慎地捡起了几个还完好的,确保自己的手指没被这些玻璃碎片划破。 否则药水会渗进血液里。 两个服务生抬着昏倒的女人出去了,唐安错了错身子给担架让路,抬眼看向屋里的雷克斯。 “那男人死了。” “嗯。” 猜到了。 第77日 决定 男人挣扎了没多久后就咽气了,脑袋一歪口吐白沫,詹森让人把他抬走,其他挂了彩的去医务室包扎。 唐安没走,等在门口看雷克斯翻找男人遗留下来的物件。 雷克斯抬头瞥了她一眼。 “去包扎一下。” 唐安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雷克斯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一眼破破烂烂的领口,用手往上一提。 “我没事。” “……” 雷克斯没再管,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伤。 用脚尖把地上的衣服拨开,雷克斯拎起男人的西装外套抖了抖,里面掉出一个钱夹来。 钱夹里装着支票和银行卡,但没有什么能证明男人身份的东西。 不过男人看着很眼熟,雷克斯觉得自己一定在新闻或者什么地方见过那张脸。 算了,反正到时候一登报自然就知道了。 毕竟现在这种药物在东区那边价钱炒得很高,有钱买这玩意的不是普通人。 将所有物品归类整理好,欧文接手了这边的清理工作,雷克斯去医务室看了一眼,唐安跟在他身后。 男人的尸体放在病床上,再旁边的病床就是那个已经昏迷的女人,梅丽莎正在给她换药瓶。 威尔头上包着纱布坐在一边,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对面断气的男人。 男人的脸上全部是血,鼻骨已经被梅琳达砸断了,眼球凸出,脸因为扭曲和伤痕已经不怎么能辨认身份。 “这是因为那个药死的第二个了吧。” 梅丽莎蹙着眉,将空药瓶扔进垃圾桶。 看到唐安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梅丽莎揉了揉眉心,解释了一下:“撕裂出血,头部受到重击,再加上惊惧导致的昏厥,醒来就没事了。” 唐安点了点头。 雷克斯把拿到的安瓿瓶和注射器交给梅丽莎:“他买了不止一剂,能做药物分析吗?” 梅丽莎冷哼一声,从里面拿了一剂:“我这边可未必有时间,你再去找找唐人街。” 雷克斯转身出了医务室,唐安也跟着出来了。 雷克斯回头看了唐安一眼。 唐安不明所以。 “你打算就这样跟我去唐人街吗?” 雷克斯垂眸示意唐安脖子上的伤。 包扎了伤口,顺便换了一套上衣,唐安坐在詹森的越野后座上,透过后视镜看副驾上的雷克斯。 雷克斯在给市区的雪莉发消息。 “我刚才打电话确认了,”詹森叼着烟脸色阴沉,“东区那边最近确实新到了一批药,但是据那边的弟兄们说已经都拦下来了。” “这药估计是从别的地方流过来的。” 雷克斯淡淡“嗯”了一声:“唐云那边看得紧,恐怕没什么机会。” “……” “哈帝吗?” 唐安替两人说出了答案。 车内的氛围更加压抑,詹森烦躁地把烟掐了,车窗开得更大了一些。 平心而论,哈帝虽然作恶多端,却是西区最不想招惹的敌人。 威尔士黑手党的成员遍布整个欧洲,有着强大的经济和军火来源,他们的势力就是杀了哈帝本人都无法轻易撼动。 何况哈帝又是个疯子。 要是惹急了哈帝,詹森觉得,那老东西说不定会用坦克把整个布尔曼街碾平。 顾老板他们的据点在老板自己开的面馆,詹森掀了帘子进去,唐安跟在后面,顿时闻到一股诱人的牛肉面的香味。 现在不是饭点,面馆里几乎没有顾客,一个服务生正坐在桌子旁边剥蒜。 顾老板不在,柜台前的是一个亚裔女人,一张温润面孔,黑发扎在脑后,戴着眼镜,正低着头盘算店里的账目。 显然是店里的老板娘。 抬头看到詹森和雷克斯,老板娘挑了一下眉毛。 “老顾不在,两位找谁?” 说完了老板娘才看到跟在两人身后的唐安,立马道:“哦,是三位。” 接着笑眯眯地用中文冲唐安道:“你好?是唐安吧?” 唐安愣了一下:“呃,嗯……” 雷克斯没有寒暄,将安瓿瓶摸出来递给老板娘:“又有人因为东区的药死了,第二个。” 老板娘闻言,脸上的笑容敛了些许。 “是第三个。” “老顾和雪莉去市区处理的就是这件事,看来布尔曼酒吧也有人死了。” 詹森和雷克斯两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雷克斯眉角微蹙。 “死的是谁?” “一个政府官员。”老板娘将账本合上,神色有几分严肃。 “明天的报纸上一定会有报道的,这个人影响力不小。” 唐安也微微敛眉。 同一天死了两个人,排除巧合,如果布尔曼酒吧里死掉的男人真的是某个重要的大人物,那哈帝的目的就不仅仅是单纯的靠药品敛财或者清除敌人那么简单了。 第一个死的也是政府要员。 哈帝的图谋恐怕在于政府,或者是军事。 甚至是战争。 “……” 几人似乎都想到了这一点,柜台前一片沉默,整个面馆里只能听到那服务生小哥悉悉索索的剥蒜的声音。 “行了。”老板娘率先打破了沉寂,接过桌子上的安瓿瓶,脸上又恢复了温润的笑。 “这药我会让他们拿去化验的,你们西区自己小心。” 詹森耸了一下肩膀。 “希望我们今后还能继续合作。” 老板娘笑着说。 但这句话詹森和雷克斯两人都没接,雷克斯神色淡淡,而詹森则烦躁地移开了视线。 如果说哈帝真的开始大批量制作这种药物,西区未必会选择跟哈帝的势力作对。 最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些药品不流入到西区的地盘上来。 毕竟西区不是雪莉或者哪个负责人一个人说了算的,他们要负责的是所有西区的弟兄们的性命。 但唐人街的这股势力不一样。 他们肯定会跟哈帝或者唐云这种人斗争到底的。 哪怕与整个威尔士黑手党为敌。 和唐云很像的一点是,他们都不畏惧牺牲。 “……” “哒”的一声,茶杯被放在了桌子上,日光明晃晃地打在办公桌上面,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戴茜,这件事情未必就……” “不,是哈帝的图谋,”雪莉打断了男人的陈述,“布尔曼刚才传来消息,又有一个人死于药物,现在还不能确定男人身份。” “不能确定身份,未必就同样是政府官员。”男人立刻道。 戴茜倚在窗边双手抱胸,斜了他一眼。 “不能拿未知的事开玩笑,先做好要面对哈帝的准备。” 这间办公室里或站或坐的一共十几个人,有男有女,身份各异,但毫无疑问的,他们都是西区在各个地方的负责人。 雪莉坐在离戴茜距离最近的沙发上,神色微敛,那张时常笑盈盈的脸上难得有几分严肃。 “索菲亚医院爆炸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戴茜转向正拿着保温杯悠闲喝茶的顾老板。 “那两个被炸死的病人查了,一个是曾经在飞云集团手底下产业打工的员工,一个是一家小诊所的医生。” 顾老板将保温杯盖上,笑了笑,“小诊所现在已经人去楼空了,暂时还没查到更多。” 将有关爆炸和那家诊所的所有信息都发给了在场的所有人共享,顾老板继续倚着沙发闭目养神。 从资料上看,两人做手术的原因都是因为心脏病,但两人的病历上并没有心脏病史。 也就是说,两人很有可能是不知不觉中做了唐云的小白鼠,唐云担心索菲亚医院查出什么事情来,才派人灭的口。 在场的所有人里似乎只有顾老板还依旧维持着一副不紧不慢的悠闲模样,剩下的人面色凝重,不知道都在考虑什么。 “戴茜,如果真的是哈帝,那我们……” 终于有人问出了所有人都在担心和考虑的事情,戴茜沉着脸,没有说话。 “我恐怕不能代表西区所有人的意愿,”戴茜说道,“你们自己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 从唐人街那边回来,一路上三个人都沉默着没说话,詹森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将车找位置停好,几人穿过马路往布尔曼酒吧的方向走。 经过一处巷子口,雷克斯突然停住了脚步。 詹森扭头看过去,雷克斯侧首眯起眼睛打量着巷口,眼睛里闪着冷冰冰的光。 “怎么了?” 詹森压低了声音。 “有血腥味。” 唐安顺着雷克斯的视线看过去,耸起鼻尖仔细闻了闻周围,并没有闻到雷克斯所说的血腥味。 “狗鼻子。”詹森呲牙一笑,并不知道在说谁。 唐安觉得他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雷克斯没理两人,从腰间抽出匕首,径直走进了黑漆漆的巷子。 巷子很深,走到快一半的位置,唐安终于闻到了雷克斯所说的那股甜腻的血腥气。 也看见了血腥气的来源。 一个隐蔽在黑暗中的男人,坐在垃圾箱的旁边,垂着头靠在墙上,从微微起伏的肩膀上来看,他还活着。 三人警惕地接近了,直到走到男人的身边,唐安才发现他受的伤很重。 浑身都是匕首的伤痕,腰间晕开一大片血迹,男人青筋暴起的手正捂着那伤口,指缝间全是干涸的鲜血。 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三人接近,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出任何反应了,男人垂着头,一动不动。 雷克斯微微眯眼,用匕首挑起了男人的下颌。 男人的脸露出来的那一刻,三人的动作同时僵住了。 “安德鲁?” 第78日 重伤 一天前,路易斯的别墅。 “啪!” 一个文件夹被扔在了茶几上,客厅里再次恢复了沉寂,鸦雀无声。 宽敞的客厅一共就三人,其中一个坐在沙发中间,另外两人一个战战兢兢,一个神色淡淡。 战战兢兢的是路易斯,神色淡淡的是安德鲁。 而坐在沙发上,眼神冷漠,一身黑衣,拄着一根昂贵的手杖的,是哈帝。 “好久不见,安德鲁。” 哈帝盯着安德鲁鎏金色的眼睛,终于开口了。 路易斯先哆嗦了一下。 安德鲁唇角微微一勾:“好久不见,目标先生。” 一阵压抑的沉默。 “我倒是没想到,你狂妄到连名字都没换。” 安德鲁哈哈一笑。 唯一一个局外人路易斯听不懂两人像哑迷一样的对话,但毫无疑问,这两人看起来都想杀了对方。 哈帝的视线转移到了路易斯身上,路易斯额角立刻沁出了冷汗。 “看看吧,你的保镖。” 哈帝声音阴冷,垂眸示意桌上那份文件。 路易斯赶紧捡起文件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愈看愈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上面记录了真正的安德鲁这个人的身份背景和真实职业。 欧洲闻名的杀手,受雇于各个黑手党,收钱杀人,最近一次的目标对象是哈帝,地点在威尔士,时间是两年前。 两年前在威尔士,哈帝的别墅遭到过一次偷袭,哈帝受了伤,开着直升机轰炸别墅的家伙就这样潇洒地跑了。 哈帝视这个嚣张的家伙为死敌,多方打探后终于知道这家伙叫安德鲁。 有意思的是,安德鲁每次杀人用的都是这个名字,刺杀哈帝的时候也不例外。 现在也同样还在用这个名字。 因为不会有人觉得杀人犯会蠢到顶着自己原本的姓名到处乱晃,反而没有人把安德鲁跟那个连照片都没有留下的杀手联系起来。 路易斯不可思议地看向安德鲁,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让这个危险人物在自己身边当了这么长时间的保镖。 “别紧张,”安德鲁笑笑,根本没看路易斯,“哈帝还活着,我接不了新的单子。” 安德鲁的视线只停留在强者身上,因为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比如哈帝,比如雷克斯。 再比如雪莉。 一阵沉默,哈帝搭在手杖上的手指轻轻地一点一点。 “雇你杀我的人是谁?” 安德鲁挑了一下眉角。 “我恐怕不能向你透露雇主的信息。” “……是东欧那边的势力。”哈帝语气肯定,不像是猜测。 安德鲁笑了一下,没有再回答哈帝。 哈帝也同样丧失了耐心,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手杖在地上重重一磕。 “咔啦!” “砰!” 大门被撞开,早就等候在外面的哈帝和路易斯的手下冲了进来,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安德鲁。 而大门大开的那一刹那,安德鲁袖管里滑出两把枪来,抬手将枪口对准了哈帝和路易斯的眉心。 哈帝冷漠阴沉地注视着安德鲁,屹然不动。 路易斯下意识退了一步,安德鲁立刻侧首看过去,手指在扳机上微微收紧了,路易斯瞬间吓得不敢再乱动。 安德鲁笑了笑,视线转向了哈帝。 “让您的人把枪放下,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完成我的订单。” “……” “手术结束了吗?” “还没有。”詹森站起身来,给雪莉让出地方。 雪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安德鲁伤得太重,雷克斯三人开车给他送到了市区的医院手术,雪莉开完会,人刚好在市区,所以才过来看一眼。 “那两个家伙呢?” 詹森耸了耸肩膀,递给雪莉一根烟。 “缴费去了,一会儿回来。” “戴茜那边怎么说?” “嗯……”雪莉点燃了香烟,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吵起来了,什么想法的都有。”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詹森啧了一声。 两人沉默着抽了一会儿烟,雪莉终于想起来问安德鲁的状况了。 “在哪儿发现的?” “就在酒吧前的巷子里,浑身都是血,腹部中了一枪。”詹森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继续道,“感觉是得罪了什么人。” 不然没人敢动路易斯的贴身保镖。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 “那你们还敢随便救人。” 说话间,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两人看了过去,医生有些疲惫地摘掉口罩。 “失血过多,子弹损伤了内脏,”医生说着递出了病危通知书,眉心紧蹙,“手术的风险太大了,如果要继续手术的话,需要家属签字确认。” 家属?两人同时扬起了眉角。 “我来吧。” 雪莉笑眯眯地接过了单子和笔。 “您是病人的……” “哦,是母亲。” 医生睁大了眼睛,惊诧狐疑地看着雪莉。 “啊,不像吗?”雪莉眉眼弯弯,划上最后一笔,“那妻子好了。” 这回换成了詹森惊诧地看了过来。 手术室的门重新关上,里面所有的一切都被隔绝,雪莉重新坐回到长椅上。 手术是在三个小时后结束的,詹森已经回了布尔曼酒吧,雪莉没什么事干,留在这里等待手术结果。 安德鲁显然属于命硬的类型,据医生的描述,安德鲁身上有很多处匕首和子弹的擦伤,有些很深,皮肉外翻,一颗子弹穿过小腹,内脏受损。 雪莉接过检查结果,倚在病床前,垂眸看了一眼还带着氧气罩的男人。 经历完一场要命的手术,安德鲁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透过氧气罩能勉强看清有些干裂的唇角。 很少见这个意气风发的家伙被整得这样惨。 雪莉想。 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安德鲁得罪了什么人,雪莉首先排除了路易斯。 以安德鲁的手段,就算是真实身份暴露了,也不至于会被路易斯那种家伙追杀得这么惨。 那么,还有那个黑手党能无视东区和路易斯这么大张旗鼓地追杀安德鲁? 雷克斯和唐安也没走,雷克斯询问了一下雪莉其他负责人的看法。 “虽然我倾向于扳倒哈帝,”雪莉将检查结果的单子扔下,笑了一笑,“但最后西区决定的结果未必如此。”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没接话。 唐安站在病床对面,沉默地注视着病床上缠满了绷带又插着各种管子和仪器的安德鲁。 雪莉注意到了唐安的目光,戏谑地笑了一下:“挺抗揍的,是吧?” 唐安点了点头。 安德鲁从手术到恢复意识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为了防止他就这样子偷跑出医院,甚至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雪莉在安德鲁清醒后又来了一次。 病床支起来一半,安德鲁赤裸着上身倚着床头,正在闭目养神,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安德鲁抬起了眼睛。 雪莉单手提了个椅子,笑眯眯地在安德鲁的床边坐下了。 看到是雪莉,安德鲁挑了一下眉角,也笑了。 “啊,就这样两手空空来看病人吗?” 雪莉眉眼弯弯地耸了一下肩膀:“知足吧,我可都为你签了病危通知书。” “哈哈,我怎么不记得你是我的家属?” 安德鲁特意咬重了“家属”这个词。 “嗯,”雪莉摸了摸下巴,“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伤得还不是很重。” 安德鲁脱离了危险嘴就不老实,听到雪莉说自己“伤得不是很重”,立刻“嘶”了一声,仰头倚在床头上,一张笑脸却用着很委屈的腔调: “啊,太难过了,我才刚做完手术。” 雪莉托着腮笑眯眯地看他撒娇。 “我的妻子一点儿都不心疼我。” 雪莉听他越说越离谱,挑了一下眉,忍不住打断了安德鲁。 “谁是你的妻子?” “谁替我签的病危通知书?” “哦,我是以母亲的名义。” “……” “那帮蠢货居然信了?” 安德鲁不笑了,雪莉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憋笑。 “难得啊安德鲁,”雪莉用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输液管,微微眯起了眼睛,“很少见你被人整的这么惨。” 安德鲁却没再接这句话,雪莉的视线移到安德鲁的脸上,那双鎏金色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唇角的笑意却淡去了一些。 “我猜你要问,是谁把我整成这样的。” 安德鲁依然在笑,却和那种放松戏谑的笑不一样。 “或者说,是我得罪了什么人。” 雪莉收回手,眉眼弯弯,以同样的笑容回敬安德鲁:“当然。” 安德鲁这个人的确有趣,雪莉很早以前便清楚,这个家伙对自己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这不足以让她为这样一个家伙心软,不管是受伤或是死亡,雪莉都不会为了安德鲁而回头,或者停下脚步。 她知道,对安德鲁来说也是如此。 如果说安德鲁真的得罪了哈帝一样势力庞大的黑手党,雪莉会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出去。 否则整个西区都将受到牵连。 “你不是也同样没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你的那些部下此时都等在哪里。” 雪莉说。 安德鲁扬了一下眉角。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 “除了你想知道的,”安德鲁笑着回答,“我还能告诉你关于药物研究的很多事。” 第79日 院长 雪莉和安德鲁达成了某种协议。 安德鲁负责提供有关药物研究的资料和情报,雪莉负责帮助他隐瞒行踪。 不过两人都没有彻底信任对方,安德鲁并未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雪莉也没有允许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留在西区的医院。 安德鲁转院到了唐人街的地盘,不可避免地遇上了顾老板。 顾老板心胸宽广,并没有记安德鲁当初拿枪威胁自己的仇,只是把安德鲁的食物都换成了他吃不惯的中餐。 美其名曰有营养。 安德鲁提供的资料帮了西区大忙,从资料上看,唐云、东区、以及哈帝这三股势力确实同时参与了药物研究。 不过他们的目的各有不同。 东区只是负责贩卖相应的药物,将这些药物流入市场然后谋利,只能说路易斯不愧是所有人里目光最短浅的一个。 唐云手底下的集团则一直在利用药剂做人体实验,反复测试不同的药性,和其他两股势力合作的意愿很低,唐安猜测,唐云的目的应该是想得到一款稳定的具有某种效用的药物。 哈帝是药物研究的源头,他的工厂几乎都在海外,三次下手杀掉的也都是政府官员,目前此事已经登报,掀起了轩然大波。 将报纸扔到桌上,雪莉抬眼扫了一遍办公室里鸦雀无声的各位。 几乎手底下有点儿势力的打手都在这间办公室,诺拉也在,大家都盯着手机上的文件资料沉默着。 还是诺拉第一个打破了沉寂。 “如果西区需要援助,维克多无条件支持。” 有人叹了口气。 莱恩揉了揉头发,语气有点儿沮丧:“就算是加上维克多,我们也不可能打赢唐云和哈帝的。” “一个唐云就够让人头疼了。” 雪莉眉角微蹙:“的确,现在我们的优势只有两点,一是我们已经拔除了唐云的所有眼线,二是我们暂时掌握了药物研究的具体情况。” 但这两点都不足以帮他们取胜。 又是一阵沉默,终于有人道:“嘿,我们非得和他们作对不可吗?” 这回谁都没接话,很多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 诺拉微微皱眉:“但哈帝的野心很大,如果发动战争或者政变,我们怎么办?” “可……” 雪莉抬了抬手,男人立刻闭嘴,一屋子的人都看向了雪莉。 “坐以待毙不是西区的风格,”雪莉说,“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 雪莉已经敲定的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最艰难的决定做好,众人的脸上虽然仍旧严肃,但那份凝重又纠结的气氛明显散去了。 “是。” 一直沉默了许久的雷克斯终于开口:“唐云那边的事交给我和唐人街,你们专心应对哈帝。”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 “哦?你们有计划了?” 唐安点了点头。 “唐云的人体实验是在勒比斯医院进行的,我们打算先从院长下手。” “……” 三天后,维也纳酒店举办珠宝展会,勒比斯院长作为上流社会人士,自然也被邀请了。 这个消息是雷克斯拜托唐人街的老板娘打听到的,和那个美国男人一样,老板娘也同样是情报贩子。 雷克斯搞到了三张邀请函,顾老板跟着一起去了。 维也纳酒店的排查也很严格,枪械刀具什么的都带不进去,唐安只能到时候就地取材。 为了行动方便,唐安几乎没带什么累赘的首饰,裙摆下面是短裤,鞋跟选了最低的。 路虎一路开进铁艺大门,停在石子铺就的停车场地,旁边金色的喷泉雕像叮叮咚咚地滴落下泉水。 大厅金碧辉煌,最中间的玻璃展柜里放着这次要展出的珍宝,一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宴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用来致辞的大屏幕上滚动着宝石的介绍,男男女女华服倩影,觥筹交错。 唐安一身纯黑色礼服,跟在雷克斯身后,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整个宴会厅,寻找勒比斯院长的身影。 雷克斯身份特殊,好几个富商带着自己的女伴来找雷克斯攀谈,雷克斯往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和唐安的距离。 唐安趁机混入了人群里。 “雷克斯先生,”意大利富商从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递给雷克斯,笑容满面,“难得会在这样的宴会上看到您。” “没有带女伴吗?” 虽然伤还没完全好,但雷克斯还是接了香槟:“没有,这次是来谈公事的。” “这样啊,是西区的事?不如让小女来陪陪您……” “不用了。” 雷克斯打断了富商的话,向挽着富商手臂的女孩微微颔首表示歉意:“公事要紧,莱德先生在哪儿?” “哦哦,我带您去,是要谈那块地的事儿?” 雷克斯跟着富商走了,微微侧首,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唐安。 唐安正在想办法制造一个能单独靠近勒比斯院长的机会。 三人在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分工,由看起来最不具有威胁的唐安负责接近院长,雷克斯身份特殊,负责吸引视线,给唐安创造机会。 顾老板则负责随机应变,保证他们两人能在约定时间脱身。 年过四十的勒比斯院长正跟几个打扮华丽的男女在攀谈,几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应该是家里长辈介绍来跟院长请教或者拉近关系的。 唐安站在盛着甜点的餐桌旁,趁没人注意,摸走了两把银制小刀。 餐刀虽然不够锋利,但吓唬吓唬院长应该足够了。 顾老板端着香槟笑眯眯地加入了院长和那些小年轻的攀谈,聊了大概有几分钟,唐安听不到他们在聊什么,但显然那几个小年轻插不上什么话,很快都找借口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院长,看来唐人街还是有必要多向院长这边学习学习了。” 顾老板笑着说客套话,勒比斯院长只能礼貌地笑笑回礼。 他不知道这个平日里和勒比斯医院八竿子打不着的年轻人为什么过来找自己聊了那么久,但好在顾老板很快就离开了。 勒比斯院长落了单。 “您好,院长。” 院长回头,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亚裔女孩站在自己身后。 勒比斯院长和唐云交往甚密,当然认识唐安,瞬间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你不是那个……?” “是我,唐安,很高兴见到您。” 唐安伸出手去,不管勒比斯院长有没有跟她握手的意愿。 院长当然没有去握手,甚至还退了一步:“你怎么在这儿?在这种地方……?” “是唐云先生让我来的,”唐安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院长,往前一步握住了院长的手掌,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唐云先生有事跟你谈。” “我们上楼说吧。” 唐安和勒比斯院长上了楼,几乎没人注意到,雷克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那好,就这样吧莱德先生。”雷克斯对面前的富商点点头,“我先失陪了。” 雷克斯的背影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莱德显然还想再说什么,视线一直追随着雷克斯,直到后面传来一个笑眯眯的声音。 “好久不见啊,莱德先生。” 莱德扭过头去。 是顾老板。 两人谈了很久,莱德理所应当地忘记了雷克斯的事,自然没看到刚进去洗手间没多久的雷克斯很快就出来了。 而且就这样穿过人群,径直出了宴会厅。 “砰!” 院长一把老骨头撞上了床沿,接着一柄银制的小刀就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唐安一只脚踩着院长的胸口,手用力卡住了院长的下颌。 “别喊。” 院长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顿时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再说话了。 “唐云在做人体药物实验,”唐安压低了声音,卡着下颌的力气小了几分,刀尖却抵得更近了。 “他想要什么结果?” “你,你果然不是和唐云先生一起的……” 唐安的神情没变,手上一用力,脖颈处立刻见了血。 “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 “刺啦”一声,小刀穿过裤腿钉在地上,院长的大腿瞬间就见了血,唐安单手死死捂住了院长的嘴,压住了一声惨叫。 这个法子是跟雷克斯学的,梅琳达觉得唐安不用学这些,雷克斯坚持认为以后用得到。 没想到以后这么快就到了。 冷汗立刻从院长的额头上冒了出来,唐安松开手让他说话。 “我……我不知道多少,唐云先生只希望……希望这个药物的功效可以人为控制……” 院长抽着冷气断断续续地说:“就像毒品那样……” “……” 得到了想要的,唐安没有犹豫,抬起手来干净利落一把将人劈晕过去,接着把人拖到卫生间里,绑好手脚堵住嘴锁上门。 从院长身上搜到了医院的通行证,唐安叼着通行证,打开这个包间的窗户,雷克斯的车果然在窗户下面等着。 已经入冬的天气,穿着这一身小礼服,唐安瞬间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从二楼的高度一跃而下,正正好好落在了车顶上,唐安借车顶缓冲,然后跳到地上,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雷克斯已经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裳,唐安坐在后座上,翻出包里的外套,开始脱自己的小礼服。 “问到了吗?” 雷克斯抬眼,通过后视镜看着唐安。 “问到了,唐云希望药物功效可以人为控制,”唐安一边把脑袋从毛衣的领口里钻出来一边说,“应该是想用在审讯或者某种控制人的地方。” 第80日坠落 跑车无声且迅速地行驶在布里斯大街上。 雷克斯打了方向盘,炫目的灯光从玻璃上一闪而过。 唐安坐在后座,沉默且迅速地往自己的腰间绑腰带,藏手枪和消音器。 夜还不是很深,勒比斯医院灯火通明。 可能因为勒比斯医院是唐云手底下的产业的缘故,这个时间点大部分的医生护士居然还没下班,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雷克斯戴了口罩和棒球帽。 唐安也戴上了口罩,背着一个不起眼的书包,就像是放学后生病了的学生,低着头跟在雷克斯身后进了医院。 像普通病人那样站在导诊的牌子前看了一会儿,两人先上了一趟三楼,其间护士小姐姐还询问两人需不需要帮忙。 “她吃坏了肚子。” 唐安点了点头。 护士小姐姐给两人指了方向后就离开了,确保没有人注意,两人进了楼梯间。 药物实验的地方在四楼,上次去的时候雷克斯就注意到,门上面除了指纹和虹膜验证外,还有一个可以刷卡的凹槽。 用院长那张通行证应该可以进去。 四楼走廊尽头的铁门虚掩着,两人刚刚靠近,就被护士小姐拦住了。 “抱歉先生,我们这里不允许病人进入。” 雷克斯出示了院长的通行证。 “院长的命令。” 铁门里的走廊狭窄又寒冷,制冷设备在不间断地吹着冷气。 雷克斯侧首示意,唐安抬手将那扇铁门关上,上锁。 唯一的光源被剥夺,走廊里只剩下一排散发着阴冷又微弱的蓝光的小灯。 唐安抬头看了雷克斯一眼,雷克斯正在打量那几扇研究室的大门。 棒球帽的阴影打在鼻梁上,眉眼微敛,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凉凉的灯光。 铁门是这条狭窄通道的唯一出口,一旦上锁,就意味着他们只要在里面遭遇了危险,就很难从这扇门逃脱。 但相对而言,外面赶来增援的敌人也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唐安摸出腰间的手枪,装上了消音器。 雷克斯掏出那张通行证,插进了门上的凹槽处。 其实这张通行证是否能够打开研究室的大门并没有经过考证,也很有可能触发警报。 但尝试总是有必要的。 “滴——” 一声轻响,凹槽处的指示灯变红,研究室的大门向一旁滑行打开。 “……” 唐安觉得那指示灯的颜色不怎么对劲。 第一间研究室是空的,和唐安上次来看到的一样,病床、手术台,还有针管和试剂。 手术台上留着捆绑用的轧带,大概靠中间一点的地方洒着一滩鲜血,床单很皱,很明显有挣扎的痕迹。 最角落有一个铁皮书架,雷克斯瞥了一眼,回头摁了按钮合上了研究室的门。 书架里放着不知道什么人的档案,上着锁,雷克斯直接用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对准,一枪崩开了锁。 “雷克斯,”唐安环视了一下,还是小声道,“那指示灯的颜色不对劲。” “咱们得快点儿。” 而且,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来,虽然唐安捆得很严实,但被人发现也就仅仅是时间问题。 雷克斯“嗯”了一声,拿出两本最近日期的档案来,抬手扔给唐安一个。 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档案里事无巨细地记载了每一个注射了药物的人的剧烈反应和持续时间。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记录越到后面,持续时间越来越稳定,每个人的反应也越来越有规律。 也就是说,唐云离制作出那种他想要的,可以用在审讯上的药物不远了。 “……” 唐安将最具有代表性的证据拍照,把相机收进包里。 包里都是备用的子弹袋和燃烧弹。 “走吧。” 唐安去看雷克斯。 雷克斯抬手将手里资料的后三页都撕了下来。 “勒比斯医院已经研究出成品了。” 雷克斯的声音微凉,将手里的纸攥成一团:“最后的成品效果还没来得及汇报。” 经过汇报和电脑登记的记录在相应的日期下都有标注,最后一页是今天记的,显然还没来得及登记录入。 也就是说唐云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 从研究室里出来,唐安瞥了一眼门口的指示灯,依旧在发着诡异的红光。 不太好的预感窜上来,唐安摸了摸腰间的手枪。 两人刚走出那道铁门,楼梯间里就传来了急促但有序的脚步声。 唐云的人来了。 “走上面。” 雷克斯拉了唐安一把,让唐安走在自己前面。 下面几个楼层肯定已经被唐云的人包围了,两人没选择走楼梯间,进了电梯摁了五楼。 雷克斯迅速给顾老板发消息支援,唐安摁着腰间的枪,沉默地注视着电梯显示板上滚动的数字和箭头。 五楼再往上就是楼顶。 楼顶的冷风吹动衣摆,月色隐匿在乌云之下,对面大楼冷冰冰地矗立在夜色里,灯火辉煌。 雷克斯扔掉帽子和口罩,黑发被夜风微微吹乱。 单手把唐安身上的背包扒下来,雷克斯将相机取出胶卷塞给唐安。 “从这里跳下去,你先来。” “这里……?” 唐安抬头看向雷克斯。 大楼的侧面大概不到两英尺远有一个比顶楼低了整整一个楼层的屋顶平台,隐没在漆黑的夜色里。 这个距离不说跳不跳的过去,就是真能跳过去,也避免不了摔断腿的命运。 唐安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已经从楼顶的那扇小门内传了过来,尽管雷克斯反锁了铁门,但开门也就是几枪的事。 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摔断腿就摔断腿。 退到已经足够的冲刺距离,唐安唇角紧抿,憋住了一口气,加速、冲刺、冲出楼顶。 高高跃起。 就像第一次见到雷克斯时,从训练室的二楼跳下去的感觉差不多。 只是耳边的风更加喧嚣,高度更加眩晕。 唐安的整个身形高高跃向空中,没有再比此时更加舒展的时刻,淡淡的月光勾勒着周身的轮廓。 像一只自由的鸟。 屋顶的地面以让人目眩的速度逼近,脚尖落地的一瞬间唐安迅速屈膝缓冲,右腿却还是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打了个滚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唐安顾不上检查自己的腿,扭头去看雷克斯。 雷克斯紧跟在唐安身后起跳,跃起的一瞬间,铁门被一声巨响撞开。 接着一个保镖举起了枪。 “砰!!” 枪声震耳欲聋,唐安眼睁睁看着雷克斯的侧腹划过一条笔直的血线。 接着整个人的身形倾斜、坠落。 “雷克斯!” 唐安扑到楼顶边缘,一把拉住了雷克斯的手腕。 一股难以想象的拉力和疼痛从手腕处传来,唐安整个人往前窜了一大截,要不是膝盖抵着楼顶的照明灯,恐怕整个人就要栽下去了。 “疯了吗?松手!” 雷克斯的额角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吊在大楼外,失重感和枪伤让整个人的脸色都白了一层。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微微颤抖,狠狠地盯着唐安。 “松手!看不到在瞄准吗!” 不松! 唐安一句话都不说,紧紧咬着牙,膝盖抵着照明灯使力,将雷克斯用力往上拉。 子弹击中地面在身边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深坑,唐安的手腕在疼,膝盖也在疼,唯独紧紧攥着雷克斯手腕的手一点儿都不肯松劲。 将一个成年男性从失重状态就这么拽上来相当困难,一颗子弹穿透了肩胛,剧痛和鲜血瞬间从肩膀处蔓延开来,唐安扑倒在地上。 半个身子都几乎挂在了楼顶外面。 粘稠的鲜血顺着袖管流下来,流入指缝,流到雷克斯的手背上。 唐安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手攥不稳了。 “唐安!松开……!” 对面十几把枪在瞄准,开枪击毙两个人无非就是时间问题。 唐安一声都没吭,实际上也已经快没有力气说话了。 抬起眼睛,透过漆黑的夜色看过去,唐云就站在医院的大楼楼顶,剩下十几个保镖都保持着瞄准的姿势。 唐云一动不动地站在夜色里,唐安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唐安知道,他一定很高兴看到两个人就这么垂死挣扎。 他会在唐安拉起雷克斯的最后一刻开枪击中雷克斯的心脏。 他会后悔的。 唐安顾不上肩膀上麻木的疼痛,手肘和膝盖撑着地面用力将雷克斯往上拉。 距离一点点拉近,唐安浑身都在颤抖。 雷克斯的手已经扳住了楼顶的边缘,唐安的黑眼睛里倒映着唐云枪一样颀长的身影。 唐云摸出了手枪。 “砰!!” 枪声响了,滚烫的鲜血溅了出来。 手枪跌落在地上。 “嗡——” 直升机的嘈杂声音伴随着一股强劲的气流逼近,狙击枪的枪口收回去,唐云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回头看过去。 涂成漆黑的机身,直升机的舱门大开着,男人手里提着狙击枪,冲底下一众回头的保镖们招手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啊唐云先生。” 出口就是纯正的中文。 雷克斯白着一张脸坐在对面大楼的楼顶,正垂眸检查唐安肩膀上晕开的一大片血迹。 抬起眼睛看过去,那拿着狙击枪的男人摘了头盔和夜视镜,露出一张熟悉又不怎么熟悉的脸。 是当时在那个面馆里剥蒜的服务生。 第81日约定 耳边直升机的声音轰鸣,雷克斯倚在座位上,手捂着失血的腹部,漠然看着那个服务生匆匆忙忙帮唐安止血。 子弹穿过了肩胛,唐安当时不觉得,现在回过味来真是疼得要死。 可是雷克斯在看,唐安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开直升机的是顾老板,行驶到比较安全的地段,将直升机交给自动驾驶,顾老板过来看了一眼两人的情况。 雷克斯的侧腹不是简单的擦伤,子弹贯穿了肌肉,顾老板检查了一下,觉得应该没有伤到内脏。 雷克斯的手臂因为下落时突然的拉力脱臼了,唐安的手腕同样也是。 腹部的伤口用止血棉花堵上,雷克斯缓了口气,抬手把自己的手臂接好。 “好了。”服务生一屁股坐到甲板上,绷带乱七八糟地收在怀里。 “你这个伤是暂时止住血了,得去医院再缝合一下。” 唐安托着脱臼的手腕点了点头。 顾老板的手法比雷克斯更加娴熟,一推一拉将唐安的手腕接好,让她简单活动一下。 “很不错了,单枪匹马闯唐云的地盘。” 顾老板笑着调侃道。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你也是。” 雷克斯垂眸示意这架拉风的直升机。 “我没想到你会开这玩意儿过来。” “情况紧急,”顾老板耸了一下肩膀,“你发信息说被堵在了楼顶,不开直升机有什么办法。” 抬眼看了看窗外,顾老板轻轻踢了旁边的服务生一脚:“小林,准备降落吧。” “好嘞。” 小林麻利地从甲板上爬起来,去驾驶直升机去了。 两人的伤口都是暂时处理,直升机一落地顾老板就赶紧将两人送到了医院清创缝合。 唐安的腿在跳屋顶的时候断了,肩上也中了一枪,雷克斯则是子弹贯穿腹部有感染风险。 忙活了一个晚上,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喜提同一间病房。 唐安躺在病床上毫无睡意,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输液的药瓶,看着药液一滴滴流下来。 疼痛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反而升起一股心有余辜的庆幸。 雷克斯从楼顶坠落时的神情,让自己松手的时候那双颤动的冰蓝色的眼睛。 不敢想象如果雷克斯就这么从自己的眼前坠落下去…… 幸好。 幸好抓住了。 唐安忍不住侧首瞥了一眼另一个病床上的雷克斯。 不知道是不是麻药的原因,还是一晚上都没休息的疲惫,雷克斯脸色有些白,正微阖着双眼。 似乎已经睡着了。 雷克斯没睡。 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唐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但疲惫是真的,不是源自酸痛的肢体或者肌肉,而是精神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小崽子扑过来攥住自己手腕的时候心脏真是漏跳了一拍,唐云的那一枪甚至都没有给自己这种感觉。 简直是疯了。 雷克斯在认真考虑以后要不要继续带唐安出任务。 唐安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真吓人。 如果不是唐云恶趣味想玩玩,现在两人并排躺着的地方就该是坟墓了。 “……” 毕竟都是手术后,失血都不少,两个各怀心事的家伙很快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雪莉来探病的时候两人都在休息,雪莉干脆和顾老板在病房外聊了一会儿。 拿到的胶卷和雷克斯撕下来的记录第一时间交给了顾老板,唐人街留了一份证据备案,剩下的材料提交给了警察。 为了防止和上次一样人去楼空,唐人街的人赶在警察出动之前就前往了勒比斯医院。 “唐云肯定不会罢休的,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唐人街吧。” 雪莉点了点头,抬眉示意了一下病房里的两个人。 “伤得重吗?” 顾老板耸了一下肩膀:“有一点儿,当时的情况确实很危急。” 差一点儿就来不及了。 两人絮絮小声说话间,病房里已经传来了动静,顾老板想拧开门把进去,雪莉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制止了顾老板的动作。 两人就这么在病房门口偷听。 唐安是从噩梦里惊醒的,梦里的情景真实又窒息,醒了之后看见明晃晃的日光,却忽然一下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唐安眨了两下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扭头往雷克斯那边看过去。 雷克斯正倚着床头,神色淡淡地看着这边,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 “做噩梦了?” “嗯……” 唐安吊着一只胳膊和腿,讪讪地收回了目光。 病房里再次沉默下来,日光透过枯叶和窗户打在病床上,留下斑驳的碎影。 唐安倚着床头坐着,沉默地揪着一小块被子上的光斑玩。 “……” 两人都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唐安对雷克斯喊她松手的事情仍旧心有余辜,唐安不想雷克斯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可是雷克斯说的没错。 如果不是顾老板赶来,他们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雷克斯又何尝不是在想这件事。 但无论如何,唐安救了雷克斯,是不争的事实。 “谢谢。” 雷克斯说。 唐安揪着被子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抬眼看过去,唐安对上了雷克斯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淡淡的,冷静又内敛。 那不是在道谢。 唐安攥紧了手掌。 果然,雷克斯继续开口道。 “太危险了,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 病房里陷入了一股压抑又沉闷的寂静。 唐安看着雷克斯的眼睛,雷克斯也同样直视着唐安,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也同样都没有让步。 “你又要丢下我了。” 唐安说。 雷克斯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没有。” 雷克斯输了,移开了视线。 “你又要丢下我。” 唐安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病房外的两个人同样也沉默着,顾老板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雪莉唇角的笑意敛了几分,和顾老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离开了病房门口,去了楼梯间。 长出了一口气,顾老板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没想到啊,雷克斯居然会败北。” 雪莉点了支烟,沉默了一会儿,才勾了勾唇笑道。 “不奇怪。” “毕竟这话,是他自己以前说过的。” 雷克斯所在的维里尔是个传统又庞大的家族,雷克斯15岁厌恶家族斗争,跟老爹闹掰后跟着大老板单干。 虽然维里尔对继承人的要求很严苛,但雷克斯也并非什么都会。 当时的雷克斯比现在的唐安还小四岁。 大老板给他安排了个老师,告诉他一周达不到训练标准就滚回他的那个腐烂的家族里。 那个老师是个退伍的雇佣兵,第一节课就拿着真枪实弹打得雷克斯爬不起来。 一周后雷克斯拿了决斗场的第一。 两人后来成了很默契的搭档,一起在布尔曼混了四年。 雪莉最初进布尔曼的时候对那个高大又温和的男人印象很深。 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后来他死了。 死之前最后一个任务没带着雷克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危机和死亡,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雷克斯当时正好是唐安这个年纪。 临行前那家伙临时决定不带搭档,雷克斯就冷冰冰地,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啊,你又要丢下我了。”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却再也没回来。 当时对付爱尔兰那边的黑手党,牺牲惨烈,不光是那男人死了,雪莉的两个挚友,威尔的父亲同样都牺牲了。 雪莉成了布尔曼的负责人,雷克斯比以前更加的沉默寡言。 现在身份互换,雷克斯成了那个男人,唐安却成了以前的雷克斯。 雷克斯不怕自己步上男人的后尘,怕的是唐安重蹈自己的覆辙。 “穆丝还跟我们说,说唐安和那家伙很像。” 雪莉自嘲地笑笑,把烟掐了:“哪里像了,小家伙可一点儿都不爱笑。” 就是那股什么都不说的倔劲儿,特别像,三个人都像。 烦死了。 “……” 雷克斯没有回答唐安的话,唐安一动不动地看着雷克斯,仿佛一定要从雷克斯这里得到回答。 “我不能接受你的死亡。” 唐安轻声补充。 雷克斯不看她,看着病房门,搭在床上的手指尖一点一点。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长到唐安以为雷克斯一定不会回答了,雷克斯收回了视线,侧首看了过来。 唐安抿紧了唇角。 “这句话放在你身上也同样适用。” 我也不能接受你的死亡。 唐安怔了一下。 “……” 雷克斯没打算听唐安的回应,刚刚收回视线,唐安就伸了一只手过来。 雷克斯抬眼看过去。 “我答应你,除非你有性命危险,否则我不做危险的事。” 唐安的黑眼睛明净而认真,就这样看着雷克斯。 “你也一样,拉勾。” “……” 长达几秒钟的沉默,阳光在病房内洒下斑驳的形状。 “好。” 雷克斯也伸出手来。 拉勾。 唐安好像显得很高兴,雷克斯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尖。 啧…… 唐安说:“那我可以再听一遍谢谢吗?” “……”雷克斯轻咳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要得寸进尺。” “……哦。” 第82日 绑架 雪莉推门进来的时候,病房里的氛围显然没有那么凝重了,雷克斯的表情没怎么变,但唐安显得有些高兴。 不管怎么说,两人看起来都轻松了很多。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有些遗憾,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顾老板跟在雪莉身后进来,笑眯眯道:“感觉怎么样,好点儿没有?” 唐安点了点头。 雷克斯没回答顾老板的问题,微微敛眉:“那些资料处理好了吗?” 顾老板耸了一下肩膀:“重要证据交给警察了,我们的人现在在勒比斯医院。” “警察多半不靠谱,我留了底在这边。” “哦对,”顾老板转向唐安,“那个院长被放出来了,我们的人给了他警告。” 唐安沉默了一下:“今天早上才放出来?” “嗯。” 那昨天晚上唐云赶到就不是因为勒比斯院长的求救。 果然是那个指示灯有问题,看来唐云连院长都不相信。 唐安猜测,应该是指示灯关联着警报和监控,唐云的人察觉到院长进入了研究室,立刻通过监控监视院长的一举一动。 不敢想象唐云看到监控下的走廊里站着的是雷克斯和唐安的时候表情该有多精彩。 “唐云的事你别操心了,交给我们。” 雪莉眉眼弯弯,将探望病人用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剩下的事情我们来跟进,你们好好养伤。” 唐安看着那个精致但不走心的果篮,雪莉好像没考虑过他们两个半残该怎么合作才能拆开那包裹得精美但严实的包装纸再把水果洗好。 雪莉还真没考虑,交代了两人几句就这样跟顾老板一起离开了。 唐安沉默地看着那个漂亮的果篮。 雷克斯瞥了唐安一眼。 “你想吃?” “嗯……”唐安看了看果篮,又看了看自己吊起来的胳膊和雷克斯腹部一层层的绷带。 “我们该怎么打开?” “……” 雷克斯用微带疑惑的眼神看了唐安几秒,似乎在考虑唐安是不是什么时候撞到脑袋撞坏了脑子。 然后在唐安不明所以的目光里摁了床头的呼叫按钮。 唐云的事件是在下午被爆出来的,勒比斯医院被查封,院长被捕,虽然勒比斯医院是唐云旗下投资的产业,但唐云的人一口咬定飞云集团对此事毫不知情。 硬生生将全部的罪责推给了院长。 这点雪莉和雷克斯都没有感到太意外,凭这么一件事就想打倒唐云未免想的有些太简单了。 不过勒比斯医院也是唐云手底下的大产业,这一刀算是砍在了唐云的大动脉上,飞云集团的股市和各种合作都会大受打击。 唐人街那边乘胜追击给飞云集团施压,而雪莉则着手调查和防范哈帝这边的动向。 安德鲁笑着承认了追杀自己的就是哈帝,也坦然表明自己和哈帝有私人恩怨,但雪莉问起安德鲁自己手底下人的事情,安德鲁却委婉地岔开了话题。 安德鲁不信任自己,雪莉倒是并不意外。 不过雪莉肯定,安德鲁的部下一定提前转移到了安全范围,不然这家伙不能这么悠哉悠哉地赖在医院里不走。 光明正大地浪费顾老板的口粮。 将从那个美国黑客和老板娘那里得来的有关哈帝的情报对比了一下,雪莉坐在吧台前看着电脑思索,戴安娜给她推过来一杯饮料。 雪莉下意识接过,闻了一下后挑起了眉角。 “果汁?为什么不是酒?” “你在工作嘛。”戴安娜单手托着腮笑道,晃了晃手里的黄油啤酒。 托雪莉的福,有她在吧台前坐着,酒吧的生意好了一倍不止。 “我又不是小孩子,换成酒亲爱的。” 雪莉往戴安娜那边歪了歪身子,抬起眉毛,故意用那种恳求的语气来说话,戴安娜当场缴械投降。 如愿以偿地喝到自己想要的酒,雪莉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像一只餍足的正晒太阳的雪豹。 “莱恩那家伙又跑哪儿去了?” 戴安娜环视了一圈也没等到和自己交班的莱恩,皱着眉看了一眼腕表。 “咳,今天换威尔,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戴安娜挑起了眉角: “啊。” “你该不会又把他送给那个美国人了吧?”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 戴安娜戏谑地啧了两声。 “阿嚏!” 莱恩吸了一下鼻子,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 从楼梯上下去,莱恩摸着黑在别墅客厅的墙上摸了摸。 “神经病,灯都不开,傻逼。”莱恩一边小声骂骂咧咧一边摸索,“操,疼死了……” “咔哒”一声,莱恩摁到了开关,客厅一下子被刺目的灯光照亮,莱恩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眼睛,沙发上的人影吓了莱恩一大跳。 像只突然炸了毛的猫,莱恩往后一退贴在墙上,下意识破口大骂:“靠!罗纳德!狗东西!你神经病啊不出声!” 原本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人皱了皱眉,微微侧首看了过来。 莱恩被这一眼看得瞬间哑火。 男人长了一双宝石一样碧绿的眼睛,因为工作原因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看到莱恩下来,男人冷冰冰地收回了目光。 紧挨着墙绕过客厅,莱恩瞪着沙发上的男人,一边在心里无声咒骂一边迅速离开了低气压的客厅。 喝了杯水从厨房出来,罗纳德已经不在客厅了,莱恩鬼鬼祟祟地在别墅里找了一圈,透过电脑房的门缝看到男人正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给谁发邮件。 最好是雪莉,不然这一趟自己就白来了。 莱恩在心里冷哼一声,趁罗纳德在忙,赶紧离开了别墅。 不过罗纳德每次也不会阻止他就是了。 莱恩毫不客气地开走了男人在车库里最贵的一辆跑车当作精神慰藉,就这样拉风地开回了市区。 罗纳德和莱恩是因为打了一场才认识的,当时具体的冲突原因莱恩都快不记得了,总体来讲就是莱恩看不惯罗纳德的那张扑克脸,罗纳德觉得莱恩有病。 最主要的是莱恩当时没觉得自己会输,没想到罗纳德一个职业黑客居然比詹森还能打。 最初西区想跟罗纳德合作,罗纳德是很冷漠地拒绝了的,莱恩挑衅了罗纳德,罗纳德也讽刺了他自己眼里的神经病。 莱恩找了他几回麻烦,每次都是以莱恩的败北结束。 然后就不知道怎么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床上。 以至于莱恩现在给自己找了那么大的麻烦。 莱恩越想越气,更倒霉的是,莱恩开车回到布尔曼街,发现酒吧附近几乎都被客人的车停满了。 本来酒吧晚上的生意就好,现在更是被豪车围堵得水泄不通。 “靠!” 莱恩开着车绕了布尔曼酒吧一大圈,最后被逼无奈停在了离酒吧两个马路远的地方。 下了车,莱恩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街的斜对面停着一辆漆黑的悍马,正停在路灯下面,车头那块的车窗隐隐绰绰的,莱恩只觉得这辆车眼熟,看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是谁的车。 走过第一条马路,身为打手本能的警觉让莱恩一下子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人在跟踪他。 从他下车开始。 夜晚的布尔曼街不算很热闹,但也不能说冷清,莱恩手不动声色地滑进兜里,握住了兜里的折叠刀。 现在打电话应该是来不及了,但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 莱恩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向旁边店铺的橱窗瞟了一眼。 橱窗玻璃倒映出来的两个带着兜帽的影子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莱恩摁了雪莉的号码。 手指刚刚点到号码,一个很大的阴影笼罩过来,莱恩一扭头,瞬间睁大了眼睛。 带着玩偶头套分发广告的人偶用力将莱恩撞进了小巷里,莱恩跌坐在地上,立刻有巷子里的同伙死死摁住了莱恩的口鼻,挂断了电话。 莱恩脖颈上青筋迸起,一拳就挥了上去,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响,莱恩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噗呲”一声轻响,莱恩的身形瞬间僵住了。 腹部传来冰凉的触感,疼痛感蔓延上来,莱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侧腹上。 视野逐渐有些模糊,那个诡异地笑着的狗熊人偶几乎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但莱恩还是透过缝隙,看到了那辆停在路灯底下的悍马。 他想起来那是谁的车了。 哈帝。 “……”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雪莉忙着回复负责人的邮件,没来得及接听。 威尔在旁边擦拭着酒杯,看了一眼。 “嗯?是莱恩的电话?” 雪莉想想这个时间好像是该莱恩那家伙打电话来抱怨指责自己了,唇角勾了勾。 “拨回去吧。” 雪莉笑笑。 威尔打了回去,电话一直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 “没人接?” 威尔又打了一遍。 依旧没人接听。 雪莉抬起了眼睛。 与此同时,在哈帝的那辆悍马上,后座上坐着三四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莱恩缚着双手,嘴被布条堵着,就这么扔在男人们脚底下。 失血和肩膀脱臼让莱恩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莱恩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后视镜,能看到坐在副驾上面色阴冷的哈帝。 伴随着手机歇斯底里的铃声,屏幕上的光将哈帝那沟壑分明的半张脸照得雪亮。 那双灰色的眼睛像某种冷血动物,就这样冷冰冰地盯着不断振动的手机。 第83日 营救 一辆车身腥红的越野飞驰过布尔曼街,詹森脸色阴沉地把着方向盘,雪莉坐在副驾上,正在跟罗纳德通话。 半个小时前雪莉才觉出不对,给罗纳德去了个电话,才知道莱恩应该早就返回市区了。 离酒吧两个马路远的地方找到了罗纳德的跑车,詹森找了一圈,在一个巷子口发现了一小摊鲜血。 虽然袭击或者抢劫这样的破事在布尔曼屡见不鲜,但詹森还是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血有可能是莱恩的。 “一辆悍马?” 雪莉皱了皱眉。 “是的,”电话那头的罗纳德声音依旧冷冰冰的,配合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第二个路灯下停了两个小时左右,四十分钟前开走了。” “拍到车牌号了吗?” 罗纳德报了车牌和监控拍到的行驶路径,雪莉神色微敛,在一堆情报里搜索了一下。 “怎么样?找到了吗?” 雪莉抬手用指节揉了揉眉心,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神色里的那份疲惫。 “哈帝的车在酒吧前停了很长时间,莱恩消失后车就开走了。” 方向盘轻微一抖,本就速度很快的车身小幅度猛地晃动了一下,差点儿撞到旁边的小轿车。 雪莉神态和身姿都没变,詹森则赶紧踩了刹车减速,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哈帝?他抓莱恩干什么?” “……” 红灯亮了,詹森踩了刹车。 “接下来往哪儿走?” 按照罗纳德给的路径,那辆悍马应该是在这个地方左拐了,雪莉摸了摸下巴。 “往右,掉头回唐人街。” 詹森皱了皱眉:“要找顾老板?” 雪莉抬起了眉角。 “不,找安德鲁。” 唐人街开的私人医院这个时间点依旧灯火通明,安德鲁身上的伤口太重,感染风险大,也没地方去,所以至今一直都留在医院里养伤。 雪莉和詹森两人穿过三楼的走廊,还没到病房门口,就听到小护士在数落安德鲁。 “先生,我们这里不允许使用枪械,请您收好。” 接着就是安德鲁懒散的带着笑意的回答。 “知道啦。” 推开病房门,小护士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就嘀嘀咕咕气呼呼地走出去了,雪莉侧首看向病床上的安德鲁。 安德鲁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倚在床头,半眯着一只眼睛,拿枪瞄准桌上的花瓶练手感。 合着根本没把小护士的话放在心上。 听到开门的声音,安德鲁这才收了枪,微微一挑眉,侧首看过来。 瞥了一眼两人,安德鲁收回了目光,唇角一勾。 “啊,出什么事儿了?” 雪莉笑了一笑:“明知故问啊安德鲁,你觉得我会为了什么事儿找你?” 哈帝和西区目前没有利益冲突,唯一的可能就是西区收留了安德鲁。 毕竟这件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哈帝要是想查,一定能查到安德鲁往布尔曼街的方向去了。 但哈帝明显很沉得住气,按理说,如果想要用莱恩交换安德鲁,哈帝应该第一时间派人联系自己才对。 但莱恩的电话打了这么久都没有打通,是觉得自己一定有本事猜到这些吗…… “嗯?”安德鲁神色不变,只是挑了一下眉角,“哈帝那老家伙动手了?” “是,”雪莉眉眼弯了弯,说的很直白,“我们的人被带走了,只能用你换回来。” 詹森的目光在一坐一站对峙的这两人身上游移,眉心紧蹙。 安德鲁啧了两声:“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真可惜。”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安德鲁却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懒散模样,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雪莉把他推出去挡刀这件事。 而雪莉也带着同样的微笑,似乎毫无心理负担。 从病床上坐起来,安德鲁下了床,自顾自拿了自己的风衣披在病号服外面,顺便还瞥了一眼镜子。 “地点找到了吗?” “还在定位,应该很快了。” 雪莉耸了耸肩膀。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像默契的合作伙伴,甚至自然地都能让人忽略雪莉马上就要牺牲掉安德鲁这个事实。 詹森皱着眉,神色复杂。 “走吧。” 安德鲁才懒得看詹森,自己穿戴好迈出病房,也不管另外两人有没有出门,笑眯眯地顺手把病房的灯给关了。 “啪嗒”一声,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 月光打在漆黑的废弃楼层上,勾勒着地板上的瓦砾钢筋,三四个身形健硕高大的男人就这样在黑暗里沉默着。 莱恩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知道这应该是个废弃了很久的楼盘,还没装修完,他们在的地方很高,夜风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呼呼”地刮进来。 腹部的失血让莱恩浑身冰冷,那几个打手似乎没有管他的意思。 哈帝早就不在这里了,这里有人看着。 莱恩也不值得哈帝亲自看着他。 莱恩双手被紧紧缚在身后,侧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破损的楼层地板和地上散乱的钢筋。 虽然说莱恩也想过要自救,但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这帮人搜走了,连个能用来挣开绳子的东西都没有。 两个男人在后面低声交流着,莱恩听了一会儿,两人似乎用的是法语,莱恩什么都没听懂。 除了间或出现的“安德鲁”这个名字。 “人手备好了吗?” 男人点了点头,依旧用法语回道:“炸弹也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都不能留。” 正说着,另一个倚在楼层残破的边缘的男人轻咳一声,回头淡淡提醒两人。 “来了。” 这句是英语,莱恩听懂了。 谁来了?哈帝? 还是安德鲁? 不等莱恩想明白,另外两个人就闭上了嘴,开始进行准备,莱恩听到了枪上膛的声音,还有什么沉重的物体碰撞的声音。 下一秒,一股浓烈的汽油味传来。 “唔唔……!唔……!” 靠!这帮狗崽子! 莱恩挣扎起来,被一个男人一脚狠狠踹中腹部,瞬间疼得蜷缩起来。 “咳……” 汽油“哗啦啦”被泼在地上的时候莱恩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自己处在楼层最中间,要是周围都燃烧起来,自己想跑都跑不掉。 好在自己没有什么亲人朋友,都省得立遗嘱了。 莱恩自嘲地想。 冰凉刺鼻的汽油随着油桶被“哐啷啷”扔下的动作溅了几滴在莱恩的脸上,莱恩闭了一下眼睛。 清脆的脚步声从空旷的楼梯间里传来,莱恩艰难抬起头,看见了踏着那些废墟瓦砾不紧不慢优雅走来的雪莉。 “咔嚓”几声轻响,四把枪同时举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雪莉。 雪莉笑眯眯地举起了双手。 “人在哪儿?” 其中一个男人冷声问。 “嗯?”雪莉歪了歪头,笑道,“什么人?” 男人似乎噎了一下,顿了顿,又继续道:“安德鲁。” “带他来交换人质。” “哦,”雪莉故意拖长了声调,眉眼弯弯,“安德鲁啊,你们说过要用他来交换人质吗?” “……”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皱了皱眉,手上枪口下移,“砰”的一声,莱恩面前的地面上立刻多了一个弹坑。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终于不开玩笑了,但面上那副胸有成竹的笑意依然没有退去。 “安德鲁就在下面,但要带他上来,你们首先得把绳子解开。” 最初的节奏已经被打乱了,几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一个男人上前,单手拎起地上的莱恩,用匕首挑断了他手上的麻绳。 莱恩一把抽出嘴里的布条,咳了几声。 “雪莉……” “安静。” 冰冷的枪口抵住莱恩的颈窝,莱恩的胳膊还被男人扭在手里。 雪莉环视了一下四周。 浓烈的汽油味道充斥着整个楼层,莱恩和那几个男人附近的一圈地面上湿漉漉的,显然是泼了汽油。 这里是八楼,周围都没有其他建筑,如果他们的退路再被封锁,就真成了瓮中捉鳖。 雪莉当然不认为哈帝会这么轻易就放他们几个走,杀安德鲁一个是杀,杀三个人也是杀,在哈帝那个家伙眼里没有区别。 雪莉比了个手势,两个人影从楼梯间的阴影里走出来。 安德鲁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带着懒洋洋的笑举起双手,苍白的脸色看起来还没有彻底恢复好。 詹森脸色阴沉,眉心紧蹙,手里的枪抵在安德鲁的后背上。 立刻有两个枪口对准了安德鲁。 “往前。” 男人冷声对安德鲁道。 安德鲁刚抬起一只脚,就被雪莉拦住了。 “等等,”雪莉抬起眉角,用眼神示意那把抵在莱恩颈窝上的枪,笑了笑,“你先把枪放下。” 没有人动作,拿枪指着安德鲁的两个男人下意识皱眉,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这样的对峙雪莉他们其实很不占优势,毕竟这些家伙要的是安德鲁的性命,随时都有可能开枪。 但哈帝的人做事谨慎多疑,雪莉这种态度,让他们不能就这么轻易下决定。 如果雪莉还有后招,让安德鲁跑了,代替安德鲁偿命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变故发生在男人移开枪口的一瞬间。 雪莉闪电般从腰间抽出手枪,一枪将挟制莱恩的男人当场爆头。 莱恩终于没掉链子,枪声响起的同时猛地冲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那两个拿枪指着安德鲁的男人条件反射地开了枪,子弹击中安德鲁的胸口,安德鲁仰面倒下。 詹森立刻将其中一人爆头。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两秒内,第三秒,所有人里已经倒下了三个。 雪莉抓住了莱恩的手臂将他用力拉过来,男人举枪瞄准,雪莉朝地面上的汽油开了一枪。 “呼——” 火焰顿时蔓延开来,夜风一吹,瞬间席卷了整个楼层。 热浪扭曲了每一个人的面容,子弹失去了准星,剩下的两个男人顾不得火海里的同伴,捂着口鼻往身后的楼梯上撤。 楼顶有他们的人。 地上安德鲁的面容苍白冷硬,火焰吞噬了他的衣角,雪莉瞥了一眼,朝另外两人比了个手势。 “撤。” 话还没说完,楼梯间下面就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炸的巨响。 伴随着烟尘和火光,整层楼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第84日 计谋 凌晨五点多,警察和消防才赶到现场。 施工大楼的第八层燃着熊熊大火,二三层的位置已经因为爆炸而彻底塌陷了,大楼本来就尚在施工中,又因为老旧破损,现在在大火中摇摇欲坠。 “先灭火!” 救援过程大概进行了一个小时,随时都有坍塌风险的钢筋水泥给消防增添了不少麻烦。 “确认有没有被困人员!” “怎么可能有被困人员,这种地方不会有人来的……” 结果还真发现了被烧死在现场的三具焦尸。 警察的人过来辨认了一下死者身份,目前只能看出是三具成年男性的尸体,身上的衣着和面容已经被完全烧毁看不清了,从遗体上残留的子弹来看,两个是头部中弹,一个是胸部中弹。 安迪跟长官汇报完,走到一旁给雪莉打了个电话。 “是的……没错……尸体已经找到了。” 挂掉电话,雪莉笑眯眯地看着餐桌对面半残的两个人。 雷克斯和唐安也正看着对面的四个不速之客。 雪莉、詹森、莱恩。 以及安德鲁。 “……” 雷克斯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这是在干什么?打算在我的别墅里开宴会?” 雷克斯和唐安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出院休养,结果大半夜三点,门就被这几个家伙敲响了。 准确来说雪莉根本就没敲门,毕竟她有雷克斯别墅的密码。 四个家伙就像土匪一样闯进了雷克斯的别墅。 身上还都带着一股硝烟和火药的味道。 安德鲁的病号服袖子被烧了好几个洞,靠近胸口心脏处的衣物上还留着两个弹孔的痕迹。 莱恩腹部的伤口伤得不轻,到达别墅后雪莉第一时间请穆丝过来做了缝合。 唐安睡得睡眼惺忪被吵醒,虽然雷克斯说不用唐安插手,但外面烧伤的烧伤,流血的流血,一阵兵荒马乱。 唐安还是拄着拐杖来帮忙了。 雪莉趁机揉了几把唐安乱糟糟的黑发。 所有的一切收拾干净坐到餐桌前已经是凌晨五点,雷克斯双手抱胸相当不悦地看着对面四个土匪。 “没办法,”雪莉耸了耸肩膀,“布尔曼酒吧那边哈帝一定派人监视着,只能先在你这儿躲躲。” 哈帝和西区平时基本没有交际,不可能对雷克斯的私宅了解得这么清楚。 雷克斯斜了一眼安德鲁,安德鲁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所以,”唐安忍不住问,“你们去干什么了?” “嗯……”雪莉笑了一笑,“说来话长。” 两个小时前,哈帝的手下引爆了藏在大楼里的炸弹。 地面一阵剧烈晃动,莱恩赶紧抓住了詹森的肩膀保持平衡,詹森和雪莉两人身形很稳,透过熊熊的大火,雪莉往对面的楼梯看了一眼。 那两个家伙已经逃上去了。 楼顶隐约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雪莉收回了目光。 火苗已经隐隐窜到了安德鲁的衣袖上,安德鲁这才慢吞吞地睁开眼,单手撑着地坐起来。 “嘶……疼死了。” 安德鲁抬手拽开病号服的衣领,露出里面的防弹背心。 将嵌着的两颗子弹丢掉,安德鲁不紧不慢站起身来,拍熄了自己袖子上的火苗。 “靠,你……你没死啊……!?” 莱恩一扭头,才反应过来,刚骂了一句就脸色难看地捂住了腹部的伤。 “别说话了,赶紧走。”詹森皱着眉架起了莱恩。 雪莉在从罗纳德那边拿到定位后就想好了几十种可能的对策,毕竟对方是哈帝,只能说这次哈帝不在现场,如果在的话。 雪莉不敢保证现在他们都还活着。 下面的爆破已经停止了,但大楼的倾斜和坍塌还在继续,四人下到五楼,找了个相对稳定的地方,雪莉放下了绳索。 詹森单手扛着莱恩完成了索降。 雪莉是最后一个下去的,在下去之前,将越野后备箱里的尸体利用绳索送了上来。 雪莉给那高大男人的尸体胸口补了两枪后扔进了火海。 “……” “这不是你们大半夜聚到这里来的理由。” 雷克斯冷着脸说道。 准确来说已经不是半夜,算凌晨。 天都快亮了。 雪莉轻咳了一声:“我没想到你会回这个别墅里来。” 毕竟雷克斯在市区的房产不止一处,雪莉都知道密码,碰到一起纯属巧合。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那具尸体能骗过哈帝吗?”詹森皱着眉说道。 “当然骗不过,”雪莉勾了一下唇角,“但他想查,就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内我们就算是抢占了先机。” 莱恩伤得不是很轻,脸色发白地倚在椅背上,捂着腹部刚缝合好的伤口,再加上两个晚上没睡好觉,现在眼下还带着淡淡两片青晕。 听到这话,莱恩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精神,直起了身子。 “啊,说真的,我们就不能不冒这个险去招惹哈帝?” 说着莱恩瞪了安德鲁一眼。 可惜的是安德鲁根本没看他。 雪莉敛了几分唇角的笑意,难得显出了严肃的神情:“恐怕是不能了。” “从市区那边得到的消息,那三个死掉的的确都是政府议员,地位都不低,除此之外,他们还一同出席了之前的会议。” “另外,罗纳德也发现哈帝的人在和一个美籍雇佣兵接头。” “……” 餐厅里鸦雀无声。 “靠……”莱恩瞳孔微缩,缓了缓才道,“这老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但看样子他们的图谋不小。” 几人再次沉默了,没有人有心情发表什么意见。 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微弱的晨光从窗户照进来,打在餐桌上。 唐安盯着桌上的玻璃花瓶走神,神色微敛,雷克斯瞥了几人一眼,又看向旁边的钟表。 收回目光,雷克斯挑起眉角,再次打破了沉寂。 “你们是打算一直待在这儿?” “……” 雪莉和詹森肯定是要直接回布尔曼酒吧的,莱恩受了伤,雪莉让他回罗纳德的别墅好好休养。 莱恩瘫在椅子上装死。 至于安德鲁,如果监控拍到安德鲁从别墅出来或者去了什么地方都很容易被哈帝查到,为了把战线拖长一点儿,安德鲁只能暂时待在雷克斯的别墅里。 雷克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和安德鲁这样烦人的家伙住在一起的提议,搭詹森的越野回了布尔曼酒吧。 唐安自然也跟着雷克斯一起走了。 安德鲁倒是丝毫没客气,坦言告诉雪莉一有情况随时配合,然后就心安理得地住在了雷克斯的别墅。 接连三天,除了新闻爆出了安德鲁已经死了的消息再没有别的动静,雪莉和其他几个负责人在市区查哈帝的事情,罗纳德想办法提供能用的情报。 莱恩在罗纳德的大床上躺尸。 雷克斯的伤没有那么严重,恢复得差不多就去训练了,唐安拄着拐蹲在训练室里看雷克斯打拳。 “砰!” 詹森一拳挥出被雷克斯截住,雷克斯毫不客气还了他一拳,詹森照样轻松格挡下来。 从体型上讲,詹森占有绝对优势,事实上雷克斯在肉搏上也确实不如詹森。 唐安在旁边看得很认真,欧文和梅琳达在一旁一边观战一边说着什么。 明显能看出来是詹森在练雷克斯,而且雷克斯身上还带着伤,詹森也没使全力。 一场搏击在詹森挥出停在雷克斯面门前的一拳结束了,詹森收了势,拧着眉上下打量了一遍雷克斯。 “你那伤……这样练没事儿?” 雷克斯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颈:“没事儿。” 就算是有事,也得赶紧回来了。 唐安把手边的矿泉水递给雷克斯,雷克斯拧开喝了一口。 只能看不能练对唐安来说太煎熬了,唐安看了一眼詹森,又看向雷克斯。 “我的石膏什么时候能拆?” 雷克斯在唐安期待的目光中泼了凉水:“再等一周。” “……哦。” 欧文跟詹森继续练,剩下三人在旁边观战。 詹森比欧文力气大一倍不止,没几分钟战局胜负已定。 将欧文一个过肩掀在地上的时候训练室的门被人“砰”的一声一脚踹开,几人齐齐回过头去,梅丽莎横眉立目站在门口。 詹森还揪着欧文的衣领,欧文还姿势狼狈地倒在地上,两人就这么僵硬地跟梅丽莎四目相对。 训练室里的所有人无端打了个哆嗦。 果不其然,下一秒,梅丽莎用手里的病历本锤了一下训练室的铁门,扬声骂道: “都没人干活了是吗?!去看看下面乱成什么样了!啊?!” 一群大男人被骂得狗血喷头,蜂拥似的往外跑,将一堆无所事事的男人们赶出去,梅丽莎严厉地扫视了一圈剩下的那几个人。 唐安拄着拐一点一点蹭出去,生怕被梅丽莎逮住骂一顿。 “你,”梅丽莎冷着脸拦住了往外走的雷克斯,手里的病历本挥了一下,“过来换药。” 接着梅丽莎锐利的目光就落在了唐安身上,唐安背对着梅丽莎,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上下认真打量了一遍,似乎没发现什么问题,梅丽莎的声音放缓了一些,用病历本敲敲唐安僵硬的肩膀。 “不允许剧烈运动,记住没?” 唐安赶紧点头。 第85日旧伤 在酒吧里帮了几天忙,雷克斯的伤养得差不多,便抽出半天时间去了俱乐部练枪。 唐安拄着拐,单手拎着冰桶往吧台的地方走。 这两天气温骤降,来酒吧的客人明显变少了。 但不得不提的是,这帮客人这么冷的天气却还是要坚持喝冰镇的啤酒。 真是铁胃。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天空雾蒙蒙白茫茫一片,看样子像是快要下雪了。 “我来吧。” 威尔看着唐安拎着桶一瘸一拐地走路,忍不住上前接过了唐安手里的东西:“梅丽莎说过不让你剧烈运动。” “……谢谢。” 门口的铃铛随着开门清脆地响了一声,雷克斯伴随着一股寒气迈进门来,唐安站在靠门的位置,打了个哆嗦。 雷克斯将门关上,扭头扫视了一眼吧台前的几人,挑了一下眉角。 “欧文呢?市区有任务。” “嗯……”唐安抬手指了指二楼紧闭的包间,“和梅琳达在一起。” “……” 唐安问:“你去叫他?” 雷克斯断然拒绝:“不去。” 吧台前的几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去,戴安娜哼着小调打量自己的美甲,威尔视线盯着橱柜,手里的高脚杯被他擦得锃光瓦亮。 最后还是从医务室出来扔垃圾的梅丽莎看不下去了,拎着一大袋被血浸透的绷带和剪子手术刀去“哐哐”敲那两个家伙的门。 敲得震天响。 梅琳达探出头来第一句话: “嗯?火警响了吗?” 梅丽莎高高扬起了眉毛,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楼:“是啊,那几个在下面都要急死了。” 欧文跟在后面出来,看见梅丽莎那一袋子血淋淋的东西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雷克斯轻咳一声。 “欧文,有任务,带上你的枪。” 本来这个狙击任务应该是雷克斯负责的,但雷克斯这两天的训练成果不是很好,任务难度也不低,只能推给了欧文。 欧文虽然体术和近距离搏击不占优势,但狙击这方面跟雷克斯有的一拼。 这几天哈帝确实有在派人调查和寻找安德鲁的下落,但与此同时,哈帝自己原本的计划也在稳步推进。 西区扎根于威尔士黑手党的间谍传来内部消息,哈帝的人有动作了。 有三个手下会带着一个装着注射药物的公文包穿过克里木街,前往某个政府议员的公寓。 这是第四个目标。 拿到了车和人的照片,欧文扫了一眼车牌号,朝雷克斯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梅琳达从栏杆上直起身子,潇洒地拿了自己的风衣甩在肩上。 “我跟你去。” 欧文猛地扭头,似乎对梅琳达那狂野的车技依旧心有余辜。 “你开车?” “那当然。” 梅琳达笑眯眯地揽住欧文的脖子就往外走。 “等等曼迪……我觉得还是……要不然我们换个……” 欧文的声音随着关门时清脆的铃响和冷风一起被隔绝在外面。 寒风一过,唐安再次打了个哆嗦。 雷克斯眉角蹙了一下,抬手捻了捻唐安身上那件薄薄的外衣,眉心蹙得更深了。 “你上次买的毛衣呢?” 唐安想了想。 “在别墅里,没拿。” 只能说幸好不是安德鲁在的那栋别墅,雷克斯拿了车钥匙:“回去换衣服。” 回到雷克斯市区的别墅,雷克斯开了暖气,唐安回自己的房间找上次买的毛衣。 上回诺拉买的糖还有一些没吃完,唐安叼着一根百奇棒边吃边找。 肩膀的伤还没好,不是怎么能自由活动,和雷克斯上次差不多,同样都是伤到了筋骨。 唐安想单手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伤口在隐隐作痛,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之前在酒吧一直有戴安娜或者雪莉帮忙,所以穿脱衣服不是问题。 唐安保持着一只袖子脱下来,剩下的衣服挂在脖子上这个姿势坐在床沿,发了两分钟的呆。 又试了一次依旧以失败告终后,唐安放弃了。 “雷克斯——” 唐安只能求助外援。 一分钟后,雷克斯出现在房间门口。 “什么事……” 看到唐安的样子后,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好吧,不用问了。 唐安觉得雷克斯像是在憋笑。 “来,抬手。” 唐安从床上下来,背过身去,雷克斯轻轻托起唐安那只受伤的手臂让唐安借力,将唐安那件纠缠了很久的外衣换下来。 唐安里面只穿了一件运动背心,雷克斯自然也看到了那道几乎贯穿脊背的陈旧伤疤。 肩膀上还绑着一圈一圈的绷带,结实但精瘦的脊背上不止一道伤痕,但唯独只有那一道深得扎眼。 视线在上面停留了几秒,雷克斯眼底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晦暗冰冷。 唐安感觉到了雷克斯动作的停滞,刚想回头看过去,雷克斯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自然,探过身去把床上那件毛衣拿了过来。 当时为了保暖所以买了有一些高领的款式,没想到现在穿起来这么麻烦。 黑发因为领口太窄的缘故被揉乱了,几根碎发在静电的作用下飞了起来,唐安把那只没受伤的手从袖口伸出去,胡乱往上抹了一把碎发。 总算穿完了。 唐安捡起那件外衣,随手抖开,又叠了两下。 雷克斯站在唐安身后没动,也没说话。 唐安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了过去。 雷克斯的视线还停留在唐安脊背的位置,尽管已经被毛衣遮住了。 “……” “雷克斯……?” 唐安觉得雷克斯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雷克斯伸手,手指摁在了唐安后背那道旧伤上面,即使被毛衣盖上,雷克斯也清楚地记得它的位置。 唐安下意识躲了一下。 “这伤……怎么来的?” 雷克斯的手没挪开,抬起眼睛,视线和唐安的对上。 唐安的瞳孔在小幅度颤动,紧抿着唇看着他。 是那种带着戒备又陌生的神情。 雷克斯也没动,没让步,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 等着对方先败下阵来。 雷克斯其实大概猜得到,这道伤疤的来历,唐安以前几乎就没离开过唐云的那栋别墅,这么深这么长的伤口,还能是怎么来的。 但雷克斯希望唐安告诉他。 脱敏是很痛的,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去撕开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去让唐安正视它,雷克斯宁愿是自己。 而不是在某种场合,让唐云或者别的什么人大笑着在所有人面前猝不及防地揭开唐安的旧伤,然后告诉她你的过去如此肮脏。 就像那一次一样。 唐安掉了眼泪。 说不定还会因此丢了性命。 再也不要发生这样的事了。 雷克斯想。 唐安不知道雷克斯在想什么,雷克斯的眼神深沉而晦涩,放在后脊伤口上的指尖炙热滚烫。 很疼。 就像最初得到这道伤口的时候一样。 这道伤口自己疼了整整十五天,发了两次高烧,因为这个还饿了三顿。 是唐安十四岁的时候唐云给她的第一个教训。 唐安仰头看着雷克斯,抿着唇角,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手臂因为肌肉过于紧绷而颤抖着。 很长时间的沉默,雷克斯像一只耐心蛰伏着等待猎物的黑豹,一动不动,沉静地注视着唐安每一个神色的变化。 从戒备不安到隐忍痛苦,再到有些松动和委屈…… “……” “我……” 唐安终于开口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雷克斯,声音很沙哑。 雷克斯心里“咯噔”一动,面上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是,唐云……” 能蹦出几个单词已经是唐安的极限,唐安剩下的话全部咬进了嘴里,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再也说不出来了。 这样就够了。 雷克斯的神色敛去了,抬手将唐安揽了过来,垂下眼睫,伸手捏了捏唐安因为高度紧张而僵硬的后脖颈。 “好了。” “没事了。” 唐安闷着头不说话,就这样直愣愣地,把脸埋进了雷克斯的怀里。 雷克斯轻轻拍了拍唐安的脊背。 唐安没动,一声都没吭。 雷克斯在想唐安是不是又掉了眼泪,伸手去探唐安的脸颊。 没哭。 唐安伸手抱住了雷克斯。 整张脸埋在雷克斯的怀里,唐安闷声闷气地说。 “谢谢。” 雷克斯的动作顿了一下。 唐安知道的,唐安其实什么都知道。 “我不会怕了。” 唐安声音还有些沙哑,吸了一下鼻子。 “……” 雷克斯没说什么,伸手托起了唐安的下巴。 听那声音就像是在憋眼泪,唐安忍眼泪的时候习惯吸鼻子和眨眼睛。 唐安的眼眶果然有些发红。 雷克斯垂下眼睫,俯下了身去。 突然凑近的身体和唇瓣上温热的触感让唐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顿时忘记了自己在憋眼泪这件事,唐安整个人都僵住了。 雷克斯却只是轻轻在唇上一吻就分开了,眼睫微垂,神色淡淡。 “我知道。” 第86日 丹尼男孩 白茫茫的天空飘起了雪花,酒店大楼的楼顶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欧文架着狙击枪蛰伏在大楼楼顶,通过耳麦听梅琳达哼歌。 梅琳达的车停在那条街道的巷子里,透过车窗能看得从这条街上经过的所有车辆,再往远看,还能看到欧文潜伏的那栋酒店大楼。 离目标出现的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嘿,你能换首别的吗?”欧文叼着冰块小声道,“为什么要唱夏日最后的玫瑰?现在可是在下雪呢。” 耳麦里传了梅琳达的笑声。 “好吧,那我换一首。” 梅琳达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打着节拍,懒洋洋地哼唱起小调。 欧文抬了一下眉角,耳麦里传来梅琳达轻柔缓和的歌声。 “……and if you e,when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若你归时,恰逢万花零落)……” “and i am dead,as dead i well may be (或我已逝,踏上宿命归途)……” “……” 梅琳达的声音轻松又柔和,轻得像一片羽毛,混在白雪里落在欧文的肩膀上。 原本有些忧伤惆怅的曲调在梅琳达的嗓音里衬得灵动又自由。 欧文身形一动不动,眉宇却忍不住弯了弯,眼前的瞄准镜里是车来车往的灰扑扑的街面。 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被梅琳达故意拉得很长很长,瞥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时间,梅琳达清了清嗓子。 “快到了。” 欧文“嗯”了一声。 目标是一辆黑色宾利,按照雷克斯给的情报,应当是两男一女,外加一个公文包。 现在已经快接近下班的时间,路上来来往往车辆和行人多了起来。 形形色色的车辆从瞄准镜里一闪而过,欧文神态身姿屹然不动,手指稳稳地摁在扳机上。 直到三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宾利从瞄准镜下驶过。 尽管速度很快,欧文还是一眼看清了那辆宾利的车牌号。 对准司机的眉心,欧文扣动了扳机。 “砰!” 车玻璃上留下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司机双目圆睁仰面撞在了座椅靠背上,眉心一个骇人的血洞。 宾利当场失控,径直擦上了一旁的花坛,后面的轿车撞上来,惊慌失措地顶着宾利往前开。 “有狙击手!”副驾上的女人将怀里的公文包塞给后座上的男人,大喊着打手势,“抱头!趴……” “砰!” 女人的后脑被子弹击中。 这个时段的车辆不少,宾利的失控直接导致了其他轿车慌张避让,整个路段顿时乱成一团。 男人趁着车辆拥堵踹开宾利的门翻滚下车,护着怀里的公文包躲到了车后面。 欧文的狙击枪没有办法瞄准了。 男人刚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通知其他人,一颗子弹从巷子里飞出来,“啪”的一声射穿了男人的脑袋。 男人倒在雪地上,后车车主尖叫起来。 梅琳达眉角轻轻一挑,收了枪,重新坐回了车里。 “解决了。” 欧文自然也听到了耳麦里那声装了消音器的枪响,唇角微勾,从地上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 “行,收工。” 三条人命加上车祸,交通瘫痪,克里木街很快被警察拉上了封条。 梅琳达就这样在小巷里掉了个头,潇洒地开到另一条路上去接欧文了。 雪下得有些大,屋顶上已经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街道和店铺前被人们踩出了一串长长的黑色脚印。 唐安去阳台拉窗帘的时候,发现玻璃下边已经结了一小层霜。 唐安蹲下身隔着玻璃摸了摸那些霜花,冰冰凉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玻璃上因为内外温差凝聚了很多小水珠,唐安用指尖拨弄着,有些走神。 “……” 雷克斯的吻,第二次了。 和第一次不一样,雷克斯的吻好轻好轻。 唐安的手指沾着冰凉的水珠,无意识地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圈,补上木棍一样的身子,还有一直绷着脸的表情。 反应过来,唐安赶紧擦掉了那个火柴小人。 耳尖微微有些红了。 雷克斯从厨房里端出吃的来,没看到唐安,找了一圈,才在二楼阳台上找到正蹲在玻璃前面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唐安。 雷克斯走过去,唐安正专注地将指尖抵在玻璃上,用手指划动着玻璃上凝结出的小水珠画画。 “……” 雷克斯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调出了相机。 “咔嚓。” 唐安“蹭”地扭过头来,手摁在了画着的火柴人上面,睁大眼睛看着雷克斯。 雷克斯:“……” 哎呀,忘记静音了。 相机画面里的唐安只露着半张侧脸,碎发下唐安的表情很认真,指尖勾勒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火柴人,小的那个手里提着个棍子。 雷克斯猜应该是把枪。 手指点了保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雷克斯面色如常地将手机揣回兜里。 “洗手,吃饭。” 唐安还保持着手掌摁在玻璃上面的动作,蹲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雷克斯就当没看到。 晚餐是烤的小饼干,还有培根和沙拉。 雷克斯看着唐安叉了一个烤小番茄放进嘴里,没什么表情地咀嚼着,就知道这个菜肯定不合唐安的胃口。 唐安的口味其实很好猜出来,遇到不好吃的唐安不会有什么表示,只会默默地咀嚼,然后面无表情地吞下去。 但如果是遇到合胃口的,唐安的眼神会很亮,露出那种有些高兴的表情,比如说吃糖的时候。 还有现在吃烤饼干的时候。 雷克斯把装着小饼干的盘子往唐安的方向推了推。 唐安又拿了一个塞进了嘴里。 烤饼干带着一股好闻的焦香味,雷克斯看着唐安,又看向窗外,外面的天空暗了下来,路灯打在地面的积雪上显得很明亮。 手里的热茶还冒着淡淡的白气,雷克斯恍然有一种那些小说作品里写的,一家人围坐在壁炉边烤火的幸福感。 “……” 原来自己也会贪恋这种感觉。 雷克斯拿起热茶喝了一口。 唐安吃完了所有的烤饼干,又喝了牛奶,直到快要到睡觉的时候,雷克斯还发现唐安叼着百奇棒在查资料。 雷克斯蹙了蹙眉。 “你今天好像吃了太多甜的。”雷克斯走过去,伸手掰断了唐安叼着的巧克力棒,“记得刷牙。” 唐安眼睁睁看着雷克斯自己吃掉了掰断的那根巧克力棒。 唐安“哦”了一声:“知道了。” “我不是小孩子。” 雷克斯不以为意:“大孩子也会蛀牙。” “……” 雷克斯扫了一眼唐安的电脑屏幕,依旧是一堆密密麻麻的英文,大部分是有关西区的几个集团的介绍。 唐安往下翻了翻,雷克斯倚在床头给她解释。 “这个公司名义上归莱德管,实际上詹森才是最大的股东。” 唐安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某个熟人的名字。 “谁?” “詹森。” 唐安有些意外,詹森看起来完全不是会以正常手段参与商业竞争的人。 雷克斯似乎知道唐安在想什么,皱了皱眉,再次强调,他们都是“合法”商人。 唐安摸了摸鼻尖。 布尔曼酒吧好像并不是这样呢。 把西区的各个部门和企业都摸了个大概,唐安还想继续看点儿别的,雷克斯扫了一眼床头的表,抬手把电脑扣上了。 “很晚了,睡觉。” 说着雷克斯还不忘提醒唐安:“先刷牙。” 雷克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比以前啰嗦了一些,要是詹森在现场肯定会露出“咦,真恶心”类似这样的表情。 唐安洗漱完了准备睡觉,雷克斯也回了自己的卧室。 欧文的任务完成了,被遗落在现场的那个公文包交由了警察保管,安迪将里面的东西拍了照片发给了雪莉。 就是几个装着药的安瓿瓶和注射器。 安瓿瓶里的药物成分安迪说会警方还在调查,到时候会想办法将第一手资料发给西区。 那个议员目前也被警方控制并保护了起来。 雷克斯倚在床头,只开了一盏台灯,顺便回了雪莉的消息,想着明天早上再告诉唐安也不迟。 结果刚放下手机,就听到唐安在喊自己的名字。 声音闷闷的。 雷克斯披了睡衣下床,推开唐安房间的门一看。 唐安被自己的毛衣绑架了。 “咳。” 唐安的脑袋卡在毛衣领里出不来,听到雷克斯的轻咳,唐安的声音有点儿郁闷。 “不要笑。” 雷克斯正色道:“没有笑。” 唐安并不相信雷克斯的说辞,雷克斯帮唐安把费劲的毛衣脱下来,唐安闷着头钻进了被子里。 雷克斯瞥了一眼唐安只露在外面的黑发,抬手抖了抖那件毛衣,心想要不要换个低领或者带拉链的款式。 唐安的肩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说不定也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之类的。 雷克斯的胳膊这两天一直没有去检查,但不得不说,枪法确实退步了很多。 不然那个任务也不能交给欧文。 雷克斯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了很长时间,直到他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雷克斯回过神来。 唐安正在看着他。 “在想什么?”唐安问。 “没什么,”雷克斯把毛衣放在床脚,顺便替唐安把床头的台灯关掉。 “晚安。” 第87日 失踪 好不容易撑到一周后,唐安腿上的石膏终于能拆了。 梅丽莎帮唐安做完检查,直起身子,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 “你这条腿之前就受过伤,”梅丽莎面色严肃地说,“以后注意别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 唐安点了点头。 梅丽莎拧着眉,拿病历本竖起来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唐安的脑袋:“不要光说不做,下次再断了可没人帮你接。” 皱着眉将唐安肩膀上的伤也检查了一遍,重新换药,梅丽莎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点儿。 “肩膀恢复得不错。” 唐安的手暂时还是使不上什么力气,但梅丽莎既然说了还不错,那就是问题不大。 轮到给雷克斯检查换药,梅丽莎的眉心皱得简直要打结。 唐安在医务室外面都能听到梅丽莎的咆哮。 欧文和莱恩从这里经过,被梅丽莎极度愤怒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谁又惹她了?”莱恩凑过来小声问。 “雷克斯。”唐安往医务室里面瞅了一眼。 莱恩幸灾乐祸地“哈”了一声。 医务室的门“哗啦”一声被大力拉开,雷克斯站在门口,梅丽莎拉着门把手横眉立目。 “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老娘是医生!你不遵医嘱老娘怎么治?!” 接着门“砰”的一声巨响,贴着雷克斯的鼻尖关上了。 “哈哈,”欧文把手搭在雷克斯的肩膀上,戏谑地笑了,“挨骂了吧。” 雷克斯扫了他一眼,冷着脸把肩膀上的爪子抖下去。 唐安瞥了一眼紧闭的门,又侧首看向雷克斯。 “是肩膀上的伤恶化了吗?” 雷克斯轻挑了一下眉尖:“还好。” 欧文也说:“是啊,梅丽莎经常这样,一点点问题就小题大作。” 但很快欧文就发现雷克斯的伤并不是他所说的“还好”的程度了。 欧文在俱乐部二楼练狙击的时候看见了雷克斯,雷克斯一贯是不喜欢在这个俱乐部练狙击的,因为这边的器械达不到雷克斯想要的标准。 这里的最远狙击距离只有八百米,雷克斯以往练习都是在八百米以上。 但现在雷克斯打八百以内的都有些力不从心。 欧文背着自己的枪倚在栏杆边沉默地看了很久。 右肩似乎使不上力气了,雷克斯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左肩来抵住枪托。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锐利、冷静,沉默地透过瞄准镜注视着目标。 “砰!” 强大的后座力再加上不是惯用手,这一枪脱靶了。 雷克斯什么表情都没有,再次换弹、瞄准。 欧文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咳一声走上前去。 雷克斯打完了这一枪,直起身子坐在地上,对欧文的到来并不是很意外。 狙击手要时刻敏锐注意敌人的接近,雷克斯早知道欧文在看了。 “你还带着伤就这样练?” 欧文从旁边的架子上给雷克斯拿了瓶水。 “不碍事。” 雷克斯接过喝了一口。 欧文蹲在雷克斯旁边,抓了抓头发,欲言又止。 憋了半天,欧文还是开口道:“你先养伤要紧,伤养好了再练也不迟。” 别说肩膀上的旧伤,雷克斯小腹上的枪伤现在还没彻底愈合呢。 雷克斯却没接他的话,漠然喝了口水。 哈帝的图谋尚且还在发酵,那些家伙可不会等他的伤养好了再来。 欧文看雷克斯不说话,就知道他肯定没听进去,烦躁地啧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雷克斯冷冰冰地开口。 “安迪那边有消息了吗?” 欧文抬了一下眉角,敛了神色:“暂时还没有,不过那个议员目前还在警察的保护中,没出什么事。” “雪莉也找人调查过那个议员,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如果说这几个议员的共同点仅仅是都参加了几天的会议,那这个共同点未免有点儿太广泛了,雪莉猜测,这几个议员应该是共同支持了某种言论或者计划,才会被哈帝盯上。 不过会议内容目前依旧保密,是什么方面的言论西区也不得而知。 两人在练习狙击的高台上坐了一会儿,雷克斯站起身,听到铁制楼梯上有清脆的脚步声传来。 欧文也回过头去。 “哟,欧文。” 梅琳达笑眯眯地倚着栏杆朝两人打招呼。 唐安双手插在外套兜里,跟在梅琳达的身后,探出头来。 “曼迪?” 欧文眼睛一亮,从地上站起身来。 梅琳达揽住欧文的脖子,瞥了一眼高台上显示分数的屏幕,挑了一下眉角:“你打的?练得怎么样?” 欧文轻咳一声,抬眼扫了一下雷克斯:“还,还可以。”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交换了一个眼神,梅琳达已经看懂了欧文的表情,唇角的笑容微微敛去了一些。 唐安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只是看着在旁边卸下护具的雷克斯。 唐安不知道雷克斯的枪练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道雷克斯原本的水平应该是怎样的,更不知道现在这个分数是谁打出来的。 但唐安注意到了一件事。 狙击手练习的时候用来保护肩膀的护具。 欧文同样也戴着,但只带了右肩,可是雷克斯两个肩膀都带着护具。 也就是说雷克斯现在不得不尝试用非惯用手练习。 唐安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 雷克斯淡淡地瞥了唐安一眼。 “恢复训练怎么样了?” 唐安移开视线,含糊不清地回答:“还好。” “……” 雷克斯隐约感觉唐安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微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几人回到了布尔曼酒吧,这两天一直在市区忙工作的雪莉居然也在,正舒舒服服地倚着吧台,边喝酒边看那些俊男美女在舞池里热舞。 “雪莉?” 梅琳达上去给了雪莉一个很用力的拥抱,笑着道:“怎么舍得回来了?” “市区那边有了对策,我不用怎么操心。” 雪莉拍了拍梅琳达的脊背,顺便感叹了一下她的肌肉线条练得真不错。 “啊对了,”寒暄了几句,雪莉笑眯眯地转向了雷克斯,“还有一个好消息。” “安德鲁的伤似乎养好了,搬出了你那栋别墅。” 雷克斯觉得那个“似乎”的说法很奇怪,挑起了眉角:“他去了哪儿?” “嗯……”雪莉耸了一下肩膀,实话实说,“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昨天晚上人就不见了,我们也是今早才发现的。” 雪莉今天早上结束了市区通宵的工作安排后本来想着去拜访一下安德鲁的,结果用密码开了门之后就发现别墅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别墅里的温度很低,安德鲁离开之前还贴心地帮雷克斯把暖气关了。 不然可要白白浪费一晚上高昂的暖气费。 雪莉将顺手买来的早餐放在餐桌上,将整栋别墅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 雷克斯走的时候带走了必要的电脑和任何存有文件的电子设备,剩下的东西安德鲁也没有乱动,别墅里干净像没有生活痕迹似的。 确保别墅里没有被安装任何窃听或者监视的设备,雪莉才松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给其他负责人发消息。 因为这几天断断续续一直在下雪,雪莉是从别墅门口的脚印判断出安德鲁离开这里的时间。 第一时间跟市区负责人汇报了这件事,雪莉调取了附近的监控,发现昨天一整天,别墅附近的两个路段因为电路检修而暂时关闭了摄像头。 所以安德鲁从出了别墅后就失联了。 雪莉大概能想象到那个男人懒洋洋地端着热茶站在窗边,看到对面有检修电路的工人后心生一计眉眼弯弯的样子。 虽然安德鲁一直没有告诉雪莉他那些手下的下落,但雪莉觉得,那些家伙应该就在附近埋伏着,随时准备接应他们的老大。 狡猾。 难得会遇到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雪莉眉眼饶有趣味地弯了弯,很有意思。 “所以,”梅琳达托着腮把玩着酒杯,“你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 “是啊,”雪莉懒散地笑了笑,“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充实了。” 梅琳达挑起了眉角。 这已经不能算充实了,梅琳达之前就很好奇雪莉拥有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类的构造。 硬件配置似乎比他们强很多啊。 “那几个看着安德鲁的家伙呢?”雷克斯问。 雪莉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有几个回说没见过,还有两个到现在都没有回消息,市区的人去确认了。” 雷克斯微微敛眉。 不能排除他们跟安德鲁的人对上了并且交火的可能。 “没关系,只要他的目标还是哈帝,我们就有把握找到他。” 雪莉勾起唇角,淡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兴奋和热切的光芒。 仿佛是矫健的雪豹遇上了强有力的对手,血腥味刺激着野兽的每一根神经,迫不及待地要较量一场。 猛兽与猛兽间的对弈,你来我往本就是常态,即便有一方暂时偃旗息鼓,也不过是在蓄积力量等待下一次的进攻。 第88日 医生 雪莉难得清闲一天,在布尔曼酒吧跟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的别墅休息。 唐安和雷克斯留宿在酒吧帮忙。 雷克斯拎着一箱红酒从二楼走廊经过,往下瞥了一眼。 唐安单手拿着托盘接替了威尔服务生的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唐安的表情和动作都跟以往没有什么差别,雷克斯却总觉得她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将客人们要的鸡尾酒放在桌上,唐安收了托盘,一边出神一边往包间外走。 莱恩从另一个包间出来,看见唐安就想调侃两句:“哟,走路不瘸了?” 唐安没回答,但还是停下脚步等了一下莱恩。 莱恩跟上来,四处张望了一圈:“你的daddy呢?詹森怎么也不在?” 莱恩不提还好,一提唐安感觉自己的心情似乎更不好了。 见唐安闷着头不出声,莱恩也奇怪,啧了一声,伸出手弹了一下唐安的后脑勺。 “这崽子,今天怎么这么蔫儿?” 唐安揉了一下脑袋,没说话。 莱恩还在吵吵嚷嚷说着什么,两人经过一个包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男男女女的大笑、尖叫和音乐声。 莱恩见怪不怪,径直走过,唐安却看到了什么,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唐安拉住了莱恩的衣服。 “干什么?你也要凑热闹?” 莱恩退了两步回来,扭头一看,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 包间内烟雾缭绕,彩色的灯光闪烁着,昏暗又晃眼,逼仄的空间里散发着一股烟草和大麻的味道。 但最关键的是,桌上零零散散的酒瓶里散落着几个安瓿瓶,沙发上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们卷着袖子,手里拿着注射器就要往里扎。 现在是非常时期,哈帝的药还在市场上流通,何况布尔曼酒吧本身就禁毒。 西区这两天查药的事情查得昏天黑地,看到安瓿瓶就条件反射,莱恩当时就变了脸色,踹开包间的门,厚重的门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操!他妈的要吸滚出去!睁开狗眼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包间里的大笑和起哄的声音一下子停滞了,只有疯狂的音乐还在震耳欲聋地自嗨。 唐安伸手拿了桌上的遥控器,关掉响得人心脏不适的音乐声,整个包间顿时安静下来。 蹦迪的灯光切换成包间白晃晃的大灯,包间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那几个男人们立刻抬手去遮眼睛。 “操……”坐在最中间的男人放下手,皱着眉带着酒气盯着两人,“你们他妈的又是谁?管什么闲事。” 这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是酒吧的「公主」或者服务生,明显是一起约好了来这里嗑药的。 莱恩敛了眉眼,眼底流露出几分窝火的杀气。 压下声音,莱恩的目光扫过这几个或坐或站的男女。 “布尔曼酒吧禁毒,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儿嗑药?” 男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梗着脖子眯起了眼睛,带着一股酒气,从身高上就压了莱恩半个头。 “算了吧honey,”男人冷笑,“还想拿西区压我,凭你这个「公主」?” 莱恩眉眼间顿时闪过一抹杀意,手背上青筋迸起。 旁边的女人手里还拿着注射器,似乎有些喝醉了,一边吸安瓿瓶里的液体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热闹。 “小妹妹,要不要来试试?”女人眉眼弯弯地朝唐安比划了一下手里的注射器。 唐安侧了一下身子避开。 “算了吧,”男人嗤笑一声,“把药给他们这种人就是浪费。” 莱恩到现在还能压着怒火:“这药是哪儿流通出来的?从谁手里买的?” 男人啧了一声。 唐安没想到第一个动手的居然是那个男人,男人很不耐烦地啧完,直接抬手抡拳就照着莱恩的脸砸了下来。 莱恩怔了一下,唐安下意识抬手把莱恩往后一挡,男人一拳抡了个空。 莱恩下一秒反应过来,脸上怒气攀升上来,骂了一句,反手抓住男人的衣领就是一拳揍了上去。 其他几个家伙一看事态不对,马上喊了起来,从沙发上跳起来也加入了混战。 拉架的拉架,抡拳头的抡拳头,男人被揍的鼻子流血还在骂骂咧咧嚷着什么,莱恩被人架住,一记肘击挣脱出来继续揍。 桌子被撞歪,上面的空酒瓶掉下来“咚”的一声闷响。 唐安用力踹开一个男人,将想揪自己衣领的家伙掀下去,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摁了墙上的呼叫铃。 铃还在尖声响着,就听到莱恩一声闷哼,唐安回头一看,莱恩捂着小腹脸色有些难看。 忘了莱恩小腹上还有伤没愈合了。 男人占了上风,揪起莱恩的衣领抡拳就要往下揍,唐安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腰眼上。 “操!” 男人骂了一声回过头来,唐安揍向了他流血的鼻子。 一分钟后几个打手赶过来,这才把几个闹事的男女全部摁下,所有的注射器和安瓿瓶都回收了。 莱恩和唐安两个人本身就有伤没养好,二打七,打得乱七八糟,两人的脸上都挂了彩。 占了下风被人压制,那几个男人还在挣扎着骂着什么,被旁边一个打手踹了一脚:“妈的,安静点儿。” 唐安抹了一把鼻血,看着那几个打手清点桌上的安瓿瓶和注射器。 “一共五个,少没少?” 一个打手把装着注射器的袋子在唐安面前晃了晃,询问道。 “没有。” 唐安摇了摇头,“这是什么药?” “呃,不清楚,没见过这种包装的,”打手晃了晃袋子,“看着和哈帝那边的药很像啊。” 这些药物被送去检查了,剩下几个打手把那些家伙扭送走,顺便调侃莱恩让他赶紧去包扎一下。 莱恩哼了一声:“用不着。” 莱恩的嘴角还流着血,脸颊上不知道被什么擦到了,一片红痕,唐安则是被撞到鼻子流了鼻血。 打架的时候好多次都牵扯到了伤口,膝盖也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 要是就这样去医务室,肯定会被梅丽莎劈头盖脸骂一顿。 何况之前梅丽莎刚说过不允许剧烈运动。 唐安衡量了一下,还是不想去医务室,趁莱恩跟一个打手交谈的时候转身往包间外面走。 “往哪儿跑崽子。” 莱恩看到唐安要溜,探身一把拉住了唐安的衣领,麻利地塞到那个打手的手里:“带这崽子去医务室。” 接着探出头去故意大声道:“梅丽莎!那崽子又受伤了!” 唐安扒住门框挣扎着要跑,医务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梅丽莎居高临下冷着脸瞪着这边的包间。 “啊?又打架了吗唐安?!” 唐安一哆嗦,莱恩早就躲回到包间里面,幸灾乐祸地无声嘲笑。 结果就是两人都没能幸免,被梅丽莎劈头盖脸狠狠骂了一顿。 一边骂还是一边给莱恩重新换了药,还给唐安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膝盖。 确保没什么问题并且得到了两人“这段时间内不会再打架”的保证,梅丽莎才放两人离开。 药的事情报告给了雪莉,电话那头的雪莉似乎在很惬意地泡澡,还能隐隐听到舒缓的音乐声。 “干得不错,”雪莉懒洋洋地笑着说,“先派人观察着那几个人的动向,等药物的检查结果出来再做决定。” “市面上没有这种形式的毒品,大概率是东区或者哈帝手底下提供的。” 莱恩问了问西区其他负责人的计划和看法,雪莉没详细说,但大概意思是先要摸清哈帝杀那四个议员的动机和目的。 挂掉电话,梅丽莎的咆哮隔着医务室的铁门传出来,莱恩和唐安双双一缩脖子。 不知道又是哪个小可怜在挨骂。 “天哪,真恐怖,明明还不到更年期。”莱恩小声嘟囔。 梅丽莎其实很年轻,而且是名副其实的医学高材生。 唐安之前熟悉档案的时候了解过,梅丽莎是和雪莉同一年进入布尔曼酒吧的,当时梅丽莎的家族遭到仇家报复,为了让最后的小女儿能活下来,才求大老板让梅丽莎在酒吧谋了个职位。 相当于破格让梅丽莎成为了西区黑手党的一员。 大老板并不是什么会网开一面的人,梅丽莎一个名校毕业的医学高材生被迫留在了酒吧做了护士的工作,除此之外大老板没给她开任何的特权。 这里都是亡命徒,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想留的留不下,甚至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地去流血、去死。 很糟糕。 但梅丽莎不怕。 来这里的第一天,只有二十几岁的梅丽莎就把几个黑手党骂得狗血淋头,说如果再拖着两条血淋淋的胳膊来找她看病就给他截肢。 有几个男人被惹火了要揍她,梅丽莎柳眉倒竖,把病历本往桌子上一摔。 “好啊!整个布尔曼只有我一个医生!你动手试试看!” 结果以梅丽莎毫发无损的全面胜利告终。 这份威严直到现在还依旧存在。 莱恩絮絮叨叨不知道说着什么,唐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走神一边跟着莱恩下了楼。 戴安娜在吧台前调酒,看见两人打了个招呼。 聊了没几句,放在吧台上的座机响了。 “谁啊?这个老电话居然还能用?”戴安娜一边说一边接起了电话,“哪位?” 对面第一句话出来,戴安娜脸色就微微变了,莱恩和唐安都停下来看了过去。 欧文从旁边路过,看到戴安娜的神色,皱了一下眉。 “怎么了?” 戴安娜挂了电话,脸色微微发白。 “找雪莉的,维克多出事了。” 第89日 公爵 没想到先出事的是维克多。 唐安坐在雷克斯的副驾驶,紧抿着唇角,揣在外套兜里的手微微收紧了。 路虎高速飞驰过布尔曼街,雷克斯面色冷硬,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晦涩的光。 车窗外的风景高速倒退,灰蒙蒙地连成一片,而雷克斯还在不停地加速。 维克多的庄园被警察围了一圈,蓝色的警示灯不断闪烁,几个警官正站在铁艺门前面色严肃地交谈着什么。 路虎径直开到了铁艺门前,车头快要顶上了铁艺门,几个警察呵斥着将车拦下。 “干什么的!这里是案发现场,禁止通行!” 雷克斯沉着脸降下车窗,还没说什么,一个很轻又很坚定的声音从铁艺门后传来。 “是我叫他们来的。” 灰蒙蒙的雪地里,诺拉只穿着一身有些单薄的衣裙,眼眶微红地站在铁艺门内,不知道是不是在寒风里有些冷,唐安感觉诺拉在微微发抖。 路虎开进了庄园,车才刚停稳,唐安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跳下来,拥抱住了脸色发白的诺拉。 诺拉的身上很冷。 唐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诺拉披上裹紧。 诺拉的眼眶憋红了一圈,额头抵在唐安的肩膀上,泪水在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闪烁。 雷克斯从驾驶座下来,脸色也同样不是很好。 “先进别墅里吧。” 别墅里医生和佣人们进进出出,行色匆匆,警察在例行问话和勘察现场。 一个高个子、金发碧眼的年轻警察看到几人走进来,停下交谈,朝雷克斯点了一下头:“雷克斯先生。” 雷克斯“嗯”了一声:“情况怎么样?” 安迪拿出记录:“两死一伤,死的是一个女佣和维克多家的女性长辈,公爵的右臂中了枪伤。” 考虑到诺拉就在旁边,安迪陈述完后抱歉地朝诺拉颔首致意。 诺拉牵着唐安的手,眼睫微垂,忍着眼泪没有说什么。 房间里显得有些混乱,看起来是那个女性长辈的卧室,昂贵的地毯上摔着托盘和水果,床具也歪了,烛台、手机、台灯乱七八糟地全部翻倒在地上,像是跟谁搏斗过的痕迹。 “诺拉小姐,”又一个警员走过来,轻声道,“还有一些细节要跟您确认,请跟我来一趟。” 雷克斯侧首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诺拉。 诺拉看上去像是一直穿着出事时那件很薄的家居服,现在别墅的大门打开着,各种人进进出出,诺拉连一件外套都没时间穿。 “稍等,”雷克斯打断了警员的话,抬了抬眉示意诺拉,“先等诺拉小姐换件衣服。” 唐安立刻道:“我也一起去。” 衣帽间里。 唐安关上门,诺拉安静地坐在一堆昂贵的宝石和天鹅绒堆砌起来的衣服堆里,抹了一下眼睛。 唐安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唐安。” 诺拉开口了,声音带上了一点儿沙哑的哭腔。 “我在。” 唐安赶紧走过去,半跪在诺拉的面前,仰面看向诺拉。 诺拉吸了一下鼻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的亲人……我的母亲……” 诺拉说不下去了,眼泪浸润了那双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清泉涌出,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唐安无措地伸出手,想替诺拉擦干净眼泪。 诺拉扑进了唐安的怀里大哭起来。 “……” “是这样吗?” 雷克斯听安迪描述完大致的情况,沉默了一会儿。 死去的女佣是诺拉的贴身佣人,跟了诺拉很多年,诺拉的亲生母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是这位善良的女人一直在照顾诺拉。 同样遇害的另一名女性是诺拉的姑姑,叫莎莉,是维克多公爵的亲妹妹。 据其他佣人的口供,今天中午用完午餐没多久,莎莉女士的房间内就传来摔打东西的暴躁声音,因为莎莉女士平常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这样的事情是常态,佣人们便都没敢去打扰。 但今天发脾气的时间很短,佣人们还觉得是今天的药见效了。 结果到下午茶的时间,佣人来送热茶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莎莉女士已经面色狰狞扭曲地倒在了地上。 当时的诺拉正和公爵在房间下国际象棋,女佣站在公爵身边端着茶,听到莎莉女士的房间传来佣人的尖叫,公爵准备去看一眼。 就在公爵起身的瞬间,狙击枪的子弹穿透了房间的玻璃。 第一枪就打死了挡在公爵前面的女佣,第二枪要不是诺拉反应快推了父亲一把,就该打穿公爵的脑袋了。 棋子和茶水洒了一地,保镖和佣人听见枪响冲进来,看见的就是公爵手臂中枪,女佣倒在血泊中的惨烈画面。 “……” 后面的这些不用说,自然是诺拉的口供。 “很抱歉为难诺拉小姐,”安迪说,“我们实在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雷克斯脸色晦暗,没说什么。 “狙击枪留下的子弹我们已经找到并送去检测了。” 安迪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另外,莉莎女士原本就有注射安定类药物的习惯,案发现场我们也找到了针管。” “针管?” 雷克斯皱了皱眉,又是注射器…… 安迪没说什么,越过雷克斯的肩膀往后看去。 “诺拉小姐。” 雷克斯回过头,诺拉换了件毛衣衫和长裤,眼尾和鼻尖很红,眼睛也微微有些肿了。 看样子是哭了一场。 “……” 唐安跟在诺拉身边,垂着眼睫,认真地注视着诺拉每一个神态。 安迪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声音放缓了一些:“诺拉小姐,我们的警员在右边第二个房间等你。” “……好。” 诺拉回答。 唐安自然跟着诺拉一起去了,雷克斯留在这里勘察现场。 接到通知的雪莉和詹森很快也从市区赶了过来,两人下了车就径直进了别墅,詹森显得很匆忙,而雪莉神色严肃,咖色风衣随着雪莉的动作翻飞起来。 “情况我在路上了解了,”雪莉打断了安迪刚准备说出口的陈述,“诺拉呢?” “我们的警员正在询问她一些事情。”安迪回答。 雪莉蹙了蹙眉:“她现在需要休息,你们有很多佣人可以询问。” “可是诺拉小姐毕竟是目击证人……” 雪莉揉了揉眉心,不得已再次打断了安迪:“是的,是的,可她还是个孩子,刚刚经历了凶案现场。” “她当然需要喘口气。” 安迪也有些犹豫,雪莉再次开口:“诺拉人在哪里?” 安迪给雪莉指了路,雪莉刚走到那紧闭的房间门口,就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唐安的声音。 “……很抱歉……但她需要休息……” 接着“咔哒”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唐安牵着诺拉的手,险些跟雪莉撞个满怀。 四目相对,唐安看到雪莉那双浅绿色的眼睛里神色复杂而晦暗。 属于上位者的隐忍的锐利和杀意、淡淡的哀伤、柔软。 唐安觉得那份柔软的爱意更多些。 诺拉抱住了雪莉,把脸埋进了雪莉的怀里。 雪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来吧,你得休息一会儿。” 抬起眼睫,雪莉看向唐安,揉了一把唐安的黑发。 “小家伙,你留在这里。” 唐安点点头。 雪莉带着诺拉离开了,唐安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出了房间,去找勘察现场的雷克斯和詹森了解情况。 詹森也刚到,雷克斯索性给两人一起讲了一遍。 “开枪的狙击手还没有找到,”雷克斯侧首示意玻璃上的弹孔,“警察来的太迟了。” 詹森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你觉得子弹是从哪儿来的?” 雷克斯沉默了一下,看向这扇玻璃外正对面的一栋金融大楼。 “那里。” “这么远?” 詹森噎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都有几分复杂。 唐安打量着两人的脸色,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如果是很优秀的狙击手,那调查的范围应该会缩小很多。” 詹森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就是因为范围太小了。 “是熟人吗?” “……” 两人更加沉默了,唐安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唐安没有继续往下问,雷克斯瞥了一眼唐安,先开口了:“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猜测,” 停顿了一下,雷克斯又继续道,“你了解过他的资料,算是熟人。” 唐安怔了一下,垂下眼睫回想自己之前看过的那些狙击手们的资料档案。 优秀的狙击手。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只不过当时档案上记录的是失踪,雷克斯还说可能已经死了。 怪不得雷克斯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几人正在这边思索着,来了一个警员,形色匆匆:“公爵醒了,想见雷克斯先生。” 雷克斯蹙了一下眉。 公爵的右臂受了枪伤,在三楼的房间医治,按理说,就算是要见,也应该是见警察或者是同为负责人的雪莉。 三个人跟在警员的身后上了楼,走廊里还能看到匆匆忙忙擦肩而过的医生护士,停在一间卧室前,警员敲了敲门。 “公爵,雷克斯先生来了。” 第90日 家族 门开了,一个女佣侧身将三人让了进去。 卧室拉着窗帘,整个房间昏暗阴沉,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血腥味。 家庭医生站在床头,在公爵的背后垫上一个软枕,公爵面色阴沉苍白,披着一件上衣,手臂上缠着绷带。 除了医生和佣人,卧室里还站着一个身形结实颀长的中年男人,拄着一根华丽的手杖,冷冰冰地侧首看着门口。 男人长着一双很熟悉的冰蓝色眼睛,却有着一头金子一般高贵耀眼的金发。 “威里尔公爵……” 警员恭敬地给三人让开路,退到一边,顺手把门关上了。 唐安看到男人的那双眼睛,就隐隐有个猜测,直到警员称呼“威里尔公爵”,唐安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个中年男人,是雷克斯的父亲。 “……” 威里尔公爵没有理会那个警员,冰冷又锐利的目光停留在雷克斯的身上。 雷克斯也漠然直视着他,一句话都没说。 几秒后,威里尔公爵轻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年轻的黑豹受了伤,即使对着敌人低吼恐吓,也无法骗过老猎手的眼睛。 视线移到后面两人的身上,在詹森这里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又落在了旁边的唐安身上。 詹森见到威里尔公爵的时候精神就紧绷了起来,公爵的视线扫过来,詹森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唐安。 雷克斯没有跟唐安说过自己家族的事情,也没有说过和自己的父亲有怎么样的矛盾。 但现在这个气氛,明显不正常。 唐安回视着高贵又有威严的公爵,男人眼神里的压迫感比雷克斯甚至还要强的多。 雷克斯的眼睛和那双眼睛如出一辙,两人的眼神却迥然不同。 男人眼神里的冰冷,是高高在上的,蔑视的,锐利的,仿佛是即将对死囚下令处死的贵族。 “唐安。” 男人眯起了眼睛。 没想到这位威里尔公爵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唐安屏住了呼吸,脊背慢慢地绷直了。 “……” 唐安看着他,没有回答。 公爵并不需要唐安的回答,也不屑于唐安的回答,只是冷冷地自顾自说了这么一句,像是要记住什么似的,说完便收回了目光。 “雷克斯,”威里尔公爵道,“玩儿了这么久,该收心了。” 雷克斯冷笑了一声。 “不要忘了,你和维克多还有政治联姻。” 当时雷克斯单方面脱离家族,虽然说与威里尔再无瓜葛,但公爵却给了他一个机会,说只要雷克斯想回来,威里尔家族的大门始终向他敞开。 两位公爵都在这里看着,说到底还是威里尔和维克多两个家族的联姻与合作。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语气冰冷。 “您专门来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个?” 威里尔公爵道:“不是。” 向旁边侍立着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会意,带着几个佣人退下,将门打开,意思很明显。 几名警员和医生都赶紧离开了。 屋里的人基本都走了个干净,而管家却还在门口等待着,依旧是送客的姿势。 “……” 詹森拍了拍唐安的肩膀。 唐安跟着詹森出去了,管家最后一个出来,将门关上,隔绝了屋里冰冷窒息的氛围。 唐安盯着那扇门,沉默着。 詹森瞥了唐安一眼,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 “走吧,别看了。” 唐安被拍得踉跄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向詹森。 “没问题吗?” “没问题。” “……好吧。” 两人从三楼下来,正好看到雪莉在和安迪交谈。 听到脚步声,雪莉回过头来,看清两人后挑了一下眉角。 “嗯?雷克斯呢?” 唐安伸手指了一下三楼的房间。 詹森轻咳一声,神色有些复杂:“威里尔也在。” “威里尔?哪个威里尔?”雪莉反应过来,扬起眉毛,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哦,公爵大人?” 詹森耸了一下肩膀。 “是来谈联姻的,”詹森沉着脸冷哼,用口型无声骂了一句,“狗东西。” 雪莉用眼神示意他慎言,接着转向安迪,笑了笑:“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尽快核实。” 安迪也明白,点了点头后就带着身边的警员离开了。 雪莉不轻不重地踢了詹森一脚:“你这家伙也太莽撞了。” 训完詹森,雪莉侧首看了一眼唐安,唐安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三楼的那扇门上,察觉到雪莉在看她,唐安看了过去。 “嗯……”雪莉摸了摸下巴,“雷克斯是不是没跟你说过威里尔的事?” 唐安犹豫了一下,“嗯”了一声。 雪莉想了想,饶有趣味地弯了一下眼睛:“算了,他应该会亲自跟你说。” 唐安没说什么,又看了一眼雷克斯所在的房间。 雪莉被逗笑了:“别看了小家伙,那么大个人,丢不了的。” 几人正聊着,正对面的房间门打开了,诺拉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雪莉止住话头看了过去,语气都放缓了很多:“怎么了,吵醒你了吗?” 诺拉摇了摇头,脸色还是有一些苍白:“做噩梦了。” “父亲呢?我想去看看他。” “嗯……恐怕他还在谈公事……” 雪莉的话还没有说完,三楼的卧室房门便从里边打开了,雷克斯是第一个出来的,面色冰冷一言不发,一个眼神都没留给跟在后面的威里尔公爵。 雪莉抬眼看过去,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啊,威里尔公爵,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威里尔公爵往下瞥了一眼,看到是雪莉,脸上的神色严肃了一些:“当然,雪莉小姐。” 收回视线,公爵瞥了一眼雷克斯:“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雷克斯没有回答他。 维克多公爵也披了外衣出来,侍立在门口的管家赶紧把手杖递上去。 “父亲。” 诺拉仰头看了过去,眉宇微蹙,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担心。 维克多公爵淡淡“嗯”了一声,原本有些严肃的脸色缓了缓。 诺拉还在跟父亲说着什么,身后的房间门开了。 几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重伤的公爵身上,唐安听到门开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 是个年轻的男佣人,手里端着托盘,从房间里出来后往几人这边走过来。 托盘上是几个盛着水的杯子,唐安看了几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房间里并没有人,他进去做什么?又为什么要端着水再出来? 如果是哪个房间的主人让送过去的,留在房间里就可以了。 唐安刚想到这里,那佣人从几人身边走过,扶着托盘的手微微一动,银光一闪而过。 “我知道……你先留在这里休息……” “小心!” 公爵的话还没有说完,猝不及防间,从几人身边擦肩而过的佣人扔了托盘,抽出匕首就猛地冲向诺拉。 诺拉只听到了唐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形就被一股力量推开。 唐安黑漆漆的眉眼倒映着匕首的冷光,带上了一股冷静又愤怒的攻击性。 匕首的尖端划破了皮肉带出一缕鲜血,唐安反手一记手刀劈向男人手腕,匕首“锵啷”一声落地,唐安接了一记将男人绊倒在地,翻身而上,直接用双手死死卡住了男人的喉咙。 一切变故不过发生在几秒之间,詹森和雪莉瞬间换了神色,眉眼里顿时闪过黑手党才有的杀气。 “唐安躲开!” 雪莉眉眼一凛,伸手去拉唐安,却还是慢了一步。 男人袖中还藏着一把匕首,银光一闪,匕首甩出落在手里,唐安瞳孔一缩,下意识直起身子就往后一躲。 没想到这把匕首没有捅进唐安的胸口,反而调转尖端,朝着男人自己的喉咙捅了进去。 “里斯顿家族永垂不朽!” 男人咬牙说出最后的遗言,将匕首“噗哧”一声捅进了自己的喉咙,鲜血顿时浇了唐安半张脸。 “嗬……” 唐安的手正卡在男人喉咙处,匕首贴着唐安虎口刺进去,两个虎口处一阵剧痛,瞬间涌出鲜血。 唐安吸了口冷气,收回手来。 鲜血淋漓的。 变故和死亡几乎发生在一瞬间,维克多公爵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变。 雷克斯自唐安抬手击飞匕首的那一刻就心弦一紧,毕竟唐安没有经验,这样侍奉某个家族的亡命徒可能会在身上绑炸药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幸好那把匕首插进的不是唐安的胸口,那个距离,唐安躲不开的。 雷克斯脊背上的冷汗微微落了下去,那副冰冷的神色却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因为威里尔在看着他。 那双带着同样色彩的眼睛,像是要看透雷克斯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细小的动作。 雷克斯一动不动,什么都没有说。 “唐安!” 诺拉脸色更白了一个度,急切地上前一步,想看看唐安有没有受伤。 雪莉摁住了诺拉的肩膀,拍了拍,示意她别担心,自己上前看了一眼。 唐安站起身,拿袖子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鲜血。 “死了。” 雪莉托起唐安的手看了看,虎口处被匕首划破了,伤口有点儿深,在不断往外渗血。 唐安提着两只染了血的手掌,侧首打量着地上已经断气的男人的尸体。 他刚才喊了“里斯顿家族永垂不朽”? 是里斯顿家族派来的人吗? 这次的袭击,也是他们搞的鬼? 第91日 威里尔公爵 警察都还在别墅里,一阵短暂的骚乱过后,很快就有人来把男人的尸体处理了。 公爵脸色看起来很差劲,诺拉站在他身边,听着他和威里尔的交谈。 “里斯顿……” “那帮老家伙……” 威里尔公爵冷冰冰地看着底下忙碌的警员:“冷静点儿老伙计,也未必就是里斯顿。” 诺拉扶着父亲的手臂,往下面看了一眼。 一个小护士正在帮唐安包扎,雪莉倚在旁边,一边看唐安疼得紧抿嘴唇,一边道:“小家伙,下次这样的事别这么冲动,忠于家族的人可要危险多了。” 唐安忍着疼“嗯”了一声。 管家在下面核实那位男佣人的身份,维克多公爵下了楼,诺拉跟在后边,趁公爵和管家交谈的时候凑到唐安那边看了一眼。 “没事吧?” 诺拉小心翼翼地托起唐安的手掌,唐安摇了摇头,伸出包扎好的手活动了一下:“没事。” 诺拉急得轻轻拍她:“不要再乱动了!” 詹森在跟安迪检查男人身上带的东西,下面吵吵嚷嚷,只有两个人没下楼,雷克斯和威里尔公爵。 两人站在三楼的走廊里看着下面的景象,威里尔公爵语气淡淡:“不下去看看?” “……” 雷克斯没说话,也没动。 “那些东西不适合你,雷克斯,”公爵居高临下淡漠地俯视着,“那些人也不是你的同伴。” “……” 雷克斯终于动了,抬起眼睛,微微侧首看向自己所谓的父亲。 比威里尔眼里的神色更加冰冷,雷克斯声线冷漠,说出来的话却平白讥讽。 “当然,在你看来,我只适合做威里尔家族的看门狗。” 威里尔公爵勾了一下唇角。 “我从不否认你的能力,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 雷克斯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男人的侧脸,藏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了。 而威里尔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下面,却对他的每一个反应了如指掌:“不要动怒雷克斯,你赢不了我。” “看,那个家伙在看着你。” 雷克斯知道他在说谁,心里微微一沉,面上的神色却依旧冷硬,顺着公爵的目光看下去。 “谁?” “你应该不会希望我记得她的名字,是叫唐安,对吧。” “……” 雷克斯没有回答。 唐安的确在看着这边,透过那些警员和护士,视线准确地落在三楼走廊处的两个人身上。 似乎是在好奇他们在聊什么,唐安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被雪莉的一声轻咳唤了回来。 “在看什么?” 雪莉眉眼弯弯地凑过来,顺着唐安的目光看过去。 “……雷克斯的心情很糟糕。” 唐安小声说。 “是吗?”雪莉摸了摸下巴,看了一会儿,笑着问,“他难道不是一直都是这个表情?” “……” 唐安也说不清楚,好像并不是表情,像是某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刻在灵魂深处的悲哀。 唐安想不明白,所以回答不了雪莉。 威里尔公爵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唐安和雪莉身上,雪莉感觉到了,却没有看过去。 而唐安在看雷克斯。 两人的视线交汇,雷克斯的眼神淡漠冰冷,唐安从里面看不到任何情绪,这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至始至终,雷克斯没有传递给唐安任何情感,也没有再与其他人多说一句话。 “……” 命案是下午发生的,几人在别墅里待了很长时间,等到所有事情全部处理妥当,已经是半夜两三点。 因为维克多家族声望显赫,警察那边保证无论如何都会给出交代,并且承诺在此之前会对袭击事件保密。 维克多受袭,手底下的各个产业也必然会受到影响,诺拉的哥哥还在爱尔兰和客户谈合作,所以这边的产业只能交由诺拉一人来处理。 但雪莉说她会帮忙,借口是向维克多家族展现西区合作的诚意。 威里尔公爵很快就离开了,詹森也回了布尔曼酒吧,说去和欧文他们几人确认一下那个狙击手。 雷克斯开车载着唐安回市区的别墅,凌晨的路上几乎一辆车都没有,一个接一个的路灯寂静又枯燥地从车窗上一闪而过。 雷克斯一路上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但表情缓和了很多,唐安坐在副驾上,看着车窗外那些黑漆漆紧闭的店铺。 回到别墅,雷克斯开了暖气,唐安脱掉沾了血的外套塞进了洗衣机里。 不光是外套手上、脸上、还有衣袖上都沾着干涸了的血迹,雷克斯看了一会儿,接了盆热水,拿了毛巾。 “过来。” 唐安虎口的伤刚包扎好,最好不能沾水,雷克斯用毛巾沾了热水帮唐安擦脸上干透了的血迹。 唐安仰着头,雷克斯单手托着唐安的下颌,温热的毛巾擦拭过脸颊,唐安就这么安静地看着雷克斯。 雷克斯的眼睫微垂,表情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跟随着毛巾,视线一点点往上移,直到和那双黑色的、正全神贯注看着自己的眼睛对上。 “……闭眼。” 唐安闭上眼睛,毛巾轻轻擦过眼睫。 脸上的血擦干净,雷克斯换了盆水。 “手伸出来。” 手上的伤口虽然消了毒包扎好了,但那些鲜血沾了满手,手心和手腕,哪里都是,还没有清理干净,雷克斯避开纱布,用毛巾擦拭着指缝间的鲜血。 唐安伸着两只手,像只犬类动物一样,安静地看着雷克斯给她一点点擦拭手心。 “行了,赶紧去休息。” 雷克斯收回手来,同样也收回了视线,额前的黑发微微垂下来,遮挡住了雷克斯的眼神:“明天早上还有别的事……” “……” 唐安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道。 “你还好吗?” 雷克斯的动作轻微僵了一下,接着恢复了正常,神色淡淡,把手巾扔进盆里。 “我没事。” 唐安想说可你看起来并不像没事,但雷克斯已经收了东西,转身要走了。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步跟了上去。 雷克斯的身形突然僵住了,唐安从后面给了雷克斯一个拥抱。 唐安的脸埋在雷克斯宽阔的脊背上,声音闷闷的,从身后传上来。 “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唐安很懊恼,自己好像总是不会安慰人,诺拉是这样,雷克斯也是这样。 但书上说拥抱总是没错的,唐安忘了是哪本书…… “哗啦”一声,装着水的盆翻倒在地上,唐安惊了一下,还以为雷克斯怎么了,正要去看,下一秒就被拽入一个火热的怀抱。 下巴被钳起,唐安的后背撞上墙壁,高大的阴影笼罩了唐安,接着一个温热柔软的事物贴了上来。 唐安睁大了眼睛。 “雷克斯……唔……!” 唇瓣被人有些粗暴地吮吸,唐安看不到雷克斯的神色,只能感受那火热的唇瓣,钳在自己下颌和肩膀上滚烫的双手。 唐安在颤抖,唐安紧紧闭上了眼睛。 牙关被撬开,雷克斯的吻不像前两次那么耐心又克制,像是攻城掠地那样,妄图给唐安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唔唔……!” 唐安不敢也不能挣扎,直到要出不上气了,唐安绑着纱布的手才颤抖着抓紧了雷克斯的黑发。 “呼……” 雷克斯终于松开了唐安,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凌乱,唐安贴在墙上,看着雷克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雷克斯微微俯身,额头抵在了唐安的肩膀上。 唐安的动作僵了一下,肩头传来属于雷克斯的温度,唐安垂眸看去。 唐安看不到雷克斯的神色,倚在唐安肩上的时候,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终于不再掩饰它所蕴涵的所有情感,带着几分很真实的疲惫和复杂。 雷克斯只在唐安的肩膀上靠了一会儿就直起了身子,唐安想看雷克斯的眼睛,雷克斯却把唐安捞过来,又低头吻上了唇角。 即便是再温和的吻唐安也不能再承受了,唐安被雷克斯的大掌扣住后脑,推着雷克斯的手臂,在滚烫的呼吸中攥紧了手掌,忍不住紧闭上双眼。 雷克斯一边吻一边轻轻掰开了唐安紧攥的手,防止她伤口再次崩裂。 “睁眼。” 唐安被吻得七荤八素,晕乎乎地睁开眼睛,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 唐安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唐安不记得这个吻持续了多长时间,也不记得两人是什么时候分开的,分开了有多久,只是怔怔地看着雷克斯。 然后突然整张脸爆红。 “我……” 唐安睁大眼睛看着雷克斯,嗫嚅着,脸和耳朵都涨得通红,不知道怎么的鼻血流了下来。 雷克斯也怔了一下。 两人手忙脚乱了一阵才将鼻血止住,唐安用纸巾堵着鼻子,打开阳台的窗户给自己热血上涌的脑袋散热。 凉飕飕的夜风打在脸上,唐安终于冷静了一些,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唐安回头看过去。 雷克斯端了盘水果放在旁边的小桌上,走过来摸了一下唐安的额头。 没发烧,应该不是生病了。 唐安在打量雷克斯的神色,先前那副压抑着的、努力伪装正常的表情终于不见了。 唐安松了一口气。 卸下了连日以来的压力和阴霾,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跟唐安一起站在阳台的栏杆前往外看。 “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自己的事。”雷克斯的额发被夜风微微吹起,雷克斯看着外面被乌云遮蔽的月亮,“想听吗?” 唐安看着雷克斯:“可以吗?” 第92日 睡前故事 从前,有一个很华丽的宫殿,宫殿里住着一个威严的国王,国王拥有令人觊觎的数不尽的财宝。 国王有七个儿子。 数以万计的财宝需要有能力的人来继承,国王或许很爱他的儿子们,但从未制止过孩子们的争斗。 为了得到丰厚的遗产,七个儿子明争暗斗,甚至不惜一切代价陷害对方,都想让父亲看到自己,青睐自己。 大儿子的能力最卓越,相比起来,最小的那个儿子什么都没有。 但国王很爱自己的儿子们。 他默许了儿子们的争斗,却暗中派了年轻的骑士为他们斩断前进道路上的荆棘,为他们化去了最锋利的箭矢。 年轻的骑士手上沾满鲜血,伤痕累累。 “父亲,为什么您不能看看我。” 这句话,年轻的骑士一直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国王当然很爱他的儿子们。 只是不爱那个骑士罢了。 “……” 睡前故事讲完了,两个人并排坐在地板上,看着阳台窗外一轮明月。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那片月光投射下的光斑,神色淡淡,仿佛只是讲了一个有些雷同又无聊的童话故事。 唐安盘着腿,陪着雷克斯一起看月亮。 即便是在自己的童话故事里,雷克斯也不是主角。 不是和那些哥哥们同样争夺遗产的第八个儿子,而是一个带着冰冷的盔甲,双手沾满累累鲜血的骑士。 沉默了好长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唐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地上爬起来:“等我一下。” 说着唐安匆匆忙忙上了楼。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侧首看着唐安上楼去的背影,没说什么,又继续转过头去看着夜空。 几分钟后,唐安回来了。 怀里抱着一小袋糖果。 将全部的糖果塞进雷克斯的怀里,唐安又挨着雷克斯在地板上盘腿坐下了。 “糖?” 雷克斯拿起漂亮的糖袋子看了一眼,上面还带着夸张的卡通图案。 “嗯。” 唐安点点头。 “……” 雷克斯拎着那袋沉甸甸的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看完唐安的生平资料后,第二天好像也带了一包糖果去看唐安。 当时的借口是什么来着? “生日快乐。” 唐安拍了拍雷克斯。 雷克斯的眉角抽动了一下。 抬眼看过去,唐安也在看着他,黑漆漆的眼底倒映着月光,亮晶晶的,眉宇微舒,那副表情像是在笑。 像个善意的恶作剧一样,唐安用雷克斯曾经安慰自己的方式安慰了雷克斯。 还故意用了一样的借口。 雷克斯气笑了,伸手钳住唐安的下颌,捏了捏唐安的脸颊。 “你知道我那次为什么给你带糖了。” 脸颊被捏得微微有些变形,唐安“嗯”了一声。 谁让雷克斯的理由那么拙劣呢,唐安后来一直记得,所以偷偷问了别人。 “谁告诉你的?” 唐安被捏着脸颊肉,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莱恩。” 雷克斯在心里给莱恩记了一笔。 收了唐安的糖,雷克斯琢磨什么时候再买一袋给唐安,唐安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 “那……公爵到底说了什么?” 雷克斯蹙着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烦心,站起身来,雷克斯伸出手指按了按眉心。 “还是在说联姻的事。” “他无非就是不想牺牲其他更有用的继承人罢了。” 威里尔和维克多两大家族本就交好,两个家族联姻,不管是政治立场还是手底下的产业,能获得的好处不止一点点。 因此,在雷克斯和诺拉还很小的时候,两个家族便定下了联姻。 但雷克斯名义上是威里尔的孩子,实际上威里尔从未把他列入继承人的范畴,那个老家伙根本不打算把自己的遗产,那些数不尽的财宝,让给维克多一分一毫。 所以说,这场联姻对雷克斯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牺牲”。 雷克斯背叛并单方面脱离了家族,按理说这场联姻也就做不得数了。 但威里尔不想牺牲他的其他孩子去和维克多联姻。 所以威里尔公爵才会给雷克斯留了一个机会,一个允许他回来,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机会。 这么些年过去,雷克斯以为那老家伙早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没想到维克多一出事,他便找上门来了。 诚然,维克多现在状况很糟糕,但正是这样,两者合作,维克多才不得不给威里尔让更多的利。 那个伪善又狡猾的老狐狸。 在卧室里的时候,威里尔告诉他,西区势必会和哈帝交锋。 “你留在那里,只有死路一条。” 雷克斯的回答是:“当然。” 两位公爵大人都在这里,威里尔就这样当着脸色难看的维克多公爵的面问他:“你当真要与两大家族为敌?” “一直如此。” 雷克斯说。 “……” 最后这几句雷克斯没有告诉唐安,唐安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听雷克斯把先前发生的事情讲完。 “别担心,联姻的事还有诺拉。” 诺拉和雷克斯都不松口,这场可笑的联姻就无从进行。 “我知道。” 雷克斯替唐安把台灯关掉,但实际上,窗帘外的天空已经微微泛起了一点点铁灰色的光亮。 “休息吧。” 出了卧室,雷克斯看了一眼时间,知道自己肯定是睡不着了,索性下了楼,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联姻的烦心事暂且抛开在一边不提,维克多这一次受到的袭击来的确实蹊跷。 老家伙有一句倒是说对了,那个自称“里斯顿家族永垂不朽”的男人未必就是里斯顿派来的,更未必是这场事件的真凶。 而且,狙击手刺杀公爵倒是说的过去,另一个死者莎莉本身就有精神疾病,没有广泛的社交圈,更没有树敌,杀她又是因为什么? 雷克斯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随着抬手的动作,肩胛处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 之前的伤还是没好利索。 “……” 没有时间给他们休息太久,早上的时候雪莉就打了电话过来,神采奕奕地让他们到酒吧帮忙。 雷克斯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脖颈,听雪莉在电话那头跟詹森说着什么。 听雪莉的意思,她应该昨天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处理完诺拉公司那边的事情后就赶回了酒吧。 要是雷克斯没记错,雪莉似乎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了。 雷克斯站起身来,一边上楼一边揶揄道:“你真应该向我们分享一下你的硬件配置都是在哪儿买的。” 雪莉在电话那头“哈哈”一笑:“俄罗斯吧,你们差得恐怕不止是配件。” 叫醒根本没睡多长时间的唐安,两人一起驱车赶往了酒吧。 雪莉在办公室里,桌上的咖啡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雪莉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跟詹森说着什么,詹森困得头疼,一边皱着眉听一边烦躁地揉头发。 唐安推开门,雪莉笑眯眯地看过来,朝两人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小家伙。” “一点儿都不好,”雷克斯接话,“有什么发现。” “暂时还没有,”雪莉摊了摊手,“只是一些猜测,分享一下?” 雪莉将正在跟詹森讲的文件递给雷克斯,詹森终于得救了,肉眼可见地长出了一口气。 雷克斯接过文件,雪莉倚坐着办公桌,端起咖啡来惬意地抿了一口。 文件上整理的是那四个被哈帝盯上的议员所具有的各种共同点,雷克斯一目十行看过去,文件在“会议”这个单词上圈了红圈。 “所以,最后的关键点还是落到了这个会议上。” “是的,”雪莉吹了吹咖啡上的热气,“伤脑筋的是,现在这个会议内容仍旧是保密的,即便是罗纳德也不知道会议的性质。” 雷克斯抖了抖文件,眉宇微微皱起:“你怀疑和维克多的事件有关?” 雪莉勾唇一笑,戏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事是里斯顿整出来的吧?”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可是,”唐安从雷克斯手里接过文件,“哈帝和维克多有什么矛盾?” 雪莉放下咖啡,眉眼弯弯:“嗯……不清楚,但这是问题的关键。”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唐安轻轻翻动文件的声音。 詹森双手抱胸,倚着墙看着那三个认真讨论的家伙,眉头拧在了一起:“我说,真的不能放我去休息吗……”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外远远地传来了梅丽莎的呵斥。 是从一楼传来的,听不清梅丽莎在骂些什么,似乎是又有哪个人受伤了,梅丽莎在训斥那些不干正事关键时刻找不到人的打手们。 雪莉挑起了眉角,故意笑道。 “当然,你现在就可以走。” 詹森换了个姿势倚墙,装没听到。 “我们不能直接去问维克多公爵吗?”唐安把文件还给了雪莉。 毕竟现在西区和维克多是统一战线,维克多应该没有理由隐瞒西区。 “但前提是,维克多公爵本人得对此事知情。”雷克斯接过话来。 雪莉摸了摸下巴。 “我倒是觉得,维克多本人是知道这件事的。” 第93日 刺探 “父亲!我不去!” 诺拉“噌”地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起得太猛导致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坐下诺拉,”公爵披着外衣倚着沙发靠背,眉心紧蹙,“坐下。” 诺拉看着茶几对面的公爵,公爵抬了抬手,示意诺拉冷静。 “……” 诺拉坐回了沙发里,湖蓝色的眼睛里神色复杂:“父亲,您知道的,我一直不同意这联姻……” “……我知道。” 公爵脸色不太好,拳头抵在唇边咳了几声,侍立在旁边的佣人立刻差人端来红茶。 诺拉自知道了这场联姻的性质以来就从未同意过,公爵也不是不清楚这场联姻对诺拉来讲是多么可笑,公爵端起桌上的茶杯,回避了诺拉的话题。 “维克多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现在又遭遇了袭击,威里尔的支持对维克多至关重要。” 诺拉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皱起了眉心:“威里尔不会真正和我们合作的,想让威里尔公爵伸出援助之手,维克多必须付出更多。” 公爵没有再说话,神色阴沉地抿了一口红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诺拉唇角微抿,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您……”诺拉开口了,眼瞳微微颤动,“您是不是,知道这次袭击维克多的势力是谁?” 从威里尔公爵小声提示过之后,诺拉就意识到父亲的神色就变得很不对劲,相比于先前的愤怒,更像是想起了什么,而隐隐有些焦虑不安的感觉。 公爵的动作僵了一下。 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诺拉的眼睛,诺拉脸上的神色隐隐有些激动,下意识倾身:“您真的知道……!为什么没有告诉警察?也没有告诉西区……?!” “咔哒”一声,茶杯被重重放在杯托上,红茶洒出来些许。 “诺拉,”公爵低低地咳了一声,“去休息吧,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父亲!” “去休息。” 有佣人要上前几步将诺拉带下去,诺拉紧紧抿起嘴角,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这么转身大步离开,回了自己的卧室。 公爵看着诺拉有些决绝又赌气的背影,伸出手按了按紧蹙的眉心。 管家上前一步递上手杖,垂下眼睫温声道:“老爷,您还有伤在身,不要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公爵没有说什么,伸手接过那根手杖,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停了一会儿,公爵瞥了一眼诺拉紧闭的卧房门,像是叹了口气,转向了管家。 “威里尔那边的电话先拖着,联姻的事,先不要给他们任何答复。” “是,老爷。” “……” “然后呢?” “然后?” 雪莉喝完了咖啡,挑起眉角:“没有然后了,就是这些。” “你这不就是把维克多的惨案复述了一遍?哪里来的猜测?”詹森叼着烟,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动动脑子嘛詹森,你不觉得这几个死掉的人问题很大吗?” 雪莉戏谑道。 雷克斯开窗去散烟味,双手抱胸倚在窗边,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是为了家族恩怨报复,那没有动机去杀一个本就有精神疾病的莎莉。” “更何况,那个狙击手的本事不小,能从那么远的大楼瞄准,不至于会失手。” “杀了一个维克多家族成员,一个侍奉在公爵身边的女佣,除了报复,还能是什么?” 唐安沉默了一会,接过话:“是为了威胁示警。” 用两个人的死告诉公爵两件事,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莎莉不留证据,证明他们至少有间谍在维克多,能随时随地监视公爵;二,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开枪打死公爵的身边人,证明他们有杀人的能力。 那么,既然是威胁,公爵本人一定知道点儿什么。 “……”詹森眉心依旧没有舒展,“啧,说到底,还是得套出来公爵的话。” “是的,是这样。” 雪莉神秘地笑了笑。 “……” 诺拉的后背抵着房门,紧抿着唇角,胸口还在微微地起伏着。 父亲好像并没有发现异样。 卧室里依旧能听到客厅传来的说话声,是管家和公爵在交谈。 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了,诺拉从门板上直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往外看。 公爵和管家回了卧室,几分钟后,管家独自出来了。 诺拉正看得认真,旁边冷不丁传来女佣疑惑的声音:“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 诺拉的身体一僵,握在门把上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小姐?” 花了两秒钟来调整微表情,诺拉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又倔强又烦恼,嘴一撇,哼了一声:“什么都没做,我谁都不想看。” 说着缩回去,“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门外传来两个女佣低低的说话声:“小姐这是怎么了?和谁吵架了?” “别问了,小姐的心情不好。” 诺拉贴在门上紧张地屏着呼吸,直到门外两个女佣的声音彻底消失才长出了一口气。 躺倒在自己的大床上,诺拉躺了一会儿,爬起来摸出手机和耳机,蒙在被子里给雪莉打电话。 “……我问过了,是的,他连我都不肯告诉……” 诺拉的脸埋在枕头里,垂着眼睫听雪莉讲话。 “嗯……你怀疑是哈帝吗……” “我不知道……” 诺拉揉了揉眼睛,不知道对面的雪莉是怎么察觉到自己的情绪的,但雪莉确实停顿了一下。 “你还好吗亲爱的?” “这个时候让你做这样的事,果然还是……” “不,”诺拉打断了雪莉的话,声音里无端带了几分坚定,“正是这个时候我才必须做点儿什么。” “维克多家族不能坐以待毙。” “我会按计……” 诺拉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小姐。” 诺拉缩在被子里的身体一震,是管家的声音。 “……” “小姐,您休息了吗?老爷让我送了热茶过来。” 管家再次敲了敲门,门内响起了悉悉索索的掀被子的声音。 “来了。” 诺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地不高兴,但还是打开了门,将管家让了进去。 管家将热茶放在精致的小桌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被被子遮掩得乱七八糟的床上,直起身子,管家随口问道: “小姐,您刚才是在跟谁讲话吗?” 诺拉似乎有些烦闷,坐在桌前,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也随口答:“什么?” “……” 管家看了一眼正蹙着眉品尝热茶的诺拉,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没什么,大概是听错了。” 而诺拉像是有心事,放下茶杯,也没有在意管家的这句话。 管家顿了一下,还是温声道:“小姐,维克多家的事我一个下人无权过问,但老爷这两天嘱咐我最多的就是关照小姐您。” “您昨天受了惊,需要好好休息,”管家没说太多,替诺拉放好茶杯后就退下了,“不要再为这些事烦心了。” 管家将门关上,诺拉坐在小桌前,垂眸盯着桌上的茶杯,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诺拉抬起眼睫,看向卧室的房门。 紧接着,诺拉脸上那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就崩裂了,诺拉紧紧抿着唇角,抬手捂住了自己还在“砰砰”乱跳的心口。 吓死了。 管家问出那句“是在跟谁讲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心脏都要骤停了。 雪莉说的对,自己也许很适合谈判,但绝对不适合做间谍。 诺拉略略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回到床上,掀开被子摸出手机。 电话已经挂断了,诺拉将和雪莉的通话记录删掉,雪莉弹过来一条消息和一个文件。 诺拉认认真真看过一遍,确保自己都记住后,将文件和消息的记录全部都删掉了。 长长出了一口气,诺拉仰面倒在大床上,一晚上没休息本应该很疲惫,但诺拉现在却无比清醒,毫无睡意。 才刚刚开始呢。 第94日 不速之客 “咔哒”一声,一杯热咖啡被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梅丽莎难得没斥责这种把食物带进她的病房的行为,阴沉着脸检查唐安肩膀上的伤。 “这样疼不疼?” 梅丽莎托着唐安的手肘。 “有一点。” 唐安已经改掉了动不动就说“没事”的坏习惯,至少对医生要实话实说。 梅丽莎松了手,在病历本上记了几笔,眉心蹙得很紧:“伤口有恶化,最近又没好好休息?” “嗯……” 最近雪莉在忙诺拉那边的事,西区的其他地方还需要用人,雷克斯也经常不在,这两天唐安一直都在酒吧留宿,两班倒帮忙。 “去让詹森给你调成白班,”梅丽莎蹙着眉用病历本点了点唐安的额头,语气严厉,“是病人就好好休息,自己都顾不了就别顾别人。” 唐安“哦”了一声。 梅丽莎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那杯咖啡:“赶紧喝吧,一会儿凉了。” 唐安伸手就要去端咖啡,梅丽莎的病历本不轻不重打在唐安的手背上。 “换只手!不知道这只胳膊有伤吗?” 唐安赶紧收回手来。 尝了一口雪莉让人送来的黑咖啡,唐安抿住唇角,脸上显出了隐忍的神色,硬生生打了个哆嗦。 好苦。 梅丽莎看着唐安那副表情,没忍住挑了一下眉角。 对面病床打着点滴的白人看过来,看到唐安的表情哈哈大笑: “啊?狗崽子不能喝咖啡,会死的哈哈哈哈哈。” 梅丽莎上去给了他一下,因为男人笑的动作太大,跑针了。 从梅丽莎这里出来,唐安提着一大堆要扔的医疗用具下楼,暗暗发誓以后就算再困也不喝这苦的要死的咖啡了。 欧文搬着一箱红酒从一楼上来,显然是刚执行完市区的任务就被拉来帮忙了,欧文身上一股火药的味道,还带着战术手套没摘。 “哟,崽子?” 欧文看到唐安,打了个招呼,接着狐疑地眯了眯眼:“什么表情,你吃什么了?” “……咖啡。” 唐安郁闷地说。 欧文扛着红酒哈哈大笑,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好不容易笑够了,欧文看了一眼唐安手里的东西,笑着说:“你要去扔垃圾?那顺便把门口的也带上。” “好。” 唐安拎着两大包垃圾出了酒吧,公共的大垃圾箱在另一条马路对面,唐安记得之前还有个流浪汉住在那儿。 刚刚经过两个店铺,还没来得及过马路,唐安的余光瞥到了停在路边上的一辆黑色的古董车。 看着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唐安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那辆车的后座车窗就慢慢地降了下来。 唐安还以为是车主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怔了一下,正准备为自己的不礼貌道歉,结果车窗一点点降下来,露出了一头耀眼的高贵的金发。 以及一双和雷克斯如出一辙的冰蓝色眼睛。 威里尔公爵。 唐安怔在了原地。 公爵?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是来找雷克斯的? 怪不得这辆车看起来眼熟,那天在维克多的公馆,威里尔公爵最后就是坐这辆车离开的。 威里尔公爵抬起眼睛,微微侧首,冷冷地打量着唐安。 虽然先降下了车窗,但威里尔公爵看起来并不打算先开口。 唐安同样看着他,黑眼睛里流露出警觉。 公爵只是看了唐安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属于公爵的倨傲似乎不允许他和唐安这样的人搭话。 车窗并没有升上去,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衣着极其得体考究的中年男人,绕过车头,在唐安身边站定。 唐安侧首看向这个带着英式儒雅的中年男人,认出了他是上次陪在公爵身边的那位管家。 “唐安小姐,您好。”管家笑着开口。 “……您好。”唐安尽可能礼貌地回应,“您找我有事?” 停顿了一下,唐安又补了一句:“还是找雷克斯?” 管家脸上带着疏远又礼貌的微笑,代替了威里尔公爵回答道:“不,唐安小姐,是找你。” 唐安眼睛里的警觉更深了,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微敛,脊背慢慢绷紧。 自己和威里尔又没什么切实的交集,为什么会突然来找自己,还找到了酒吧的门口? “是这样,”管家笑了笑,“雪莉小姐应该告诉过你,雷克斯先生和维克多有政治联姻。” “是的。” 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公爵大人不打算干预雷克斯先生的私生活,但是媒体上的言论一定程度上会对这场联姻造成影响。” “……” 唐安似乎隐约明白了管家的意思,提着垃圾袋的手微微收紧了。 “我们在报道中了解到,雷克斯先生似乎是你的……「金主」?” 管家脸上得体的微笑没有变,但说到「金主」这个单词的时候语气显然带了几分轻蔑。 “是这样吗?”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他。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唐安想。 “……不是。” 唐安回答。 “啊,抱歉,”管家笑了一笑,语气里却没有一分歉意,“那是恋人?” “……” 唐安的唇角微微抿紧了。 是恋人吗?这个问题自己回答不了。 管家看唐安不说话,便继续道:“恕我直言,联姻事关重大,我们不希望看到雷克斯先生和其他任何人还有纠缠不清的关系。” “何况你并不具备成为雷克斯先生恋人的条件。” 管家说完这一句,似乎像是要让唐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个形象似的,微微垂眸打量了一遍唐安。 唐安看着他不说话,唐安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手上的绷带,创可贴,沾着灰的毛衣,以及两个夸张的大垃圾袋。 和对面西装革履的管家相比,自己与那个住在公共垃圾箱边的流浪汉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我们也对你的境遇深表同情,”管家笑笑,“如果你想离开布尔曼这种地方,我们愿意为你提供一笔相当可观的资金。” “足够你去找个更好的地方生活。” 像是赢得了这场对决的胜利,管家拿出了支票,递给了唐安,那张支票上写着唐安从不曾见过的庞大数字。 “……” “我不明白,”唐安没有动,只是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管家,开口道,“您专门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这不值得您亲自走一趟。” 如果真的是想抵制谣言,那么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媒体和报社,威里尔家族还不至于没有这个面子。 如果是想在联姻前清除掉雷克斯身边的人,唐安相信,以公爵的做法,绝对会派人将自己绑了或者打一顿作为威胁,再丢得远远的。 而现在却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来向自己说了一堆有用没用的废话。 说到底,无非就是来羞辱自己,激化矛盾的。 不管这个支票自己接不接,这几句话都足以让两人之间产生裂痕。 他就是乐得看雷克斯身边的人一个个与雷克斯决裂。 他巴不得雷克斯孤身一人,只能回到威里尔去。 唐安这样想着,手掌一点点攥紧了。 管家的动作微微一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后面传来一声大骂。 “操!狗崽子!干嘛呢!” 唐安扭头,刚看清莱恩的脸,两人就被莱恩大力分开了。 管家闪了个趔趄,手里的支票被莱恩“啪”地一声夺走,揉成了一团废纸。 唐安出来的时间太长,莱恩本来是被欧文叫去找唐安的,结果一出门就看到马路旁边,一个陌生男人正在递给唐安支票。 而唐安还在跟他说着什么。 于是莱恩就冲过来了。 “你他妈是干嘛的!给钱是要干什么?!”莱恩摁着唐安的肩膀推到自己身后,脸色难看地就揪住了管家的衣领。 “等等!” 唐安踉跄了一下站稳,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拉莱恩:“别打!” “他跟你说什么了?你告诉他什么了?!”莱恩揪着管家的衣领,扭头瞪着唐安。 唐安用力揪着莱恩手肘的衣袖往外拉。 “先松手!” “啥!?你站哪边……” 莱恩的话在看到威里尔公爵的时候戛然而止,唐安感觉自己揪着的衣袖在一瞬间石化了。 “……” 唐安尝试着松了手,莱恩一动不动。 唐安拍了拍他:“……没事吧。” 莱恩攥着管家衣领的手僵硬地松开了。 管家脸上的神色没有多大起伏,理了理自己胸前的衣物。 唐安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说:“……很抱歉。” 管家苦笑了一下。 莱恩还在僵直地看着威里尔公爵,尽管公爵已经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而收回了目光。 “公……公爵。” 莱恩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微微有些扭曲。 威里尔公爵没有理他,只是淡淡瞥了管家一眼。 “上车吧。” 古董车发动了引擎,后车窗升上去,一脚油门,很快便汇入了车流。 “操……”莱恩终于反应过来,抓狂道,“我他妈打了公爵的人?!”” 唐安提醒他:“没打呢。” “你怎么不早说!” 唐安心说你手太快了。 莱恩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干嘛的,抓着唐安的胳膊就要往回走:“扔个垃圾那么长时间!赶紧回酒吧!” 唐安举起手里的垃圾袋:“还没扔呢。” 停了一下,唐安问:“你还好吧?” 莱恩“啊?”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你赶紧扔!我不等你了。” 说着莱恩就往回走,唐安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喊住了他。 “莱恩。” 莱恩没听见。 “莱恩!” “啊?又他妈干嘛?” 唐安指着莱恩的腿。 “你顺拐了。” 第95日 选择 “什么?” 雷克斯侧首看过去,“威里尔来过了?” “嗯……” 毕竟威里尔公爵来布尔曼这种地方不是小事,唐安也没打算不告诉雷克斯,更何况莱恩那个家伙早就把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了。 “来找你?” “嗯。” 唐安帮一个受了伤的黑人挂上点滴,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雷克斯小臂上子弹的擦伤。 梅丽莎消毒的药水一怼上去,雷克斯额角立刻抽了一下,微微有青筋迸起。 “那家伙……”雷克斯啧了一声,“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唐安将沾了血的剪子接过来,把纱布递给梅丽莎,看着梅丽莎给雷克斯的小臂包扎:“是和东区那边的人交手了吗?” “嗯……东区的货有问题。” 雷克斯倚在病床床头,放下袖子,活动了一下刚包扎好的手臂,立刻挨了梅丽莎一下。 “别乱动!是想浪费老娘纱布吗!” 雷克斯包扎好就被梅丽莎轰出了医务室,唐安留在里面给梅丽莎帮了一会儿忙。 这两天好几个黑手党都不消停,受伤的人不少,床位很紧张,医生更紧张。 从里面出来,唐安看到雷克斯正倚在柜台旁,跟拿着托盘的欧文说着什么。 似乎是在等唐安,雷克斯趁欧文说话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医务室的方向,正好和唐安的视线对上。 唐安下了楼走过去。 欧文看到了唐安,抬了抬手打了个招呼,笑道: “崽子,喝咖啡吗?” 唐安赶紧摇头,欧文恶作剧得逞,大笑着离开了。 虽然唐安并没有告诉别人莱恩被威里尔公爵吓到顺拐这件事,但是毕竟是布尔曼,传言比巷子里那只发疯的猫跑得还要快。 至少现在大家有了两个有趣的谈资。 被咖啡苦出表情包的唐安。 和被威里尔公爵吓顺拐的莱恩。 雷克斯放下装着冰块的酒杯,看着唐安,冰蓝色的眼底神色涌动。 “莱恩说,那家伙给了你支票。” 雷克斯的语气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但唐安听出了那份语调下压抑翻涌的怒意。 “嗯,莱恩扔掉了。”唐安说。 其实还挺可惜的,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呢。 雷克斯的酒杯摆在面前,唐安不动声色地伸手把它挪到了雷克斯够不着的地方。 刚受了伤不能喝酒。 雷克斯并没有注意到唐安的小动作,眉心微蹙:“他说了不该说的?” “找你麻烦了?” 唐安想了想,回答道:“没有。” “他想让我离开布尔曼。” 说着唐安又补了一句,“我不会走的。” 我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离开你。 唐安没有提那位管家所说的舆论或者是恋人之类的话,因为那本身就不是威里尔公爵的目的,唐安也没有必要把他的垃圾话放在心上。 是不是恋人,或者有没有资格,唐安自己会慢慢找到答案的。 威里尔公爵不在乎,更不了解,他的话不足以成为唐安烦恼的来源。 “……” 雷克斯没再说话,微微敛眸,眼底的神色有些晦暗,带上了几分杀意。 不管那家伙说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就凭找上唐安的这件事,也够雷克斯杀他一百遍了。 这次只是谈话,那下次呢? 是不是该把唐安的尸首扔到自己面前,再逼自己回去? 雷克斯心里一把怒火烧的憋闷,抬起眼睫,下意识去拿自己的酒杯,却发现早就被唐安推到了吧台的另一边。 唐安看到他要去拿酒杯,用手肘怼得更远了。 “你受了伤,不能喝酒。” 雷克斯看了过去,对上了唐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唐安在认真地看着他。 “……” 啊,算了。 雷克斯想,要是他敢对唐安下手,就拿之前藏起来的炸弹把威里尔的公馆连带着所有人都炸掉吧。 雷克斯收回了准备拿酒杯的手,收敛了所有神色:“离那家伙远点儿,别跟他废话。” “要是他敢做什么,尽管揍他。” 唐安怔了一下。 雷克斯看了过来,唐安立刻回答。 “好。” “……” “好的,威里尔公爵。” 管家挂了电话,恭敬地转向桌前处理文件的公爵:“老爷……” “又是威里尔那边的事?联姻?”公爵翻了一页文件,眼睛都没抬。 “是的。” 公爵神色缓了缓,放下手里的东西,倚在椅背上,烦躁地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 管家接过女佣端来的热茶和点心,放在旁边的小桌上:“老爷,联姻不是小事,威里尔公爵会理解的。” “……” 公爵没说什么,停了一会儿,又问:“诺拉呢?” “诺拉小姐在自己的房间,昨天处理了公司那边的事,应该是有些累了。” “我吩咐了人给诺拉小姐送一些点心和茶过去。” 公爵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诺拉的房间里,大床上的被子拱出一个鼓包,诺拉蜷缩在里面,目光灼灼地听着耳机里的声音。 是公爵和管家的交谈。 “老爷,莎莉夫人的葬礼……” “照常置办,里斯顿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进去。” “是,老爷。” 两人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渐渐小了,随着关门的声音被彻底隔绝。 公爵离开了书房。 按照计划,诺拉在父亲书房的抽屉下面装了窃听器,但两天以来,公爵至始至终没有提到袭击维克多的这件事。 只是偶尔会和威里尔公爵通话,除此之外也几乎没有人打电话过来。 诺拉摘了耳机,从被子里探出头。 雪莉说,如果这次袭击的目的是威胁或者示警,那维克多这边应该会给出一个态度,不管是明示还是暗示。 比如说放弃某块地皮或某个产业。 但诺拉知道这件事急不得,如果威胁维克多的人真的是哈帝,父亲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给出决定。 正想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姐,”是管家的声音,“老爷想见你。” “……” 诺拉穿着一件珊瑚绒的长裙跟在管家的身后下了楼,公爵正拄着手杖,站在客厅的窗边往外看。 听到脚步声,公爵转过头来,接着蹙了一下眉。 “没休息好?” 诺拉的金发仍旧梳得一丝不苟,但身体的状态骗不了人,苍白的脸色显然暴露了衣着得体的小姐此时有些力不从心。 诺拉笑了一下:“公司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维克多公爵看了她一会儿,收回了视线:“西蒙很快就回来了,后续的事交给他来处理。” 虽然公爵之前一直不希望诺拉参与到公司的事情当中来,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诺拉的能力和手段要比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儿子强多了。 但即便如此,公爵也从未想过要立诺拉为继承人,公司的事也是首先交由西蒙管理。 诺拉摇了摇头:“兄长忙不过来的,还有很多家事需要他。” 实话说,诺拉并不信任自己这位兄长的能力。 公爵沉默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让诺拉汇报一下这几天的成果。 诺拉言简意赅地讲了这几天各个公司的境况和股东们的意见,以及自己的解决办法。 末了,诺拉道:“……大部分的股东在等您和警方对这场袭击的定论,他们认为维克多如果不能处理自己的安全问题,也就不能给他们提供承诺和保障。” 公爵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脸上又布上了一层阴云。 “我暂时稳住了股东们,但是,父亲……”诺拉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袭击的事件不能就这样拖着了,公司内部的成员也很不安……” 公爵抬了抬手打断了诺拉的话。 “你安抚好公司那边就行了。”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 第96日 葬礼 莎莉夫人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葬礼当天很应景地飘了雪,教堂的塔尖被白雪覆盖,前来吊唁的人们在教堂前的雪地上留下凌乱的足迹。 诺拉穿着一身纯黑色的小礼服,礼帽上的面纱垂下来遮住了面容。 替公爵整理好胸前装饰的白花,诺拉挽着父亲的手臂迈进了礼堂,同样一身黑色西装的西蒙跟在父亲的身后。 莎莉夫人的灵柩停放在教堂中央,纯洁的百合花围绕在沉睡的莎莉夫人的周围。 教堂里只有低低的严肃的说话声,看到公爵进来,立刻收住了声音,比较亲近的几个家族代表来找公爵攀谈。 西区也派了几个人来吊唁,身为西区的负责人之一,雪莉当然也出席了这场葬礼。 同样黑色的长裙和礼帽,银发挽起,发间别了一朵纯白的西伯利亚百合,雪莉不着任何妆容,素面朝天,肃穆又优雅。 牧师站在了灵柩前,教堂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安静。 悠扬空灵的钢琴声伴随着圣赞诗在空旷的教堂中回荡着。 “……同众圣并天使赞美主……” “……永远无罪恶无愁苦……” “……” 公爵神色庄重肃穆,视线停留在那被洁白的百合所包围的莎莉夫人身上。 胸前的白花的花瓣微微颤动着。 诺拉站在他侧后方,双手交叠在胸前,紧抿唇角压抑哭声,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出。 牧师的礼拜,圣赞诗,哀乐,礼堂里发生的一切都通过那朵白花里的窃听器传到远在布尔曼的唐安耳朵里。 雪莉和诺拉在参加礼拜,雷克斯暂时填补了西区负责人的空缺,窃听的事情只能交给唐安来做。 “……阿门。” 葬礼已经进行到了祷告环节,暂时还没有能掩人耳目的交谈机会,唐安微微分了分神。 诺拉这几日一直在观察和试探公爵,但仍旧没能找到什么线索,不过诺拉感觉得到,越到葬礼临近,公爵的心情越焦躁。 虽然不想承认,但诺拉觉得父亲有在葬礼上和哈帝的人见面的可能。 毕竟现在维克多刚刚遭受重创,关注的视线很多,不管是谁来单独拜访公爵,或者公爵单独去见谁,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藏木于林,在人多眼杂的公共场合见面反而不容易引起怀疑。 因此,诺拉才决定在葬礼上亲手帮公爵戴上装着窃听器的白花。 后半部分的葬礼在墓地举行,雪下得很大,白茫茫的,在墓碑上厚厚地积了一层。 管家替公爵撑着伞,两人站在那一排排落了白雪的墓碑前,黑与白的对比强烈却沉闷。 诺拉静静地立在父亲身后不远处,雪莉代替了女佣,替诺拉撑着伞。 多余的话雪莉一句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将手搭在了诺拉的肩膀上。 诺拉垂下了眼睫。 “维克多家族有你,是它的荣幸。” 雪莉说。 其实在替公爵戴上那朵白花的时候,诺拉的内心很挣扎,她不愿意相信父亲会利用姑姑的葬礼做这样的事,可是事关维克多家族的命运,诺拉不敢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幸好是在葬礼上,即便是哭了也没人会觉得不妥。 “雪莉小姐,诺拉小姐。” 有人来找雪莉攀谈,神色庄重地朝诺拉微微鞠躬:“诺拉小姐,节哀。” “谢谢您,先生。” 诺拉轻声回答。 葬礼快接近尾声,相互攀谈和表示节哀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白茫茫的雪在墓地积了厚厚的一层。 雪莉微微分神,向周围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公爵和那位管家的身影。 而酒吧这边,一直在听着耳机里动静的唐安眼睛微微一亮。 “公爵大人。” 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与其他宾客庄严沉痛的语气不同,男人语调微扬,也没有先道节哀。 “……” 公爵没有回答他。 男人笑了一笑,没有在意:“公爵大人,我想您知道我们的来意。” 墓地背面偏僻的松树林里,两把黑伞下,公爵和管家与另一个男人对视着,公爵冷眼看着他,神色里带着贵族自有的矜贵和骄傲。 男人眉眼弯弯,脸上带着绅士的微笑。 “我们给了您将近一周的时间考虑,您的答案呢?” “……”公爵冷冷地回答,“维克多家族绝不会向你们妥协。” 男人也不恼,依然微笑着,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那就是说,我们没的谈了。” “你能如何?”维克多公爵神色不变,依旧矜贵高傲,“在这里杀了我吗?” 男人大笑起来,笑够了才道:“不不不,当然不会了公爵,这是莎莉夫人的葬礼。” 男人停顿了一下,欢愉的声音里带上了饶有兴味的兴奋:“我们会亲自为您挑选一个更适合的时间,和更盛大的葬礼的。” “……” 唐安听不到说话的声音了,手摁在耳机上,唐安黑漆漆的眼睛在微微颤动着。 男人走了吗?为什么不说话了? 窃听器的位置隐蔽,地上又积了雪,唐安听不到脚步声,无从判断男人是不是离开了,更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直到几分钟后,耳机里传来了诺拉和公爵的对话,唐安才松了一口气。 “父亲?您刚才去哪儿了?” “见了个老朋友,”公爵的语气没有任何异常,“回去吧。” 耳机里很快传来开关车门的声音,似乎是公爵和诺拉上了车,已经离开了墓地。 唐安暂时分出精力来思索刚才公爵和那个陌生男人的对话。 所有的对话包括在教堂里的那些,唐安都记在了纸上。 那个男人的语调很轻快,口音有点儿奇怪,听起来不像传统的英国人。 虽然哈帝手底下的人很少是英国佬,但光这一点不足以证明这个男人一定是哈帝的手下,如果是其他家族的人呢? 而且听男人的意思,维克多拒绝了他们的合作,他们很快就要对维克多出手了。 可是光凭这几句谜语一样的对话,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来意。 唐安紧紧抿住了唇角,双手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黑发。 要是公爵说一句“是哈帝派你来的”或者是别的什么就好了。 “嘿,崽子,”莱恩拎着冰桶朝唐安吹了一声口哨,“查出什么了没有?” “……” 唐安伸手把那张抄得满满的纸递出去。 前面基本抄的都是教堂礼拜的那些废话,莱恩看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翻过去看看背面,又翻过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单词都拼错了啊崽子!你自己看看这通顺吗?” 唐安怔了一下,抬起头来。 “哪里?” 莱恩指着教堂祷告时抄录的一句话: “看到没有,这句话,‘从今往后,在主里面而死的人有福了’,祷告用的句子,你他妈抄的什么?” “把‘blessed’听成‘priest’,崽子,你他妈是多希望那个神父死啊?!” “……” 唐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单词。 “嘿!跟你说话呢!” 唐安却没有再听莱恩的话了,伸手抢过了那张纸,目光灼灼如星。 “不是的,我没有抄错。” 不是唐安抄错了,而是那个牧师念错了。 这句话在祷告里太常见,牧师模糊空灵的声音配合上哀乐,没有人会将“祝福”听成荒谬的“神父”。 可是唐安没有参加过英式的葬礼,更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听到什么就写什么,所以才听到了那个牧师隐藏在这句话里的关键词。 “神父”。 “神父”哈帝。 “是哈帝,威胁维克多的人是哈帝。” 维克多公爵一定也听出来了,因为他猜到哈帝的人会在这种场面上拜访,有这个前提条件在,“神父”这个词在他听起来一定非常刺耳。 那他们又是约了在哪里见面的? 唐安把纸转向莱恩,眼底的神色明亮又认真。 “你再看看,我还有哪里抄错了。” “啥?!这他妈是什么情况?你怎么知道是哈帝的?” 唐安来不及跟他解释,拉着莱恩,两人拼拼凑凑从一堆祷告词里面找出了另外两个拼错的单词。 “墓地”和“松树林”。 找到了,维克多公爵和那个男人见面的地方。 第97日 告别 “是的……我看到了……还有别的什么吗亲爱的?” 葬礼已经散了,雪莉按照唐安给的提示找到了那片墓地里的松树林,干净的雪地上明显留着两串脚印,其中一串一直延伸到了墓地后的大路上。 雪莉用肩膀夹着电话,将两组鞋印,以及鞋印延伸出的大路上的车辙印都拿相机拍照取证。 “不,诺拉已经回去了……你打算告诉她吗?” 将手机拿下来,雪莉又跟唐安聊了几句。 挂掉电话,雪莉长长出了一口气,银发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呼出的白气很快就融入到了寒冷的空气中。 雪莉的伞给了诺拉,雪又下得很大,肩上的衣料已经被雪花覆盖浸湿了。 戴茜作为负责人之一也出席了葬礼,雪莉听到脚步声回头,就看见了穿着一身肃穆又严整的黑色长裙的戴茜。 “今年的雪下得真大。” 戴茜将黑伞倾斜了一些,撑在雪莉头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嗯,是啊。” 雪莉微笑着耸了一下肩膀。 和当年倒是很像。 两人很有默契地想到了同样沉重的事,都沉默了一会儿。 戴茜道:“拍到证据了?” “嗯……不能算证据,”雪莉掂了掂手里的相机,笑了,“只是一点点线索。” 戴茜点点头,板着脸从雪莉手里接过那胶卷。 “辛苦了。” 雪莉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人,安慰人也要这么严肃。” 戴茜没有理会雪莉的调侃,只是面无表情地将伞塞到了雪莉手里,自己转身走了。 “……” 那个男人威胁的话雪莉回到酒吧后反复看了好几遍,还是没想好怎么跟诺拉说,唐安觉得诺拉有知情权,却又担心诺拉的情绪会受到影响。 诺拉已经承受得更多了。 几个人倚在吧台前盯着一张抄满了英文的纸思索,一句话都不说,气氛低沉。 詹森单手支着吧台,眉心微蹙,手指在台面上一点一点,指尖敲击的声音成为了几人之中唯一的动静。 唐安看看詹森,又看看雪莉,都没人说话,唐安又看回了那张纸。 梅琳达“啧”了一声,终于打破了沉寂。 “天哪,谁说句话,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按照那个男人的意思,哈帝的势力很有可能马上就要对维克多家族出手了,但他们现在对哈帝的计划完全不了解,根本没办法插手。 贸然派西区的人过去只能打草惊蛇。 “咱们的间谍还有传消息回来吗?” 雪莉摇了摇头。 “已经有一周联系不上了。” “……”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几人脸上的表情不约而同更阴沉了。 这么长时间联系不上,大概率已经……被处理了。 “嗨,维克多那边肯定会加强警戒的,再怎么说也是公爵……” 莱恩尽量用乐观的语气试图缓解一下气氛,但说到一半自己先说不下去了,显然收效甚微。 毕竟上一次在安保措施齐全的公馆里,哈帝的手下一口气杀了两个维克多的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唐安抬起了眼睫,扭头看向雪莉。 “我想搬去和诺拉一起住。”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看向唐安,对上了那双认真的黑眼睛。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小家伙,你就是去了能做什么呢?” “你一个人拦不住哈帝的。” “那也要做些什么,”唐安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需要更多在维克多的眼线。” 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不管是联络还是窃听,维克多公馆的面积那么大,光交给诺拉一个人太勉强了。 除了自己,布尔曼的其他人身份特殊容易暴露不说,暂时也都身居要职走不开。 而且,唐安想,自己不能留诺拉一个人在那边。 雪莉没说什么,梅琳达蹙眉,伸手拍了一下唐安的后脑勺。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小鬼。” 布尔曼的确需要更多的眼线来获取情报,但这不是胜利的关键,唐安就算是去帮忙,他们的胜率提升得也微乎其微。 虽然这么说,但维克多家族的事迫在眉睫,最后雪莉还是同意了唐安的提议。 就算是只能提升百分之一的胜率,也要试试看。 不过雪莉的条件是,唐安必须保证会一直和布尔曼保持联络,一旦发现异常情况要第一时间通知布尔曼。 唐安再三保证,雪莉才答应。 当天晚上,雷克斯从市区回来,才知道了这件事。 “……” 灯光很亮,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很安静,偌大的客厅里只能听到翻动文件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唐安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对面的雷克斯,等着雷克斯把手里的工作做完。 雷克斯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眼睫微垂,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文件。 神色淡淡,一句话都没说,就连最开始在酒吧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雷克斯也没什么表示。 最后一页看完,文件夹合上,雷克斯给市区的几个负责人发了消息,这才抬起眼睫,看向对面的唐安。 “……” “对不起。” 唐安说。 雷克斯看着唐安,没有说话。 “……对不起。” 唐安又说了一遍。 “……”雷克斯终于开口了,“为什么道歉?” 唐安没有回答,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抿了起唇角。 因为之前唐安答应过雷克斯,除非雷克斯有性命危险,否则自己不做危险的事。 唐安一直记得,但没想到先食言的会是自己,而且还来得这么快。 这一趟一定会有风险,维克多是个狼窝,如果哈帝的人偷袭维克多的别墅,那唐安未必能够幸免。 连梅琳达都说了是无谓的「牺牲」。 但唐安知道自己必须去。 唐安在乎的不止有那个约定,还有很多很多,那袋糖果,漂亮的浅绿色的眼睛,从花束后探出头来的天使般的身影,吵吵嚷嚷却像家一样的布尔曼酒吧…… 是的,很多很多。 唐安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没有办法回答雷克斯。 雷克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淡漠而坦然,似乎并不在意唐安的回答,又像是已经知道了唐安的回答。 怎么能不知道呢,从唐安当时拼了命抓住自己手腕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唐安想要抓住的,本就不止是自己。 将文件从茶几上拿起来,雷克斯站起身,只是说了一句。 “去睡觉吧。” 唐安看着雷克斯,没说话,也没有动。 而雷克斯并没有在意唐安执着的视线,自顾自拿了文件,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 唐安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追上了雷克斯,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袖:“我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 雷克斯侧首,看向了紧紧抓着自己的唐安,眼底的神色没有半分松动。 “我没法相信你的承诺。” 雷克斯说。 唐安怔住了。 “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雷克斯继续道,说着抽回了被唐安攥在手里的衣袖,同时也收回了视线:“去休息吧。” 唐安站在原地,还保持着伸着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雷克斯。 而雷克斯已经上了楼,打开了自己卧室的门,没有再为唐安停留半步。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关上,雷克斯随手将文件夹扔下,自己也仰面躺在了大床上。 天花板上的灯亮得刺眼,雷克斯看了一会儿,疲惫地抬手,小臂搭在了眉弓上,遮住了那些刺目的光亮。 雷克斯的房间对面是唐安的卧室,雷克斯听到卧室门响了一声,轻轻关上,接着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 像是陷入了沉睡一样,整栋别墅都安静下来,窗外的雪反射着柔和的路灯光线,可别墅里的两个人却全无睡意。 唐安坐在自己卧室的小阳台上,台面上的寒意顺着睡衣薄薄的布料渗透进来,窗外的天空雾蒙蒙的,看不到月亮。 落地窗上凝结了一层小水珠,唐安垂着眼睫,指尖在那些细小的水珠上滑动着,划出一道道毫无头绪的纷乱的线。 唐安有些难过,但是并不后悔,因为并不后悔,才愈发难过。 唐安不懂,更说不清,手指下无意义的线条像心绪一样杂乱而纠结,也画不出那并肩的两个小人了。 唐安画画的表情认真又专注,雷克斯倚着床头,将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放大了,那两个玻璃上的火柴人充斥了整个屏幕。 雷克斯很少存重要的照片,毕竟手机的保密性太差,稍不注意就会落在敌人手里。 不管是那个家伙,还是母亲,很多重要的人,雷克斯到现在一张照片都没有为他们存下来。 他所在的处境不允许他有睹物思人的权利。 这张照片已经留了够久了。 “……” 雷克斯点了返回,像往常一样,清理了全部的照片和文件,干干净净。 唐安回过神来,将那些画得乱七八糟的线条抹掉,抹了两把,又开始盯着玻璃出神。 “咔哒”一声,雷克斯卧室的门响了,唐安猛地回神,从阳台上跳起来,飞速扑上床钻进被子里。 下一秒,唐安刚闭上眼睛,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唐安连灯都没关,窗帘没拉,只露出一头的黑发,蜷在被子里屏住了呼吸。 “……” 雷克斯没有说话,唐安听到雷克斯的脚步声绕过床尾到了阳台,接着就是拉窗帘的声音。 窗帘滑动的声音停滞了一瞬,似乎是雷克斯看到了被擦掉一大片水珠的玻璃。 但也只是一瞬,窗帘拉好,雷克斯的脚步声没有迟疑,像以往一样又走到了门口。 “哒”的一声轻响,房间的灯关掉了,一片漆黑。 “晚安。” 唐安听到雷克斯说。 第98日 窃听 唐安借来陪诺拉的理由留在了维克多公馆。 本来以为公爵一定会拒绝,需要花费更多功夫,没想到公爵没说什么,只是让诺拉自己安排。 看样子维克多公爵已经没什么精力去关注别的事情了。 哈帝的事情唐安告诉了诺拉,也告诉了诺拉维克多公爵拒绝了哈帝的提议,但那个男人威胁的那些“葬礼”的话,唐安没跟诺拉说。 诺拉坐在大床中央,眉宇微蹙,湖蓝色的眼底流露出一股浓郁的忧愁。 一连几天来高强度的工作和繁重的心绪让诺拉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唐安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探了探诺拉的额头。 “没事吧?” 诺拉摇了摇头,伸手牵住了唐安的手。 诺拉的手冰凉,唐安将诺拉的手拢在手心,用力捂紧了。 “我们……现在只知道这些吗?” 诺拉轻声问。 “……”唐安很认真地看着她,“还可以更多。” 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在来之前雷克斯和唐安说了自己的猜测,他认为如果是哈帝一定要亲自动手警告的目标,那大概率不会是为了一块地皮或者公司。 因为这种东西哈帝稍微使些手段就能得到。 所以,雷克斯猜测是维克多公然支持了某个政策或者言论。 这样的话,只有维克多亲自承认自己倒戈,或者整个维克多因此覆灭,哈帝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哈帝袭击维克多是必然的,”雷克斯语气冰冷,“光在维克多那边下功夫还不够。” 雪莉揉了揉眉心:“是啊,可别说是安插间谍,就是我们原本在哈帝那边的间谍也联系不上。”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维克多公爵居然选择瞒着西区。 现在西区和维克多怎么说都算是合作伙伴,虽然西区和哈帝的黑手党没法比,但无论如何都比维克多一个人孤军奋战强。 雷克斯没再说什么,瞥了一眼正在高脚凳上坐着,认真检查耳麦和窃听器的唐安。 雪莉拍了拍雷克斯的肩膀,示意他别担心。 “……” “我知道了。” 诺拉从唐安手里接过窃听器:“但……这个东西贴身放在父亲身上,风险太大了。” 毕竟管家负责公爵每天的衣物和饰品穿戴,简直细致得不要命。 唐安比了个动作,说:“手杖。” 自从决定要来维克多公馆的时候唐安就开始考虑自己的计划了,窃听哪些位置,窃听器放在哪里,唐安计划了很久。 手杖是唯一一个公爵不会更换,且随身携带的饰品。 诺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 公爵的手杖几乎从不离身,所以想拿到手杖并装上窃听器并没有那么容易。 诺拉和唐安等了两天,终于等到公爵去沐浴,把手杖留在了衣帽间的机会。 诺拉和唐安避开佣人溜进衣帽间,找到了公爵的手杖。 将手杖的手柄部分拧下来,装好窃听器,确保拧紧后将手杖放回原处,诺拉和唐安趁着没人再次溜出了衣帽间。 结果刚转过走廊,就撞见了同样转弯的西蒙。 两人差点儿撞了个满怀,西蒙倒退了几步,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诺拉?你怎么在这儿?” “兄长?”诺拉避开了西蒙的问题,“你从公司那边回来了?” 这条走廊的尽头只有一间男士衣帽间,要解释为什么会从这个地方出来,诺拉一时还想不到答案,只能先避开不谈。 “嗯……”西蒙揉了揉自己的金发,撇了一下嘴,“公司那边的几个股东有意见,我去看了看……” 连日里处理家族和公司的事,西蒙的脸色也不太好,而且维克多公爵似乎也没告诉他哈帝的事情,西蒙也只是在为公司的事烦心。 “没出什么事吧?” 诺拉问。 “当然没有……”西蒙说着,又瞥见了站在诺拉身后的唐安,神色一下锐利起来,“这位是……” 唐安颔首打了个招呼:“维克多先生。” “是我的朋友,”诺拉立刻挽住了唐安的手臂,“是我让她来陪我的。” “是西区的人?”西蒙皱起了眉头,“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和西区的人亲密来往……” “兄长,”诺拉也微微敛了神色,“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 西蒙冷笑了一声,当着唐安的面说道:“我们和西区只是暂时的合作,还不知道哪天会不会仍旧是合作伙伴,你居然把西区的人带到家里来?” 说着西蒙看向唐安,话是对诺拉说的,语气却尖锐刻薄:“谁能保证她不会窃听偷取维克多的商业机密?西区的人说到底也终究是黑手党。” “……” 唐安看着西蒙的眼睛,没有办法回答,毕竟她们刚刚才在公爵的手杖里放了窃听器。 诺拉也似乎想到了这一点,抓着唐安胳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一小段时间的沉默,西蒙以为是自己的话说重了,眨了眨眼睛,刚想说些什么,诺拉便开口了。 “我保证,”诺拉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维克多的事情,绝对不会。” 说完诺拉便拉着唐安离开了。 回到房间,诺拉锁上房门,重重地扑进了被子里。 唐安摸出耳麦戴上,测试设备,然后看向了床上埋着脸的诺拉。 诺拉闷闷地道。 “唐安……” 唐安站起身来,“嗯”了一声:“我在。” “我这样做……是对的吧?” 不管怎么样,维克多公爵有自己的计划,诺拉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违背了父亲的想法。 唐安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 唐安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阻止哈帝。” “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 诺拉趴在床上,趴了一会儿,终于翻了个身,然后打起精神坐起来:“……怎么样,设备能用吗?” 唐安点了点头:“能听到声音。” 耳麦里是来取手杖的管家和西蒙的对话,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叮嘱少爷关心身体的家常话。 公爵这几天一直以养伤为借口留在公馆,一直没出门,也没去过公司,因此原本公爵手底下负责的产业都交给了西蒙来处理。 西蒙的能力不如诺拉,每天忙得团团转,又绝不允许诺拉来掺和他的工作,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更何况,作为家里的长子,其他家族的慰问和拜访都需要他亲自应付,更是焦头烂额。 他不想承认和认可诺拉的能力,所以明明心无余力,却还要硬撑着处理。 “没问题……文件我会让父亲过目的……” 西蒙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很刻意的骄傲,像是强打精神似的。 “不不,不用交给诺拉,我当然能处理……” “……她也很累了。” 西蒙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说到“累”时才透露出一点点感同身受的疲惫。 诺拉也戴了一只耳麦听着,听到这里,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手被唐安握住了,诺拉抬起眼睫,唐安在看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睛目光灼灼。 半夜,公馆里所有的人都休息了,唐安坐在诺拉卧室的小阳台里给雪莉和雷克斯通电话。 “是的……还没有消息……” 对面的布尔曼酒吧这个时间点依旧很热闹,唐安音量已经调到了很低,但依旧能听到莱恩跟哪个顾客吵架的声音。 “公爵这几天一直没有离开公馆,”唐安轻声说,“我觉得哈帝会选择别墅……” 雪莉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没有反对唐安的说法:“公爵的活动轨迹规律吗?” “嗯。” 清冷的月光打在阳台上,唐安盘腿坐在玻璃窗前,看着下面被没融化的积雪所覆盖的小花园。 “那可能性很大,”雪莉挑了一下眉角。“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唐安回答,“只聊了跟产业有关的事。” 雪莉点点头,把手机递给旁边的人,冲他勾起了唇角。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 雷克斯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接过了手机。 雪莉双手抱胸,戏谑地笑了笑:“算了吧,刚才是谁要我开免提的?” “……” 雷克斯眉角微挑,关了免提,把手机举到了耳边。 “喂?” “雷克斯。”对面很安静,唐安的声音很小很轻,雷克斯沉默了一下。 “嗯。” “还有什么事吗?” 雷克斯问。 “有,”唐安小声说,“晚安。” “……” 雷克斯庆幸自己关了免提。 对面的电话挂断,雪莉饶有趣味的目光都快凑到自己脸上了,雷克斯冷着脸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还给她。 雪莉啧啧两声,兴味地弯了弯眉眼:“很少看到你露出这种表情啊雷克斯。” “什么?”旁边路过的欧文凑过来,上下打量了一遍雷克斯,“他难道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一张扑克脸?” “那得看是对谁,”雪莉神秘地笑了笑,“扑克脸总有一天也是要开花的嘛。” “……” 雷克斯不想听他们两个人讨论自己的表情,转身走了。 第99日 邀舞 一连三天,维克多公爵那边都没什么动静,算算时间,距葬礼已经过了将近有一周。 公爵显然比他们更沉得住气。 不过也有好消息,罗纳德那边打来电话,说那几个议员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 因为议员的身份特殊,警方一直在密切关注这几个人的动向,其中一个议员透露了一点点有关会议的内容。 具体是怎样的言论现在还不清楚,只知道跟出口贸易的事情有关,现在仍旧处于商讨阶段,因为没有定论,所以一直没有公开。 雪莉倒是并不意外,如果说是出口贸易有关的政策的话,那哈帝的产业因此受到打压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他才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打倒支持派。 当天中午,威里尔家族举办生日宴,宴会邀请函理所应当地发给了维克多一份。 维克多公爵自然没办法前去,西蒙忙于公务,最后还是诺拉前去赴宴了。 唐安本来应该是跟着诺拉一起去的,但只留公爵一个人在偌大的公馆,让唐安觉得很不安和可疑。 所以唐安留在了别墅。 同样的,作为负责人,雪莉和戴茜等人也收到了邀请函,留了詹森和欧文看顾好布尔曼的事宜后,雪莉就去赴宴了。 雷克斯的身份特殊,虽然并不想去,但碍于各种原因还是妥协了。 宴会在威里尔的公馆里举行,开始的很早,诺拉到的时候,别墅前院的花园里已经有一些人在笑语盈盈地聊天了。 雷克斯站在一棵松柏旁边,一身黑色西装,看到诺拉身后跟着的佣人,皱了皱眉。 “唐安没一起来?” 诺拉点了点头:“唐安说要留在别墅里。” “……” 雷克斯没说话,捻了捻手中的酒杯,垂下眼睫抿了口酒。 佣人将诺拉送到后就离开了,诺拉转身瞥了一眼大门,又回过头来。 “别担心。” 诺拉安慰雷克斯,也安慰自己。 这种生日宴以往也总是这个举行,相比起往年来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应该不会出事。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走吧,带你见雪莉。” 雪莉在别墅的大厅里跟人聊天,因为追求者众多,实在抽不开身。 见到诺拉,雪莉唇角一勾,立刻抛下了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富商:“啊,亲爱的,你怎么才来?” 两人拥抱在一起,雪莉揉了揉诺拉的金发。 哄走了那些个富商们,雪莉拉着诺拉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递给她一盘甜点。 “吃点儿东西亲爱的,”雪莉捏起诺拉的下巴,“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谢谢雪莉。” 诺拉接过了盘子,一边吃一边听雪莉和雷克斯聊天。 “别墅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 诺拉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黯然:“是的,父亲这几天几乎没有跟其他人交流过,公司的事情也全部是交给西蒙处理……” 雪莉宽慰地拍了拍诺拉的肩膀,但雪莉自己眼底的神色却带上了几分严肃。 和雷克斯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双双沉默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唐安也是这样认为的。 一连几天,维克多公爵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等待哈帝的到来,第二种则是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 唐安不觉得公爵像是第二种人。 而且唐安想,在这样一个大部分权贵都被叫去参加宴会的夜晚,很像是能够做些什么的绝佳时机。 唐安戴上耳麦,打开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 公爵手杖上的窃听器有追踪功能,现在那颗小红点正在花园里散步。 唐安将手机揣进怀里,开门出了诺拉的房间。 别墅里的佣人相比起以往来说少了一些,唐安留意了一下,上了楼,朝公爵的书房走去。 以往书房是不允许其他闲杂人等靠近的,何况唐安的身份又敏感,但今天管家似乎在花园里陪公爵散步,书房暂时没有人管。 唐安撬开锁溜了进去。 书房很暗,唐安没开灯,调出手机的手电筒来照明。 刚照亮前面的一小片地方,耳麦里便传来了一阵“沙沙”声,接着就是熟悉的对话—— “为威里尔家族举杯!” 香槟喷洒和欢呼的声音让夜晚的花园更加热闹,人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香槟,朝着别墅二楼平台上那挺拔的贵族身姿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雷克斯没有动,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威里尔公爵。 诺拉喝掉了杯子里的香槟,立刻有使者来替她将空杯子收走了。 雪莉瞥了一眼雷克斯的脸色,忍不住挑了一下眉角。 “嘿,你在想什么?” “……” 雷克斯眉心微蹙,他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很烦躁。 雪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哈帝就算是要做什么,也不会挑今天的。” 要入侵家族的公馆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埋伏,但今天维克多公爵受邀,谁都说不准维克多公爵会不会去赴宴。 没准会扑个空。 雷克斯当然清楚这一点,但心里的那股烦躁并没有因此消散。 雷克斯抿了口香槟。 “布尔曼那边都交代好了?” “当然,”雪莉耸了耸肩膀,“具体事务交给了詹森,酒吧的事交给了欧文和梅琳达。” 雷克斯点了点头:“那……” “和唐安的联络由威尔负责,我叮嘱过他今晚一秒钟都不能离开电话,其余打手随时待命。” 雪莉挑起眉角,笑了:“怎么样?还有什么漏洞没有?” “……没有。” 雷克斯移开了视线,又抿了口酒,企图压抑住心底那团不断翻腾的焦躁情绪,但显然收效甚微。 时间才刚过九点,宴会正是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大厅里放着华尔兹,男女成双邀请对方共舞。 同样喧嚣甚至比这里更热闹的,就只剩下布尔曼酒吧了。 “欧文!开瓶器在哪儿?!” 梅琳达把一箱红酒放下,拍了拍手上的木头碎屑。 “嘿曼迪,别这么问,会让我误会的。” 欧文笑眯眯地凑过来,胸膛上立刻挨了梅琳达一拳。 “哎哟!” 梅琳达下手不轻,欧文闪了一个趔趄站稳,被路过的男人笑着嘲讽。 “欧文,你这开瓶器也不好使啊。” 酒柜前的几个都大笑了起来,欧文骂骂咧咧,梅琳达倚着酒柜笑着看他们几个发疯。 威尔一直在吧台前守着那个负责和唐安联络的电话,偶尔和过来吧台前喝酒的客人们聊两句。 电话一晚上都没什么动静,威尔百无聊赖地擦着酒杯,抬手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九点二十四。 离交班的时间还早着呢。 “……” 书房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文件被一页一页轻轻翻动的声音,也能听见耳麦里轻微的电流声,以及很低很低的对话。 唐安翻动文件的手很稳,举着手电筒照明的那只手却因为用力过度,而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找不到…… 找不到维克多公爵所说的图纸…… “是的老爷……剩下的炸弹都准备好了……” “威里尔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耳机里是管家和公爵的对话,从刚才开始,唐安才终于知道这几天维克多公爵是怎么安排这一切的了。 维克多家族有自己的应急预案,管家做为维克多家族里侍奉的老人,维克多公爵不需要向他解释太多,管家自然清楚。 公馆的很多地方都埋藏了炸弹,管家只需要按照图纸上的记录检查并启动定时装置即可。 再配合这些地点安排好保镖人手,就算做不到绝地反击,至少能做到同归于尽。 可是现在唐安怎么都找不到那些炸弹的图纸,更不知道维克多公爵打算什么时候启动这些炸弹。 毕竟这要跟哈帝的袭击相吻合才可以。 他们还有没有时间跟公爵进行交涉…… “是的……”耳机里的人又说到,“少爷和小姐明天早上才会赶回来……不用担心老爷。” 唐安翻找文件的手顿了一下。 明天早上才会赶回来…… 是今晚。 就是今晚,在这栋只剩下维克多公爵的别墅,是哈帝为维克多准备的舞台。 也是维克多为哈帝所准备的葬礼。 之所以要将诺拉和西蒙支走,是为了和哈帝带来的人同归于尽。 唐安不明白为什么维克多公爵会这么肯定哈帝会在今晚偷袭,唐安也来不及去想明白,手中的手机摁亮,唐安拨通了布尔曼酒吧的号码。 “……喂?” 对面是威尔的声音。 “哈帝今晚会袭击维克多公馆,公爵在公馆装了炸弹准备同归于尽……” “啥?!” 莱恩抢过了话筒。 “炸弹的位置我没有办法确定,但一定……” “啪!” 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打断了电话对面唐安的声音,莱恩的表情还凝固着,詹森立刻回头,神色异常严肃。 “通知雪莉!欧文,拿上你的枪!” “嗵!” 唐安的后背狠狠地砸在了地毯上,中了一枪的手机摔落出去,耳麦也随着挣扎的动作掉落出来,唐安两手用力掰着卡在自己脖颈的手,额角却被刚开完枪的滚烫枪口抵住了。 拿着手枪的是管家,那只带着白手套的手像铁钳一样卡在唐安的脖颈上,慢慢收紧了。 “……还是通知了西区。” 管家的声音依旧一成不变,唐安奋力挣扎着,那抵在额角的枪口用力压紧了。 唐安甚至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别动。” “不……”唐安直勾勾盯着管家,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气音,“那诺拉……要怎么办……” 维克多公爵这样做,要让诺拉怎么办…… 管家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已经与你无关了。” 管家手一甩,唐安整个人被甩了出去,“砰”的一声撞上书柜,唐安咳了一声撑着地要爬起来,管家已经一记手刀劈在了唐安的后颈。 唐安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昏迷。 第100日 舞台 唐安是被震耳欲聋的枪声吵醒的。 后颈上还带着没消散的痛感,唐安迷迷糊糊想爬起来,刚一动,身上的玻璃碎片就“哗啦哗啦”往下掉。 胳膊和腿上被玻璃碎片划出的伤痕开始细细密密地疼痛起来。 唐安一惊,瞬间清醒过来。 书房在三楼,窗户已经全部被机枪打碎了,子弹孔和玻璃碎片一起散落在自己的周围,夜风“呼呼”地灌进来,整个书房都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枪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唐安已经分不清是哪里传来的了,哪里都有。 唐安顿时心脏颤抖起来,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维克多公爵!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唐安摸了两块形状合适的玻璃碎片做武器,跌跌撞撞跑到门口,伸手去拉门上的把手。 打不开。 唐安又用力试了一次,还是打不开。 锁上了,唐安绝望地想。 手机已经报废了,完全没办法联系雪莉,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西区的人赶到了吗? 唐安一件事情都不能确定,将玻璃碎片叼在嘴里,唐安拎了一把实木椅子来用力砸锁。 一下、两下、终于在第三下狠狠砸下去的同时,门上铜制的把手歪曲了一些。 唐安抓住了门把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后拉。 “砰!” 实木门被拽开的声音震耳欲聋,唐安随着惯性仰面摔倒在地,有一样东西跌进门内,重重地摔在了唐安的身上。 唐安的鼻翼间瞬间充斥满了血腥味。 是一具尸体。 唐安从地上坐起来,尸体从唐安肩膀上滑落下去,唐安伸手接住了它。 已经没有温度了,身上中了好几枪,口鼻流血。 是那位管家的尸体。 唐安坐在满地的玻璃碎渣里,怀里抱着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不知所措。 怔了几秒,唐安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是血地冲出了书房。 管家是公爵的贴身侍卫,如果管家已经死了,那公爵…… 相比刚才,枪声已经少了很多,这意味着至少有一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唐安憋着一口气跑上了四楼,走廊里横七竖八都是尸体,佣人的,还有一些全副武装的男人们的,遍地都是。 唐安从这些尸体手里拽出枪械企图找到能用的,但大部分的弹匣已经全部都打光了。 捡了两支还有几颗子弹的手枪,唐安提在手里,穿过走廊。 这里最高就只有四层了,公爵会在哪里和哈帝见面? 以维克多公爵的个性,绝对不会选一个潦草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唐安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枪,迈过一个又一个尸体。 “轰——” 毫无征兆的巨响和震动,唐安脚底一晃,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上。 整栋别墅都在剧烈晃动,石灰簌簌从头顶掉落。 是炸弹。 “父亲——” 视野里已经能看到维克多的公馆,随着爆炸声,那座巨大又古老的别墅在晃动着,浓烟滚滚。 “再开快点——拜托了,再快一点!” 诺拉紧紧地抓着驾驶座的座椅靠背,眼瞳骤缩,已经没有办法去流出眼泪了,诺拉整个人都在颤抖,直勾勾地盯着不断发出爆炸声的别墅。 车速已经飙到了最快,道路上的一切就像是虚影一样从车窗上一闪而过,雪莉同样坐在后座,单手给枪上膛,另一手将诺拉摁回到座位上。 “再快点儿。” 开车的男人头上微微沁出了冷汗。 “……是。” 而与此同时,在爆炸的中心,浓烟与火光里,像两座修长挺拔的墓碑,两个男人静静地对峙着。 别墅的最顶层,一片露天的宽阔的阳台,四周已经燃起了火焰,闷出一股又一股的浓烟,而两个男人像是完全不在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 公爵的身上已经挂了彩,断掉了的手杖提在手里,手臂和小腿都在流血,脸上也蹭上了血污与黑灰。 但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像个真正的贵族那样,毫不畏惧、毫不在乎地注视着哈帝。 神父显得要从容的多,一身得体的灰色的西装,黑色手套,一丝不苟,手杖立在身前,带着一股阴沉冷酷的优雅。 “果然,我亲自走一趟是对的。”哈帝慢慢开口了。 “否则也见识不到如此壮丽的景色。” 维克多公爵没有回答他,哈帝也停下了,微微移开了视线。 火光中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喘息,随着哈帝的视线,男人冲出火焰,摔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 “父亲……” 西蒙伤得很重,胳膊上一大片都被火灼伤了,身上没有一处不在流血,那引以为傲的金发也烧焦了很多。 维克多公爵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微微回头,朝西蒙伸出手。 西蒙借父亲的手站直了身子,站在了父亲的身边。 “你不应该回来的。” 西蒙笑了一下。 “我也是维克多家族的成员,理应为父亲分忧。” 神父冷眼看着贵族最后的挣扎,直到维克多公爵的视线重新投向自己,神父才再次开口。 “这就是你为自己准备的舞台,希尔顿·维克多,我大开眼界。” “你也一样,哈帝。” 维克多公爵回答。 “你杀不死我。” 哈帝说。 维克多公爵什么都没说,只是攥紧了西蒙的手,西蒙也紧紧回握了父亲。 下一秒,维克多公爵引爆了这栋别墅里剩下的所有的炸弹。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飞溅出的瓦砾和玻璃碎片,一道浓烟冲天而起,火舌瞬间席卷吞噬了整个别墅。 “父亲——” 雪莉用力摁住了要冲出车窗的诺拉,诺拉尖叫着挣扎,瞳孔已经隐隐有了扩散的趋势。 雪莉单膝摁住诺拉,一剂镇静剂打下去,诺拉开始还能拼命挣扎,慢慢就垂下眼皮不动了。 雪莉眉眼微敛,松开诺拉,摁住了耳朵上的耳麦。 “停在公馆外安全距离,所有人原地待命。” 别墅的火势太急太凶,随时都有二次爆炸的可能,这样冲进去,生还的可能性太小了。 消防车又来得太慢。 “调直升机来。” 唐安可还在公馆里…… “……” 鲜血从唐安的额角流下来,唐安浑身都在疼,周围的温度炙热滚烫,但唐安却因为失血过多而不断发着抖。 勉力睁开一只眼睛,唐安迷迷糊糊抬起脑袋,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在什么人怀里,晃晃悠悠。 耳朵里都是“嗡嗡”的耳鸣声,其余的所有声音忽近忽远。 唐安看不清,更无法思考,身上的剧痛也让唐安感觉不到其他的触碰了,唐安就这样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就再次闭上眼睛,垂下了脑袋。 “唐安……唐安?” 雷克斯单手托着唐安的身体,身上的西装外套摁在唐安的腹部止血,手臂两处都中了枪伤,额角的血已经干涸,黑色的西装衬衣全部被鲜血浸透。 唐安还有脉搏,雷克斯紧蹙的眉角放松了一些。 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些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再次发生的坍塌或者爆炸撕成碎片。 雷克斯要比雪莉到得要早得多,在威尔还没接到电话之前,雷克斯就已经遵从他那不安的第六感离开了宴会,独自一个人前往了维克多的公馆。 雷克斯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所以总要亲自去看一看。 雷克斯来的很巧,刚到公馆就接到了雪莉的电话,然后迎面碰上了哈帝的人。 对方火力压制,雷克斯直接将车开进了别墅的大厅里。 雷克斯一个人没办法阻止哈帝的人攻上去,和唐安一样,雷克斯在二楼的时候遇到了第一波爆炸。 万幸,在第二波爆炸前,雷克斯找到了唐安。 唐安伤得很重,腹部有一处血肉模糊的穿刺伤,是被钢筋擦过去的。 雷克斯找到唐安的时候,唐安昏倒在靠近天台的楼梯口,浑身都是血,双手抱头呈防御姿态,手里还紧紧攥着两把枪。 把唐安从瓦砾里挖出来的感觉,和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雷克斯把她从电箱里抱出来的感觉差不多。 雷克斯单手抱着唐安,另一手捂着口鼻,底下的路已经被火势堵死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坍塌。 雷克斯顺着坍塌的瓦砾爬到了已经开始倾斜的天台上。 天台上也一样,到处都是火,雷克斯降低了重心保持平衡,唐安紧闭着双眼,从雷克斯的怀里滑了下去。 雷克斯也没有力气了。 手掌被烧伤了,雷克斯摸不出唐安现在的体温,但唐安一直都紧咬着牙关瑟瑟发抖,不难猜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体温下降。 手里那件西装外套就是不吸水的材质也已经被鲜血浸湿了,雷克斯重新抱起唐安,将唐安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雷克斯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疼痛、失血、死亡,好似感觉不到一般,雷克斯抱着唐安,静静地打量着天台。 一点点往火势小的平坦的地方靠过去,雷克斯理智地寻找着尽可能的生机,脸上的表情却和维克多公爵那时的如出一辙。 雷克斯当然不怕死。 遇到唐安之前是这样,遇到唐安之后,自然也是这样。 从来如此,一直如此。 第101日 谢幕 “警方已经介入……维克多公馆的火情得到基本控制……” “警方将会持续关注调查……” 午间新闻公式化的女声播报着维克多公馆的火情和伤亡情况,雪莉听了一会儿,伸手关了电视。 医院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雪莉坐在长椅上,倚着靠背,翻看着手机。 戴茜打电话来询问情况。 “嗯,还在抢救,”雪莉回答,“公爵找到了……是的,尸体。” “没有找到哈帝的尸体,目前为止还没有……” “……” 昨天晚上雪莉派了直升机去看天台的情况,第一个找到的就是雷克斯和唐安。 直升机只能尽可能接近天台,浓烟滚滚,视野有限,幸好雷克斯和唐安所在的位置较为开阔平坦,否则驾驶员根本没办法发现瓦砾废墟里的两个人。 但天台当时几乎已经被火焰包围了,别说停靠,直升机根本找不到可以靠近的机会。 翻滚肆虐的火海里,雷克斯安静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已经完全昏过去的唐安。 驾驶员看不清雷克斯的神色,但显然,雷克斯也不剩多少体力了。 雷克斯在听到直升机的声音后抬起了头,那张平静的脸上溅满了鲜血,雷克斯抱着唐安,从地上站了起来。 直升机放了梯子下去,想尽办法才尽量接近了那块平台,可依然有一截不小的差距。 最后只能让一个人踩在最下面的梯子上,伸出手去拉雷克斯上来,用身体的长度来填补这段距离。 小林倒挂在最后一节梯子上,朝雷克斯伸出手。 先救上来的是唐安。 小林接过昏迷的唐安后,直升机被火舌撩到,驾驶员只能暂时飞离这片区域。 雷克斯一个人站在火海里,看着那挂了一截梯子的直升机晃晃悠悠飞走。 “……” 万幸,最后两个人都救了上来。 雷克斯在直升机上尚且能保持清醒,等送到医院的时候雷克斯的情况变得比唐安还糟糕,几人这才发现雷克斯的腹部还有一个流血的弹孔。 医生脸色都变了,两人双双送进了抢救室,到现在都没出来。 雪莉一直在现场调配人手,全力搜寻维克多公爵和哈帝的下落,消防车来扑灭了火势,这才在四楼和天台坍塌的部分找到了公爵的尸体。 以及西蒙的。 雪莉让人送已经昏迷的诺拉先去最近的医院休息,自己跟着警方做完笔录,处理好现场,又立刻回到医院来看抢救的情况。 这次维克多家族的公馆几乎完全被炸毁了,住在这栋别墅里的除诺拉外无一生还,而哈帝那边也损失惨重,除了暂时没有找到哈帝本人的尸体外,大部分哈帝的手下都葬身在了爆炸里。 当然也有生还的幸运儿,和唐安雷克斯一样,现在分散在西区的各个医院进行抢救。 负责人和布尔曼那边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有关那些救治过来的俘虏的、问候情况的、汇报工作的,雪莉都一一妥帖回复。 詹森负责完最后的收尾工作,匆匆赶到医院,就看到雪莉倚在长椅的椅背上,双腿交叠,闭目养神。 詹森以为雪莉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雪莉的眉角动了一下,开口道。 “警察那边安抚好了?” 詹森吓了一跳,雪莉睁开眼睛,抬手揉了几下眉心,顺便拍了拍身边的长椅。 “坐。” “……” 詹森在长椅上坐了,摸出一根烟,想点燃,又收了起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神色复杂凝重。 “怎么样了?” 詹森指的是手术室里的那两位。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 “下过两次病危通知,烧伤倒是不严重,主要是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的血型都很常见,血库里有的是。 詹森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瞪着天花板,不说话了。 “公爵的尸体确认了吗?” 詹森闻言,面部的肌肉动了动,似乎是受不了天花板刺眼的光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嗯……确认了。” 死在爆炸中并不是一件好事,公爵的面容大半都已经辨认不清了,烧伤和坍塌导致了肢体严重变形,西蒙的情况更惨烈,是通过其他手段辨别身份的…… 詹森抬起手,隔着眼皮摁了摁酸胀的眼球。 “辛苦了。” 詹森摆了摆手。 “维克多的其他企业呢?”詹森哑声问,“能稳住多少?” 雪莉沉默了一下。 “出乎意料,维克多的产业大部分都稳住了,多亏了诺拉和西蒙的努力。” “我们的人已经着手开始处理了。” 雪莉在得知案发现场有西蒙的尸体的时候着实有些意外,因为西蒙当天一直留在公司那边处理事务,雪莉是知道的。 而且维克多公爵似乎也并没有透露他的计划给西蒙,否则也不会当天把西蒙支走。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西蒙和诺拉一样,意识到了父亲受到了威胁,所以早早安排好了公司的一切。 或许西蒙不知道威胁维克多公爵的人是哈帝,也没猜到公爵的计划是什么,更没有诺拉和西区想的那么复杂,可能只是觉得父亲一个人在别墅会受到偷袭,因此才回来了。 只可惜西蒙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西蒙已经死了。 剩下的都变成了无从考证的猜测。 “……” 詹森没有接话,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沉寂。 不知道枯坐了多长时间,雷克斯那边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詹森“噌”地一下站起来,却因为站得太急身形晃了一下,雪莉扶了他一把。 医生的脸色很不好,从半夜一直手术到现在,神色非常疲惫,看见两人,也没有什么精力说话,只是将手里的病危通知递出去。 不是坏消息,却也不是好消息,詹森绷着脸没说话,机械地接过了医生手里的单子签字。 “情况怎么样?” 雪莉问。 医生摇了摇头:“很不好,伤口感染、失血、吸入的烟尘过多……我不能保证……” 医生不说了,接了詹森手里的单子匆匆进去。 抢救室冰冷的大门再次在两人面前关上,两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消化医生的话。 小林在直升机上的时候给两人汇报情况的时候雷克斯还清醒着,虽然没有力气说话,但依然能够靠在甲板上听他们几人的对话。 因此雪莉通知医院的时候一直以为这回有危险九死一生的会是唐安。 现在想想,雷克斯当时恐怕已经是…… 两人重新坐回到长椅上,又有负责人给雪莉打电话来说他们的医院里那几个烧伤的病人已经醒了,因为是哈帝手底下的人,所以第一时间控制住并且通知了雪莉。 “是,不要让他接近任何有可能用来自杀的东西……这是我们了解哈帝的唯一途径。” 雪莉挂了电话,长长出了一口气。 詹森看了雪莉一眼,又看向抢救室,最后还是收回目光,对雪莉道。 “我在这儿看着,你回去吧。” 布尔曼的事务太繁杂琐碎了。 而且算算时间,诺拉恐怕快要醒了,顾老板在盯着那边,还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受到这么大打击的诺拉。 雪莉摆了摆手。 这里暂时也离不开人,雪莉索性去楼道抽了支烟冷静了一会儿。 烟雾缭绕,雪莉吐出一口白烟,仰头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像这样具象的无力感了,明明已经尽可能去阻止,却永远无法超越死亡。 “……” 但路总是要往前走的,死亡历来都不能阻止雪莉的脚步。 将烟掐灭,雪莉给几个号码发送了短信,刚走出楼梯间,顾老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诺拉醒了……是,情况不太好……” 顾老板的声音很轻,语气里也带着淡淡的哀伤。 手机的背景音里没有听到诺拉的声音,雪莉交代了詹森后就赶到了诺拉所在的五楼。 病房门推开,顾老板立刻回过头来,脸上那副半永久的微笑不见了,眼睫微垂,神色黯然。 诺拉脸色苍白,手上打着点滴,金发有些凌乱,但显然也是梳理后的结果了。 双手抱膝坐在床上,诺拉的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神空洞,眼泪顺着眼尾不受控制地流下。 “吃东西了吗?” 雪莉小声问顾老板。 顾老板摇了摇头。 雪莉放轻脚步走过去,诺拉完全没有注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双目无神地盯着被单流泪。 雪莉坐在床边,轻轻将诺拉抱在膝头打着点滴的那只手抽出来放在自己手心,防止跑针回血。 诺拉的手一直到手臂都是冰凉的,雪莉动作轻柔地替她搓了搓冰冷的手腕。 诺拉没有动,连眼瞳都没有移动一分一毫。 “诺拉,”雪莉托起诺拉被泪水浸湿的脸颊,俯身凑近了,“诺拉,亲爱的,看看我……” 诺拉的眼瞳小幅度动了一下。 “看看我,”雪莉抹掉她眼角的泪痕,轻声道,“我在……” 诺拉抬起了眼睛。 雪莉将她摁在自己肩上,诺拉伸手紧紧抱住了雪莉,埋在雪莉身上放声大哭。 第102日 苏醒 晚上的时候终于传来了一些好消息。 首先是那几个救回来的俘虏,一共五个,都是哈帝的手下,已经全部移交到戴茜那边看管。 至于哈帝,哈帝的尸体虽然没有找到,但戴茜那边打电话来,说哈帝那边的产业昨天晚上也遭到了别人偷袭,损失惨重。 偷袭的那帮家伙扔了炸弹之后就开着直升机潇洒地跑了,像是挑衅一样。 雪莉大概能猜到是谁。 “……” 唐安半夜的时候醒来的,暂时已经脱离了危险,詹森去忙布尔曼的事务了,是顾老板去看护的。 唐安的脸上还戴着氧气罩,打着点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唐安一时有些茫然。 那个人是谁……? 这个问题在唐安的脑海里盘旋了半分多钟,唐安只记得好像要找某个人,却又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又为什么要找他。 足足花了十多分钟,唐安才想起来,自己在维克多公爵的别墅里被瓦砾砸晕了,有个人把自己抱出了火海。 是谁……那个人在哪儿……? 微微转动视角,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终于传来,唐安恍惚意识到这里好像是医院,面前正在按急救按钮的人是顾老板。 顾老板好像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唐安听不清,就这样茫然地看着,看了一会儿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入目已经是明晃晃的日光,唐安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旁边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唐安慢吞吞地转动视线看过去。 是顾老板。 顾老板帮唐安调节了一下点滴的流速,在床头的椅子前坐下了。 “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唐安怔了好久,才动了动喉咙:“嗯……” 即便这样一个简单的音节唐安发的也很困难,声音沙哑,嗓子里一股火辣辣的疼痛。 “……吸入的烟尘过多,发声可能会有些阻碍,”顾老板替唐安提了一下被角,“不过别担心,是暂时的。” “……” 唐安想问维克多公爵的事,想问诺拉的情况,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救了自己的人又是谁。 可唐安的嗓子疼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唐安蹙着眉,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别说话了,”顾老板拍了拍唐安,“剩下的事有我们,你别操心,安心养伤。” “……” 唐安却还是挣扎着要说话,声音嘶哑,断断续续:“雷……克斯……呢?” 雷克斯为什么不在这里? 那个救了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雷克斯去哪儿了? “……” 顾老板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就在唐安隔壁的病房,雷克斯面色苍白,神情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带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管子,屏幕上的各项数值都在乐观与不乐观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雷克斯还没有醒,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屏幕上的数值开始有了变化,数字在迅速减小,红灯亮起,尖锐的警报声顿时响了起来。 唐安看到顾老板脸色立变,从椅子上站起来跑了出去,走廊上几个医生护士匆匆跑过去,神色紧张动作迅速。 “193号床!詹姆斯医生!通知詹姆斯医生!” 然而唐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茫然地看着几个医生匆匆赶来,身影从自己病房门口消失。 唐安动不了,甚至没有办法出声询问。 轱辘轧过地面的声音和警报声一起出了病房,转移床从另一个方向被护士们推走了,并没有经过唐安的病房前。 门口从紧张有序到安静下来只用了半分钟,走廊里再次变得空空荡荡。 唐安通过病房门盯着一个人都没有的走廊,久久地盯着。 雷克斯……呢? 雷克斯又进了一次手术室,整整23个小时的手术,直到第二天晚上,雷克斯才算是真正脱离了危险期。 期间雪莉来看了一次唐安,当时雷克斯第二次的手术还没有做完,唐安问雪莉雷克斯在哪儿,雪莉只是说雷克斯受了些伤,暂时过不来。 维克多公爵的事情雪莉没有瞒着唐安,唐安也的确应该知道,至于诺拉,现在被雪莉接回别墅休养了。 诺拉的精神状态依旧不是很好,一直在失眠,雪莉想了些办法,但要从阴影里走出来,终归还是只能靠诺拉自己。 雪莉没说什么别的事,只是避重就轻地分享了一些目前来说的“好消息”,唐安倚在床头,心不在焉地喝着雪莉递过来的水。 雷克斯醒的时候是在清晨,病房里没有开灯,微弱的晨光打进病房里,浅淡的日光透过窗帘照进灰蓝色的病房,雷克斯的眼睫动了动。 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雷克斯很快反应了过来这是哪儿。 耳边传来顾老板的声音,接下来就是呼叫铃声,医生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 雷克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人紧张又欣喜地给自己做检查。 五分钟后,医生在单子上记了最后一笔。 “皮肤烧伤……小臂骨折……吸入烟气过多导致的声带受损……”医生一口气列完了雷克斯身上大大小小将近十几处伤,最后才下了结论,“你必须住院静养一段时间。” 雷克斯没有说话,实际上,雷克斯也说不了话。 “没关系,应该能够恢复。”医生示意雷克斯的嗓子,“暂时的失声而已。” 顾老板拍了拍医生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了”,医生摆了摆手,带着那几个护士离开了病房。 “……”顾老板长出了一口气,坐到了雷克斯床头的那张椅子上,看着他,“你简直要把我们吓死了。” 雷克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仍旧在看着顾老板。 顾老板叹了口气。 “唐安已经没事了,她比你更先醒来。” 雷克斯这才收回了目光。 维克多公爵的事顾老板跟雷克斯讲了,雷克斯当然不意外,剩下的顾老板只是说西区都已经安排好了,不用雷克斯操心。 实际上西区也的确是安排好了,雪莉的手段一向雷厉风行,爆炸案后的第六天,雪莉已经以诺拉的名义稳住了支持维克多家族的股东们。 那几个俘虏里有人松了口,戴茜动了点手段,撬出了哈帝这次行动的目的。 确实是有关出口贸易的,那四个议员是支持准备新出台的贸易政策的一派,而哈帝是旧时代的受益者,如果新政策出台,他的海外企业很多都要受到严重打击。 所以哈帝才在政策还没有出台的时候动手威胁了这几名议员。 而不巧的是,维克多家族也是新政策的维护者,毕竟旧政策漏洞颇多,为了抵制哈帝这样的资本家,维克多家族一向倾尽全力。 如今政策的出台还没有定论,维克多家族又受此重创,雪莉让罗纳德盯紧议员们那边的动静,得到的结果却是,更多的议员愿意支持维克多家族,票数甚至比原来更高。 与此同时,雪莉拜托负责人们查的另一件事也有了眉目,维克多公爵的全盘计划终于理清了。 雪莉自爆炸发生后就一直不明白,维克多公爵怎么能知道哈帝一定会选在宴会当晚袭击,雪莉第一个怀疑的是威里尔公爵。 最简单最直接,因为这场宴会的具体时间本就是威里尔公爵定下的。 果然,西区的间谍调查后发现,威里尔公爵的人早就和哈帝有交易。 是威里尔公爵和维克多串通好,故意将哈帝的人引过去的。 在明知道维克多会葬身在这场爆炸中,威里尔公爵还是选择了协助维克多的计划,完成了他老友的最后一个愿望。 不仅如此,在公司的运作和议员投票这两件事上,戴茜告诉雪莉,她都发现了威里尔公爵的手笔。 一稳住了维克多剩下的产业,二稳住了新政策的出台。 而且,雪莉又想起来,在维克多公爵第一次受袭的时候,那个佣人冲出来要刺伤诺拉,维克多公爵骂了一句“该死的里斯顿”。 维克多家族和里斯顿结交已久,公爵难道真的不知道里斯顿家族有没有能力做出这种事吗? 很有可能,公爵骗了他们所有人。 早在他们都没到别墅之前,维克多和威里尔两位公爵单独在房间对话的时候,维克多公爵就识破了哈帝的阴谋,并和威里尔商量了这一整个计划。 目的就是要折掉哈帝一臂。 从那个时候开始,维克多公爵就决定要赴死了。 即便如此,维克多公爵仍旧没留下任何遗书,为了计划的顺利执行,维克多公爵甚至没表现出任何对这个世间,对自己儿女的眷恋。 莎莉夫人的葬礼上大雪茫茫,维克多公爵像一杆沉默的黑色长枪矗立在自己亲妹妹的墓碑前,黑与白的对比鲜明又沉闷,心里藏着这个计划,他又在想什么呢?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所有的一切都无从考证了。 “……” 雪莉的车停靠在路边,走了会儿神,缓过来后回了戴茜消息。 将手机放下,雪莉驱车赶回了自己的别墅,诺拉这些天情绪很不好,雪莉不敢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太久。 输入密码打开别墅门,别墅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雪莉轻车熟路地上了楼,果然在卧室的露天阳台发现了诺拉。 诺拉手臂搭在露台的栏杆上,正微微探着身子看向远方,微风吹起她额间的金发,发丝拂过那有些苍白的脸颊,眼眶微陷,湖蓝色的眼睛平静地倒映着整个城市的风景。 第103日 重逢 “腿骨有骨折,暂时还不能下床……” 护士又来给唐安检查了一遍,唐安这两天已经恢复得好一点儿了,身上烧伤的部分痛感也已经减轻了很多。 梅琳达来看过唐安一次,顺便还拖着欧文。 将买来的水果放在唐安的床头,梅琳达凑过去看了一眼护士手里的表格:“除了腿骨还有哪些要注意的?” “会影响以后的行动?” “嗯……看恢复的情况,多多少少会影响一些,这条腿已经骨折过很多次了,还是要注意……” 护士絮絮叨叨列举了一大串注意事项,唐安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被梅琳达赏了一个脑瓜崩。 唐安的脸颊和手臂处都有烧伤,绑着绷带,一只腿骨,一只手骨骨折,肋骨也断了几根,腹部的刀口缝合还在恢复阶段。 倚在床头,唐安一边喝水一边听梅琳达和护士讲话。 欧文倚在床头柜的墙边跟唐安一起听,微微侧了侧身子,瞥了唐安一眼。 “这次长记性了吧崽子,”欧文打量了一遍险些被缠成粽子的唐安,语气轻快,但神色显然有些严肃,“伤得挺重啊。” “……” 唐安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的。”欧文说。 “去就是去了,还说那些废话干什么?” 送走了护士,梅琳达转过身来,推开了斜倚在墙上的欧文,站在病床前打量了一遍浑身都是伤的唐安。 最开始梅琳达其实是反对唐安去维克多公馆的,毕竟维克多公爵心意已决,的确是无谓的牺牲。 但现在梅琳达反而却不说什么了。 双手叉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唐安,梅琳达挑了一下眉角,伸手帮唐安把空掉的水杯拿走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伤好了之后记得回酒吧,”梅琳达轻轻拍了一下唐安的肩膀,“我们等你。” 既然没死,就要往前继续走下去。 唐安认真地点了点头。 腿骨总是恢复得不好可能会影响日常行动,梅琳达一边听欧文和唐安聊天,一边琢磨给唐安制定一些复健的计划。 唐安看了一眼梅琳达,问:“雷克斯的伤怎么样了?” 雷克斯的手术完成后,顾老板为了让唐安放心,告诉唐安雷克斯是受了伤,现在在住院,但是已经没什么事了。 可惜的是,唐安和雷克斯两个都是重伤病号,需要单独特殊观察照顾,因此不能调到同一个病房,暂时也没办法见面。 顾老板告诉了唐安雷克斯的病房就在她隔壁,如果恢复得好的话他们很快就能见到对方。 唐安在知道雷克斯就在附近的时候神色明显松懈了许多。 唐安没有问顾老板那个救自己的人是谁,所以顾老板不知道唐安心里还藏着这么一件事,自然也没特意提到。 唐安的嗓子受损,虽然现在已经能说话了,但还是很沙哑,毛毛的,听得欧文都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嗯?”梅琳达回过神来,“他们没跟你说吗?恢复得挺不错。” 唐安抿了一下嘴角,欲言又止地收回了目光。 梅琳达知道唐安在想什么,眉心皱了皱:“不行,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刀口还没恢复好。” “要是伤口感染了又要进手术室了知道吗?” 唐安憋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 从唐安这里出来,梅琳达去找医生商量事情,欧文又去看了一眼雷克斯。 雷克斯伤得比唐安严重得多,仍旧在输液,手臂和小腹中了枪伤,一只胳膊打着石膏,手掌也烧伤了,绷带从胸口一直缠到手臂再缠到掌心。 詹森也在,雷克斯正倚在床头听詹森说着几天布尔曼的情况。 詹森显然不是很乐意,雷克斯这状态自己都料理不了自己,还想着料理西区的事情。 “你又不能发表意见,跟你说又能……” 詹森的话被雷克斯一个眼神堵了回去,欧文毫不客气地嘲笑了詹森。 “还能吓唬人,看来没什么事儿。” 欧文拍了拍雷克斯的肩膀。 雷克斯不置可否,詹森觉得他睁眼说瞎话。 “伤得不轻啊这次。”欧文坐在椅子上,扫视了一遍雷克斯,“差点儿把我们吓死。” “把詹森都吓哭了呢。” 詹森黑着脸给欧文后脑勺来了一下。 欧文挨了揍还在笑,笑了一会儿,慢慢地敛了神色。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你这个人真的是。” 欧文看着雷克斯,叹了口气。 “那崽子还担心你呢。” “……” 雷克斯眉角微微动了一下。 唐安吗? 眯了眯眼睛,雷克斯有些出神,欧文和詹森看着雷克斯,神色复杂,之前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隐去了。 他们里面,最无所谓死亡的恐怕就只有雷克斯了。 本以为有了唐安之后会好些,没想到依旧如此。 雷克斯站在火海里满身鲜血平静地看着直升机飞远时的神色简直惊心动魄。 小林在电话里是这样说的。 连他们这几个跟他一起出生入死了多少年的兄弟都牵绊不住他,更何况是刚认识半年的唐安呢。 “……” 雷克斯知道,自己本身就不是这些人唯一的牵挂,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死亡而停滞不前,像欧文有梅琳达,雪莉有整个布尔曼,那才是他们最在乎的东西。 所以雷克斯才不惧怕死亡。 至少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而痛苦。 可唐安是个例外。 雷克斯在意识到唐安在乎的还有很多人的时候心情很复杂,不好受,但是又意外地很平静。 唐安有雪莉,有诺拉,有布尔曼酒吧的伙伴。 如果自己死了,唐安还有希望从悲伤中走出来。 雷克斯不怕自己走上死亡的道路,怕的是唐安步自己的后尘。 可现在,雷克斯说不准了。 沉默了许久,从纷杂的思绪里抽出来,回过神,雷克斯意识到了什么,往旁边看去。 欧文和詹森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被雷克斯当场抓包,两个人立刻匆忙地收回了目光,先是尴尬地对视,然后立刻瞥开目光,一个朝左一个朝右,一个摸鼻子,一个挠头发。 不知道在忙什么。 雷克斯:“……” 唐安在两天的康复期后终于被允许能坐着轮椅到处转转了。 小腹上的缝合挺深的,毕竟是贯穿伤,医生给唐安换了药,允许唐安能坐着轮椅出去透透气,但不能太久。 唐安第一时间去了雷克斯的病房。 午后的天空虽然灰蒙蒙的,但还是透出几分暖意,雷克斯倚在床头翻看手机上的新闻,小臂唯一裸露出的一块肌肉上扎着点滴。 一阵轱辘轧过地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雷克斯抬起眼睛,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唐安。 雷克斯的眼瞳动了一下。 “咳,”莱恩警告已经从轮椅上微微倾身的唐安,“不要乱动啊,你伤还没好。” 将轮椅推到床头边,莱恩看了看那两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半残的伤员,确认了一遍:“那我可走了啊,有事摁铃!” 病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唐安直勾勾地盯着浑身都是绷带的雷克斯,抿紧了嘴角。 雷克斯想安慰唐安说我没事,但雷克斯现在连话都讲不了。 “……” 雷克斯垂下眼睫,把缠着绷带的手放在唐安的发顶揉了揉。 唐安很想伸手抱住雷克斯,可是唐安的一只胳膊打着石膏还吊着,伸不出手,也没办法拥抱。 唐安握住了雷克斯的手,那双透彻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雷克斯,嘴角紧紧地抿着,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眼眶就憋红了一圈。 雷克斯的心脏颤抖了一下。 伸手摩挲着唐安的眼尾,雷克斯看着唐安,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没有人,没有人看到自己的爱人伤成这样会不难过。 唐安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了雷克斯,却是伤得很重很重,连话都没有办法说的雷克斯。 唐安把脸埋在了雷克斯的手心里。 雷克斯沉默地看着唐安的发顶,冰蓝色的眼底情绪翻涌。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唐安的声音闷闷的,依旧很沙哑。 雷克斯没有回答,轻轻托起唐安的下颌,唐安的脸上有伤,雷克斯没有触碰到,只是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唐安的眼尾。 唐安的眼眶很红,却没有哭。 别哭。 雷克斯想。 唐安看着雷克斯,继续说:“我记得的……” 温暖的,坚实的,唯一的怀抱,除了你再不会有别人。 唐安其实早就知道,从醒过来的那一刻就知道,因为除了雷克斯,这世上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将自己抱出瓦砾抱出火海,就像第一次把自己抱出那个电箱的时候一样。 除了雷克斯,再不会有别人,有那样让人心安的怀抱了。 可唐安总要看到雷克斯才能安心,为什么自己醒来,雷克斯却不见了? 唐安没有办法猜测答案。 就像唐安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雷克斯从自己的面前坠落下去,哪怕对面有唐云的枪在瞄准。 唐安没有办法说,辗转反侧了这么多天,唐安想说的有好多好多。 “你不要死……” 唐安说。 “你不要有事……” 唐安没办法去握雷克斯受了伤的手,只能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袖,仿佛这样雷克斯就再也不会离开自己。 “……”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唐安的眼眶里落下,雷克斯下意识要去擦,衣袖却被唐安攥得死死的。 雷克斯就这么看着唐安,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唐安又掉了眼泪。 我答应你。 雷克斯想。 第104日 祝福 唐安没有办法在雷克斯的病房里待太久。 冬日的乌云似乎散了一些,有淡淡的光影把窗户的形状投射到病床上,唐安攥着雷克斯的衣袖,眨了眨眼睛,那滴眼泪留下的泪痕很快就干了。 唐安吸了一下鼻子。 雷克斯安静地、认真地看着唐安。 手术的副作用,再加上重伤和疼痛,唐安瘦了很多…… 唐安的手松了一些,雷克斯终于能将袖子拿出来,拇指擦了一下唐安的泪痕,揉了揉唐安后脑的黑发,自然地替唐安捏了捏后颈。 没事了。 “……” 唐安又吸了一下鼻子,自己抬手抹了一把脸。 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想保护的重要人物牺牲了,时隔这么多天才见着了伤得这么重的雷克斯,很多很多难过的事压在唐安的心里,唐安想要一个拥抱。 可是没有办法,唐安伤得太重了。 拥抱会压迫到伤口。 那也不能哭。 唐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没有抹掉,却已经像是没事了一样,只是曾经蕴藏过眼泪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清澈。 “你不要有事。” 唐安又重复了一遍,握住了雷克斯的手掌。 唐安在看自己,雷克斯点了点头。 看到雷克斯点头了,唐安这才垂下了眼睫,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雷克斯的手掌上。 手心和手腕的位置搬动瓦砾是烧伤了,纱布缠得严严实实,唐安不敢用力,只是很轻很轻地握着。 雷克斯看着唐安那头有些杂乱还露着绷带的黑发,沉默着。 雷克斯不能讲话,唐安也不在意,雷克斯在这里,那就很好。 两人就这么很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唐安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享受着和雷克斯独处的时光。 自由活动的时间很有限,莱恩来敲门的时候病房里的气氛有些低迷,静悄悄的。 “这他妈是在干什么,”莱恩打破了整个病房的氛围,一边走过来一边道,“明天不是还能见着吗?搞什么呢?都什么表情?” 莱恩拉了一把轮椅,轮椅转过来,莱恩看清唐安的表情,狐疑地眯了眯眼睛,又立刻大声道: “啊?搞什么?!这崽子哭了?!” 莱恩还很大声地追问着什么,唐安别开视线,默默抬手遮住了脸。 “……” 莱恩还问了几句类似“是不是雷克斯查出了什么症状没得救了唐安才哭的”这样无厘头的猜测,要不是雷克斯不能动手揍他,莱恩现在恐怕就要躺在隔壁的隔壁的病房了。 推着轮椅回了病房,莱恩根本不管唐安已经臊红了的耳尖,还在继续说。 唐安捂着脸一路沉默,不知道该对莱恩那些絮絮叨叨又很大嗓门的话说些什么。 莱恩靠在墙壁双手抱胸,看着唐安靠拐杖辅助坐回到病床上,突然说了一句。 “能活着就是万幸,少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养伤知道不知道?” 唐安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好。” 莱恩看了她一眼,就说了这么一句人话,然后就看着空空荡荡的床头柜嚷了起来。 “这儿怎么什么都没有?连个娱乐的东西都没有吗?” “……” 唐安不知道自己这个重伤残废要在病房里进行什么样的娱乐。 “……” “下棋?” “我和你?” 雪莉心中微微一动,站在卧室门口,看着诺拉从柜子里拿出一整套的国际象棋。 “嗯。” 诺拉点了点头,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很平静。 诺拉的金发有些整齐,相比起之前完全没有心思打理的那种杂乱,现在明显是妥帖的梳过了。 雪莉今早出门的时候诺拉还没睡醒,不是自己打理的,那就只能是诺拉自己梳起来的。 雪莉没有拒绝,棋盘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从国王到战士,每一个棋子都被摆在了棋盘上。 雪莉是黑方,诺拉是白方。 几枚棋子的挪动寓意着局势的开始,雪莉动了自己的骑士,抬起眼睛,看了诺拉一眼。 诺拉并没有注意到雪莉的目光,眼睫微垂,神色淡淡,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棋局。 很快诺拉的一个小兵就被吃掉了,雪莉将它拿下棋盘,诺拉看了那个小兵一眼,视线重新回到了棋盘上。 缴获的棋子在手中把玩着,与其说下棋,不如说雪莉现在一大半的精力都放在诺拉的身上。 诺拉这几天一直不跟人说话,像一个陷入沉思的洋娃娃,除了基本的吃睡,诺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走神。 雪莉不能逼迫诺拉硬要去说些什么,只能试着用了一些安神和助眠的香薰,起码在生理上能让诺拉好受点儿。 但现在诺拉终于有了别的动作和别的交流,雪莉知道这是很关键很关键的转折点,雪莉没有办法不在意。 刚拿掉诺拉的一个小兵,雪莉的骑士就落入了诺拉的圈套,被诺拉吃掉了。 诺拉将它拿下棋盘,雪莉微微定了定神。 不能让诺拉觉得在下棋上被敷衍了,雪莉将一部分精力转移到了棋盘上。 乘胜追击逼近了诺拉的城堡,诺拉放弃了那颗棋子,反而一口气将雪莉逼到了困境。 最终,黑王被诺拉拿走,整局棋结束了,以诺拉的压倒性胜利告终。 雪莉将手中把玩的棋子放下,托腮看着诺拉,浅浅地微笑着:“你赢了,亲爱的。” 诺拉赢得很精彩,雪莉承认,就算是自己全神贯注与诺拉对弈,诺拉最终也会险胜自己一步。 但说实话,雪莉有点儿摸不准,这是否是诺拉想要的结果。 棋盘上黑棋只剩寥寥几个,诺拉的棋子也不剩多少了,稀稀拉拉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诺拉把那些被踢出棋局的白棋都拿了回来,攥在了手里。 “……” “我赢了。” 诺拉说。 雪莉在看着她,但是诺拉只是在看着棋盘,神色也没有特别的波动。 雪莉耐心地等待着,她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个转折点很快就会到来了,要么彻底崩溃,要么摆脱一切重新站起来。 沉默了好久,诺拉终于说。 “我牺牲了很多人,赢取了胜利。” 雪莉的动作一顿,终于明白了诺拉面前这局棋的意义。 虽然诺拉赢了,但场上剩余的白棋已经没有几颗,小兵、骑士、城堡,各种各样的人前赴后继,在这场战争中被踢出了棋局,牺牲了。 想要一颗棋子都不放弃,是绝对赢不了的。 胜利必然伴随着死亡。 雪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诺拉,诺拉抬起眼睛,对上了雪莉的目光。 雪莉这才开口。 “你的每一枚棋子都准备好了为最终的胜利而献身,他们不会后悔。” 诺拉注意到雪莉用的是“they”。 “他们在等你凯旋。” “……” 诺拉慢慢攥紧了掌心中剩下的棋子,她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的。 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要继续走下去,即便孤身一人,也要背负着痛苦,背负着亲人的性命,背负着维克多家族的荣誉,义无反顾,永不回头地在这条路上一步步走下去。 “你不是一个人,亲爱的。” 雪莉向诺拉伸出了手。 雪莉当然是无神论者,枪口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在硝烟和子弹中舞蹈,雪莉从来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灵魂。 但那个家伙,多年前的挚友,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愿我的灵魂保佑你,能永远走下去,雪莉…… “他们的灵魂会保佑你,永远走下去。” 雪莉浅绿色的眼瞳里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诺拉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很用力,连眼眶都憋红了一圈。 就这样看着雪莉,诺拉好久好久,才能哽咽着说出话来。 “我会的。” 诺拉哽咽但坚定地说。 “我一定会的。” 第105日 皮尔逊勋章 第二天,雪莉带诺拉去了一趟布尔曼酒吧。 公司那边对诺拉的身份很敏感,很多股东都在等回应,至关重要,至少也得等诺拉完全调整好状态再露面。 而诺拉又不能一直待在别墅里,所以雪莉干脆带她去了布尔曼酒吧凑凑热闹。 酒吧的混乱和喧嚣一如既往,像极了伦敦这个肮脏的粪坑的缩影,有人在吧台上喝到呕吐,又不知道是哪个男人在大声制造着噪音,听起来大概是在唱歌。 威尔正在吧台前调酒,听到门口的铃铛响了一声,威尔抬起头来。 “诺拉?” 已经进入冬日的天气有些冷,诺拉摘下帽子,金发微乱,脸颊冻得红扑扑的。 “天哪,诺拉。” 威尔不管吧台前愤怒拍桌喊着什么的客人,绕过吧台,匆匆挤到门口,拥抱住了诺拉。 比平时更用力了一点,诺拉身上还带着冬日的寒意。 诺拉也伸手回抱了威尔。 沉默了一会儿,威尔才松开了手,轻声说。 “节哀。” 诺拉点点头,认真地回答:“谢谢,威尔。” “……”威尔眼睫微垂,说,“我是说真的。” 真的希望你不要被困在悲伤里…… “我知道。” 诺拉轻声说。 酒吧里乱哄哄的,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威尔率先移开了目光。 “坐,”威尔别过脸去,咳了一声,“我给你找个位置。” 这个时候生意很不错,人头攒动,实际上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威尔找了一圈,最后还是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诺拉。 雪莉停完车回来,看到诺拉在跟威尔聊着什么,眉角微微舒展,也没过去打扰,上了二楼处理自己的工作去了。 维克多家族的事传的很快,酒吧里也不乏有好事者,看见诺拉坐在吧台,自然要上来凑凑热闹。 维克多公爵死了,不代表家族覆灭,何况还有西区在给他们撑腰,来搭讪的人也不敢太放肆,只敢随口问问。 “行了,”威尔推过去一杯酒,拉开了男人和诺拉的距离,“闭嘴吧,别问了劳德。” 男人接了酒笑起来:“开玩笑嘛,这杯算你请我?” “请就请。” 威尔嘟哝道。 诺拉安静地看着威尔在吧台前调酒,偶尔也有西区的过来看一眼,跟诺拉聊两句。 “其他的事儿有戴茜处理着呢,”欧文倚在吧台边,刻意避开了跟维克多有关的话题,“唐安没事儿,雪莉肯定跟你说了吧,不用担心。” “那崽子命可大了。” 诺拉抿了抿嘴角。 雪莉是和她说过唐安的事,可是诺拉不知道怎么去看唐安。 她还没做好准备。 她一定会哭出来的。 “曼迪今天去陪那崽子复健去了,”欧文挠了挠头发,“你要是想去下午就能……” 欧文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壮汉凑到了吧台边,撞了欧文一下,欧文手里的托盘微微晃了一晃。 欧文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皱了一下眉,用肩膀撞开了挤过来的壮汉。 男人踉跄了一下,跌坐在高脚凳上,扶着吧台,似乎是喝多了有点儿晕。 没理他,欧文转过脸来继续跟两人说话:“下午的时……” 欧文话说了一半就被那个醉汉很响的一声“哈”的笑声打断了。 醉汉眯着眼睛,盯着诺拉,笑容很恶劣:“哈哈,这不是诺拉大小姐吗?你父……” 男人的单词音节都没发全,欧文脸色阴沉,手里的托盘连带着价值不菲的红酒就要暴扣在他脑袋上了。 可惜有人比他更快,男人被一拳揍得口鼻流血,接着脑袋被“砰”的一声摁在了墙上。 确实可惜了,如果砸的是欧文手里的红酒,男人的脑袋说不定还有可以升值的机会。 男人口吐鲜血却还在破口大骂,詹森黑着脸,将男人的脑袋微微提起又用力往墙上一摁,男人不骂了。 也不动了。 欧文赶紧踹了詹森一脚,给他使了个眼色。 诺拉还看着呢。 詹森收回手,脸上那副愤怒的杀意这才消退下去,两人回过头一看,威尔正挡着诺拉的眼睛。 “闭眼,他们打架呢,不能看。” 另一只手正疯狂给两人比手势,示意詹森赶紧把那个血乎乎的男人拖走。 “……” 威尔的手没有碰到自己,诺拉只能看到威尔的手心。 “没关系,”诺拉轻声说,“我不怕的。” 经历了这么多,诺拉已经不怕什么了。 “……” 诺拉的话里带着一丝黯淡,威尔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脸上表情一僵,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欧文也看出来了,立刻大声说:“别啊,詹森打输了,你要是看了,他多没面子!” 威尔一听,马上附和:“对啊对啊!” “我……” 詹森咬牙切齿地指了指那两个人,提着男人的衣领,用口型无声地慰问了一遍欧文的亲戚。 诺拉没说什么,像是下意识面部肌肉的反应,唇角向上翘了一下。 被逗笑了。 笑完不光是那三人,就连诺拉自己都愣了。 表情僵在脸上,诺拉就这样呆住了,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会被这样的小事逗笑,和以前一样。 可惜,在意识到这件事后,下意识生理性的快乐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另外三人却如释重负一般,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威尔激动地拥抱了诺拉。 “好了,笑了就没事了,没事了……” 诺拉僵硬着,怔怔地被威尔拍了拍脊背,只觉得鼻尖又酸了。 没事了…… 已经数不清多少个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轻点儿啊威尔,别激动。”欧文在一旁笑,“诺拉要被你拍扁了。” 詹森咳了一声,将那个无人问津扔在地上的男人用脚往旁边踢了踢。 “……” 梅琳达双手抱胸,目光锐利地看着唐安自己完成复健的动作。 只是一些很简单的活动,医生在旁边看着,脸上的神色也很严肃,显然是担心唐安刀口的恢复。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医生在单子上写了几笔,“不能操之过急。” 梅琳达耸了一下肩膀:“我知道,刀口不是恢复得还不错吗?” 上前扶了唐安一把,确保唐安坐在了病床上,梅琳达这才松手。 今天的活动时间更短了,因为活动量更大。 本来今天唐安仍旧想去看雷克斯的,可是梅琳达带了医生过来,想要从今天就开始复健。 “什么?自由活动时间你只想去隔壁病房?”梅琳达眉眼倒竖,神色严厉,“你已经躺了很多天,不活动是要躺到肌肉萎缩吗?” 梅琳达明确告诉唐安,今天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只能用来做一件事,要么去隔壁病房转一圈,要么乖乖留在自己的病房做复健。 唐安选择了后者。 唐安不想自己以后跑不起来。 尽管只是简单的运动,对唐安来说也已经很艰难了,坐回到病床上后,唐安额间已经微微出了一层汗。 黑发有几缕粘在了额角,梅琳达替唐安拨开,捻了捻,接着又一蹙眉。 “崽子,你这头发一直没剪过?” 梅琳达将唐安前额的黑发压下来,果然已经长到盖住了眼睛,只是唐安的头发有些硬,到处乱翘,所以看着不明显。 “嗯……” 唐安好像并没有什么关于剪头发的记忆。 要是碍事了就抓住一刀削掉就好了。 医生看着梅琳达左右上下打量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现在还不可以剪头发,纱布包着一部分也不方便。” 毕竟唐安脸上挺多伤的,还是烧伤。 “我知道,”梅琳达揉了揉唐安的发顶,给那些挡眼睛的黑发又揉回去,“等你伤好了我再给你剪。”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 “嘿,不相信我?” 唐安摇头。 还没人帮自己理过发呢,唐安心想。 “交给我你尽管放心。” 梅琳达说着,看了一会儿,从自己的包里摸出几个皮筋,帮唐安把垂在脑后的头发扎了起来,扎了一个,想了想,又扎了一个。 结果就是,当莱恩从隔壁病房过来的时候,唐安扎着两个小辫子坐在床上,而梅琳达还在研究唐安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莱恩爆笑。 唐安顿时觉得,剪发这件事,不能交给梅琳达去做。 莱恩笑得要捶墙,被梅琳达当胸捶了一拳立马安静。 “雷克斯那边怎么样了。” 莱恩揉着胸口缓劲儿:“挺不错的,今天不用打点滴了,检查伤口也没感染。” 梅琳达点了点头。 “还聊什么了?” “还能聊什么?”雷克斯暂且也不能说话。 不过,莱恩得意地告诉梅琳达,自己问雷克斯能不能开走他别墅里的那几辆收藏用的超跑去飙车,并且说不说话就等于默认。 然后雷克斯默认了。 不过眼神不是这样说的就是了。 唐安一边默默地拽头上的辫子,一边在心里为莱恩点了根蜡烛。 上次还是他被罗纳德扛走的时候。 莱恩是有便宜就占且不怕死主义者,梅琳达痛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莱恩不以为意,真的去雷克斯的地库提车了。 探病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梅琳达也有事要忙,唐安把揪下来的皮筋默默放回梅琳达的包里。 收拾好东西,梅琳达走到门口,想了想,又折了回来。 唐安不明所以,却见梅琳达放下包,微微倾身,伸手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很轻很轻。 唐安怔住了。 “勇敢者的奖励,”梅琳达轻轻拍了拍唐安的脊背,直起了身子。 “我想你应该需要这个。” 第106日 老朋友 唐人街,顾老板的饭店。 雪莉掀开帘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坐在桌前,笑意盈盈地跟顾老板聊着什么。 小林则在旁边朝老板娘用中文大声抱怨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 半个小时之前雪莉还在自己的办公室处理文件,顾老板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哈帝那边的事情有新的进展了。 于是雪莉第一时间赶到了唐人街,就看到了这个失踪了许久的家伙。 “所以……哈帝的那个厂子果然是你炸的吧。” “嗯哼。” 安德鲁耸了一下肩膀。 回过头来,安德鲁当然也看到了雪莉,挑起了眉角。 “呀,雪莉,好久不见。” 相比起之前安德鲁受了伤仍旧在恢复期的那种有些苍白的状态,现在的安德鲁可以说是意气风发,此刻正倚着椅背,双手抱胸,舒舒服服地伸直了他那双大长腿。 黑色的衬衫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下一道伤疤。 “好久不见,安德鲁先生。” 雪莉眉眼弯弯,挑了个椅子,坐在了安德鲁的旁边。 安德鲁似乎对那个有些疏远的称号不太满意,挑了挑眉。 看到雪莉坐在自己身边,安德鲁换了个姿势,手肘搭在桌子上,支着下颌,就这么看着雪莉。 雪莉没看他,优雅地喝了一口顾老板递过来的水,把杯子放下,这才微微侧首,对上了那炽热得无法忽视的目光。 “怎么了安德鲁先生?要跟我分享一下搞失踪的经验吗?” 雪莉唇角微勾,语调戏谑,安德鲁笑了起来。 “别这样亲爱的,你一直知道我在哪儿。” 这倒是实话。 雪莉在发现安德鲁失踪后第一时间派人留意了哈帝那边,因为安德鲁的目标是哈帝,不杀死哈帝他不会收手。 只要安德鲁的人有动静,西区这边立刻就会知道。 因此,在安德鲁的人几次潜入哈帝的工厂甚至是公馆探听消息的时候,就被雪莉盯上了。 一直到现在,都有西区的人在密切注视着安德鲁手下活动的范围。 所以,安德鲁亲自开着直升机轰炸工厂的事,雪莉自然也知道。 雪莉托腮一笑,但接着笑容又敛去了些许,微微眯起了眼睛。 “哈帝那边的事,你一早就知道?” 顾老板原本坐在两人对面,正双手抱胸听两人又像是调情又像是叙旧的对话,听到雪莉这么问,顾老板的神色也微微严肃起来,直起了身子。 安德鲁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脸色,神情依旧懒洋洋的:“嗯?维克多的事情吗?” 耸了一下肩膀,安德鲁继续说:“哈帝没有透露过具体的计划,但的确,维克多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很可惜啊,”安德鲁故意用了惋惜的语气,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哈帝还是没死。” “……” 看不出安德鲁是否说谎了,顾老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只能把目光投向雪莉。 雪莉微微挑着眉角,单手托着腮,那双淡绿色的眼睛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安德鲁。 “是啊,”雪莉收回了视线,唇角仍旧带着笑,“的确很可惜。” 其实安德鲁说不说实话都无所谓,就算是安德鲁提前得知了哈帝的计划而作壁上观,雪莉也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安德鲁也没有立场来援助西区。 顾老板看出了雪莉的言不由衷,眉心没有舒展,却还是靠回了椅背上,放弃了那副略带攻击性的姿势。 安德鲁当然也看出来了,却只是懒散地笑了笑,竟是完全不在意。 “哈帝的尸体还没找到,对吧?” 安德鲁笑着问。 雪莉抬了一下眉角。 “啊,是的。” “他回威尔士养伤了,就这几天的事情。” 安德鲁换了个姿势交叠双腿,手里把玩着水杯。 雪莉看向顾老板,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侧首看着了安德鲁,神色微凝。 两人都没有说话,在这种氛围下,安德鲁喝了一口杯里的柠檬水,皱着眉说:“真酸。” 顾老板冷着脸把他放回桌上的水杯伸手拿走了。 “难得,”雪莉神色恢复了自然,笑了一笑,“你要去威尔士继续追杀哈帝?” “当然不去,”安德鲁笑了起来,“那是他的大本营。” 是哈帝引以为傲的主场。 安德鲁第一次刺杀哈帝就是在威尔士,不得不说,安德鲁对自己的手段一直都很有自信,准备也非常充分,安德鲁确信自己能要了哈帝的小命。 结果哈帝别墅的安保措施比他想的要厉害的多。 安德鲁只来得及轰炸了部分别墅,就只能放弃并爽快地跑了。 虽然给哈帝也造成了一部分损失,但毫无疑问,这是安德鲁职业生涯迄今为止最大的败笔。 而且安德鲁的手下现在很有限,去威尔士反而不占优势。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 安德鲁直言说愿意与西区合作一同扳倒哈帝,毕竟现在哈帝和维克多有了不共戴天之仇,西区绝不可能放过哈帝。 顾老板倒是没说什么,毕竟是西区的决定。 在得到雪莉会认真考虑的答复后,安德鲁又笑眯眯地问雪莉有没有时间跟他共饮一杯。 雪莉端着那杯水,眉眼弯弯,故带戏谑: “哦,这个不算吗?” “当然不算,”安德鲁凑近了笑笑,“至少应该是拉塔西或者是帕图斯。” “那样才配得上你的身份。” 顾老板受不了这只求爱一样散发自己魅力的像大狮子似的东西了,带着极其嫌恶的表情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老板娘和小林在一旁嘲笑他。 “你居然跟人家正调情的小情侣待了那么久,”老板娘推了一下眼镜,笑着暗讽他是电灯泡,“好没自觉。” 顾老板撇了撇嘴:“算我不懂英国人的浪漫。” 小林在一旁笑,顾老板斜了他一眼,轻咳一声,搂住了老板娘的肩,然后说: “但我至少能看懂中国人的。” 小林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我……!” 小林指了指顾老板,顾老板当看不见。 再看看店里,一共五个人,两对情侣,就自己一个单身汉。 “……” 小林凄凉又愤愤地掀了帘子进厨房面壁思考人生去了。 而与此同时,面壁的不止小林一个人。 莱恩此刻正在赛车俱乐部的角落面壁思考,神色严肃又沉痛。 兴致勃勃地开了雷克斯的跑车去俱乐部玩儿,结果才跑了两圈就撞报废了。 莱恩现在正蹲在那个黑蓝色的已经被撞得凹进去一块的车头前,思索自己该怎么赔雷克斯这辆天价的跑车。 这个俱乐部的车速其实没有真正赛车场上那么快,主要是跑道修得很惊险,莱恩的车就撞在最后一个大转弯处,现在两个俱乐部的成员帮他把车拖到了安全的地方。 轮胎摩擦过跑道的刺耳声音响起,接连两辆赛车从跑道上飞驰而过,一黑一白,黑车稍稍快一些,潇洒地转过一个大弯,直接将白车甩在了后面。 莱恩听那引擎声耳熟,抬头一看,果然是熟人的车。 黑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一个又一个漂亮的转弯夺得了冠军,白车紧紧跟在后面,第二个冲过了终点线。 黑车正在等他。 车门打开,一身专业赛车服的梅琳达迈出车门,甩了一下搭在肩上的头发,潇洒又有魅力。 “你不行啊欧文。”梅琳达毫不客气地嘲笑着,“输我五十英镑。” 两人每次都只赌五十英镑。 白车停稳,欧文也下了车,同样的一身赛车服,虽然输了,脸上依旧带着笑。 “五十就五十。” 毕竟输给梅琳达这种实力派,没什么好丢人的。 “还可以嘛,有进步……” 梅琳达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远远有人在叫他们的名字,两人回头一看,就看到莱恩在朝他们大力招手。 “……” 五分钟后。 “你的肾还值多少钱来着?” “……” “要不然卖血也行。” 欧文讶异地看着这辆报废的珍贵跑车,忍不住一阵肉疼,摸了摸它的引擎盖。 “天,这不是雷克斯收藏的那个……你怎么弄到的?” 梅琳达好心提醒他:“不是他弄到的,是他趁雷克斯住院骗来的。” 梅琳达刻意咬重了那个“骗”的单词。 欧文沉默了一会儿,沉痛地拍了拍莱恩的肩膀。 “明年的万圣节说不定会有小朋友装扮成你的模样。” “……” 梅琳达摸了摸下巴:“雷克斯的房间可能缺个摆件。” 终于听到靠谱的建议,莱恩眼睛一亮:“那我给他买个好的摆件赔罪?” “不是,”梅琳达笑嘻嘻地说,“我是觉得你的脑袋挂里面正好。” “就像那种羊头挂件一样。” “……操。” 莱恩终于忍不住了,骂骂咧咧:“老子是让你们来商量对策的!不是他妈来商量老子的死法的!” 欧文哈哈一笑,视线偏移,瞥到了看台上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欧文脸上的笑立刻顿住,瞬间敛了神色,摁住了梅琳达的肩膀。 梅琳达跟欧文多年默契,一瞬间也换了眼神,侧首顺着欧文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看台边上,正在往楼梯的方向走,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唇色浅淡,黑发微垂。 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脸颊有些许苍白,即便看着略带病气,也不妨碍男人举手投足的优雅。 唐云。 第107日 星火 唐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之前唐云的制药厂被查封,虽然没有牵连到唐云本人,但毕竟算是一个丑闻,多多少少影响到了飞云集团,在加上顾老板唐人街那边的施压,唐云只能暂时放弃了药物研究这方面,专心处理飞云集团的事务。 但无论如何,飞云集团时间久根基稳,不是这样一个小事可以撼动的。 唐云本身也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对于这种竞技比赛更没有什么兴趣,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欧文第一个想到的解释,就是唐云是来跟某个人见面的。 人多眼杂,这种地方最能掩人耳目。 欧文微微凝眉,在看台上打量了一圈,包括唐云刚刚待过的地方,人们兴奋地关注着下一场精彩刺激的比赛,呐喊欢呼,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 在一张张疯狂兴奋的涨红的面孔里,唐云独自一人走下看台的背影显得很清晰,梅琳达看着他下了看台,从侧边的小门逆着人群出去了。 “……” 梅琳达朝那扇小门的方向走去。 欧文一把拉住她:“干什么去?” “他就一个人,”梅琳达朝那边扬了扬下巴,“跟上去看看啊。” 欧文却皱了皱眉,唐云能出现在这种地方本身就很不对劲了,再加上他孤零零一个人,一个手下都没带,更加可疑。 “别轻举妄动,当心有陷阱。” 莱恩也敛了神色,带上了几分严肃,附和。 梅琳达“啧”了一声,将手机摸出来,麻利地打开定位发送给了莱恩:“你先找雪莉报信,咱们时刻保持联络,没问题吧?” 唐云的身影已经要消失在俱乐部的门口了,梅琳达拉了一把欧文:“快啊,一会儿跟不上了。” 几人确定了计划一拍即合,欧文和梅琳达负责跟踪,莱恩负责传信和搬救兵,定位显示在地图上,标示着梅琳达和欧文的位置。 一路上的跟踪都很顺利,两人赛车服的外套脱了扔进垃圾桶,也不是怎么显眼,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唐云竟然完全没发觉。 唐云出了俱乐部之后就一直在步行,穿过了马路,一个人走在午后的街上,咖色的风衣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就像那些普通的亚裔男人那样。 只是唐云并不留心于旁边的店铺,只是慢慢地沿着马路往前走。 走了几条马路,梅琳达和欧文停在一处巷子口隐蔽,收回盯在唐云身上的视线,对视了一眼。 不对劲。 走了这么长时间,唐云路过了几次公共交通都没有停下,显然,他的目的不在于「到达」某个地方。 这不像唐云。 他就是在等人上钩。 欧文一直在把他们的发现实时发送给雪莉,手机振动了两下,欧文低头看了一眼,雪莉给他的消息只有一个词组。 “回来。” 欧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巷口正在盯梢的梅琳达问: “唐云有抽烟的习惯吗?” 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欧文心弦一震,抬手一把将梅琳达拉过来:“回来!” 话音刚落,两人还来不及跑,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眼前一黑耳膜剧痛,欧文下意识将梅琳达摁在了自己怀里。 随着爆炸声,房屋坍塌,烟尘裹挟着滚滚黑烟瞬间溢了出来,玻璃四溅,火星乱飞。 汽车碰撞,行人被爆炸的冲击炸飞,街上顿时传来了尖锐的鸣笛声和路人惊恐的尖叫。 想象中冲击的痛感和炙热并没有传来,欧文缓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耳膜“嗡嗡”作响,马路上混乱又恐怖的嘈杂声听得特别不真切,但除此之外,欧文没有任何其他感觉。 爆炸发生在街对面,是一家卖饼干的店铺,现在那个“蜂蜜小饼干”的大招牌正压在一个路人的身上,断裂的钢筋穿透了他的胸膛。 欧文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雪莉在不断地给他弹信息,手机在掌心里持续振动着,欧文这才松开了梅琳达的耳朵,直起身子来,看了一眼屏幕。 梅琳达被欧文整个人用胸膛压在了墙上,欧文直起身子,梅琳达第一时间扶住了欧文的肩膀,上下查看,神色凝重。 “受伤了吗?” “什么——?!” 欧文大声地说。 “我听不太清!” “……” 梅琳达大概知道他哪里受伤了。 双手掰过欧文的脑袋左右认真查看,欧文傻愣愣地任她摆弄,确保欧文的两只耳朵没出血之后,梅琳达这才松手。 没什么大事,一会儿适应了就没问题了。 将那个坍塌的房屋照片发送给雪莉,欧文简单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梅琳达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那些哭嚎的、逃命的、疯狂摁着喇叭的行人,大概理了一下思路。 唐云的确是在等人上钩,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现在看起来,唐云等的人并不是他们,而且现在大概率已经死在了爆炸里。 他们跟过来纯属是个意外。 警方和消防车来的很慢,在他们赶来之前,欧文和梅琳达已经先行一步回到了酒吧。 雪莉正在办公室里等他们。 原本派出去准备支援欧文他们的那一个小队现在乔装留在了现场勘察情况,雪莉正倚着办公桌,放大了屏幕上欧文的那张照片,眉角微蹙。 “怎么了?” 梅琳达看雪莉神色不对。 “这个店铺叫什么名字?” “蜂蜜小饼干。”欧文确定自己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 雪莉将手机放回桌上。 “有什么问题吗?” 欧文问。 “……嗯。”雪莉抬手揉了一下眉心,“这家店的店主是我们的人。” 是西区留在那个地方的眼线。 “……” 晚上的时候才有新闻播报今天的爆炸案,因为是跟爆炸事故有关的,顾老板后来也去了现场,小队们带回来的消息是: 那家店当时的所有顾客、员工、以及店长,再加上距离很近的几位路人当场死亡,一共十三个人,剩下的十几个就是被爆炸波及外加上车祸导致的重伤。 其中一个路人的尸体是在店铺旁边很隐蔽的花坛附近被发现的,顾老板核对了一下身份,确认了那是唐人街负责监视飞云集团的人之一。 是个很年轻的亚裔小伙子。 看来这个就是唐云明确想要干掉的人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小伙子这几天一直在传回有关飞云集团和唐云的消息,跟的很紧,似乎是想好好表现立功,结果惹到了唐云,被唐云发现了。 专门跑了一趟来杀一个年轻人,雪莉和顾老板一致认为,这是唐云在借此立威。 不仅如此,小队还提到,唐云其实并不能确定那个年轻人会躲在哪里,所以在这条街附近的每个商铺都或多或少装了炸弹,现在已经一一排除了。 有一组炸弹离欧文他们当时所在的位置就隔了一面墙。 欧文听完冷汗都要下来了。 两名队员牺牲掉了,雪莉和顾老板都没流露出什么别的表情,只是让该敛尸的人去收敛尸体。 店长对外的身份是有一个妻子,那个名义上为“妻子”的队员去收了尸。 那个年轻人则是他“父亲”去的,自然也是唐人街的一名年长的队员。 然后让新的人去补上他们的空缺。 唐云的突然出现和爆炸让原本就忙碌的西区和唐人街再次警惕了起来,几个布尔曼的打手和顾老板商讨了很长时间。 雪莉最终决定接受安德鲁的合作,并且会约时间找他谈谈,毕竟现在面对的是哈帝和唐云两个劲敌。 顾老板通知了老板娘那边,让唐人街的人留心戒备。 直到所有的一切安排完了,顾老板才抽出时间跟队员商量了一下那个小伙子的事情。 诺拉也在酒吧,坐在吧台前沉默地看着顾老板在旁边打电话。 “是,你找找吧……”顾老板神色淡淡,带着一些肃穆,“那孩子应该留了东西在柜子里……右上角的柜子……你寄回他的家乡去吧。” 那个小伙子的家乡在北方,有无垠的草原和数不清的雪白的羊群,顾老板记得很清楚。 挂了电话,顾老板长长吐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就看到诺拉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是她这个年纪原本不应该有的情感。 顾老板看了一眼表,轻轻笑了笑:“太晚了,让雪莉送你回去吧?” 诺拉没有说话。 顾老板脸上的笑也淡去一些。 “怎么了?” 顾老板轻声问。 诺拉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轻声开口了。 “你其实很在意他。” 不然不会连他的物品放在哪个柜子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是的。” 顾老板说。 诺拉默默垂下眼睫,又不说话了。 但是顾老板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难过,甚至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沉痛的表情。 “他很勇敢,”顾老板继续说,脸上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他跟我说过,想要为唐人街的奉献一切。” “他一直是我的骄傲。” 顾老板说。 诺拉抬起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顾老板,紧紧攥住了膝头的裙角。 “如果我不做点儿什么,就会辜负他的期待。” “……” 顾老板拍了拍诺拉的肩膀,再次道: “很晚了,你需要休息。” 诺拉湖蓝色的眼瞳微微颤动着,如星如炬,像是一颗火星掉入了草丛,噼里啪啦燃起了一片止不住的火势。 “我明天要去公司。” 诺拉坚定地说。 顾老板笑了笑,没说什么。 第108日 致辞 雪莉没有同意诺拉去公司的请求。 诺拉现在作为维克多家族变故里唯一的幸存者,代表着维克多公爵的意志和维克多家族接下来的走向,想要重新登上舞台,不能够不慎重。 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雪莉甚至说服了威里尔公爵出席。 在爆炸中丧生的人早已下葬,但由于没有能出来主事的人,葬礼的流程一直没有正式举办。 雪莉以诺拉的名义举办了这场盛大的葬礼。 雷克斯和唐安虽然伤得很重,但好歹能出院了,两人自然都决定要出席。 诺拉和雪莉去医院找他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唐安正在雷克斯的病房做复健,梅琳达在旁边跟雷克斯聊天。 “缺口补上了吗?” 雷克斯问的是那家爆炸的饼干店的事情。 尽管声音很沙哑,但好歹是能开口说话了。 梅琳达清了清嗓子:“补上了,雪莉已经派了人过去。” 雷克斯神色微敛,“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几句唐云,梅琳达提醒唐安最近也得多小心着点儿。 毕竟两人的关系不简单,唐云要是复出了,有很大的可能会来找唐安的麻烦。 唐安点了点头。 “扣扣”两声敲门的声音,病房门推开,唐安扭头看过去,雪莉笑眯眯地朝几人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几位。” 雪莉的身后跟着诺拉。 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裙子,金发垂搭在脸颊旁边,显得那明显清瘦了很多的脸颊更加小巧。 唐安睁大了眼睛。 “……诺拉。” 诺拉定定地看着唐安,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唐安吊着一只胳膊,还拄着拐杖,额头和手臂上很多地方都缠着绷带,黑漆漆的眼瞳微微放大,倒映着那个穿白裙的身影。 诺拉跑过去,像以往两人每一次见面时都会奔向对方那样,拥抱住了唐安。 唐安也扔掉了拐杖,回抱了诺拉。 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在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崩溃,摧枯拉朽翻倒出了这些天所有的委屈。 “对不起……” 诺拉哭着说。 “……” 唐安用力抱紧了诺拉。 “我不知道……要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都是我的错……该怎么办……” 诺拉环着唐安的肩膀,泣不成声。 “我没事,”唐安轻轻拍着诺拉的后背,“我在这里。” “……” 诺拉哭了很久,两人分开的时候眼眶还红肿着,唐安抬手替诺拉抹了一把眼泪。 吸了吸鼻子,诺拉回过头去,本来想八卦些什么的梅琳达早就被雪莉拉出去商议别的事情了,此时的病房里只有三个人。 视线移到病床上,雷克斯正倚着床头看着这边。 两人视线相交,诺拉当然看得到雷克顿这次伤得有多重,有多惨。 “对不起。” 诺拉轻声说。 雷克斯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着诺拉,问: “没事了?” 诺拉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嗯,”诺拉回答,“我必须回维克多去了,那里需要我。” “……” 雷克斯没说赞同,也没说反对。 毕竟在这样的趋势下,想回去重新拾起整个维克多家族必将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何况诺拉才刚刚走出伤痛。 “如果遇到麻烦,你可以试着找威里尔。” 雷克斯说。 诺拉抿了抿唇角,接受了雷克斯的建议:“好。” 对于威里尔家族,雷克斯的判断不会出错。 几天后,维克多家族的葬礼如期举行。 鉴于威里尔公爵和诺拉本人都会出席,前来吊唁的贵族和各个党派的负责人基本都来了,偌大的教堂里黑压压的,庄严而肃穆。 公爵的尸体早已下葬,教堂中没有停放棺材,只有一丛又一丛雪白的百合花束簇拥着人群。 苍白的蜡烛火焰微弱,低沉缓慢的哀乐在礼堂里回响,诺拉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戴着一顶黑纱礼帽,微微阖眼,听着牧师的祷告。 神情平静而严肃。 雪莉在之前无数次地跟诺拉演练了葬礼的流程,葬礼上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诺拉,绝对不能够流眼泪。 西区的事暂时离不开人,雪莉没办法出席,所有的一切只能靠诺拉自己。 威里尔公爵站在她的身边,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手杖立在身前,冰冷冷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绪。 同样的,身体恢复了一些的唐安和雷克斯办理了出院手续,也出席了葬礼,就站在诺拉身后不远处的位置,雷克斯目不斜视,而唐安全程注视着诺拉。 牧师的祷告结束了,诺拉睁开了眼睛。 牧师下去了,而诺拉则挺直脊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了高台。 黑色的高跟鞋敲击在教堂金色的地砖上,百合花簇拥成她的裙摆,诺拉就这样登上了高台,俯视着所有人。 “……” 教堂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注视着高台上的诺拉。 “请原谅,诸位,我用了这么多天积攒勇气,才站到了这里。” 诺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教堂里,空灵而轻柔,却格外地有力量。 “但我仍旧站在了这里。” “维克多家族的不幸我比诸位的体会更加沉痛,原谅我不想在这里复述任何有关我父亲的往事,这除了增加此时的伤痛再无益处。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而我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诺拉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了几分坚定和自信,更加有力。 “维克多家族从不向敌人屈服,维克多的精神永不消散,我会带领维克多家族,继续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 底下鸦雀无声,所有人神色肃穆,静静地听着这个年轻的女孩讲话。 站在簇拥的花束和蜡烛中间,站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承载着家族的命运,宣告自己的主权。 诺拉的致辞一气呵成,没有哽咽,没有哭泣,温柔而坚定。 葬礼结束,人们陆陆续续往外走,没有人谈论维克多的是非,最多也只是相互交换了眼神。 诺拉从高台上下来,后背已经完全印湿了,父亲的遗体本应该停在此处,诺拉只感到目眩。 唐安一直在注视着诺拉,看到诺拉下来,唐安第一时间想过去扶住诺拉的手臂。 肩膀却被雷克斯摁住了,顺着雷克斯的视线看过去,威里尔公爵还站在最前面。 诺拉走到了威里尔公爵的面前,实际上她已经再没有力气说什么了,可是公爵正看着她。 “节哀,威里尔公爵。” 诺拉微微颔首。 “您也是。” 威里尔公爵回答。 诺拉没有说什么,威里尔公爵注视着她,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肯定。 “你很勇敢。” “威里尔和维克多的友情不会因此撼动,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威里尔公爵没有等待诺拉的回答,说完后就直接转身,手里提着手杖离开了,诺拉的“谢谢您,先生”并没有阻止威里尔公爵的脚步。 雷克斯和唐安就站在后面不远处,威里尔公爵转身的时候就对上了两人的视线,显然,他一定看到了雷克斯。 雷克斯现在并不太好,黑色的西装衣领上方能看得到绷带,脸色是大病初愈的苍白,脸上还留有遮盖伤口的纱布。 而威里尔公爵只是淡淡地扫了这边一眼,连脚步都没停,就这样和两人擦肩而过,迈出了教堂。 雷克斯也并没有任何表情,视线相交随后错过,雷克斯只注视着仍旧站在原地的诺拉。 雷克斯的手还搭在唐安的肩上,唐安回头看了一眼,威里尔公爵已经上车离开了。 教堂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诺拉终于松了口气,脚步虚晃地朝唐安这边走来。 雷克斯松开了手,唐安拄着拐上去扶住了诺拉。 诺拉轻轻靠在唐安的肩膀上,摘掉了那黑纱礼帽。 “我做到了。” 诺拉轻声说。 唐安“嗯”了一声:“我知道。” “做的好。”雷克斯说。 诺拉直起身子,疲惫地笑了一笑:“我知道,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没关系。” 接纳死亡,是这条路上唯一的拦路石,也是横在所有道路上无法跨越的墓碑。 有人跪倒在它的面前失声痛哭,亦有人逐它而去。 “……” “你已经走过了最难的部分。” 第109日 Narcissus pseudonarcissus 从教堂里出来,天上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三个人驱车去了维克多的墓地。 葬礼并没有安排在墓地的部分,所以应当没有人来,但车停在墓地外面的时候,诺拉还是看到了在那一排排墓碑之间站着的挺拔的人影。 灰蒙蒙的天空下,偶尔有几片雪花落上那金发,威里尔公爵站在墓碑之间,面对着自己老友的那块碑,沉默着,手杖庄重地立在身前。 几人没有下车,远远地看着墓地那边。 威里尔公爵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安静地、肃穆地站了许久。 就像曾经的岁月里,两位老友在某个午后心有灵犀地对视一样。 从立场上来讲,两个家族是合作伙伴,也有着竞争关系,可能这么些年,站在家族的最高处,两位公爵也会跟对方虚与委蛇,阳奉阴违。 可直到此时,两人的距离不再是家族利益,而是生与死的永远的隔阂,才让人恍然想起,多年前,他们也是很要好的挚友。 可哪怕到了此时,威里尔公爵也没有说一句话。 诺拉注意到父亲的墓前有一束金黄的水仙,与那些惨白的花朵格格不入。 似骄阳般明媚,似星河般闪耀。 即便是淡淡覆了一层的薄雪,也无法掩盖它的颜色。 停留了一会儿,威里尔公爵转身离开了墓地,神色淡淡,步伐稳健。 唯独一丛骄傲的黄水仙,郁郁葱葱地开在老友的墓前。 “……” 墓地里重新恢复了静谧,没有风吹来,所有的一切都沉寂着,和死亡无异。 诺拉下了车,穿过一排又一排维克多家族的墓碑,终于停在了两个被鲜花包围了的墓前。 公爵的墓志铭是那样的高尚,头衔是那样荣耀,可那些让人羡艳的称呼里,诺拉只看到了希尔顿·维克多,和西蒙·维克多这两个名字。 最熟悉,最亲近的名字。 “父亲……兄长……” 诺拉跪在两人的墓前,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唐安就蹲在诺拉的身边,扶着诺拉颤抖不已的肩膀,无声地看着公爵的那块墓碑。 雷克斯站在两人身后,为两人撑着一把黑伞。 “……” 雪花在雷克斯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雷克斯一动不动,眼睫微垂。 墓碑亦无声地伫立着,即便对它倾诉再多的思念,那块冰冷的石碑也无法回应一分一毫。 “……” 从墓地驱车回到酒吧的路上,雪开始下大了,诺拉因为过度疲惫睡了过去,唐安让诺拉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自己则透过后视镜,一动不动地看着开车的雷克斯。 雷克斯注意到了唐安的目光。 “怎么了?” 唐安没有回答,雷克斯也没有再问。 也许唐安就只是想看着雷克斯而已。 回到酒吧的时候地上的雪已经积了一层,唐安吊着一只胳膊不方便,雷克斯单手背着仍旧昏睡的诺拉。 “叮铃”一声清脆的铃响,唐安推开门,热乎乎的气息立刻让唐安打了个哆嗦。 “诺拉?唐安?”威尔丢下吧台的工作,从雷克斯手里接过诺拉,神色紧张,“这是怎么了?今天是葬礼?” “嗯,”雷克斯点点头,“去找梅丽莎吧。” 诺拉应该需要输液。 威尔抱走了诺拉,詹森过来看了一眼,眉角蹙得很紧。 “你们两个半残过来凑什么热闹,木乃伊一样,”詹森上下一打量两人身上的绷带,眉皱得更紧了,“赶紧他妈回家养着去。” 雷克斯倒是没说什么,唐安收回了停留在医务室上的目光。 梅丽莎这次都没骂人。 唐安和雷克斯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宜久留,本来雷克斯打算自己开车回市区的,詹森看不下去,觉得他连走路都费劲,更别提开车。 于是詹森只能充当司机,亲自给两人送回别墅去。 “赶紧走吧,”詹森打开车门上的锁,“酒吧那边没人,我还得赶紧回去。” “……雪莉呢?” 唐安问。 “雪莉在北区,有哈帝的一小部分人在柯比斯街活动。” 詹森说着朝已经下车的雷克斯摆了摆手。 “养伤要紧。” 雷克斯没有回答他,只是甩手将车门关上了。 “砰!” 随着沉闷的枪响,鲜血飞溅,男人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了雪地里。 一只黑靴踢开了男人的手,踏着被血液染红的细雪走出了巷子。 将弹匣已经空掉的枪随手丢掉,安德鲁点了支烟,白色的烟雾从男人的唇间流出,迅速消散在柯比斯街的寒风里。 黑色的风衣上溅到了血,安德鲁不以为意地拿手掸掸,吐出一口烟圈,眉眼弯弯,像是某种餍足的猫科动物。 “我这边的解决了……太好了……一起喝一杯吗?” 安德鲁挂掉电话,沿着那条街漫步,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拿着伦敦地图册问他金融大楼怎么走。 “当然,顺着街往后走,不,这个巷子不行,你得换一个。” 安德鲁笑眯眯地绅士地说。 “为什么?好像是在维修吧,走不通的。” 实际上,那个巷子里男人的尸体甚至还没有凉透。 “不客气女士。” 老婆婆按照他指的方向走了,安德鲁哼着歌,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围巾遮住了他的下颌,安德鲁慢悠悠地顺着街边散步。 走过街角,过了马路,一家看起来就暖洋洋的咖啡店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橱窗边,品尝着店员端来的咖啡。 安德鲁笑着敲了敲橱窗。 雪莉抬起眼睫,看清外面的人,雪莉挑了一下眉角。 三分钟后,安德鲁坐在雪莉的对面,搅拌着杯里的咖啡。 “嘿,这就是你说的‘喝一杯’?” “嗯哼。” 雪莉举了一下手里的杯子,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味道不错。” 安德鲁撇了一下嘴,装出一副很沮丧的模样来,故意大声道:“真难过,我的妻子只愿意和我在这种地方约会……” 雪莉挑着眉角看他:“亲爱的,你这句话里只有语气词是真的。” 他既不难过,也并不是妻子,并非自愿,更不是约会。 安德鲁笑了。 “还有几个人没清理干净,我们得抓紧时间。” 雪莉又抿了口咖啡。 “不急,”安德鲁说,“先喝完这一杯。” 自从雪莉答应安德鲁西区可以与他合作后,安德鲁真的愈发粘人,隔三岔五就要来找雪莉一趟。 雪莉没有拒绝,毕竟安德鲁能提供更多有关哈帝的情报。 何况和安德鲁约会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窗外的雪下大了,很快就在街面上积了厚厚一层,行人的脚印被掩盖住,再被踩出新的脚印。 雪莉单手托腮看着窗外的雪景,而安德鲁在看着雪莉。 银色的卷发,雪白的脖颈,夸张的耳饰,黑色的高领毛衣。 尤其要命的是,安德鲁注意到了那截露出的脖颈上,溅着一滴鲜血,在雪白的颈侧,就像是一颗鲜红的痣。 着迷地看了一会儿,安德鲁突然“啊”了一声,笑道:“我觉得我有些醉了。” 雪莉收回目光,依旧托着腮,勾起唇角轻轻一笑:“哦,是因为我吗?” 旁人说不来这种话,唯独雪莉可以。 “当然。” 安德鲁说。 “我发现你调情的本事见长,安德鲁。” 雪莉说完,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两下,雪莉看了一眼消息,拿了自己的风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最后几个目标出现了,看来咱们的约会得换个地点。” 安德鲁耸了一下肩膀。 哈帝回了威尔士养伤,手底下部分闲散的成员都开始蠢蠢欲动,雪莉这次处理的就是这批不安分,动了西区货的人。 男人被逼到了楼顶,战战兢兢地站在楼的边缘,一步步地往后退,雪莉的枪口指着男人的眉心,另一只手却摁亮了打火机,替自己点了支烟。 烟雾散在了寒冷的风里,雪莉的银发也一样被卷起,雪莉叼着烟,枪口一动不动。 “求求你……别开枪……”男人显然是很低级的黑手党打手,已经开始颤抖着求饶了,“我知道很多……我可以都告诉你……” 雪莉淡绿色的眼睛直视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可以,”雪莉的枪口并没有移开,只是弯了弯眉眼,“我给你十秒钟,你自己决定说多少东西。” “我说!我什么都说!” “十。” “我的老大是艾里克……他们最近在等哈帝老大的命令……工厂那边没有停工……” 男人声调颤抖,语序混乱,说的颠三倒四。 “九。” “我不知道哈帝老大在什么地方……艾里克也没有对我们下达命令……我们只是听组长的才来劫……” “八。” “劫的货……我,我知道那个工厂的位置!工厂就在柯比斯街!2,287号!” “七。” 男人似乎终于想起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在雪莉分毫不动摇的倒计时中语速越来越快,疯狂地坦白求饶,企图让那令人抓狂的倒计时停下来,以至于后面甚至快要听不清男人颤抖的癫狂的发音。 “……成员有27个我们在工厂活动所有的联络都靠短信!我可以带你去找艾里克我知道他住在哪儿……” “二。” “我可以带你去我真的可以!求求你求求你我带你去找艾里克!我知道……” “一。” “砰!” 枪声响了,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额头瞬间多了一个血洞,整个身形从楼上栽了下去。 接着一声闷响,楼底下响起了汽车尖锐的鸣笛声。 雪莉的烟正好燃尽,收回枪来,雪莉将香烟丢在了雪地里。 安德鲁全程都没有看那个男人,炙热的目光从始至终停留在雪莉挺拔的身影上。 “……你真漂亮。” 安德鲁轻声道。 雪莉将枪插回腰间,闻言轻轻一笑:“当然,我知道。” 安德鲁却说:“不,你不知道。” 从栏杆边直起身子,安德鲁朝雪莉伸出手。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伸手回握,却被安德鲁用力拉进了怀里。 将头埋在雪莉的颈边,安德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鎏金色的眼底神色涌动。 “你不知道你有多让人着迷。” 安德鲁说。 “今晚愿意留下吗?” 第110日 良夜 雪莉答应了安德鲁的请求。 卧室的灯光暧昧旖旎,黑色的床单拖曳在地板上,遮盖住了一只女士的高跟鞋。 雪莉懒洋洋地推开浴室的门,搭在肩上的银发还在滴水。 赤足踩在地毯上,雪莉擦拭着发梢,施施然迈过地上的衣物,坐在了床上。 安德鲁正在看着她。 擦了两下,雪莉终于在那灼热的目光下停下了动作,看向安德鲁。 “怎么了?” 安德鲁穿着浴袍,很短的发梢同样也湿漉漉的,浴袍敞开的领口露出锁骨与坚实的胸膛,还有水珠停留在上面。 脖颈上还印着几枚艳丽的吻痕。 那双鎏金色的眼睛里神色热烈又露骨,正看着雪莉。 “……这就要走了吗?” 安德鲁倚在床头看雪莉擦头发,黑色的肩带从雪莉肩膀上滑下来,脖颈上沾着没擦干的发丝,同样也印着花瓣一样的吻痕,从脖颈一直到肩头。 “当然,”雪莉笑了,“我得回布尔曼。” 安德鲁叹了口气。 “我真可怜。” 安德鲁说。 雪莉忍不住笑了起来。 单手撑着床,雪莉扔掉了那块毛巾,笑眯眯地朝安德鲁勾了勾手。 安德鲁俯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雪莉吻上了安德鲁的唇角,安德鲁伸出一只手扣住雪莉的后脑,毫不客气地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绵长而缱绻,安德鲁松了手,托着雪莉的脸颊,埋首在雪莉的颈间。 雪莉的发丝间是自己的洗发水的味道。 “不能不走吗?” 安德鲁的声音从耳根处传上来。 “恐怕不行。” 雪莉任安德鲁像一只餍足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笑着亲吻了一下安德鲁的脸颊。 安德鲁没再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托着雪莉的脸颊再次吻了上去。 恋恋不舍地又亲了几回,安德鲁终于放雪莉去换衣服了。 吹风机的声音很轻,热风拂过雪莉的银发,雪莉坐在床边穿高跟鞋,安德鲁帮雪莉吹头发。 大手伸进那耀眼的卷发里轻轻抖开,几缕银发顺着风力飘起来,雪莉托着下巴看安德鲁。 将吹风机关掉,安德鲁把床头柜上的耳饰拿来。 雪莉接过耳饰自己戴上,安德鲁从衣柜里挑了一套新的毛衣出来。 雪莉看着他解开浴袍露出结实的后背,微微抬起了眉毛。 “我送你。” 安德鲁换好了衣服,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随手挑了把车钥匙。 雪莉一直托着腮坐在床沿上看他换衣服,直到两人视线相交,雪莉才挑了一下眉角。 “我自己开了车。” “太晚了,”安德鲁笑眯眯地在雪莉额上吻了一下,“我送你。” 凌晨三点多,伦敦的雪刚停,灰蒙蒙的天看不到月亮,雪积了厚厚一层,安德鲁亲自将雪莉送到了布尔曼酒吧。 雪莉将烟蒂顺着窗户缝隙丢出去,雪白的烟圈从唇角吐出来,雪莉感叹了一句:“真冷啊。” “嗯哼。” 安德鲁把窗户升了上去,顺便开大了热风。 车拐过布尔曼街的街口,几家酒吧仍旧灯火通明,店门前的积雪反射着橱窗里暖黄色的灯光。 车停在了布尔曼酒吧前,雪莉下了车,安德鲁降下车窗,懒洋洋地笑着朝雪莉摆了摆手。 酒吧里灯光给安德鲁的脸侧勾勒了暖融融的金边,雪莉弯了弯眉眼,俯下身给了安德鲁一个飞吻。 “明天见。” 推开布尔曼酒吧的门,雪莉唇角还挂着笑意,在吧台那边帮忙的戴安娜一眼就看到了。 “雪莉?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呢。” “已经很晚了。” 雪莉笑着耸了一下肩膀,将风衣脱掉随手搭在了沙发上。 “诺拉呢?” 戴安娜指了指二楼。 “在医务室。” 雪莉绕过吧台往楼梯的方向走,却被戴安娜伸手勾住了毛衣领。 “哦,我说你怎么忙到这么晚,”戴安娜带着讶异又戏谑的神色凑近了,脖颈上的吻痕在酒吧的灯光下愈发明艳,“原来是有别的事儿干。” “当然了亲爱的,”雪莉挑起了一边眉角,“我总得放松一下自己。” 戴安娜撇了一下嘴,似乎是不满意雪莉的说法,却又忍不住贴到雪莉身边八卦:“啊,那看样子就是还算不错。” “嗯……”雪莉眉眼弯弯,“很满意。” 戴安娜还想问是谁,雪莉却神秘地笑了笑不肯再告诉她了,转身上了楼梯,留戴安娜一个人在下面抓心挠肝。 诺拉睡了一下午,晚上十点左右醒来的,雪莉推开医务室的门的时候,诺拉正在帮梅丽莎递纱布。 病床都满了,梅丽莎正帮一个黑人打手处理伤口,抬起眼睛看见雪莉,梅丽莎立马“哈”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不要你的小朋友了呢。” 雪莉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诺拉的发顶:“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儿?” 诺拉点了点头,将纱布递给了梅丽莎,梅丽莎纱布摁上去疼得男人呲牙咧嘴。 “我没事,”诺拉说,“还顺利吗?詹森说你很少这么晚回来。” “当然,很顺利。” 诺拉的脸色看起来的确恢复了不少,也有了些精神,不知道是不是输了液的结果。 “那我明天就回公司那边。” 雪莉这回倒是没反驳诺拉,只是拍了拍诺拉的肩膀,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今天晚上整理出这几天的资料,你明天先熟悉一遍,到时候我陪你去。” 梅丽莎本来就在注意着这边的对话,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了了,打断了雪莉。 “稍等,你是说你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火拼和半个晚上的亲热之后还要再通宵整理资料?” “……” 诺拉反应了一会儿,突然睁大眼睛看向雪莉。 雪莉捂上了她的耳朵。 “不亲爱的,你什么都没听到。” “虽然你的硬件配置确实比某些傻瓜要强,”梅丽莎说这话的时候斜睨了一眼床上的黑人,“但我必须提醒你,你再怎么说也是血肉之躯。” “我可不想看到你躺在这里。”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哦,我想我可以。。” “不行。” 梅丽莎拒绝得斩钉截铁。 “小朋友,看好这个自大狂,”梅丽莎转向了诺拉,“她今天晚上必须休息。” “好。” 诺拉重重点头。 说着诺拉回过头来拽住了雪莉的手腕,语气严肃:“你需要休息雪莉。”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无奈地笑了。 “好吧,听你的亲爱的。” 听到雪莉亲口保证,诺拉微蹙的眉角才微微舒展,欲言又止地瞥了一眼雪莉的脖颈。 梅丽莎看到了诺拉的小动作,也看向雪莉,撇了撇嘴:“早知道是这样,你打个电话来,何必再跑一趟。” 说着梅丽莎打量了一下雪莉的神色:“这不是挺满意的嘛。” 雪莉还没说话,病床上的黑人接过了话茬,戏谑地笑:“啊?不是吧?还有能让雪莉满意的?” 梅丽莎双手抱胸斜了他一眼。 “别惦记人家的技术了,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受不了。” “……” 雪莉在一旁憋笑。 诺拉说到做到,雪莉带着诺拉回到别墅后,本来想再看一会儿文件再睡的,结果被诺拉关掉了卧室的灯。 “你需要休息,明天再看。” 诺拉说着抽走了雪莉手里的文件夹。 第二天早上,才刚刚消停了一晚的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伦敦被一片纯白彻底覆盖。 唐安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的雪景时怔了一下。 雷克斯把三明治和牛奶端到桌上,扭头看到唐安拄着拐杖从二楼下来。 “又下雪了。” 唐安说。 雷克斯“嗯”了一声,把热牛奶推给了桌子对面的唐安。 吃完早饭按照医嘱唐安得接着做复健,顺便还得换脸颊和腹部的纱布。 脸上的烧伤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唐安坐在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雷克斯轻轻把脸颊上的纱布揭掉。 烧伤有些狰狞,虽然恢复得还不错,但多多少少会留下疤痕。 雷克斯在看那片狰狞的伤痕,而唐安却在看镜子里雷克斯微垂的睫毛。 唐安在数他的眼睫。 “碘伏给我。” 雷克斯抬起眼睫,唐安数的根数乱掉了,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碘伏递出去。 将唐安的脸颊微微托起来,雷克斯点上药水,再换了干净的纱布,遮住了那片伤痕。 从始至终,唐安都在看镜子里雷克斯的侧脸。 “估计会留疤。” 雷克斯抬手将纱布轻轻摁平。 唐安“哦”了一声。 对于唐安来讲,伤疤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唐安更不在乎自己这张脸。 雷克斯也没说什么,用目光示意唐安小腹的伤口。 “躺下换药。”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躺在了床上。 唐安的伤在右腹下方,钢筋造成的贯穿伤很深,好在只是擦着腰腹过去的,没有伤及到内脏。 雷克斯掀开唐安的上衣下摆,微微往下拨了一点儿裤腰,露出小腹上的纱布。 将纱布都揭掉,唐安精瘦有力的小腹上一道很深的伤口,从前腹穿过了侧腰。 微微的凉意泛上裸露的肌肤,唐安这个角度能看到镜子里的雷克斯。 雷克斯正微垂着眼睫,注视着自己的伤口。 唐安微微收紧了手心。 不知道是药水太凉了还是伤口在痛,雷克斯的棉签擦上去的时候,唐安下意识攥住了雷克斯的睡衣衣摆。 雷克斯立刻停下了动作。 “疼?” 唐安抿着嘴角摇了摇头。 但雷克斯仍旧放轻了动作,轻柔的冰凉的棉签一点点擦过侧腹,唐安却怕雷克斯误会,不敢再攥紧雷克斯的衣角。 只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紧紧抿着唇角。 好难捱。 第111日 十四行诗 终于上完了药水,最后一圈纱布缠上,雷克斯用手将腹部的纱布轻轻摁平,温热的手掌滑过小腹,唐安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了。 有点痒。 唐安的黑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那紧紧抿着的唇角。 “……” 雷克斯松开了手,唐安垂着脑袋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把上衣放下去。 额角的纱布已经拆掉了,唐安揉了揉因为躺姿而有些乱的黑发,遮住了自己有些红了的耳尖。 雷克斯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拨开了唐安的额发,露出了那双黑漆漆的正在出神的眼睛。 唐安下意识僵了一下,抬起了眼睫。 捻了捻唐安额前的碎发,雷克斯微微蹙眉。 “你的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 十几分钟后,唐安湿着发梢,看着面前拿着剪子的雷克斯。 唐安揪了揪额前的碎发,确实是有点长了,拽下来已经快要超过了鼻尖。 但唐安不知道能不能相信雷克斯。 “闭眼。”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了眼睛。 碎发被雷克斯的指尖挑起,剪刀和发丝的摩擦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几缕湿漉漉的碎发落下来,沾在仰起的脸颊上。 痒痒的。 雷克斯的指尖划过额角,唐安闭着眼,随着剪刀的声音,雷克斯的手指时不时碰到唐安的额头。 唐安忍不住睁开了一只眼睛偷看。 雷克斯的视线正落在唐安的发梢上,唐安掀起了眼睫,一抬眼,两人的目光正好撞在了一起。 雷克斯的剪刀“嚓”地剪下去,一缕碎发应声而断,落了下来。 碎发掉在了眼睫上,唐安立刻眨了眨眼睛,伸手要去揉。 雷克斯托起唐安的下颌,轻轻将眼睫上的碎发吹掉。 唐安下意识闭眼,瑟缩了一下。 “别偷看。” 雷克斯说。 “哦……” 唐安重新闭上眼睛,雷克斯看着双目微阖的唐安,沉默了一会儿,视线才移到了唐安的头发上。 刚才那一剪刀好像剪多了。 最后一剪子剪完,吹风机轻柔的“嗡嗡”声响起,唐安睁开眼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额发修剪得清爽了很多,再也不是遮住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的那种了,颈后的碎发也剪了一些,但不是很多,似乎给唐安留了扎辫子的余地。 意外的,还有点儿酷。 唐安摸了摸自己的发梢。 但这也没能避免吹完头发后唐安的脑袋再次变成一颗毛茸茸的海胆的命运。 唐安的头发就是这样,又多又蓬松。 “……” 雷克斯关掉了吹风机。 唐安看着雷克斯。 “……”雷克斯看了一眼手里的吹风机,挑起了眉角,“它的问题,是吧。” “……我想不是。” 雷克斯装没听到。 在别墅里养了三四天,雷克斯和唐安又回医院检查了一次。 “恢复得不错,待会儿留一下,我把你的石膏拆了。” 手臂和小腿的骨折不是很严重,加上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拆除石膏了。 唐安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医生,雷克斯在另外一间诊室里检查。 “崽子?来复查?雷克斯呢?” 熟悉的声音,唐安扭头,看到了提着一小袋片状药品的詹森从走廊那边过来。 “詹森?” 唐安从长椅上站起来,指了指对面的诊室。 “雷克斯在那边。” 詹森点了点头,扬了扬下巴示意唐安身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很好。”唐安说,“石膏可以拆了。” 说完唐安又转向了詹森手里的药品。 数量不少,都是白色的大药片,看着跟某些消炎或者其他口服的药物差不多,只是稍微大了一点儿。 “这是什么?” “东区那边新发售的毒品,”詹森烦躁地啧了一声,“今天在酒吧逮到的。” “别碰听到了吗?” 唐安点头。 两人正聊着,唐安背后诊室的门突然开了,医生探出半个身子。 “哦,你还在啊,快进来,我们把石膏拆了。” 詹森拍了一下唐安的肩膀:“进去吧。” 唐安进了诊室,詹森去了一趟四楼将毒品交给了医生化验,医生说有了结果会尽快通知西区。 “缉毒都快成了你们的日常了,是吧?” “是啊,”詹森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撇了撇嘴,“东区那帮家伙现在真他妈猖狂。” “不光是东区吧,飞云集团最近也挺躁动。” 医生将药品收好,接着瞥了一眼倚在门口的詹森,皱了皱眉。 “嘿,禁止吸烟啊。” “……” 从四楼下来,詹森去雷克斯的诊室看了一眼,雷克斯身上的绷带都拆了下来,赤裸着上身倚在床头。 肩膀和侧腹烧伤的疤痕有些狰狞,连锁骨处也没能避免。 雷克斯正在看医生递过来的病历,听到推门的声音,雷克斯抬起眼睛。 詹森看了一眼雷克斯身上的伤,转向了医生。 “恢复得怎么样?” 医生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挺不错,绷带可以拆了,只不过伤疤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雷克斯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病历递出去。 拆掉石膏的唐安用不着拐杖了,明显走路都轻盈了很多,唐安在前面走,雷克斯和詹森跟在后面。 从背影来看,唐安应该挺开心的。 詹森看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 “崽子。” 唐安回头。 詹森眯起眼睛,“嘶”了一声:“我就说嘛,你剪头发了?” 唐安点头。 “雷克斯剪的。” 詹森扭头看向雷克斯,挑起了眉角。 雷克斯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三人回了一趟布尔曼酒吧,酒吧一如既往乱的很,莱恩在和一个老顾客吵架,威尔在匆匆忙忙送冰桶。 莱恩一见雷克斯来了,架都不吵赶紧溜走躲进了包间里。 雷克斯其实看到了莱恩,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把那辆跑车的报修费用从莱恩这里结一下。 虽然可能不是以金钱的方式。 诺拉和梅琳达正就公司的问题在吧台前争论。 “可是如果放弃这部分资金,下一个项目的缺口就填不上了……” “的确,但资金不是必要的,现在公司正在恢复期,不能操之过急。” “我想拿下那个项目。” 欧文在一旁看热闹。 “资金暂时肯定要不回来,那个老东西口风太紧了。” 梅琳达眉心微蹙:“你说呢欧文?” “啊?”欧文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立刻从酒柜上直起身子,“什么?我怎么知道?” 梅琳达又一巴掌把他拍回了酒柜上。 “没你事儿了,玩去吧。” 诺拉忍不住笑了一下,回头看到唐安,诺拉朝唐安招了招手。 “你剪头发了?真酷。” 诺拉伸手摸了摸唐安蓬松的头发。 梅琳达看到唐安居然没有信任自己把头发留给自己剪,相当痛心。 “什么?谁给你剪的?” “……雷克斯。” 唐安小声说。 梅琳达质问:“为什么不同意我帮你剪?” 欧文凑过来笑嘻嘻地说:“没同意可太对了。” “我上次被曼迪剪完,半个月都不敢出门……咳呃!” 欧文挨了梅琳达一拳。 诺拉笑了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雷克斯。 雷克斯正和詹森谈着什么。 詹森在大声抱怨,雷克斯听着,一边听一边侧首看向唐安这边,唐安正和梅琳达说话,没注意到。 雷克斯察觉到了诺拉的目光,看了一眼诺拉,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梅琳达和欧文争辩着,诺拉回过头,唐安意识到了,朝诺拉刚才看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了?” 诺拉摇了摇头。 瞥了一眼梅琳达和欧文,诺拉凑近了唐安,小声道。 “你喜欢雷克斯,对吗?” 唐安怔了一下。 张了张嘴,唐安没说出什么,耳尖却一点点红了。 “我……” 诺拉也睁大了眼睛。 “什么?”诺拉伸手捧住了唐安的脸颊,“你们原来没说过吗?” “你没有告诉他?” 唐安被诺拉捧着脸,更懵了,睁大了眼睛,一双耳朵连带着脸颊都红了。 没有说过吗? 自己好像没有说过……? 那为什么…… 像是很早以前,就说过一样…… “我……我不知道……” “那雷克斯呢?他至少应该告诉你。” “你们同居了这么久。” 诺拉有些严肃。 “啊,算了吧,”欧文“哈哈”笑着说,“要是这崽子回去这样说,雷克斯恐怕要以为她要去死了。” “……” 诺拉转向了欧文,微微疑惑。 “原来是这样吗?” 梅琳达点点头:“绝对没错。” 两人早就不知道听了多长时间,唐安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 不要再说了。 再说唐安该熟了。 第112日 搜查 “勒比斯?那不是唐云的产业吗?” “废弃?我就知道那老狐狸……” 詹森打断了梅琳达的话:“啊,那崽子到底在哪儿?” “找唐安干什么?” 梅琳达给詹森让开地方,扭头看了一眼训练场地里绑着护具从高台处一跃而下跳上圆盘的唐安。 “唐安!下来!” 梅琳达扬声道。 休养了几天,唐安很快就跟着梅琳达去继续训练了,能跑能跳,问题不大。 听到声音,唐安扭头看了一眼,低头躲过飞过来的障碍物,接着从圆盘上跳下来,落地接了个前滚翻缓冲,顺势从地上站起来。 “詹森?” 唐安一边解身上的护具一边走过来。 詹森朝唐安招了招手:“崽子,有个任务,走吗?” “走。” 唐安立刻说,说完才敛了神色,看了一眼梅琳达。 梅琳达点了点头。 唐安又看向詹森。 “唐云的人,身上都有枪,能不能应付?” 詹森皱着眉问。 “能。” 唐安认真回答。 詹森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带上你的枪跟我走,一会儿上车跟你解释。” 詹森的车停在俱乐部门口,唐安上了车,才发现雷克斯也在。 雷克斯坐在副驾上,正认真地检查自己手里的那把m24狙击枪,听到开车门的声音,雷克斯这才抬起眼睛。 “有多少人?” “十七个,目前只知道这么多。” 詹森坐上驾驶座,系上了安全带。 车子一路飞驰出布尔曼街,唐安大概也听懂了他们是要去干什么。 唐云的人昨晚和唐人街火拼了一次,现在两边的损失都有些惨重,唐云的人所处的勒比斯工厂被炸毁了,没牺牲的人在火拼的时候就基本都撤走了,但有十七个人带着关键证据逃进了工厂内部。 顾老板本身应该是要带人追击的,但奈何人手损失了许多,只能求助西区。 工厂炸毁后坍塌了一部分,有些地方他们过不去。 小林给的两个办法是,找一个技术高超的狙击手,或者一个小体型的人来探路。 现在这两个办法都坐在詹森的车上。 詹森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戴手套的唐安,又问了一遍。 “能行吗崽子?” 唐安点了点头。 “嗯。” 小林最开始跟詹森提起这个办法的时候詹森其实有些犹豫,毕竟唐安的伤还没好全,探路的事交给唐安有可能会有危险。 至于狙击手,就算雷克斯不行,还有欧文可以用。 詹森是先去找的雷克斯,把这事儿跟雷克斯说了。 雷克斯让他自己去征求唐安的意见。 不过,说完这句后,雷克斯就去找自己的狙击枪了,显然这个任务雷克斯也准备去。 “……” 詹森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雷克斯,看到雷克斯抬手把耳麦扔给了唐安。 唐安接过,带上耳麦,顺手把后脑的头发扎了起来。 雷克斯需要在对面的大楼埋伏,詹森先将雷克斯送到了最近的一条街,并没有直接接近目标大楼。 “你也小心,唐云的人可能没走远。” 雷克斯了然,朝詹森摆了摆手,瞥了一眼唐安,两人的视线交错,雷克斯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唐安看着雷克斯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直到车重新启动,唐安才收回了视线。 车停在工厂的前面,这家庞大的重工业工厂已经被炸毁了相当可观的一部分,小林站在有些扭曲的铁门外,正大声跟耳麦里的人说着什么。 看到詹森和唐安过来,小林立刻朝两人招了招手,顺便还在回耳麦里的话。 “还是进不去吗?能不能检测到里面有没有人?”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铁门里黑黢黢的车间,一个队员正等在曾经是走廊的位置,端着枪戒备。 “唐安,”小林拍了拍唐安的肩膀,“恢复得怎么样?” “很好。” 唐安回答。 小林点点头,歉意地笑了笑:“真抱歉,刚养好伤就让你出任务。” 唐安不说话,小林也不浪费时间了,指了指里面的走廊。 “这条走廊尽头是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但是基本被坍塌的铁门堵住了。” “现在那十七个人全部散在工厂里,说不准谁手上有枪,谁拿着证据。” “所以我们必须把那十七个人都带出来。” 至少没有物证,还能有人证。 目前工厂附近已经全部被西区和唐人街的人包围了,但那些家伙知道,他们不可能包围太久,只要西区的人撤走,他们立刻就会把那个重要的u盘送出去。 “我下去。” 唐安用手电筒照了照下面,楼梯没被炸断,确认了一下距离,唐安将手电筒关掉,还给了小林。 小林守在这儿,詹森带着五个人上了楼。 铁门坍塌导致的缝隙很窄,唐安试了一下,外面防弹的背心卡在了缝隙上过不去。 唐安重新爬上来,将外面防弹背心脱掉,两手抓住铁门,叼着枪,慢慢顺着缝隙将自己放下去。 直到唐安的身形全部消失在缝隙中,小林张了张嘴,神色有些严肃。 耳朵上的耳麦响起了电流声,小林抬手摁上了耳麦,接着里面传来了雷克斯冷淡的声音。 “狙击手就位了。” “四五楼看不到人。” 小林“嗯”了一声:“詹森带着人上了四楼,你和他联络。” 耳麦里应了一声,就利落地切断了通话。 “……” 地下室里一片漆黑,唐安没有开手电筒,避免自己成为敌人的目标。 尽量放轻脚步,唐安提着上膛的手枪,从楼梯上一级一级地摸下去,地下一层漆黑而空旷,唐安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基本看清了地下一层的全貌。 应该是用来存放精密零件的,一排排的铁制货架,地上还堆着成堆的箱子。 这个地形想要藏人太容易了。 唐安单手拿着枪戒备,另一只手摸到身后,拽下腰上的夜视镜,单手给自己戴上。 从有两人高的货架之间走过,唐安高度戒备着,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迈过地上散落的钢筋和螺丝,唐安停下了脚步。 没有听错。 空旷得足以回声的环境里,唐安听到了一个男人细细的呼吸声。 就在附近。 “……” 夜风吹起男人的额发,那只冰蓝色的眼睛覆在瞄准镜上,雷克斯像只耐心蛰伏的黑豹,一动不动地潜伏在大楼的楼顶。 耳麦里响着詹森暴躁的声音。 “妈的!往五楼跑了!能看到吗雷克斯!” 男人的身影从楼梯转角处的玻璃上一闪而过。 雷克斯扣动了扳机。 “看到了。” “砰!” 随着耳麦里的声音响起,男人的太阳穴被一枪命中,顿时侧飞了出去,身体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詹森比了个手势,一个队员上前检查男人身上携带的东西,包括口腔内部。 “六楼也上不去,你那边能看到什么吗?” 詹森问。 “看不到。”雷克斯回答,“扔催泪弹,把人逼到楼顶。” 詹森“啧”了一声:“干这事儿果然还是你在行。” 雷克斯没说什么,剩下几人搜查五楼剩下的车间,詹森带着一个成员找到五楼的楼梯口,铁门和瓦砾已经完全坍塌下来,即便是唐安恐怕也过不去了。 将催泪弹顺着缝隙用力扔进去,詹森毫不客气连续扔了四五个,拍了拍手,隔着耳麦问雷克斯。 “能看到六楼的情况吗?” 雷克斯透过瞄准镜看着六楼的窗户,催泪弹扔进去,很快烟雾升了起来,朦朦胧胧逐渐看不太真切,雷克斯能隐约看到有人影冲上了楼梯。 雷克斯没着急开枪,而是将视野转向楼顶,耐心地等待被逼出洞的老鼠。 第一个老鼠探出了头。 “砰!” 小林的脸色微微一变,手指摁上了耳麦。 “唐安?” 枪声是从地下传来的,唐安遭遇敌人了? 子弹打在铁制的货架上迸发出火花,人影从货架之间的缝隙里一闪而过,唐安再次举枪瞄准,自己则戒备地退进了两个货架之间,遮掩身形。 那人是突然窜出来的,唐安一边扫视着货架,一边思索。 唐安的后背贴上了货架,尽量不让自己后边的弱点暴露出来。 如果不是为了反击,那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 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在。 耳麦里传来小林的声音,唐安“嗯”了一声,表示自己还活着。 “没事。” 话音还没落,唐安顿时感到侧方黑影一闪,一个人影从货架后猛地窜出来,眼底杀气毕现,手里的匕首直取唐安的咽喉。 唐安第一时间调转了枪口,匕首擦着唐安的脸颊划过去,唐安的枪口怼上了男人的咽喉,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砰!” 鲜血溅了满脸,唐安一脚踹开男人的尸体,立刻又将枪口转向了另一排货架。 另一个男人的枪正对着自己。 “砰砰!” 子弹打在货架上火花四溅,弹片弹开留下一个深深的弹孔。 “唐安?唐安?!” 底下枪声四起,小林神色有些焦急,奈何自己下不去,只能在外面走来走去。 手上的枪已经上了膛,却听到缝隙下的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小林立刻敛了神色,贴近了铁门,手里的枪放在身侧戒备。 一只手攀上了铁门,唐安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脸上还溅着几滴鲜血。 “拉我一把。” 唐安伸出了手。 第113日 默契 小林拉了唐安一把。 唐安单手撑着地从缝隙里爬出来,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小林上下打量了一遍唐安,微微凝眉:“没事吧?” 唐安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手腕,摊开手向小林表示自己没受伤。 “下面有两个敌人,身上没有携带u盘。” 小林点了点头。 耳麦响了两声,小林和唐安抬手接通了耳麦,里面传来詹森的声音。 “崽子,完事儿了没?” “上一趟六楼。” 算上五楼其他车间里的漏网之鱼,目前还剩下五个人困在六楼,有两人在天台暴露后被雷克斯击毙,剩下三人迅速隐蔽在了天台上,雷克斯捕捉不到了。 “……” “能进去吗?” 詹森看了看那个瓦砾间的缺口,又看了一眼唐安。 唐安蹲在缺口前面,尝试着比划了一下。 “……能。” 将重新上满膛的枪插在后腰,唐安用手推了推那些堆积的瓦砾,试着将肩膀探过去。 “崽子,把他们往边缘带,雷克斯在对面掩护你。” 詹森撑着瓦砾微微俯身,蹙着眉看着半个身子都钻了过去的唐安。 唐安留在外面的手朝詹森比了个“ok”的手势。 整个人都钻了过去,唐安站起身子,里面留着的催泪弹的烟雾还没散,唐安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握着枪戒备。 耳麦里传来了雷克斯淡淡的声音。 “六层有敌人吗?” 唐安举着枪扫视了一圈。 六楼坍塌得比较厉害,一眼看过去,基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没有。” 唐安捂着口鼻闷闷地说。 看来三个人应该是都躲在了天台,避开了雷克斯的视野。 唐安翻过地上倒塌的货架和瓦砾,将手枪叼在嘴里,爬上通往天台的铁制阶梯。 上到中间一半的位置,唐安停了下来,盯着那出口思索了几秒,抬手解下自己腰间还别着的夜视镜,扬手朝上面扔了出去。 “砰!” 来自敌人的子弹将夜视镜瞬间射穿,镜片整个飞了出去。 “……” 敌人同样在严密地提防着从这里上来的人。 唐安收回手。 幸好自己没就这样爬上去,否则现在被射穿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耳麦里雷克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上不去?” 唐安“嗯”了一声。 唐安一边思索对策,一边打量着四周,企图寻找些能用的东西。 对面大楼上,雷克斯架着狙击枪,冰蓝色的眼睛抵着瞄准镜,沉默地看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天台。 至少从雷克斯这个角度看不到任何敌人。 六楼通往天台的出口有一样黑乎乎的东西探了出来,枪声再次响了,子弹打在上面顿时迸发出火花。 雷克斯的枪口对准了歪斜的墙壁后一闪而过的人影,一枪射空,与此同时,唐安像只灵活的猫一样趁着这一枪的间隙从出口处窜上来,一个前滚翻躲在了竖起的瓦砾之后。 很好,上来了。 雷克斯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蹲跪着以瓦砾为掩体的唐安。 唐安双手持枪立于耳侧,单膝跪地,微微倾身,侧首打量着天台上的情景。 天台上原本是有一个小阁楼,估计是遭遇了空袭,小阁楼的整个墙壁已经完全歪斜倒塌,连带着天台中央也有了一条很深的裂痕,露出里面的水泥和钢筋。 现在在那些坍塌的墙壁之后,应当躲着三个敌人。 而且最少有一个持有枪械。 唐安和雷克斯谁都没有说话,仿佛已经并肩作战许久。 耳麦还开着,但已经成了默契的附庸,雷克斯静静地等待着唐安接下来的行动。 唐安的身形动了,微微倾身,唐安从瓦砾后探出半个头,再小心翼翼地探出肩膀,举着枪,朝那些坍塌的墙壁处走去。 唐安的脚踢到了一根钢筋,唐安故意用力踢得很响。 一个人影从瓦砾后闪出来,手里的枪还没举起,只听“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擦着唐安的发梢飞出去,准确地射中了男人的眉心。 男人一声闷响仰面倒地,接着趁着雷克斯换弹的功夫,另一个男人从瓦砾后冲了出来,直直冲向了唐安。 唐安迅速调转了枪口。 “砰!” 鲜血从虎口处溅出来,唐安的枪脱手了。 瓦砾后,第三个男人手里的枪尚且在冒着白烟,头颅就被雷克斯的子弹射穿。 像是知道雷克斯一定会掩护自己,唐安根本没有在乎开枪的男人,顺势被冲过来的男人扑倒后,唐安一记膝击撞在男人小腹,借力直接将男人整个人掀过了头顶。 局势立变,唐安马上占了上风。 手上还淌着鲜血,唐安就提拳揍在了男人脸上。 两人缠斗的距离太近,雷克斯没有办法瞄准。 不过雷克斯也并没有瞄准的必要。 唐安挨了一拳,嘴角立刻流了血,但唐安一声没吭马上揍了回去,两拳砸在男人的面门上,男人被揍得有些懵。 趁着他僵直的时间,唐安骑在男人的胸口,膝盖紧紧地制住了男人的手臂,单手卡住了男人的喉咙。 男人奋力挣扎,用力掰着唐安的膝盖,唐安顾不上腿伤,死死卡紧了男人的喉咙,撬开了男人的牙齿。 最初一拳揍上去的时候唐安就觉得不太对,使劲把男人的嘴撬开,舌头下面果然压着一枚u盘。 唐安拿了u盘立刻从男人身上跳了起来,雷克斯“砰”的一枪结束了男人的生命。 “……” 唐安直起身子,用衣袖抹了一把嘴角,朝对面大楼看过去。 楼顶的风吹起了唐安乱糟糟的额发,唐安眯起眼睛,雷克斯隐蔽得很好,唐安其实根本看不到雷克斯。 但唐安知道,雷克斯就在那里。 唐安站在瓦砾和尸体中,朝对面的大楼招了招手。 大楼里当然没有人能给唐安回应,优秀的狙击手从来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但耳麦却响了两声。 “干得漂亮。” 雷克斯说。 从六楼的瓦砾缝隙中费劲地爬出来,唐安探出头,第一时间递出了手上的u盘。 “找到了。” 詹森看了一眼唐安还在流血的虎口,皱着眉啧了一声:“啊,操,又受伤了?” 唐安翻过手背看了看,又翻过来,伸过去给詹森看了一眼。 “没事,擦伤。” 小林检查了一下那枚唐安拿到的u盘,微微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 詹森颔首,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提溜着唐安的胳膊把人拽出来。 “罗纳德先生已经在唐人街等着了,信息我们会第一时间跟西区共享。”小林说到这儿,脸上终于带上了那副胜券在握的笑容。 “唐云这次要倒大霉了。” 唐云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也要杀掉唐人街的那间谍,顾老板自然没有浪费机会,跟飞云集团大大小小进行了三四次火拼,终于找到了关键性证据。 据说是飞云集团和意大利某个黑手党合作的筹码,唐云的人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顾老板这边截胡了。 唐安默默跟在詹森身后,一边听两人说话,一边扯了片衣角把虎口流血的地方包扎好。 詹森本来准备直接将唐安送回酒吧的,但唐安说想去唐人街看看,于是詹森只好先去接了雷克斯,再改道去唐人街。 雷克斯上了后座,将狙击枪扔在脚底下,瞥了一眼唐安。 唐安也正在看着他。 雷克斯的身上带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 唐安的嘴角还带着没擦掉的血痂,手上的虎口处的布条包的有些仓促,一看就是用牙齿咬着包好的。 雷克斯看了一眼,朝唐安伸出手,唐安很自然地把手递了过去,放在了雷克斯的手心。 雷克斯把那个布条解开,从中间的扶手箱里的纱布拿出来,重新给唐安包扎了一遍。 唐安收回手去,抓握了一下,看看是否灵活。 雷克斯拍了一下唐安的后脑勺。 “别乱动。” “……哦。” 唐安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手搭在膝盖上不动了。 詹森一边开车一边黑着脸从后视镜里打量两人的一举一动,看到这儿终于忍不了了,啧了一声。 “啊,那他妈就是个擦伤雷克斯,这崽子又不是玻璃做的。” “用得着这么小心?” 雷克斯双手抱胸看着窗外,并没有理詹森。 “开你的车。” 詹森骂骂咧咧,唐安也跟着看另一边窗外的风景,挠了挠脸颊,和雷克斯一样默不作声地装死。 骂了两句都没有回应,詹森大感挫败。 “……” “操。” 第114日 逃跑 到了唐人街顾老板的饭店,唐安才发现莱恩和罗纳德都在。 罗纳德在和老板娘谈收集到的飞云集团信息的事,莱恩拉着顾老板在旁边大声抱怨罗纳德这个人有多神经病。 “没错,唐云的确有把资产往外转移的意向……” “……我他妈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傻逼,操……” “目前只知道这些,想深入调查恐怕还需要更多媒介和手段。” “我跟你说,就上次这个傻逼……” “……” 唐安看了看神色专注的罗纳德,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莱恩,总觉得虽然罗纳德看起来没在听,但莱恩之后大概要倒大霉。 而莱恩正好也瞥到了刚进门的詹森和雷克斯几人,看见雷克斯以及他背后的狙击枪,“操”了一声,连抱怨都顾不上了,直接掀帘子躲进了后厨。 雷克斯没理他,把枪摘下来放在了桌上。 “u盘小林给送回来了,我们在等你们。” 顾老板终于摆脱了喋喋不休的莱恩,眉宇都舒展了,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的u盘。 詹森点了点头,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罗纳德。 罗纳德直起身子给詹森让开位置,顺手拿起了桌上的u盘。 将u盘插在电脑上,罗纳德在那边专心操作,老板娘和詹森在后面抱臂看着。 顾老板倒是没过去凑热闹,看了一眼唐安受伤的手,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给你们添麻烦了。” 唐安摇了摇头,雷克斯也回道。 “您客气了。” 顾老板笑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 “对了唐安,你还记得唐云的那个小姑娘吗?” 唐安怔了一下。 “小九?” 顾老板点了点头。 当时小九出现在酒吧里的时候情况太混乱,而且后来唐安也离开了酒吧,一直没顾得上想小九的事情,再后来,反倒把这件事忘了。 “她怎么了吗?” “我们之前把她寄养在了福利院,但她的手续不齐全,还是没办法住在那边,”顾老板说,“所以,我们这边的一对夫妇领养了她。” 顾老板解释了一下,说当时是威尔把那个小姑娘送过来的 ,小姑娘似乎吓坏了,哭得特别凄惨,紧紧抓着威尔的衣领不松手。 威尔行色匆匆,跟顾老板说了当时酒吧里的事,也说了唐安被雪莉赶出了酒吧,想让顾老板想想办法。 顾老板和雪莉也算共事了很多年,大概猜得到是雪莉的计策。 安慰了威尔几句,顾老板把哭花了脸的小九留下了,花了很多天时间才尝试着让小九摆脱了阴影,幸好老板娘真的很懂怎么哄小孩子。 威尔自然也说过小九似乎是唐云的孩子,顾老板没派人查,是不是都无所谓。 后来顾老板托人给小九介绍了福利院,但小九语言不通不合群,手续也根本办不齐,只能继续留在唐人街。 由唐人街的一对新婚夫妇领养了小九。 当然,并没有办法走法律程序。 “现在这个时间,”顾老板看了一眼表,“她应该已经放学了。” “上学?” 一直沉默着听故事的雷克斯突然开口道:“你说过她的证件不齐全。” “嗯,”顾老板点了点头,“开始是这样,但唐云这段时间自顾不暇,我们采取了一些手段。” “毕竟那个孩子太小了,不上学恐怕会和社会脱节。” “……” 雷克斯没再说话。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雷克斯,总觉得雷克斯的话还没说完,像是有别的意思。 但雷克斯没看唐安,唐安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边的罗纳德已经开口了。 “找到了。” 几人围了过去,罗纳德的电脑上一一展开了十几个网页,罗纳德关掉了几个没用的,指了指其中一个给他们看。 “唐云的筹码之一,那款新药物的配方。” 罗纳德说的是唐安他们之前查到的,唐云制作出来用于审讯的药剂。 “这么轻易就送人了?” 詹森皱起了眉头。 配方不同于药物本身,理论上说,垄断了配方就等于垄断了这款药物的生产,可以源源不断地向买家提供药剂。 并授以昂贵的价格。 “不奇怪,唐云最近确实有往欧洲其他国家转移资产的趋势。” 也就是说,唐云这是想跑路了。 老板娘推了一下眼镜。 “不过不能排除其他地方的市场更大,盈利面更广。” 飞云集团的根基很深,仅仅这几次的打击还不足以让唐云就此放弃这边的市场,恐怕真正起作用的,是即将颁布的新政策。 托哈帝的福,目前议员们对这个政策的看法一边倒地倾向于维克多公爵那边,也就是说,尽管政策还没发行,但也是早晚的事情。 飞云集团的属性和哈帝的产业差不太多,如果新政策颁布,同样也会受到巨大打击。 还不如换一个新的市场继续盈利。 “既然那狗东西迟早要跑,那追不追还不一样?” 莱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插了一句,只不过是躲在顾老板身后,离雷克斯和罗纳德都远远的。 “……” 顾老板和老板娘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神色却有几分凝重。 飞云集团这些年跟唐人街对抗早已经结下数不清的仇恨,不把唐云杀了,顾老板知道,他们都不甘心。 “还有没有别的信息?” 雷克斯开口打破了几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大家的视线重新回到了那电脑屏幕上,罗纳德把几个网页一一展示给他们看。 几个黑手党的可靠情报,加上飞云集团的一块地皮,唐云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 “就这些了。” 罗纳德收回手往椅背上一靠。 所有的情报都看完,几人沉默着盯着屏幕,谁都没再说话。 显然,交给警方是最应该的做法,但那帮蠢才说不定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但光靠这几个情报,暂时还想不出什么能将唐云一举击破使其永不得翻身的好办法。 沉默了许久,顾老板终于叹了口气,说话了。 “对付唐云得从长计议,今天先这样吧,你们都累了,需要休息。” 顾老板拍了拍唐安的肩膀。 “文件我发一份到雪莉那里,之后的事我们再商量。” “……” 罗纳德毫无悬念地带走了莱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想躲雷克斯,莱恩这次居然没嚎叫,就这样跟着罗纳德走了。 从顾老板那里驱车回来,坐在詹森的后座,唐安瞥了一眼雷克斯,总觉得雷克斯有什么事没跟自己说。 但很快,唐安就知道什么事了。 雷克斯把唐安申请身份证明的材料又递交了一次。 因为需要唐安本人在场,所以唐安是到了派出所才知道雷克斯到底是来干嘛的。 毕竟顾老板说了,这段时间唐云自顾不暇。 何况现在还有u盘的这件事,唐云理应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来阻止唐安办理身份证明。 是的,雷克斯以为唐云至少没有这么无聊。 但结果却是,这次材料退回来的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快。 安迪亲自把材料还给了雷克斯,神色带着几分遗憾。 “很抱歉,流程上不通过。” 唐云毕竟是唐安的亲生父亲,不管是从法律上还是从唐云的手段上来说,制止这件事,唐云绝对能做到。 雷克斯冷冷地盯着那牛皮袋,仿佛看到了那个苍白、儒雅,却又带着讥诮的亚裔男人在冲自己勾唇。 “我觉得,”安迪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沉重地说道,“唐云这是铁了心地想让唐安……和他一起下地狱。” 想让唐安一辈子都是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的人。 雷克斯自然明白那个睚眦必报的男人是怎么想的。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爬上了冷漠的愤怒,雷克斯咬着后槽牙,冷笑。 “他想的美。” 第115日 误会 顾老板那边还没消息,唐安回了布尔曼酒吧帮忙。 把调好的鸡尾酒给包厢里送过去,唐安收了托盘出来,正好看到了扶着门进了酒吧的莱恩。 莱恩已经在罗纳德那边待了整整两天。 遭受了什么显而易见。 唐安眼睁睁看着头发凌乱、双目无神、步履虚晃的莱恩晃晃悠悠走进来,绕过吧台,然后一下子瘫倒在高脚凳上,烂泥一样倚着酒柜。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给他推过去一杯暖和的酒。 “你没事吧?” “……” 莱恩瞪着天花板,没有回答。 “别管他崽子,”戴安娜笑嘻嘻地凑过来,“他又不是第一回这样。” “……”唐安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疑似遭遇了重大打击的莱恩,小声问戴安娜,“真的没事儿吗?” 他看起来快碎掉了。 戴安娜再三保证肯定没事,把唐安推离了吧台前面,好让自己能尽情地大声嘲讽可怜的莱恩。 毕竟这事儿莱恩以前也干过。 风水轮流转。 唐安看莱恩终于提起了力气,还能跟戴安娜对骂,觉得应该没什么事。 欧文那边喊人帮忙,唐安就过去帮欧文搬红酒了,欧文皱了皱眉,吹了声口哨。 “嘿,只有你吗?换个高个子的来。” 唐安抬手指了指,表示那边有梯子,没问题。 唐安踩在梯子上给下面的欧文递红酒瓶的时候雪莉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完全不在唐安意料之中的家伙。 安德鲁。 欧文也看见了,撇了撇嘴,不悦地“嘁”了一声。 “那家伙怎么又来了。” 出于之前安德鲁在东区手底下做事时的所作所为,欧文也不是很喜欢安德鲁。 但目前安德鲁和西区已经达成了合作,有事没事就喜欢来酒吧转悠一圈。 “小家伙,送你的礼物。” 雪莉看到了梯子上的唐安,笑眯眯地朝唐安摆了摆手。 唐安把红酒瓶塞到欧文的怀里,从梯子上跳了下来,雪莉递给唐安两个糖果袋。 “彻底康复了?”雪莉上上下下捏了捏唐安肩膀和手臂的肌肉,笑了笑,“看起来挺活蹦乱跳的。” 唐安拎着纸袋举着手臂任雪莉检查:“已经没事了。” 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糖果,唐安补充道:“谢谢。” “哦,”雪莉挑了一下眉角,示意身后的安德鲁,“有一袋是他帮忙挑的。” “……” 唐安看向了像挂件一样跟在雪莉身后的安德鲁。 安德鲁眉眼弯弯,但唐安总觉得那双鎏金色的眼睛里带着的笑意并不纯粹。 还很敷衍。 “谢谢。” 唐安还是很礼貌地说。 “不客气。” 安德鲁笑道。 唐安觉得他的笑容更加虚伪且敷衍了。 更重要的是,雪莉和安德鲁上楼后,唐安拆开了那包糖果的包装袋,撕开一个尝了尝。 巨酸。 酸到变形。 唐安更不喜欢安德鲁了。 “那家伙还会挑这种东西?”欧文凑过来,看着嘴里含着糖果面无表情的唐安,“好吃吗?” 唐安看了欧文一眼,用力点头,并且把那袋糖果举到他面前请他尝尝。 欧文狐疑地拿了一颗,撕开包装,放进了嘴里。 “……” “吃什么呢?糖?” 看到两人神色凝滞地看着一个糖果袋,梅琳达也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托盘,显然是刚从包厢里出来。 欧文把纸袋递到梅琳达面前,笑着说:“特别甜,尝尝?” 唐安点头。 梅琳达没有怀疑,伸手挑了一颗,然后撕开包装吃了进去。 “……” 欧文终于忍不住那酸到让人想抽搐的表情了,一边呲牙一边被梅琳达抡着托盘暴揍。 “那崽子也有份!干嘛不揍她!……哎哟!” 唐安撒腿就要跑,却还是没能逃过挨了梅琳达一记托盘的命运。 后来唐安还分给莱恩一颗,莱恩酸得直接原地复活,要不是唐安跑得快,就要挨今天的第二顿打了。 “这他妈到底哪来的?什么玩意儿?” 莱恩呲牙咧嘴地拎着那个糖果袋子。 “安德鲁给的。” 唐安回答。 “安德鲁?那家伙怎么又来了?人呢?”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二层,刚才安德鲁和雪莉似乎上楼去了办公室。 “他们好像在谈事情。” 说不定是跟哈帝有关,很重要的大事。 “……” “嗯……”安德鲁托着腮指了指左边的方案,懒洋洋地说,“我觉得还是这个更好一些。” “是吗?” 雪莉摸了摸下巴,神色微凝:“可我觉得它还不够完美。” “已经很好了,”安德鲁靠在了椅背上,眯了眯眼睛,“你应该允许它有缺陷嘛。” 安德鲁笑着说。 “这样才能衬得你更加漂亮。” “……” 桌上的两套方案实际上仅仅只是两张礼服的图纸而已。 两套礼服的风格迥然不同,左边的那幅热烈又张扬,右边的那幅内敛又危险。 雪莉拿起了那份礼服的设计图纸,挑了一下眉角:“我可从不喜欢有缺陷的东西。” “我还是决定穿右边那套赴宴,”雪莉优雅地坐回沙发上,随手将图纸扔在了一边,“我相信我能驾驭它的颜色。” 安德鲁耸了一下肩膀,笑意盈盈。 “全听你的。” “威里尔公爵这次的宴会会邀请许多人,重点不在于我。” 而在于诺拉。 雪莉抿了一口红酒。 雪莉知道,以威里尔公爵的脾性,他将会是诺拉今后很重要的后盾,这次宴会诺拉会以维克多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出席,自然会有和威里尔公爵并肩站在一起的时机。 雪莉希望诺拉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现在公司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尽管爆炸和公爵的殒命让维克多家族的生意一落千丈,但好在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惨烈。 至少还不至于跌落谷底。 雪莉觉得是时候扭转这个局面了。 “真荣幸,”安德鲁从椅背上直起身子,拿了桌上的红酒,绕过办公桌,微微倾身替雪莉又斟了一些,眉眼弯弯,“我似乎又能看到雪莉小姐在生意场上的风采了。” 雪莉笑了一笑,扬起了眉角:“我的风采可不止在生意场上才有。” 安德鲁也笑了,手中的红酒瓶放到身后的办公桌上,安德鲁单手撑着沙发的靠背,再次倾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鎏金色的眼瞳里倒印着雪莉的眉眼。 “你最近,似乎对我放松了警惕,雪莉小姐。” 安德鲁的眉眼里带着热切和真挚的疯狂,他笑着说。 “你就不怕我已经更换了新的目标吗?” “比如你。” 雪莉依旧优雅地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中的酒杯还在不紧不慢地跟随着节奏摇晃,那双淡绿色的眼睛弯了弯,雪莉伸手拉住了安德鲁有些松散的领带,两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次拉近。 “想杀我的人足以挤满整个伦敦,安德鲁先生,”雪莉笑着说,“你不如担心一下,” “如果你不能展现什么特殊的价值,那对我来说,你将和那些挤满伦敦的庸人们没有任何差别。” “比如说,” 雪莉笑眯眯地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的后腰别着一把匕首,你现在就可以拿出来,杀了我。” “……” “啪嚓!” 玻璃碎裂的声音连同着一声闷响从办公室里传来,接着便恢复了寂静。 “雪莉?” 离得最近的威尔眉心微蹙,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雪莉?没事吧?” 里面没有人应答。 “怎么回事儿,刚才什么动静?” 欧文也皱着眉上了楼,拨开威尔,欧文抡着拳头“哐哐”敲门,一边敲一遍喊:“雪莉?在不在里面?!” 欧文这种地震式的砸门方式都没能换来里面的任何回应,又有几个打手也闻声聚集了过来。 “门锁了?” “锁了,里面上的锁,有没有钥匙?” 欧文一边尝试着用力拉门把手,一边腾出一只手敲门:“雪莉!回个话!” “操!安德鲁是不是也在里面?!” “直接破门吧。” 唐安说。 欧文扭头刚想找个趁手的工具,就看见梅琳达提了个灭火器过来,啧了一声。 “闪开点儿。” 欧文赶紧闪到一边去,梅琳达抡起灭火器砸在门锁上,金属碰撞发出极其刺耳难听的声音,梅琳达毫不客气又抡了第二下。 门锁歪掉了,梅琳达抬腿照着门锁用力一踹。 “砰!” 一声巨响,门板撞到墙之后甚至反弹了回来,但好在的是,几人终于看清了房间里的全貌。 玻璃杯溅满了酒液,被人摔碎在地板上,没封口的红酒瓶倾倒在办公桌边缘,红酒顺着桌子一路流到地上。 “……” 红酒瓶在众人的凝视下缓缓滚下了桌子,“啪嚓”一声在地板上摔的稀碎。 而沙发上的两人也终于分开了。 “嗯……”安德鲁直起身子,收回了那只撑在沙发靠背上的手,看着外面僵硬的人群,戏谑地挑眉,“这是在干什么?” 雪莉则更关注她办公室的门。 “哦天,砸坏了?谁砸的?” “……” 梅琳达摁住了唐安的肩膀:“她的主意,我动的手。” 唐安:“……” “好吧,”雪莉耸了一下肩膀,顺手抹了一下自己唇角已经淡去的口红,笑道,“那看来只能麻烦你们重新修一下这扇门了。” 口红的另一部分,在安德鲁的唇角。 而安德鲁似乎有心不想抹去它。 “还有别的事儿吗?” 雪莉笑着问。 一群人稀里哗啦地摇头。 “好极了。” 第116日 共舞 雷克斯回到酒吧的时候心情显然不是很好,将门关上,雷克斯抬起眼睛,看到唐安和欧文几个在吧台前窃窃私语。 “我就知道上次肯定是他……” “啥?啥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 听到声音,唐安回过头来,欧文也看见了雷克斯,抬手跟雷克斯打了个招呼。 “嘿!雷克斯,你干什么去了?” 雷克斯没说什么,扬了扬手中的档案袋。 唐安看着雷克斯将风衣搭在了沙发上走上了楼,看了一会儿,唐安从高脚凳上跳下来。 “我去看看。” “哎……” 欧文还想再说什么,被梅琳达一把拉住后领。 “你不会还想凑第二次热闹吧。” 梅琳达戏谑道。 唐安跟着上了二楼,看到雷克斯正倚在走廊的墙上,看着档案袋里的几张纸。 听到声音,雷克斯抬起了眼睛。 唐安走过去,和雷克斯一样靠在了墙上。 雷克斯把档案袋递给了唐安。 那里面是唐安申请身份证明的资料。 唐安接过,看了一眼,又看向雷克斯。 “被退回来了。” 唐安说。 雷克斯“嗯”了一声。 唐安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睫,把那些纸都收回到档案袋里封好。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唐安一边收一边小声嘀咕。 雷克斯看着唐安。 “他不会如愿的。” 唐安说。 压平了袋口,唐安抬起了眼睫,伸手把封得完好的纸袋递给了雷克斯。 雷克斯没伸手接,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唐安。 目光灼灼,专注,晦涩,暗流涌动。 “……” “怎么了?” 唐安问。 “……没什么。” 雷克斯只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就又是那双淡淡的,冷冰冰的神色了。 雷克斯伸手接了纸袋,唐安腾出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摸出一颗糖,一脸认真地递给雷克斯。 “这个给你。” 雷克斯从唐安手心拿起来,挑了一下眉角。 撕了包装含在嘴里,雷克斯的表情没变。 只是唇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谁买的?” “安德鲁。” “扔了吧。” 唐安有些遗憾: “我还想给梅丽莎尝尝。” “……” 雷克斯语重心长:“她会把你的肠子系成蝴蝶结。” “哦……” “没开玩笑。” 下午的时候唐安那个酸得要死的糖已经快要被分完了,实际上,欧文和莱恩拿走了大部分。 就连詹森都不幸中招了。 活过来的莱恩哈哈大笑着嘲讽,差点儿被詹森揍一顿。 只有雪莉躲过一劫。 “小家伙,我觉得还是西装裤适合你。” 雪莉倚着门框看唐安换衣服,唐安提着衬衫的领口有些惊讶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宿舍门口的雪莉。 威里尔公爵的宴会邀请了大部分西区的成员,特别是在伦敦有自己的产业的。 诺拉是一定会去的,诺拉希望唐安也能够去。 相比起沉重的礼服裙摆,唐安还是更适合挺拔一点儿的西装衬衫和束带。 “毕竟是h型身材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安眼睁睁看着欧文大笑着从自己的宿舍门前走过。 雪莉“哦”了一声,似乎是才想起来,施施然帮唐安把门带上了。 “我也许可以帮你整理一下头发,小家伙。” “对了,黑色的衬衫更好一点。” “……” 宴会在威里尔家族位于市区的另一个公馆,更为盛大和豪华,以至于市中心没办法容纳那种面积的别墅。 各种豪车开进了庄园的停车场,金色的雕像在庭院里矗立着,两边的松树上还挂着先前落的积雪。 大厅里觥筹交错,已经来了许多宾客,雷克斯和唐安驱车赶到的时候,看到雪莉新提的磨砂黑的跑车早早就停在了那里。 迈进宴会厅的时候,唐安注意到很多人的目光投向了他们这边。 雷克斯依旧是一身黑色西装,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颈侧还带着一点浅浅的烧伤的伤痕。 黑发微微垂搭在额前,雷克斯抬起眼睛,看向了站在二楼走廊上的人影。 唐安也跟着看了过去。 相比于先前参加宴会,唐安换了一身西装,黑色的西装衬衫搭配上带着银扣的束带,以及带着跟的小皮鞋,显得整个人都挺拔了许多。 黑发在后脑扎了一簇,脸颊上带着稍浅的伤痕,唐安微微仰头看向二楼走廊。 走廊上,诺拉正在和威里尔公爵交谈。 诺拉一身雪白的晚礼服,金发柔顺地搭在她的耳边,钻石的耳环在金发中若隐若现。 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诺拉的举手投足相较于之前都更加优雅。 似乎注意到了唐安的目光,诺拉侧首往下看了一眼,接着朝公爵摆摆手,笑着说了句什么。 然后唐安就看到诺拉提着裙摆,轻轻巧巧地从二楼小跑了下来。 “唐安!” 唐安接住了扑过来的诺拉。 诺拉的脸颊红扑扑的,给了唐安一个大大的拥抱:“你今天真好看!” “你也是。” “你长高了?” 诺拉伸手比划了一下唐安的头顶。 “不是,”唐安低头示意自己的皮鞋,“它有跟。” 诺拉笑了起来。 “我今晚可以邀请你跳舞吗?” 诺拉小声问。 唐安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不知道……我其实不会……” “我教你。” 诺拉又抱了一下唐安,这才分开,清了清嗓子,转向了旁边的雷克斯。 “看来你今晚要没有舞伴了,雷克斯。” 诺拉笑了笑。 雷克斯无所谓地挑了一下眉角。 “我不能让威里尔公爵等太久。” 诺拉匆匆告别后就又去找威里尔公爵了,其间遇到不少想和她搭话的富豪,诺拉的回答得体又妥当。 唐安看到威里尔公爵下了楼,那几位富豪立刻停止了交谈,公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富豪们匆匆忙忙且恭敬地离开了。 “谢谢您,公爵。” 诺拉微笑道。 公爵没说什么。 “看起来,公爵还是倾向于诺拉的。” 唐安朝雷克斯那边歪了歪身子,小声说。 雷克斯嗯了一声:“好现象。” 的确,这样看来,诺拉似乎很得威里尔公爵的青睐,不过也不排除是维克多公爵临终前对老友的嘱托。 雪莉和詹森也同样在大厅里,和几个有名的富商在交谈,雪莉一身黑色长裙,金色的手镯和项链成了点缀的繁星,更衬得雪莉肌肤雪白,优雅性感。 相比于雪莉的侃侃而谈,詹森显得不耐烦得多。 实际上,詹森对于公司这边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更别说听那些虚伪的英国佬在在这里长篇大论了。 看到雷克斯和唐安两个人在这边,詹森赶紧找了个借口逃离了那帮老家伙的包围。 拿了杯香槟挤到雷克斯两人这边,詹森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操,那帮家伙真是……” 雷克斯轻咳了一声,詹森不甘心地闭嘴不说了。 视线移到了唐安身上,詹森挑了一下眉角。 “这个礼服不错啊崽子,自己挑的?” “雪莉挑的。” 唐安回答。 詹森呲牙笑了一笑:“我就知道。” 几人随便寒暄了几句,有人来找雷克斯谈公司和地皮的事情,雷克斯在前面谈,詹森在旁边不耐烦地等。 唐安尝试提醒詹森注意自己的表情,但显然收效甚微。 “这位……是您的女伴?” 有位女宾提到了唐安,唐安回过头来,正好雷克斯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唐安看向那位漂亮的女孩,颔首示意。 “您好。” 女孩儿提了一下裙摆,也很有礼貌地回礼,接着又转向了雷克斯,略带歉意:“太失礼了雷克斯先生,我本以为您没有女伴,还想请您一起跳舞来着。” 其实雷克斯的确没有舞伴,唐安答应了要陪诺拉。 但雷克斯还是嗯了一声:“很遗憾,莉丝小姐。” 两人聊了几句公司的事情,莉丝朝唐安和雷克斯招了招手告别。 “玩得开心,”莉丝朝唐安笑了笑,“你这身礼服真酷。” 唐安同样招手告别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雷克斯熟练地伸手把唐安僵住的胳膊拨下去。 詹森:“……” 原本萦绕在大厅里的音乐声渐渐低了下去,二楼致辞的平台背后大屏幕亮起,威里尔公爵不紧不慢地站在了话筒前面。 手杖立在身前,威里尔公爵居高临下看着大厅,底下的说话声和音乐渐渐停了下来,鸦雀无声。 “感谢诸位能够参加威里尔家族的盛会。” 威里尔公爵的声音和他整个人一样都冷冰冰的,唐安趁他致辞的时候偷偷瞥了一眼诺拉,诺拉就站在二楼平台的边缘,等待着威里尔公爵。 “为威里尔家族举杯!” 唐安没有注意威里尔公爵说了什么,在人群欢呼声和掌声中,唐安也象征性地拿了一杯香槟。 雷克斯依旧没动,他并不想为威里尔家族举什么杯。 詹森用手肘怼了雷克斯一下,硬把一杯香槟塞到雷克斯手里。 “装装样子,他看得到。” 致辞结束了,公爵背后的屏幕熄灭,公爵走下了致辞的平台,紧接着大厅里最上面的灯光也跟着熄灭了,只留下四周微弱的柔和的光束照在舞厅里。 柔和的音乐声渐渐响起,舞会要开始了。 唐安朝二楼看了一眼,诺拉也正在看她,笑意盈盈地提着裙摆要下楼来。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雷克斯,正准备去找诺拉,大厅里的音乐声却突然一下停了。 紧接着,刚刚熄灭的灯光“刷”地一下又亮了起来。 连带着那个巨大的屏幕也重新亮了起来。 不明所以的众人抬手遮光,窃窃私语。 雷克斯蹙了一下眉。 唐安则在死死盯着那块巨大的屏幕。 那屏幕里在放映着什么,画面很模糊,像是有些年的画质了。 但唐安却看得清楚得很。 因为那是她自己的房间,是几年前的,在唐云的别墅里,她自己的房间。 第117日 过往 “……” 唐安浑身的血液逆流,瞳孔紧缩,垂在身侧血液不流通的双手开始发麻。 屏幕里的视角来自墙上的监控,画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变化,可唐安知道,很快就会变的。 众人的视线聚集到了重新亮起的大屏幕上,陌生又意义不明的场景引发了一阵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可唐安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唐安的两耳在“嗡嗡”作响。 视频里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可唐安听不到,唐安听到的,是那些来自记忆深处,从来没有忘却过的声音。 “砰”的一声,屏幕里左下角的大门被人用力撞开,一个男人的身形跌了进来。 在看到第二个跌进房间的人时,雷克斯和詹森的脸色同时变了。 诺拉睁大了眼睛,捂住了嘴。 被男人粗暴扯住胳膊的家伙身形瘦削,显得身上的t恤过分得肮脏和宽大,黑发乱糟糟的,那被黑发遮住一半的脸颊上带着伤和脏污。 更小,更瘦,更年轻。 是唐安。 是小时候的唐安。 相比起现在来,截然不同的唐安。 “唐安”被男人拉扯进房间,显然是凭借着本能在抵抗这种让她不愉快的行为,因为在“唐安”的脸上,神色茫然,只带着一点儿紧张。 男人脸上的神色得意而戏谑,那笑容里充满了恶意。 从视频里看,男人显然在说着些什么,只不过男人说的是中文,在场的几乎没人听的懂。 雪莉是能听懂的,此刻那双淡绿色的眼睛里收敛着翻涌的杀意。 “唐安”被男人拉扯到了床边,而到了此时“唐安”都没有意识到男人要做什么,脸上的神色依旧是空白的、茫然的,只是在频频张望门口。 她不想待在这里,她想要出去。 直到男人将“唐安”摁在床上并用力扯住了她的衣领。 唐安的脸色变了。 那双黑眼睛里一瞬间爬上了警惕和愤怒,就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一样。 “唐安”一脚踹在了男人的小腹上,男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唐安”会反抗,顿时暴怒,一耳光将“唐安”扇倒在床上,在男人掐住“唐安”脖子的同时,“唐安”挣扎起来,一口咬住了男人的手腕。 像一只极其愤怒的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唐安”的喉咙里发出嘶嗬声,咬住之后猛甩,架势绝对是要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男人一声惨叫,用力将“唐安”的整个身子都掼在了地上。 莱恩之前整理的资料上说,唐安当时和那个男人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 视频里的暴力和惨状让舞厅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连诺拉都一动不动地紧紧捂着嘴,紧缩的瞳孔里闪烁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画面。 詹森本来是拉住了服务生让他去切掉视频的,可视频里的画面已经让他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里,倒印着那个只有十五六岁的,浑身是血的“唐安”。 “砰!” 屏幕里突如其来的枪声让所有人的心弦一抖,包括唐安自己的。 “砰砰砰!” 不间断的枪声和男人身上迸发出的血花交织成了一幅极其具有冲击力的画面,鲜血溅到了镜头上,终于有人尖叫起来。 “唐安”跌坐在地上,紧紧握着一把枪,虎口已经完全崩裂出血,可“唐安”仍旧在开枪。 那双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男人,带着极度的冷漠、愤怒、和杀意。 “唐安”将整整一梭子弹全部打进了男人的身体里。 “……” 唐安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自己。 实际上,唐安有点儿忘了,也没有思考过当时那个男人死没死,是怎么死的。 现在,唐安终于想起来了。 保镖们冲了进来,将依旧在扣动扳机的“唐安”摁在了地上。 警棍横架在“唐安”的脖子上,保镖们在大声呵斥着,有人去夺“唐安”手里的枪,有人用力将警棍揍在“唐安”挣扎的腿上。 枪脱手的那一刹那,“唐安”终于尖叫起来。 唐安抬手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双手已经完全麻木了,不听使唤。 唐安没有办法把视线从屏幕上挪下来,唐安无法再去看这个宴会厅里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东西。 直到有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唐安!” 一只有力的手搭上了唐安的肩膀,唐安明显一瑟缩,猛地回头看过去。 却撞进了一双深深的眼睛里。 从那双眼睛里,唐安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笔挺的西装,黑发,身形颀长挺拔。 是现在的自己。 是的,是现在的自己。 和视频里的那个“唐安”相差甚远。 所有的声音终于重新回归到了唐安的耳边,唐安听到了视频继续播放的声音,也听到了宴会厅里乱成一团的呵斥和尖叫。 以及雪莉在严厉斥责服务生马上切断视频的声音。 唐安没有再看屏幕,唐安看着雷克斯。 雷克斯伸手捂上了唐安的耳朵。 “没事了。” 唐安看到雷克斯这样说。 “……” 唐安什么都想不了,宴会厅里的所有黯然失色,唐安只能看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明明压抑着翻涌的杀意,却在看向自己时带上了极其温暖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双眼睛。 雷克斯曾经问过唐安身上的那道伤疤,他知道唐云那个混蛋一定给唐安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 更何况在这里,在所有人面前。 雷克斯不知道唐安会怎么样。 “……” “我没事了。” 唐安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鬼使神差地说。 雷克斯捂着唐安耳朵的手微微僵了一下。 唐安侧首,看到服务生在急急忙忙往楼上跑,大屏幕的控制室在二楼。 站在平台边缘的诺拉颤抖着放下手,视线终于从屏幕上挪开,像是想起了什么,诺拉转身一把推开身后的人,急匆匆跌跌撞撞地跑向了后台。 她要关了这该死的视频。 而唐安正好看到了诺拉匆匆跑向后台的背影。 别去! 唐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好的预感电光火石般从脑海里闪过,而这些想法瞬间溜走的同时,唐安已经追了出去。 “砰!” 枪声自后面的控制室传出来,宴会厅里顿时一声尖叫,詹森瞬间变了脸色,一回头,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唐安和雷克斯已经不在了。 “fuck!” 诺拉仰面摔倒在控制室的地上,后脑垫着唐安的手臂。 唐安将诺拉整个人扑倒在地,死死护住了诺拉,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冒着烟的枪口。 而那把枪的主人,手腕上和喉咙里各插着一把餐刀。 手枪“锵啷”一声落地,男人喉咙里溢出鲜血,嘴角吐出血沫,仰面摔倒在地上。 男人还没死,因为窒息而眼球凸出,抽搐着,没受伤的那只手本能颤抖着去捂自己的喉咙。 雷克斯抬脚踩在了那把插在喉咙里的餐刀上。 “噗哧”一声轻响,男人的血溅在了雷克斯的皮鞋上。 雷克斯的眼底那骇人的杀意终于展现出来,餐刀已经完全没入男人的喉咙,可雷克斯依旧在用皮鞋用力碾磨着男人流着血的脖颈。 不解恨。 雷克斯想。 身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雷克斯微微抬眸,收敛了眼底的神色,侧首看过去。 唐安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手去拉诺拉。 诺拉爬起来,一把抱住了唐安,将脑袋埋在了唐安的肩膀上。 用力的,紧紧的。 仿佛要把唐安整个人都揉进她的怀抱里似的。 “……” 詹森急急忙忙冲进来,脸色极度难看。 “没事吧?!” 诺拉松了手,雷克斯把鞋从男人身上挪下来,伸手提起了男人的尸体。 詹森一看那人已经死了,也不管了,用手扳住唐安和诺拉的肩膀给两人分开,从上到下急匆匆看了一遍。 “有没有事?” 诺拉摇了摇头。 詹森又看向唐安,蹙着眉紧盯着唐安的表情,再次问。 “你呢?有没有事儿?” 唐安摇头。 “真没事儿?” 詹森怀疑地打量着唐安的脸色,毕竟这种事不是第一次遇到。 唐安又点了点头。 詹森扭头看了雷克斯一眼,看到雷克斯的神情还算正常,这才不再问了。 收回视线,詹森一瞥,立刻蹙眉,手指拨了一下诺拉的衣袖。 “不是说没事儿吗?哪来的血?” 诺拉怔了一下,茫然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臂上和衣袖边缘果然沾了一片新鲜的血迹。 “我不知道……我没受伤……” 诺拉抬眼看向唐安。 唐安也茫然地看着她。 雷克斯提着男人的尸体,走过来看了一眼,发现唐安手臂上的一处系带丢了。 原本唐安两只手臂上都有系带的,现在右手上那个带着银扣的系带不见了。 雷克斯伸手挑了一下,衣袖果然被子弹划破了。 鲜血浸润了黑色的衬衣,看不太出来。 “没感觉疼吗?” 雷克斯抬眼看向唐安。 “……” 唐安抿着嘴摇了摇头。 雷克斯将那个男人的尸体塞给了詹森。 “你需要休息。” 唐安看着雷克斯拉住了自己的手臂,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唐安看了一眼诺拉,又看向詹森。 两人都没说话,神色有些复杂。 唐安又重新看向了雷克斯,雷克斯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唐安的手臂,看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唐安跟他走。 于是唐安便跟着雷克斯走了。 第118日 眼泪 宴会厅里因为枪声乱成了一团,詹森提着那个男人的尸体从控制室出来的时候几个保镖正往二楼赶上来。 雪莉正神色严肃地跟威里尔公爵说着什么,看到詹森出来,雪莉点了点头跟公爵告别,朝詹森这边走过来。 “唐安呢?” 詹森示意了一下身后。 “雷克斯带走了。” 雷克斯直接带着唐安穿过走廊,去了二楼的其他房间休息。 雪莉微微颔首,脸上严肃的神色还没退去:“唐安没事吧。” 詹森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好像……看样子是没事。” 雪莉没说什么,詹森简单交代了一下这个男人的事,把男人的枪交给了威里尔公爵的保镖。 男人早就已经咽气了,其实应该留个活口再审一些东西的,但雪莉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男人的尸体,就转身去和那几个保镖沟通了。 诺拉听着他们讲话,微微侧首,看向威里尔公爵那边。 威里尔公爵依旧站在二楼,甚至都没有动过位置,只是扶着手杖,冷眼看着舞厅里的骚动和混乱。 能在这种规模的宴会上混进来,播放了这么长时间的视频—— 诺拉看着公爵冷漠的侧脸,手掌微微收紧了。 ——公爵真的不知情吗? “……” 他一定知情。 “纱布。” 就算这件事的策划与他无关,他也一定在某种程度上默许了。 雷克斯把房间急救箱里的纱布递给唐安,又拿出了碘酒,拨开唐安划破的衣袖看了看。 他怎么能。 “拿着这个。” 他怎么敢—— 雷克斯按部就班地帮唐安清理了伤口,消毒,包扎。 唐安的伤口不是很深,也没流多少血,简单用纱布包扎起来就没事了。 唐安举着手臂,沉默地看着雷克斯把最后一点儿纱布给缠上。 雷克斯把纱布和碘酒都扔回了急救箱。 “……” “等我一会儿。” 雷克斯说着,转身去了房间里的浴室,将门反锁。 太阳穴在“突突”地跳,雷克斯撑着洗手台,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那面镜子。 手上还带着处理伤口时沾到的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微白,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在小幅度颤动着。 愤怒、残忍、杀意。 撑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一点点收紧,青筋爬上了手背。 唐云。 威里尔。 视频带来的冲击并没有缓解,那个瘦削的、小兽一样的唐安一直在他的耳边尖叫。 所有的情绪在胸膛里翻涌着,雷克斯察觉到自己已经不太能正常思考了,必须躲进来消化掉。 “……” 雷克斯并不是没有见过唐安受伤,唐安最初来到布尔曼酒吧的时候一样也是如此狼狈。 可视频里的一部分是唐安曾经十九年时间里的常态。 而唐云就这样赤裸裸地,将这些扔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父亲,那个家伙,默许了这件事。 雷克斯伸手遮住了眼睛。 “……” 唐安还在外面等,雷克斯不能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太久。 直起身子,雷克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微微垂眸,雷克斯敛去了眼睛里所有神色。 又恢复了那副冷静的、带着些淡漠的神情。 拧开水龙头,雷克斯冲洗着手上的血污。 雷克斯也很想洗把脸冷静一下,但唐安现在似乎不太好,雷克斯不想让唐安察觉到端倪。 不能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唐安。 洗完手,雷克斯从浴室里出来,唐安正安静地坐在床沿上,打量着右臂上的绷带。 “……” “唐安。” 雷克斯开口,唐安抬起头,视线移到了雷克斯的脸上。 “嗯。” 雷克斯单膝跪在床沿前面,伸出一只手托起唐安的脸颊,去看唐安的眼睛。 那双黑色的眼瞳看着自己,有些僵硬和呆板,还带着很微小的颤动。 不太像唐安平常的神色。 “感觉怎么样?” 雷克斯轻声问。 唐安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想了想,唐安才说。 “好像有点儿疼。” 但雷克斯问的并不是那个伤口。 “……”雷克斯不太想问,但他必须这么做,“我是说那个视频。” 唐安像是才开始想这个问题,那双眼睛里终于开始一点一点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思索、回忆、痛苦、挣扎、不安、无措…… 紧紧抿着唇角,唐安放在膝头的手收紧了,仿佛是要下定决心安抚自己似的,雷克斯看得到,那双开始颤抖的瞳孔下,唐安在反复地跟自己说着“没关系”。 没关系的,你可以做到。 真的没关系。 你不怕的。 还有人在等着自己…… 唐安拼命想将自己拽离那个痛苦的深渊,想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却阻止不了自己一点点陷进去。 唐安知道如果不那么做,如果不这样欺骗自己,那视频里的一切,现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会立刻像洪水一样压倒自己,万劫不复。 唐安再也不想掉眼泪了。 “我没事。” 唐安回答说。 “……” 雷克斯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唐安的眼角。 “我不知道……”雷克斯轻声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不足以成为你的依靠吗?” 唐安看着雷克斯,没有说话。 雷克斯耐心地等待着。 “……” 唐安突然伸出了手臂抱住了雷克斯的脖颈,唐安伏在雷克斯的肩膀上,把脸埋在了雷克斯的颈窝里。 雷克斯感觉到唐安的肩膀在颤抖。 雷克斯就这样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手搭着唐安的后背,回抱了唐安。 “哭吧,” 雷克斯哑声说。 “我不看。” 脖颈上的手臂收紧了,衬衫被用力抓住,雷克斯听不到唐安哭泣的声音,但颈窝处的衣领却很快被浸湿了。 眼泪落下来明明很凉很冰,但对雷克斯来说,每一滴却像是炙热的铁水一样足以把人灼伤。 仿佛是要在他身上烫个洞出来。 雷克斯咬住了后槽牙。 唐安不知道哭了多久,只是两人都觉得异常漫长。 再没有眼泪落下来了,雷克斯听到唐安吸了吸鼻子。 雷克斯替唐安拍了拍后背。 肩膀上的人动了动,紧紧攥着的衬衫被松开了,唐安抬起手抹眼睛。 雷克斯微微侧首,直起身子想看一眼唐安,唐安却侧过了头,继续自己擦眼泪。 “……” 雷克斯答应了唐安不看,于是收回了视线。 唐安终于把脸上的泪痕都擦干净,用力揉了两把脸颊,吸了吸鼻子,从雷克斯的肩膀上爬了起来。 眼尾和鼻尖很红,脸色有些苍白,哭得乱七八糟的,唐安又抹了一把脸颊,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雷克斯伸手把唐安的脸转过来。 唐安倔强地抿着嘴角,视线依旧瞥着旁边,就是不看雷克斯。 “看我。” 雷克斯直起身子,微微凑近了。 唐安不说话,就这样僵持了好久,唐安终于抬起眼睛,看向雷克斯。 “……” “别告诉别人。” 唐安小声说。 “……好,”雷克斯点了点头,“拉勾。” 唐安这样的年纪遇到了这种事,这种打击,掉了眼泪再正常不过,就是在宴会上大哭都不为过,更别提让其他人知道,雷克斯当然可以告诉唐安她应该放心哭。 可唐安都这么说了。 小拇指勾在一起再分开,唐安收回手,雷克斯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有没有好一点儿?” 唐安点了点头。 雷克斯的拇指摩挲过唐安还有些红的眼尾,揉了揉她冰冷的脸颊,雷克斯眼睫微垂。 “我没办法开导你,”雷克斯说,“我只能跟你保证,不管你遇到什么,我就在这里。” 那些屁话空话,不管是什么勇敢亦或是希望,雷克斯都没办法去说,因为他自己也没有对那些东西的认知。 如果今天是他遭遇唐安的境地,雷克斯保证,自己和唐安的做法不会有太大差别。 最大限度地保持冷静,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解决完一切之后再去像疯子一样一个人反刍这些情绪。 所以,雷克斯也不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 “你也一样,你也已经在这里了。” “我跟你保证,我会杀了唐云。” 唐安就只是唐安,让那些肮脏的过往跟着唐云的命一起见鬼去吧。 唐安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睛注视着雷克斯。 雷克斯没有想要等到唐安的回答,因为这话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而唐安却抿着嘴角,认真地朝雷克斯伸出了手。 雷克斯下意识微微俯身,唐安的拇指擦过雷克斯的颧骨,雷克斯才发现上面沾着血迹。 是之前用沾了血的手掌捂住眼睛的时候沾到的。 “我知道的。” 唐安一直都知道的。 有人在爱她。 第119日 光盘 “雪莉……” 诺拉伸手拉住了雪莉的手臂,微微颔首,板着脸朝雪莉对面的男人致意。 “公爵。” 威里尔公爵点了点头,又继续转向雪莉。 “人你们带走,”公爵瞥了一眼保镖们围着的尸体,神色冷漠,“至于你说的那件事,我会通知下去。” “多谢公爵的好意,”雪莉笑了笑,“当然了,西区一直都不希望和您站在对立面上。” 雪莉唇角微勾,但诺拉却很清楚,那双淡绿色的眼睛里毫无笑意。 跟公爵最后交代了几句,雪莉带着诺拉走开了,停在那些保镖的不远处。 诺拉瞥了一眼公爵,转向雪莉,微微皱眉。 “能做到这种程度,威里尔公爵一定……” 雪莉点了点头,抬手制止了诺拉接下来的话。 “目前还没有证据,”雪莉挑了一下眉角,神色意味深长,“何况就算有了证据,我们也不能真的和威里尔撕破脸。” 诺拉这边要依仗威里尔,对抗哈帝可能还需要借助威里尔的力量。 诺拉不说话了,只是蹙着眉别开了脸。 “视频的事只能先封锁消息,”雪莉说,“别的我们暂时还做不了什么。” 詹森拧着眉走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雪莉。” “嗯哼?” 詹森递过来一个塑料密封袋包装的光盘,皱着眉头,神色严肃。 “这是刚才他们在控制室找到的,视频的来源。” 詹森停顿了一下,又低声继续道。 “视频没放完,后面可能还有东西。” 也就是说,后面的视频有可能会有唐云本人出镜,或者其他微不足道的线索。 雪莉微微挑起了眉。 诺拉却立刻道:“毁掉吧。” 这种东西不管由谁来看都是另一种意义的伤害。 “……” 雪莉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扭头看向了二楼的楼梯口。 “啊,这种事情还是由本人来决定吧。” 一身黑色西装的唐安出现在楼梯口,右臂缠着的绷带代替了系带上的银扣,雷克斯跟在她身后一起下了楼梯。 威里尔公爵站在二楼的平台上,神色冷漠地看了一眼雷克斯。 雷克斯没有给他任何目光。 底下原本在保镖护卫下的宾客们三三两两看了过来,私语交谈声更大了。 其实很多人并不认识唐安,也只有少部分人会把视频里的和现在的唐安联系在一起。 可目光是杀人的箭,即便是只有一抹探究、一抹狐疑、一抹不可置信,也足够了。 唐安却没注意,唐安第一个看向的是雪莉那边。 从宾客和保镖之间穿过,唐安站在了雪莉面前,唇角微抿,神色认真。 “我没事了。” 这句话是真心的。 雪莉眼睫微垂,那双淡绿色的眼睛有了弧度,单手托起了唐安的脸颊。 “小家伙,你比我想的更勇敢。” 雪莉轻声说。 “……” 唐安还没说什么,雪莉又凑近了,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眉角一挑。 手指擦过唐安仍旧有些红的眼尾,雪莉眯起了眼睛,神色有些耐人寻味。 也许并不像詹森说的那样没事。 “……”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显然雪莉已经都看出来了,何况雷克斯的肩膀和衬衫的衣领上还沾着可疑的一片濡湿。 唐安撇开了视线。 “……我没哭。” 雪莉眉角挑得更高了。 雷克斯在旁边“嗯”了一声:“我作证。” 雪莉抬起眼睛,挑眉示意他那肩膀上一大片还没干的泪渍。 雷克斯面不改色,装没看到。 “……”雪莉展颜一笑,“好吧,我相信。” 唐安移回了视线,雪莉仿佛却像是等着唐安看过来似的,唐安猝不及防撞进雪莉那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瞳里。 “当然,哭了也没关系,”雪莉微微俯身,在唐安耳边笑着轻声道,“掉眼泪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唐安僵了一下,雪莉已经直起了身子,顺手揉了一把唐安的黑发。 “对了,有件事需要告诉你。” “……” 唐安手里拿着那份光盘,看着它反射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 雷克斯同样冷眼看着它,抬起眼睛,看向了雪莉。 “你希望里面有什么?唐云?” 雪莉耸了一下肩膀。 “恐怕不太可能。” 唐云是有些疯,但依旧很警惕,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出现在这种足以作为证据的视频里。 死掉的那个男人是亚裔,不用想也是唐云的人,雪莉和詹森检查了他的身上,除了那一把枪外什么都没有。 雪莉猜测,唐云想要播放的视频应该有同样重要的后半段,所以在诺拉想去关掉视频时那个男人仍旧没走。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雪莉想,大概率是威里尔公爵原本应允会默许视频全部播放完毕,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诺拉急急忙忙去关视频的时候,威里尔公爵没派人暗中阻止。 那些服务生明明训练有素,在这种时候却连关掉视频都需要大声催促才一脸惊慌地行动。 想必是威里尔公爵早有交代。 雪莉知道这些雷克斯一样能想得到。 “视频中断了,没有播完。” 雪莉意有所指。 雷克斯冷哼了一声。 唐安终于抬起眼睛,伸手又将光盘还给了雪莉。 “决定好了吗小家伙?” 雪莉接过光盘,微微敛了唇角的笑:“我完全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想毁掉它,我现在就把它掰成碎片。” 唐安摇了摇头。 “我们应该会需要它。” “……” “西区的胜利不需要你的牺牲。” 雷克斯突然冷声说。 “没有这个东西,我也能杀了唐云。” 詹森闻言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侧首看了雷克斯一眼。 唐安的神色却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反驳雷克斯的观点,唐安相信雷克斯说的是真的。 唐安只是说。 “但我也想帮一些忙。” “说不定我能找到里面关键性的证据。” 如果是那样,再加上顾老板手里的那一份u盘,唐云将会被永远钉死在深渊里。 唐安目光灼灼地看着雪莉。 “……好,”雪莉点了点头,神色微敛,“我跟你保证,如果里面没有什么关键证据,那我会立马毁了它,就当它没存在过。” “……” 回程的车上有些拥挤,因为雪莉说要去市区办事,所以坐雪莉的车一起来的詹森和诺拉都只能挤在雷克斯的车上一起回酒吧。 宴会自然不欢而散,尸体由雪莉带走了,威里尔公爵亲自告诫了在场的各位,说不希望任何丑闻从自己的公馆中传出去。 这自然是雪莉和公爵博弈后的结果。 詹森开车,雷克斯坐在副驾驶,唐安和诺拉都在后座。 唐安静静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光盘,上面隐约能反射出一张略带苍白,黑发黑眼的面孔。 诺拉一直在看着唐安。 詹森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唐安,又皱着眉看了一眼雷克斯衬衣的领子,啧了一声。 “不是说没事吗?”詹森眉心微蹙,“掉眼泪了?” “……嗯?” 雷克斯装听不懂。 其实还挺明显的,但雷克斯和唐安做了约定,于是咬死不承认。 唐安别过脑袋看车窗外,可惜的是窗外黑漆漆的连个路灯都看不见。 詹森对付一个犟种就够呛,两个一起来詹森脸都黑了。 “啊,操,算了,”詹森烦躁地大声说,“没事儿就行。” 唐安这才慢吞吞地把脑袋转回来。 诺拉探着身子去看唐安,唐安的耳尖微微有些红了。 “……很抱歉,” 沉默了许久,唐安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真诚的歉意。 “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 詹森没说什么,诺拉却皱起了眉。 伸手“啪”地一下拍在唐安的后背上,诺拉这一巴掌竟然拍出了不符合她手劲的声音。 唐安被拍得一愣。 “嘿,你觉得我们担心是因为什么?”诺拉目光灼灼地看着唐安,认真地说,“是为了让你重回战场吗?” “才不是那样。” “你也不需要骗我们。” “我们担心你是因为你值得。” 诺拉说着,终于伸手拥抱住了唐安,整个人扑在了唐安的身上,在唐安的耳边,很轻地呢喃。 “是因为我们爱你。” “就像你爱我们那样。” 第120日 蛇杖 詹森和诺拉回了布尔曼酒吧,而雷克斯和唐安则回了别墅。 光盘还在唐安手里,唐安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自己上楼进了卧室把礼服换下来。 等唐安冲了个澡,换了睡衣从二楼下来,就看到雷克斯正站在茶几前面,手里拿着那光盘,漠然思索着。 雷克斯的礼服还没换,不知道就这样在这里站了多久。 “……” 唐安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雷克斯便已经侧首看了过来。 看了一眼唐安湿漉漉的发梢,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吹风机呢?” “……在楼上。” “去吹头发。” 雷克斯将那张光盘又重新放在茶几上,很自然地往里推了推。 “……” “你不洗澡吗?” 唐安问。 雷克斯的礼服还没换下来,皮鞋和袖口上还沾着血迹呢。 穿着睡衣湿着发梢的唐安这样问,雷克斯的眉尾微微动了一下。 唐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里有邀请的意味。 “……洗。” 等雷克斯冲完澡下来,唐安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光盘,腿上放着电视的遥控器。 雷克斯也坐到了沙发上,伸手捻了一下唐安的发尾。 嗯,干了。 唐安扭头看向雷克斯,把光盘递了出去。 雷克斯顿了一下,没立刻接。 唐安依旧保持着递光盘的动作,黑色的眼睛认真看着雷克斯,等待雷克斯的回答。 “……” 雷克斯接过唐安手里的光盘,翻过来看了看。 接着抬起了眼睛,看了一眼唐安。 “我?” 唐安抿着嘴点了点头。 “我陪你一起看?” 唐安又点了点头。 “……” 雷克斯没说什么,手指在装着光盘的塑料袋上摩挲了一下,顿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到电视前面,装上了光盘。 重新坐回到沙发上,雷克斯垂下眼睫,遥控器却被递到了他的眼前。 唐安把遥控器塞进了雷克斯的怀里。 雷克斯扭头瞥了唐安一眼。 唐安却没看他,只是在盯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脊背的线条绷得笔直。 “……” 雷克斯伸手钳住了唐安的下巴,把唐安的脸转了过来。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要是紧张,现在就可以回卧室,”雷克斯说,“我来看。” 唐安抿住了唇角,就这样被雷克斯捏住脸颊看了一会儿,唐安摇了摇头。 “不回去。” 唐安含糊不清地说。 反正已经是经历过一遍的事情了,迟早要面对的,唐云打不垮自己。 雷克斯看着唐安认真的表情,沉默了一下,松开了手。 电视屏幕亮了起来,视频依旧从那个唐安自己的房间开始播放。 雷克斯摁了快进,视频一直快进到保镖们将“唐安”制服在地上,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唐安”被拖走,直到出了画面。 不断闪烁变换的光倒映在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瞳里,雷克斯微微侧首瞥了唐安一眼。 唐安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视频里变化的画面,似乎没有注意到雷克斯的目光。 雷克斯收回了视线。 视频里的场景换了,现在变成了客厅里的监控画面。 伴随着保镖们的呵斥,“唐安”被从二楼的房间拖下来,其中一个保镖一甩手,“唐安”整个人被甩在了客厅的地毯中央,脊背一下子撞在了茶几腿上。 “唐安”闷咳了一声,疼得蜷缩起来,却还挣扎着,弓着身子要爬起来往外跑。 接着被人一脚踹在肩膀踹回地上。 画面外传来了脚步声和一个男人温润却又带着冷意的话语。 “怎么回事?” 中文雷克斯听不懂,但雷克斯听得出来,这是唐云的声音。 比现在要年轻许多,没有那股积淀下来的沉稳,声音里的杀意和冷漠却比现在更多更暴露。 保镖们立刻恭敬地站好,有一个保镖出声解释。 其间“唐安”仍旧挣扎着爬起来,撑着茶几支起身子,就立刻被一个保镖拧住胳膊整个人拖了起来。 “唐安”脑后的黑发被攥住了,只能被迫仰着头,满脸脏污和鲜血,直视画面外的唐云。 雷克斯看不到唐云在哪儿,而唐安却对这一幕的印象无比深刻。 唐安记得那个时候唐云就站在对面,冷淡地看着自己。 像是在打量一只不听话的顽劣的宠物,在琢磨该拿它怎么办。 唐安记得唐云轻声说: “放下她。” “唐安”被“扑通”一声面朝下扔在了地毯上,“唐安”茫然地捂着流血的鼻子,用手撑着地板想往起爬。 紧接着就是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咻——啪!” 鞭子划过空气,狠狠落下,一道几乎贯穿了整个脊背的伤痕顿时洇出在“唐安”的后背上。 “唐安”被一鞭子抽得整个人直接趴在了地上,一声都没吭出来,不动了。 这回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唐安”的眼瞳开始涣散,脸颊贴着地毯,沾到了血污,因为剧烈疼痛和失血,“唐安”的身体在本能地发着抖。 那条沾了血的鞭子被扔下,唐云连停留都未曾停留,朝噤若寒蝉的保镖们摆了摆手。 “拖走,关两天。” 其中一个保镖应声点了点头,俯身去拉扯地上的“唐安”。 而就在他俯身的一瞬间,身后的电视屏幕露了出来,那黑漆漆的屏幕上倒映着一张熟悉的侧脸。 是唐云。 唐云的倒影就是证据。 唐安顿时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雷克斯,抬手就要指电视里那个身影—— “啪”。 电视立马黑屏了。 唐安看着一下子倒映出来的两人的脸孔,怔了一下,侧首向雷克斯看过去。 而雷克斯也同时看了过来,单手扳住了唐安的肩膀,眼瞳微敛,眉心微蹙,神色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与晦暗。 “吓到了?” 唐安怔怔地看着雷克斯。 而雷克斯仍旧这样看着唐安,唐安意识到雷克斯钳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力气有些大。 “……不,没有……”唐安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你是因为……” 雷克斯以为自己抓住他,是被视频中的片段吓到了所以才立刻关了电视。 唐安这才注意到雷克斯的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遥控器。 似乎是注意到了唐安的视线,雷克斯眉心略微舒展了一些,用力扳在唐安肩上的手也收了回去。 将遥控器放回了茶几上,雷克斯再次看了一眼唐安,确定唐安的神色很正常,雷克斯那副晦暗的神情这才也跟着收敛了。 但唐安还是觉得,雷克斯的脸色有些白。 唐安没错过雷克斯刚才注视着自己时,那极其微小地颤动着的瞳孔。 “……你还好吗?” 唐安问。 雷克斯像往常一样挑了一下眉角,没回答唐安的话。 “你刚才想说什么?” 雷克斯语气淡淡,岔开了话题。 唐安却抿着唇角,不肯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雷克斯。 “……” 雷克斯只能说:“我没事。” 唐安还是没有相信。 “真的吗?” 一阵长久的沉默,至少两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可能只有十几秒,也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骗你的。” 雷克斯说。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下一秒就落入一个温暖又坚实的怀抱中。 脖颈被还有些湿润的发丝拂过,冰冰凉凉的,唐安的脑袋被摁在了雷克斯的肩膀上。 而相反,贴在唐安后腰上的手掌火热,像烙铁一样滚烫。 唐安抿紧了嘴角,睁大了眼睛,手抓住了雷克斯的小臂,下意识地推拒挣扎着。 雷克斯却紧紧箍着唐安,完全不在乎唐安的挣扎,手掌依旧隔着睡衣贴在唐安的后腰上,脊柱附近的鞭伤透过薄薄的布料依旧能感受得到形状。 唐安听到雷克斯在自己耳边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后腰和脊柱那里炙热的温度让唐安已经没办法承受了,唐安推拒着雷克斯小臂的手腕都在颤抖。 明明雷克斯皮肤的温度没有那么热,唐安却觉得雷克斯像是一定要在这道疤痕上印上属于自己的滚烫的印记。 “雷克斯……” 唐安的声音在抖。 雷克斯没有回应唐安。 “还疼吗?” 雷克斯哑声问。 唐安用力摇头。 而雷克斯却仍旧没有松手。 没有人看到自己的爱人伤得浑身是血,还能无动于衷。 如果他们是真正的爱人,雷克斯一定会在这条伤疤上烙上一个又一个的吻,从后腰顺着脊柱往上,让唐安能够永远忘记这条伤疤带来的痛苦,只记得自己的吻,真挚而热烈。 可现在的唐安不行,还不行…… 雷克斯不知道自己的抚摸和接触达到了和亲吻一样的效果,皮肤的接触只是媒介,热烈疯狂的感情像烈酒一样从伤口灌进去。 唐安紧紧抓着雷克斯的小臂,抿着唇角,埋在雷克斯的肩膀上。 “雷克斯……松手……” 唐安的尾音都在颤抖。 雷克斯慢慢松开了摁在唐安后腰上的手掌,抬起眼睛,看向了自己肩膀上的唐安。 唐安紧抿着唇角,黑漆漆的眼瞳仍旧在颤动着。 “怎么了?” 雷克斯轻声问。 唐安用力摇头,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第121日 舞步 “婚礼?” “没错!”欧文眉飞色舞,在吧台前大声道,“我们打算在圣诞节那天举行婚礼,就在埃索斯教堂!” “圣诞节?”有人笑道,“你们准备给孩子起名叫耶稣?” 一个苹果飞来打在男人后背上,男人一个趔趄,梅琳达笑眯眯的,从盘子里又拿了个苹果啃了一口。 男人拿着苹果疼得呲牙咧嘴,人们哄笑起来。 欧文也在笑,神采奕奕,看得出来欧文是真的很高兴。 梅琳达站在人群外,倚在墙上边吃苹果边看吧台前的欧文大声宣扬,弯了弯眉眼, 眼瞳里倒映着欧文神采飞扬的模样。 戴安娜在她旁边抱着手臂,戏谑地啧了两声。 “你脸上都要笑出肌肉了,亲爱的。” 梅琳达嘴角微微一顿,挑了一下眉角。 “有吗?” “没有吗?” 雪莉从二楼下来,欧文扭头看到,立刻朝雪莉大声道:“我们要举行婚礼了雪莉!” “你再嚷,整个布尔曼都要听到了。”雪莉笑着倚在栏杆上,挑了一下眉角。 “全世界都听到才好呢。” 欧文满不在乎。 “要我说,婚礼至少得请牧师吧?” 有人提议,雪莉立刻抬了抬手,眉眼弯弯地说:“我怎么样?” “……” 梅琳达倚着墙的身形歪了一下,再若无其事地站稳。 酒吧里先沉默了几秒,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天,雪莉,这是什么新的地狱笑话吗?” “你要是能当牧师,那我们就都是上帝了哈哈哈哈哈!” 雪莉也跟着笑,梅琳达斜了斜身子,问雪莉:“唐安那崽子呢?” “怎么了?”雪莉笑着问,“你打算让她帮你提裙摆?” 梅琳达挑了一下眉角,戏谑地说:“至少也应该让她抢一下手捧花。” 毕竟要是比速度,唐安有可能是全场最敏捷的。 雪莉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道:“他们大概在唐人街,马上就回来了。” 梅琳达似乎对“他们”这个说法很感兴趣,果不其然,酒吧门口的铃铛响了,伴随着推门声,雷克斯和唐安一前一后进来。 “他们两个这么粘在一起有多久了?” 梅琳达问。 “不一直这样吗?” 戴安娜啧了一声。 欧文见一个人说一遍,雷克斯门还没关上,欧文就在吧台那边冲雷克斯大声道: “雷克斯!我们要举行婚礼了!” 雷克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扭头朝旁边的梅琳达看过去。 梅琳达挑了一下眉。 “记得抢手捧花,单身汉们。” 这句话似乎把正巧在两人后面推门进来的詹森也算上了,詹森拧着眉挤进来:“啥?” 雷克斯耸了一下肩膀。 “让给你吧,你似乎更需要。” 雷克斯对詹森说。 詹森气得想揍雷克斯。 “恭喜。”唐安很认真地对梅琳达说。 梅琳达揉了揉唐安的黑发,笑得灿烂。 “婚礼后面还有舞会,找机会跟雷克斯多练练舞步。” “……” 唐安怔了一下,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扭头看了不远处的雷克斯一眼。 雷克斯正跟詹森说着什么,没注意到唐安的目光。 “小家伙,”雪莉也凑了过来,微微倾身将手肘搭在了唐安肩膀上,“和顾老板谈得怎么样?” 唐安点了点头。 “顾老板说,让我来保管u盘。” 唐安示意了一下自己外套的口袋。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 “你来保管?” “嗯。” 雪莉微微敛眉,淡绿色的眼底闪过一抹思索,摸了摸下巴。 “没问题吗?” 梅琳达也皱起了眉。 “……既然顾老板都这么说,那应该是没问题,”雪莉耸了一下肩膀,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何况还有雷克斯跟着。” 梅琳达眉心还蹙着,而那边欧文已经在和不靠谱的莱恩商量婚礼的流程了,梅琳达不得不过去打断两人想要在婚礼上喷香槟的想法。 “婚纱和礼服都会坏的,你们两个傻子……” 雪莉也加入了嘲讽詹森婚礼当天没有舞伴的阵营,詹森企图拉雷克斯入伙,因为唐安根本不会跳舞。 而且两人的身高差异有些明显。 “我可以学。” 唐安说。 雷克斯也把詹森的手从肩膀上抖下去,唇角微勾: “你自己孤军奋战吧。” 被孤立了的詹森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雷克斯双手抱胸倚着吧台看詹森无能狂怒,雪莉也跟着笑,无意瞥到了雷克斯右手手腕上淡淡的淤青。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怎么回事?受伤了?” 雷克斯也低头看了一眼,意义模糊地“嗯”了一声,用袖口遮住了那一点点淤青。 “没事儿。”雷克斯说。 唐安就站在旁边,也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然后有些心虚地撇开了视线。 这个是那天在沙发上,自己挣扎间攥出来的。 当时太紧张了,唐安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自己也是第二天早上和雷克斯在卫生间刷牙的时候才发现,雷克斯叼着牙刷,抬起手腕看了一眼。 “嗯,手劲儿挺大。” 唐安含着泡沫,含糊不清地说“抱歉”。 雷克斯没说什么,只是把唐安的杯子递给她。 “……” 既然说过了自己可以学跳舞,唐安只能抓紧时间从基础的地方开始练起,雷克斯教了唐安几个简单的舞步,但唐安仍旧没办法跟上音乐。 唐安听不懂音乐的拍子和节奏。 再次踩到了雷克斯的鞋子之后,唐安身形歪了一下,雷克斯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怀疑你是在报复我。”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唐安的手还牵着雷克斯的手掌,讪讪地把脚收回去。 “抱歉……” 雷克斯放在唐安后背的手掌微微用力:“放松,别绷这么紧。” “……” 唐安抿着嘴角不说话,搭在雷克斯手臂上的手指却下意识微微用力。 雷克斯自然察觉到了唐安的小动作,但却没说,只是再次重新播放了舞曲。 毫无悬念,更加紧张的唐安再一次踏错了拍子,又给雷克斯的鞋子补了一脚。 唐安停下了动作,雷克斯也停下了。 唐安松开了握着雷克斯手掌的手,想抽出来,雷克斯却没松手。 “怎么了?” 雷克斯问。 唐安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我一个人试试。” “……” 优雅缓慢的华尔兹缓缓响起,雷克斯倚坐着沙发扶手,看着唐安在客厅的灯光照耀下踏着音乐起舞。 唐安的动作有着初学者的机械和僵硬,因为跟不上音乐,迈步、旋转有时候会显得手忙脚乱。 但雷克斯却看到了一只翩翩起舞的、笨拙却又自由的鸟。 可能就在唐安仰首垂眸时,也可能是在唐安牵着不存在的舞伴的手旋转时。 跟随音乐迈出的每一个步伐,都和唐安曾经走出的、迈出的步伐一样,跌跌撞撞,却带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决心。 可能以前雪莉说过,音乐和舞蹈能够反映一个人的灵魂,雷克斯原先并不在意。 现在大概明白这个意思了。 唐安提着虚构的裙摆俯首致谢结束了整支舞蹈,最后的音符缓缓落下,唐安抬起眼睛去看沙发前的雷克斯。 “我跳对了吗?” “……” 雷克斯点了点头:“很不错。” 唐安的表情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气,雷克斯又继续说。 “原来你只是不想和我一起跳舞。” 唐安怔了一下,立刻否认:“不是。” “……是吗?”雷克斯从沙发上直起身子,走到唐安面前,很自然地牵住了唐安的手掌,眼睫微垂,“如果你想和我跳舞,那就不要紧张。” “你不是在做你想做的事情吗?” 雷克斯的手放在了唐安的后背,唐安下意识按照舞蹈动作将手搭在了雷克斯的小臂上。 “我不知道……”唐安看着雷克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我跟不上音乐……” “没关系,”舞曲再次响起,雷克斯就在那柔美的前奏里说,“按照你的节奏就可以。” 唐安微微抿起了唇角,在前奏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唐安牵着雷克斯的手掌,迈出了第一个舞步。 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被放大,来人跨过地上散落的几条钢筋,在那投射在地面上的月光前站定。 “……” “您找我?” 被废弃的工厂内,月光穿过排风扇的缝隙打在地面上,成了唯一的光源,男人就站在那道狭长的明亮的投影前面,对面是黑漆漆的一堆货箱。 一个身影倚着货箱,之所以能看到他的存在,只是因为一豆火星在尼古丁的气味里忽明忽灭。 男人扔掉了香烟,火星掉落在地面上,被皮鞋碾灭,这下对面就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情报呢?” 男人说的是英文,但不难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属于英国人的那股温润。 “u盘不在唐人街,”男人说,“在那个叫唐安的黑手党身上。” “……”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唐安?” “对。” 男人说完,给了几秒时间容对面考虑,接着冷冰冰地说:“什么时候行动?” 对面又是许久都没说话。 男人耐心等待着指示,对面似乎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人和u盘一起带回来。” 对面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要活的。” “是。”男人领命,眼底带着杀手才有的冷漠的光芒,“那和她在一起的那个雷克斯……” “不管是谁,妨碍到计划的,全部杀掉。” 对面的语气这次终于带上了一股冷意,衬得那温润的声线莫名有了几分不寒而栗的杀机。 “是。” 第122日 绑架 离圣诞节还有一周多的时间,伦敦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小雪,气温骤降,晚上来酒吧的客人似乎变少了许多。 “冻死了,崽子,还有伏特加吗?”莱恩搓着胳膊挤到吧台前,明显是刚出任务回来,冷得直哆嗦,“别的酒也行!” “伏特加没了,”唐安低头看了一眼吧台底下的酒箱,把手边的酒推了出去,“喝这个吧。” 莱恩把温热的酒一饮而尽,詹森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后面的酒柜。 “还真没了,”詹森啧了一声,“崽子,去后院看看。” “后院要是没有,就去里博那边说一声,让他送过来。” 唐安“哦”了一声,从吧台后面绕出来,往后面的小门那里去了。 雷克斯在二楼跟雪莉谈事,唐安的身影从一楼穿过,雷克斯往下瞥了一眼。 雪莉的手臂搭在栏杆上,也看到了往后门那里走的唐安,眉角微微挑了一下,视线抬起来,扫视了一下一楼。 等唐安从后门出去了,雪莉才把视线移到了雷克斯身上。 “没问题吗?” “当然。” 雷克斯说。 一楼的吧台附近似乎有小小的骚动,像是又有人喝醉了闹事,莱恩大声骂着脏话,词汇丰富,詹森可没有动口不动手的坏毛病,莱恩还没发挥完,詹森就已经把人摁住了。 骚动很快平息,反正没什么人注意到。 唐安推开后院的门,寒风裹挟着雪粒瞬间扑到了脸上,唐安眯了眯眼睛,把门掩上了。 后院的酒箱堆得很整齐,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唐安找了一遍,没看到詹森说的伏特加,只能亲自去找马路对面的里博进货。 夜晚的布尔曼街有些冷,唐安踩在雪地上,把手插进了外套的兜里。 街上的人不是很多,零零散散有几辆车停在街边,唐安站在马路边上等红灯。 正后方,一辆黑色的车突然启动了引擎,伴随着发动机的声音,黑车缓缓动了,朝着路口行驶过来。 路口处正是红灯,不会有车经过,唐安听到引擎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黑车从路口处掠过,而经过唐安的一瞬间,车门突然打开了。 一只手从车门里伸出来一把拽住了唐安,唐安瞬间睁大了眼睛,黑车骤然提速,车速和男人手臂的力量直接将唐安拽进了车里。 唐安挣扎着迅速伸手抵住了要关上的车门,大声呼救: “雷克——唔!” 男人的手死死捂住了唐安的口鼻,唐安用力扳着男人的手,踢蹬着双腿挣扎,抵住车门的手却被人扳着手指一根根扒了下来。 “砰!” 车门用力关上,黑车迅速驶离了布尔曼街,酒吧的灯光也很快就看不到了。 “唔唔——!” 车后座一共三个男人,一个摁着唐安,另外两个坐在对面的座位,算上开车的一共四人,除了一个典型的英国人,剩下的全部是亚裔面孔。 唐安被反剪了双手摁在地上,男人抽出车座下早已准备好的麻绳把唐安的手腕和小臂全部绑上,嘴用胶带紧紧封了两圈。 膝盖抵在唐安背上的男人一松劲儿,唐安立马从地上挺身跃起,一记头槌撞上男人的脸。 男人闷哼一声跌在车门上,狼狈地捂住了鼻子。 “别乱动!” 另一个男人呵斥了一声,勒着唐安的衣领将人摁在座位靠背上,抽出了腰间的手枪。 冰冷的枪口抵在唐安的下颌上,唐安不动了,黑漆漆的眼瞳小幅度颤动,只有胸膛还在剧烈的起伏着。 开车的男人透过后视镜往后瞥了一眼,冷冰冰道。 “搜。” 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鼻血,骂了句脏话,瞥了一眼那个坐着没动的英国人,自己上手,扯开唐安的外套,迅速把唐安身上的东西都搜了一遍。 唐安的下颌还被枪口抵着,被迫微微仰头,一动都不能动。 “要是u盘不在这里,”男人斜了一眼英国人,边搜边用英文道,“你就等着吃枪子儿吧。” 英国人冷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唐安这次是临时出门,除了套了个外套什么都没带,连可以防身的匕首都没有。 但不幸的是,u盘唐安一直随身戴在身上。 “找到了!” 将那个像是项链的东西从毛衣领口里拽出来,男人看了一眼底下缀着的u盘,翻过来确认了一下,立刻将它从唐安脖子上拽了下来。 金属的链子被粗暴地揪断,唐安脖子上立刻多了一道划痕。 唐安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那个u盘,看着它被交到那个英国人手里。 英国人拿过来检查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将它收了起来。 抬眉朝拿枪的男人示意了一下,男人顿了顿,手里的枪慢吞吞地放下了。 英国人接过枪,在另外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咔嚓”一声拉开了保险,枪口直接对准了唐安的额头。 唐安脊背瞬间绷直,黑漆漆的瞳孔微缩,倒映着同样漆黑的枪口。 “干什么!” 男人一把压住了英国人的枪口,低声喝道。 “u盘都到手了,留着她干什么?” 英国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不紧不慢地说。 “老板说了留活口!” 英国人“嗤”了一声:“那是下达给你们的命令,与我无关。” “砰!” 酒杯被重重砸在吧台上,莱恩把杯子推给威尔:“再来一杯!” “少喝点儿,这钱是要从工资里扣的。” 威尔一边小声抱怨,一边给他拿了最便宜的黄油啤酒,莱恩看得直撇嘴。 “那崽子不是去拿酒了吗?人呢?” 莱恩大声嚷嚷。 “……” 詹森不易察觉地抬眼瞥了一眼二楼的栏杆处,刚才站在那里聊天的雪莉和雷克斯已经不见了。 “谁他妈知道,里博又留人喝酒了吧,那老东西。” 詹森耸了耸肩膀。 “……” 子弹打在座椅靠背上留下一个烧焦的弹孔,一缕鲜血从唐安脸颊上流下来,划过绑着嘴的胶带,滴落到毛衣的衣领上。 唐安缩着肩膀,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直勾勾地看着那英国人。 男人立刻夺下英国人手里的枪,英国人施施然松手给了他,重新靠回到座椅靠背上。 唐安贴在靠背上,目光紧紧追随着手枪,男人注意到,立刻扬了扬手里的枪,把枪口在唐安肩膀上比划了一下。 “别乱动,老板可只说了要留活口,你要是敢跑,” 男人的枪口抵上了唐安的肩胛,“我就给你在身上开几个洞。” “……”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唐安微微侧首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可另一个亚裔男人就坐在唐安身边,高大的身形把唐安的视线堵得死死的。 “说了别动。” 枪口抵着的地方微微用力,隔着毛衣有炙热的温度传来,唐安僵硬地扭回了头。 大概又开了有十分钟,车子停在了路边。 唐安被粗暴地拖下了车,手枪藏在外套下面抵着唐安的后腰,男人的另一只手紧紧钳着唐安的胳膊。 “走。” 三个人都从车上下来,司机一脚油门,黑车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唐安在男人臂弯里踉跄着,抬头看了一眼,眼前废弃坍塌的工厂,正是唐安和雷克斯上次找到u盘的那家工厂。 警察什么有用的都没查到,很快就把这里解封了,没想到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唐云的人便又退守了回来。 怪不得顾老板一直找不到唐云残党的踪迹…… 唐安的眼瞳微微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抬眸,瞥了一眼先前雷克斯曾待过的那栋大楼。 “进去。” 唐安被这样拖拽着拉到了五楼,五楼当时几乎已经被炸得什么都不剩了,残破的窗户往里“呼呼”灌着寒风。 没有任何照明设备,清冷的月光照进窗户成了唯一的光源,男人提着唐安迈上了最后一节楼梯,抵在后腰的手枪撤去,男人甩手将唐安扔在地上。 既然是奔着u盘来的,又特意嘱咐了要留自己的性命,唐安大概猜到了在这里等她的人到底是谁。 但蜷缩着从地上挣扎起来,唐安坐在地上,抬起眼睛,看到那个颀长的身形的时候,还是微微一怔。 相比起唐云来更加年轻的一张面孔,笑容更多而冷意更少,是一副很温润的东方长相。 “好久不见,唐安。” 唐优笑道。 唐优的身后至少站着十几号人,每人的腰间都配着枪,站在瓦砾、钢筋与玻璃碎片中间,黑压压一片。 唐安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曾经在警局审问过自己,令人反感的那个亚裔警察,也笑眯眯地站在唐优身后的那些人之中。 但是,唯独那个人不在这里。 唐云不在这里。 唐安被绑在身后的手掌下意识攥紧了,眼瞳微微颤动。 怎么回事……? 被扔到地上滚了一圈,唐安的身上全是灰,那个英国人从唐安身后走过来,从怀里摸出那枚u盘。 “找到了。” 唐优“嗯”了一声,伸手接过了那枚u盘。 “搜身了吗?” “搜了,什么都没有。” 唐优垂眸,捻了捻手中的u盘,翻过来看了看,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 几秒钟后,唐优才慢慢道:“什么都没有?” 抬起眼睛,唐优对上了地上跌坐着的唐安的眼睛。 漆黑、坚定、带着微微的颤抖,倒映着细碎的月光。 是一副明明害怕,却仍旧义无反顾的神情。 “……” 唐优微微侧首,示意那位亚裔冒牌警官:“阿季。” 被称作阿季的男人笑了笑,懒洋洋地从兜里伸出手来,拿了扔在一旁的检测仪器。 “都说了没搜到,你还要查什么,”阿季一边跟唐优说话,一边一步步逼近了唐安,脸上仍旧带着那副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容。 “要是有什么窃听追踪的装置,你希望在哪儿呢?” 阿季在唐安面前站定,手中拿着检测仪,高大的阴影笼罩了地上的唐安,月光打在他的笑脸上。 “在这崽子的肚子里吗?” 第123日 交锋 “哗啦啦——” 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打在雪白的肌肤上,浴室里雾气氤氲,起了一层蒙蒙水汽的镜子上倒映着女人窈窕完美的身姿。 房间外传来了敲门声,女人关了花洒,披着睡衣,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拿起了吹风机。 “请进。” 门被人“咔嚓”一声推开,在看到女人正不紧不慢地吹头发,来人登时一怔。 “什么?你在干嘛?”男人一脸不可置信,忍不住道,“命令随时都有可能下达,你在干什么呢?” “急什么,”女人的黑发被热风吹起,奥琳娜勾起了唇角,“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 男人指了指奥琳娜,对着那副胸有成竹的笑容再说不出别的来。 “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大厅待命。” 男人说完,也不等奥琳娜回答,“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出去了。 奥琳娜不以为意地笑笑,黑发半湿,奥琳娜随手将吹风机扔到床上,旁边躺着一把蝎式手枪。 跟枪一起乱七八糟扔在床上的,是一堆弹匣,战术腰带,以及精挑细选的衣服和耳饰。 奥琳娜拿起枪,眼底的笑容带上了一丝丝冷意。 “雪莉……” 十分钟后,奥琳娜穿过走廊,走进了大厅,几十个人神色严肃,或坐或站,茶几上堆着手枪、弹匣、燃烧弹,乱七八糟。 奥琳娜穿过那些装备得齐全充分的男人们,一身高领毛衣搭配着机车裤,亮闪闪的耳环随着动作在黑发间若隐若现。 见奥琳娜穿的只是普通的皮靴而不是什么高跟鞋,男人松了口气,直起身子,给奥琳娜让出地方。 奥琳娜施施然倚在了窗边,男人又皱起了眉:“你喷了香水?你到底是不是去杀人的?” 奥琳娜斜了他一眼,唇角微勾:“这个香味曾经送走了奥地利的王妃,” “你的鼻子倒是比她更挑剔。” 男人噎了一下,不说话了。 奥琳娜没在意,收回目光,从大开的窗户看出去,视线穿过布尔曼街,落在了他们所在的这栋大楼正对面的建筑。 布尔曼酒吧。 月光穿过破碎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唐优将u盘递给身后的手下,手下接过,将它接上了放在货箱上面的电脑。 阿季回头看了唐优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一手提着检测仪,另一手则提起了唐安的衣领。 唐安手臂被缚,嘴也被胶带缠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阿季手里的检测仪。 “怎么了?你在紧张什么?” 阿季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该不会让我说中了吧?” 唐安抬起眼睫直视男人含着笑意的眼睛,被缚在背后的手掌却微微攥紧了。 另一边检查u盘的手下却突然变了脸色,转向了唐优。 “老板,空的……” 唐优眯起了眼睛。 侧首瞥了一眼那电脑上的界面,唐优眼底带上了冷意,视线移到了唐安脸上。 唐安直勾勾地盯着他。 阿季的神色也微微变了,嘴角的笑意敛起了几分。 “怎么回事?”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的文件全部是加密过的,唐云明确说过这里面的东西没人除了他本人没人能打开。 所以才给唐优下了命令,让他务必从唐人街那里拿回u盘。 唐优眼底神色晦暗,抬了抬下颌示意:“给她解开。” 阿季扔了手里的检测仪,从腰间抽出匕首,直接用刀尖挑开了唐安嘴上的胶带,一把扯开。 唐安被“扑通”一声扔在了地上,一口气还没上来,腹部立刻狠狠挨了一脚。 “咳……!” 唐安被踹出去半英尺远,滚了两圈,眼前一花,又被人提着衣领拽起来,匕首抵在了唐安喉咙上。 “崽子,怎么回事?” 阿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唐安抬起眼睛,唐优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 “我不知道,”唐安看着唐优的眼睛哑声说,“我拿到的时候就……” “咚”的一声,唐安的话还没说完,阿季已经提着唐安的后领将唐安的脑袋狠狠地掼在了地上,唐安眼冒金星,被再次提起来的时候,温热的鲜血从额角流了下来。 鲜血染红了半边脸颊,匕首再次抵住了唐安的下颌,阿季笑眯眯的声线里带上了耐心告罄的杀意。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崽子。” 唐安手缚在身后,被提着衣领,踉踉跄跄地半跪在地上,紧紧抿着唇角。 “……我不知道。” 唐安重复。 阿季冷笑了一声。 唐安眼前再度一花,被人狠狠扔在了地上,右侧肋骨硌到了东西,磕得生疼。 阿季扔了匕首,从腰后抽出了手枪对准了唐安的右腿,扳机即将扣下的一瞬间,被唐安垫在身下的检测仪的灯却突然亮了。 “滴——” 骤然响起的尖锐的警报声回荡在空旷的楼层间,几个手下立刻变了脸色,齐刷刷抽出了腰间的手枪。 唐安居然真的携带了定位装置。 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妈的——” 阿季手里的枪口立刻上移,对准了唐安的眉心。 “砰!” 鲜血溅落,子弹穿过肌肤顿时留下一个可怖的血洞。 “……” 手枪随着枪声“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随之跌倒在地上的,还有阿季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身体。 他太阳穴上的血洞还在往外流着鲜血。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唐安眼底神色立变,像匹狼崽一样从地上窜起来,一个前滚翻叼起阿季掉落在地上的手枪,转身就往楼梯间跑。 “有狙击手!隐蔽!” “开枪!” 子弹打在唐安脚下的水泥地上溅起砂砾和火花,随着枪声和呵斥,两个男人相继额角中弹,像阿季一样直挺挺地跌倒在地上。 唐优脸色几近扭曲,抽出枪来对准了唐安,一颗子弹几乎是从唐优眼前飞过,唐优侧首看了一眼窗外,目眦欲裂。 正对着工厂的,是一栋同样废弃的大楼。 就在那里,那个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架好了一把狙击枪。 子弹的轨迹背后是狙击枪黑洞洞的枪口,而再往后,则是潜伏在大楼里,冷漠地瞄准的狙击手。 夜风吹起雷克斯额前的黑发,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瞄准镜,而瞄准镜里,正是被货箱遮挡住一半,举枪瞄准的唐优。 “砰!” 子弹擦过了唐安的小腿,唐安扑倒在地上,手臂没办法支撑,唐安狠狠磕在了地面上,忍着疼痛就地一滚,踉跄着冲出了楼梯间。 “追!” 唐优的语气里带着愤怒和杀意,一句话的尾音刚落,一颗子弹就洞穿了他的胳膊,顿时飙出鲜血。 “呃!” “老大……!” 子弹打在货箱上迸发出火花,唐优脸色苍白地倚靠在货箱后,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鲜血直流的手臂,脸色极其难看。 “该死……!” “……” 唐安一直往下滚了四五个台阶才勉强停下来,膝盖撑着地支起身子,唐安扔下叼着的手枪,拿在手上,对准胳膊上的绳索扣动了扳机。 “砰!” 绳索断了,子弹不可避免地擦过唐安的小臂,唐安一声没吭,挣开那些麻绳,用袖子一抹脸上的鲜血,甩了甩已经快没知觉的手腕。 小臂上几道乌青的勒痕,身上全是灰,一脸的血污,唐安什么都顾不上了,从地上爬起来就往下跑。 事情不太对…… 唐云不在这里……必须尽快跟雪莉取得联系。 直到现在,在这间工厂里发生的一切,几乎都在唐安和雷克斯的计划中,唯一的变数,就是本该在这里的唐云变成了唐优。 雷克斯已经就位了,按照计划,雪莉一定也很快就会赶过来,但是,唐安的心中仍旧升起了一股剧烈的不安。 从见到唐优那一刻开始就是这样。 ……他们几乎出动了所有人来围剿本该在这里的唐云,唐云却不在这儿。 唐安屏住一口气跑下了五楼,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子弹擦着唐安的脸颊从身后飞过。 追上来了。 雷克斯一把枪拦不住那么多的人,唐安冲出四楼的楼梯间,借着四楼房间的门做掩体,蹲在后面举枪瞄准。 “砰!” 一枪干倒一个男人,唐安再次缩回门后,火花和弹片飞溅,铁门被子弹打得“噼里啪啦”响。 不行,子弹不够。 怎么回事? 唐安眼瞳微微颤动着,手紧紧攥住了枪柄。 不对劲。 雷克斯都赶到了,为什么雪莉还没来? 第124日 博弈 雪花零零散散从灰蒙蒙的天空飘下来,薄薄地在人行道上积了一层,几天前,早在欧文在酒吧里大肆宣扬自己婚礼的时候—— “咔哒。” 茶杯被人重重磕在了桌上,水面因为这并不温柔的动作晃了几晃。 “不行!”顾老板眉心紧蹙,那张历来温和的脸上带上了些许愤怒,“这算什么办法?雷克斯你居然同意了?” 雷克斯双手抱胸倚着椅背,目光从桌子中间的u盘上抬起来,挪到了顾老板的脸上。 “我会保证她的安全。” 雷克斯说。 “说得轻巧!”顾老板气不打一处来,压低了声音,“单枪匹马被唐云带走,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知道……那简直是送死!” “唐云不会杀我。” 唐安也开口了,目光灼灼地看着顾老板:“我肯定能拖延时间。” 顾老板板着脸转向了唐安,语气收敛了一些,但依旧很强硬: “如果定位装置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唐云铁了心要杀你又怎么办?” “可我们现在仍旧找不到唐云的位置。” 唐安说。 “……” 顾老板脸上的表情没有松动,依旧带着怒气,只是重新靠回到了椅背上。 唐云本人自从上次工厂的事情后就失去了踪迹,一直不出现在社交场合,就是西区这边的情报贩子也找不到唐云。 这次的视频事件起码证明了唐云还在活动,而且带着一股鱼死网破的疯劲儿。 唐安有预感,唐云应当是准备好了来做最后的了断。 所以,唐安的计划很简单。 放出消息让唐云的人知道u盘在唐安身上,因为u盘里的很多东西显然是没有备份的,所以唐云的人必须找机会夺回u盘。 如果由唐安保管,出于某种心理,唐云一定会选择把唐安一起带回去。 只要在身上装上定位装置,雷克斯这边就能很快锁定唐云的位置。 但这就意味着,唐安要在与外界完全没有联系的情况下真真正正地被唐云绑走。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唐安的随机应变。 身上的东西有可能被唐云的人搜走,手脚的活动有可能被限制,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面对唐云手底下全部几十号人。 “……” 酒吧的门被推开,随着铃铛“叮铃铃”的脆响,唐安和雷克斯迈进门,就被欧文要办婚礼的好消息铺天盖地砸了一脸。 “小家伙,和顾老板谈得怎么样?” “顾老板说,让我来保管u盘。” 唐安示意了一下自己外套的口袋。 计划的第一步,是先放出u盘在唐安身上的消息。 飞云集团的间谍无处不在,唐安此时确信这条消息已经传到了唐云那边。 “……” 圣诞节前一周,几个小时前,寒风卷起地上的雪尘,温热的酒被推到莱恩手里,詹森皱着眉打量后面的酒柜。 “……还真没了,崽子,去后院看看。” 计划的第二步,是为唐云的人提供唐安独处的机会。 唐安去外面拿酒,雷克斯和雪莉站在二楼谈事,保证视野能够覆盖到整个一楼大厅。 “没问题吗?” 雪莉问。 “当然。” 雷克斯说。 一楼坐在门口沙发上的男人一直盯着唐安离开的后门,并且在三分钟后编辑了一条短信,雷克斯用手机通知了一楼的詹森。 莱恩故意跌跌撞撞将酒洒在了男人的身上,而詹森则以闹事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把那个间谍给摁住了。 “……” 夜晚的布尔曼街很冷,唐安踩在雪地上,手插在外套的兜里,站在街边等红灯。 手掌心里攥着的,正是一枚小巧的定位装置。 唐安的口鼻呼出白气,看着对面在雪景中不断变换的红灯数字,默默思索着。 计划的第三步,是要配合唐云被带走。 顾老板嘱咐的是要让唐安把那个定位装置贴身藏在身上,比如固定在胸口,耳后这种地方。 但直到这个时候,唐安都觉得不太妥当。 因为他们要找u盘,就一定会搜身,而搜身就有可能会发现定位装置。 那就全完了。 身后传来逐渐逼近的引擎声,唐安没有回头,后方黑车行驶过来的一瞬间,车门还没打开之前,唐安心中思绪一闪而过。 车门打开的瞬间,唐安借着后衣领被一把拽住的混乱挣扎,趁机把手心里的定位装置塞到嘴里,吞进了肚子。 “……” 莱恩将酒杯重重砸在吧台上,故意大声嚷嚷。 “那崽子不是去拿酒了吗?人呢?” 詹森耸了一下肩膀。 “谁他妈知道,里博又留人喝酒了吧,那老东西。” 酒吧里的间谍可能不止一个,詹森必须保证唐云的人放松警惕,察觉不到任何端倪。 而那个时候,詹森不动声色地往二楼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雷克斯和雪莉已经不见了。 计划的第四步,追踪唐安的定位,迅速确定唐云的位置。 手机上显示定位的红点移动速度很快,已经可以确定唐安现在在唐云的车上,雷克斯瞥了一眼架在旁边的手机屏幕,打了方向盘。 路虎高速驶出布尔曼街,雪地反射的光从雷克斯冰蓝色的眼底一闪而过,副驾驶上立着的是一把早就已经组装好的m24狙击枪。 “……” 唐云的车停在工厂的路边,唐安被人从车里拽出来的时候,雷克斯的路虎径直从街口掠过。 隔着一条街,雷克斯将车停到了工厂对面的大楼下。 唐安跌跌撞撞被拖拽上五楼的时候,雷克斯背着狙击枪走在废弃大楼的楼梯间。 唐优准备拿检测仪去搜唐安的身的时候,雷克斯刚刚架好了狙击枪,俯身隐蔽,地上薄薄的积雪浸透了雷克斯的外衣。 “还能藏在哪儿呢?在这崽子的肚子里?” “……” 瞄准镜里的视野迅速而有序地划过三楼、四楼、终于停在了五楼一个黑压压的窗口。 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雷克斯透过瞄准镜,看到了跌坐在地上的唐安,以及从腰间抽出了手枪的阿季。 雷克斯的准星对准了阿季的太阳穴。 “砰!” 最后一颗子弹打中了男人的眉心,男人的身体向后跌倒,手里的枪已经没有用了,唐安缩回头,将它丢下。 追下来的人步步紧逼,唐安贴在用来隐蔽的铁门上,目光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楼梯间。 几颗子弹边打边退,唐安已经撤到了四楼走廊的另一端,唐安记得很清楚,从这个楼梯间上去,六楼坍塌的地方只有自己这个体型过得去。 希望那个地方没二次坍塌。 深吸了一口气,耳边子弹打在铁门上的声音有了一瞬间的缓冲,唐安借着这换弹的一瞬间从掩体后窜出来,憋着一口气跑上了楼梯间。 “妈的!追!” 腿上的伤还在流血,唐安顾不得疼痛,子弹打在唐安脚下和栏杆上,唐安一个前滚翻窜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扑到了六楼楼梯口的坍塌处。 谢天谢地,那个洞还在。 瓦砾在唐安肩膀上擦过狠狠一道血印,唐安囫囵钻了过去,子弹打在了从瓦砾里露出的扭曲的钢筋上,火花四溅。 “该死!过不去!” 唐安戒备地躲在瓦砾后,眼看着一把枪的枪口伸进来胡乱扫射,将整整一梭子弹全部打光。 “有没有催泪弹?” 唐安听到外面有人喊。 翻过地上的瓦砾,唐安一步步退到了通往天台的楼梯旁边,不能再等他们放催泪瓦斯了,唐安顺着楼梯爬到了天台上。 夜晚的寒风席卷着细雪吹起了唐安乱糟糟的黑发,唐安手肘撑地爬上天台,耳边是呼啸的寒风。 六楼的交谈和枪声听不到了,唐安扑到了天台边缘,胸膛因为剧烈运动而起伏着,对面就是那座废弃的大楼。 就像是当时在这里并肩作战一样,唐安知道雷克斯就在那里,可唐安看不到雷克斯的位置。 这次甚至没有耳麦通讯。 唐安踩着天台边缘的扶手,对着一片漆黑的大楼打着撤退的手势,寄希望于雷克斯能看得见自己。 唐安知道,雷克斯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唐安心中的不安仍旧在放大。 雷克斯不能待在那里。 大楼内,地上的积雪已经被雷克斯的温度融化了一部分,瞄准镜里,依旧倒映着五楼的情景。 唐优躲在货箱后,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雷克斯将刚刚准备冲出掩体的男人一枪爆头。 已经能够确定这里面根本没有唐云,而且按照计划这个时候雪莉应该已经率人围了工厂打上来了。 雷克斯盯着瞄准镜里的动静,一手接通了耳朵上的耳麦。 “雪莉——” 一阵“滋滋”的杂乱的电流声,对面的通讯根本没办法接通,就这样被切断了。 雷克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将手放下来,雷克斯耳尖微动,骤然听到了从这栋空荡荡的大楼里传来的细微的声音。 是来自身后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第125日 归宿 耳麦里传来电流的杂音,雪莉半蹲在车门后做掩体,抬手摁了一下,才发现耳麦的壳已经被刚才擦过去的子弹打坏了。 雪莉把它摘下来扬手扔了,银发随着动作散开,雪莉举起了枪,从车门后探出身子,一枪将逼近的敌人爆头。 雪莉带领的人被截在了公路上,两边都被车队逼停了去路,伴随着压制性的火力,所有车的远光全部打开,雪莉眯着眼睛,勉强能够看清那个倚在超跑车头前的那个窈窕的身影。 奥琳娜。 车队黑压压排开堵在公路上,车门做掩体,足以晃瞎人眼的远光灯里,车队的中间,停着一辆超跑,而奥琳娜就施施然倚坐在车头前面。 收回视线,从车座上摸出新的弹匣,雪莉单手抵着车门换弹,另一只手拨通了戴茜的电话。 子弹打在保时捷的车门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密集的凹陷,火花四溅,雪莉叼着手机,从弹雨中探出头,瞄准了车头前的奥琳娜。 “砰!” 手臂被子弹擦出鲜血,雪莉迅速缩回手。 奥琳娜的黑发同样被子弹燎过,留下了一股烧焦的气味。 “可真准呐雪莉。” 奥琳娜手指捻了捻那缕烧焦的发丝,勾着唇角,眼底神色晦暗翻涌。 这样远的距离和受阻的视线,居然也只是偏了一点点而已。 “雪莉!” 枪林弹雨几乎打得人毫无还手之力,弹片和火花飞溅,白人骂了一句,缩回车门后面,扯着嗓子大声吼。 “雪莉,他们的火力太猛了!联系上救援没有!?” 电话接通了,雪莉倚着车门把手机扔到车座上,继续补充再次被打光的弹匣。 “戴茜!”雪莉冲电话里的人大声道,“我们需要支援!” “我知道!” 电话的声音夹杂在枪声中几乎听不清楚,雪莉勉强能辨认出对面戴茜略带愤怒的声调,还伴随着引擎声。 “不止一处需要支援!酒吧那边也出事了!” “砰!” 酒吧的灯被人一枪击碎,吊灯的碎片从上面稀里哗啦掉下来,引来一片尖叫。 “从后门撤!”詹森脸色铁青,大声疏散着一楼的客人,“莱恩!联系上了没有?!” “联系上了!” 莱恩骂了一声,抱着头蹲在二楼的栏杆后面,密集的子弹打得人直不起身子。 “顾老板的人很快就赶过来!” “再撑一会儿!” 唐云的人直接将车逼到了酒吧门口,一辆黑车径直撞到了大门里面,高强度的火力压制将酒吧的桌子沙发打得稀烂。 枪林弹雨从稀碎的窗户里打进来,噼里啪啦打碎了一排排酒杯,詹森矮身隐蔽在吧台后面,一边换弹一边骂了一句。 威尔躲在二楼的房门后不断给能联系救援的人发消息。 “雷克斯那边也联系不上……” 威尔急得紧紧攥住了手机,刚探出头去话还没说完,一颗子弹就打在了威尔耳边的门框上。 “低头!” 梅琳达把威尔的脑袋摁下去,单手提着一把机枪就踩上了栏杆。 莱恩和威尔眼睁睁看着梅琳达一个人提着一把机枪直接从二楼往大门外面扫射,枪口不间断迸发出火花,高速的子弹将那黑车车头打得坑坑洼洼,退出来的子弹壳“劈里啪啦”掉落在地上。 “我靠……”莱恩缩着脖子小声感慨:“以后再也不惹她了……” “你刚才说什么?”最后一发子弹打光,梅琳达扬手扔了机枪,从腰后抽出两把蝎式,对准了外面的敌人继续不间断扫射,“联系不上谁?” 威尔耳膜阵痛,想捂耳朵又不能捂,狼狈地在一片枪声里大喊:“雷克斯!雷克斯的定位也不见了!” “没事儿!”梅琳达头都没回,一边扫射一边大声道,“欧文他们已经往那边赶了!” 几辆越野车高速从公路上掠过,像飞驰的子弹一般卷起地上的细雪,只留下在夜幕里一闪而过的车尾灯。 戴茜一边开车一边瞥了一眼手机上的定位,属于雷克斯的定位也已经消失了。 “还能再快吗戴茜?” 欧文坐在副驾上,脚踩在手套箱上缓冲车速,犬牙叼着弹匣,动作麻利地组装自己的狙击枪。 “已经踩到底了。” “定位消失了是什么意思,”欧文也跟着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将自己的枪托用力磕上,眯起了眼睛,在轰鸣的引擎声中大声道。 “有生命危险吗?” “说不好,”戴茜板着一张脸打了转向,越野的车身在这样高速的转弯漂移中微微倾斜,“也有可能只是装置受损了。” “很大概率是对上了唐云,”戴茜拧着眉,双手把着方向盘,“我去支援唐安,你跟他们多加小心。” “知道,”欧文眼底带着准备大干一场的兴奋和杀意,“干完这票我还要回去结婚呢!” 高速飞驰的车身划过转瞬即逝的光,像是子弹带着硝烟和火花掠过留下轨迹。 “砰!” 子弹擦过了雷克斯的侧腹,风衣下面顿时洇出一片鲜红,定位装置已经被摔落在地上碾碎了,雷克斯的身形晃了一下,很快稳住,贴到了墙壁上隐蔽。 狙击枪在近战中完全没有优势,雷克斯把它扔在了原地。 手中的枪已经不剩几发子弹,雷克斯摸了一下腰间藏着的弹匣。 也只剩一个了。 唐云的脚步声轻快,从容,令人恼火。 他的身后甚至还跟着荷枪实弹的十几号人。 “出来吧雷克斯,”唐云略带笑意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楼里回响,“你赢不了的。” “……” 雷克斯没有理会,只是摩挲着手里的枪托,冰蓝色的眼睛冷静地打量着能利用的所有空间。 失血和疼痛让雷克斯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雷克斯的神情始终没变。 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了,雷克斯舔了一下犬齿,将腰间的最后一个弹匣抽出来叼在嘴里。 “砰!” 雷克斯从掩体后冲出来,子弹命中了男人的眉心,风衣的衣角从墙壁后面一闪而过,顿时一片子弹“砰砰砰”打得墙壁砂砾齐飞。 雷克斯一边往楼梯间里撤一边换弹。 得想个办法把唐云单独引过来。 一对多太没有优势了。 唐安的视力很好,踩在天台的栏杆上,唐安隐约看到了对面大楼里迸发出的枪口的火花。 雷克斯……! 唐安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栏杆外,只能看见有间或迸发的火光,看不清里面的景象,更看不见雷克斯在哪儿。 雷克斯! 自己得过去。 唐安抿着唇角从栏杆上跳下来,目光迅速扫射过楼顶天台,企图找到什么能通往对面大楼的连廊。 现在的距离太远了跳不过去。 “咔哒。” 瓦砾被人踢开的声音,唐安顿时觉得脊背一凉,猛地扭头看过去。 一个人影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就站在通往天台的楼梯口,一个手臂上鲜血淋漓,无力地垂在身侧。 那双同样黑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神色,愤怒、不甘、又似乎有着一丝尘埃落定的解脱。 唐优! 怎么上来的?! 唐安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唐优手里的枪正对着自己的眉心。 唐安直勾勾盯着那枪口,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唐优的手指扣动了扳机,而唐安几乎在同一瞬矮身朝着唐优窜了过去。 “咔。” 枪是空的,根本没有子弹。 而唐安已经迅速逼近了唐优,手撑着瓦砾翻过去,唐安跳下来,直接扑向了唐优。 唐优被唐安卡着脖子扑倒在地上,唐安一记手刀先击飞了唐优手里的枪,而与此同时也挨了唐优的一拳。 两人早已没有任何武器,只剩下血淋淋的拳头,两人放弃了任何技巧,开始了纯粹的拳拳到肉的肉搏。 唐安被勒住脖领撞在瓦砾上,唐优的脸上狠狠挨了唐安一拳,两人跌跌撞撞从天台中心一直打到边缘。 两张何其相似的脸上带着同样的狼狈,唐安被卡着脖颈摁在了栏杆上,黑色的眼睛被迫眯起,奋力掰着唐优的手挣扎着。 而唐优的手劲像是疯了一样,死死钳着唐安,那双黑色的眼睛剧烈地颤抖着,却完全不能聚焦,只是带着浓烈的杀意。 “下地狱去吧……!” 唐安的耳朵嗡嗡作响,挣扎着狠狠一脚踹在唐优的腹部,扼着唐优小臂的手一用力,将唐优整个人掀了过去。 唐优翻出了栏杆外。 唐安的衣领还在唐优手里攥着,整个人半个身子都被拽着栽出了栏杆。 唐优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悬挂在五楼的夜空里,唯有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唐安的衣领不肯松。 成年人的体重可想而知,唐安脚已经离地了,只能一只手牢牢攀住栏杆不让自己掉下去,另一只手则用力掰着唐优的手指。 可唐优死都不肯松手。 那双眼睛终于有了聚焦,直勾勾盯着唐安。 “陪我一起下地狱去吧……” 唐优哑声说。 “……不!” 我不能死在这儿……! 雷克斯还在等我! 唐安脸色因为窒息和血液上涌开始涨红,可唐安仍旧牢牢攀着栏杆,哪怕拉扯的力量就要快把胳膊折断了。 唐优不说话了,只是死死地盯着挣扎着抵着栏杆,掰着自己手指的唐安。 那副癫狂的神色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唐优的黑眼睛里重新带上了那抹深深的疲惫和释然。 眉眼舒展,静静地看着唐安。 仿佛是要把这个亲妹妹的样子印在灵魂里。 唐优松了手。 也对,下地狱的当然只有我一个人…… 用尽全力抵抗的力量骤然消失,唐安因为惯性猛地跌坐回了地上。 怔了一秒,唐安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踩在栏杆上往下看。 黑漆漆的一片,而唐优已经永远地坠落了下去。 唐优死了。 第126日 走马灯 “把枪给我,阿季。” “给你,接着。” 男人倚在墙上,懒洋洋地笑了笑,扬手将已经组装好的手枪扔了过来,唐优抬手接住,掂了掂。 阿季双手抱胸看着他。 唐优垂着眼睫,将手枪别到了后腰上。 “你肩膀上的伤好了?”阿季挑了一下眉,问。 “好了。” 不假思索的回答,阿季“啧”了一声。 很明显那拿枪的手还有小幅度抖动,跟“好了”不沾半点儿关系。 “行吧,你说好了就好了,”阿季从墙上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到时候遇到危险我可不救你。” “不用你救。” 唐优神色微敛地检查着自己的枪和其他装备,将耳麦戴在耳朵上,认真地听里面的电流声。 从神色上看,唐优的表情不像他每次出场时那样从容,甚至还有些紧张。 “别紧张,”阿季伸手拍了拍唐优没受伤的那边肩膀,笑容微敛,“你不能每次拿枪都这样。” “会送命的。” 唐优沉默着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了眼睛,唐优的声音有些哑。 “我适应不了。” “……” 阿季没说什么,只是搭在唐优肩膀上的手紧了紧。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阿季把搭在唐优肩上的手拿下来,往后退开一步。 唐优的脸上立刻带上了那温润的、熟悉的笑容。 “请进。” 唐优扬声道。 手下推开门,俯首道。 “老大,老板来了。” 手下的身形让开,唐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微微侧首瞥了一眼屋内。 唐优优雅的笑容里带着得体的恭敬。 “父亲。” 阿季敛了神色,微微俯首。 “老板。” 唐云没有理会,只是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准备好了?” “当然。”唐优笑道。 “出发吧。” 门重新关上,唐优脸上的笑容再也不能维持,唇角依旧保持着弧度,神色里却多了几分疲惫。 阿季用力拍了拍他的脊背,像是打气一样。 “走吧。” 阿季笑着,尽可能用了轻快的语气。 唐优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沉默着继续检查自己应该带的装备。 只是在披最后的风衣的时候,唐优轻声说:“你之前,不是问我有什么愿望吗。” 阿季抬起头:“嗯?” “我只是希望……” 我只是希望……终有一天……自己能得到解脱—— 不管肮脏的灵魂终究去向何方—— 鲜血从唐优的身体里流出来,口鼻、双耳、后脑,不可抑制的鲜血潺潺流出,很快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窒息和浑身骨头断裂的疼痛足以让人发疯,唐优动不了,只能在无尽的剧痛中感受到身体一点点变冷。 双眼已经无法聚焦,唐优茫然地看着灰蒙蒙的夜空。 灵魂却和沉重疼痛的身体截然相反,是从未体会过的轻松与释然。 唐优闭上了眼睛。 世界陷入了一片永远的漆黑—— “……” “嗡——” 直升机带起的飓风卷起了唐安的黑发,唐安回过神来,猛地抬头看过去。 “唐安——” 小林背着狙击枪,在上面扯着嗓子大喊:“没事吧——雷克斯呢——!” “没事!”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彻底掩盖了说话声,唐安的黑发被吹的狂乱,大幅度地打着手势让小林降落。 “雷克斯在对面!” 对面的大楼一片漆黑,雷克斯最后一发子弹也已经用完,而唐云的枪口正对着雷克斯的眉心。 其他的手下都没有上来,似乎是欧文带人已经交上了火。 宽阔的天台上,只有雷克斯和唐云两个人。 雷克斯的手臂和侧腹都受了伤,脸颊被弹片擦出了一道很深的划痕,就这样站在天台的边缘。 再往后几步就是万丈深渊。 唐云并不是很从容,一贯优雅的人脸上染了血污,一只裤腿也在往外渗血。 夜风吹起了两人的额发,拂过同样苍白的两张面孔,上面都沾着脏污的血迹。 唐云往前迈了一步,而雷克斯却一动不动。 “雷克斯,你输了。” 唐云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微笑着。 雷克斯漠然直视着他,神色平静,没有任何变化。 “你也是。” 雷克斯回答。 唐云眯起了眼睛。 他不喜欢雷克斯的神色,那双极度冷静的冰蓝色眼睛让人厌恶。 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对「死亡」的恐惧。 像是随时准备好了去死一样。 “不,今天会死在这儿的,只有你一个人。” 唐云微笑着,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突然间唐云的动作顿住了,因为有奇怪的声音从上面接近。 唐云抬起了眼睛。 “呼——” 巨大的气流卷起了两人的额发和风衣,直升机迅速逼近,小林打开了直升机的侧照灯,雪白刺目的灯光顿时打在了唐云的脸上。 唐云被迫抬手遮挡,迅速调转枪口对准了直升机。 雷克斯的身后灯光炫目,衣摆翻飞,黑发迎风飞舞,雷克斯侧首看过去。 唐安单手挂着绳梯,另一只手里拿着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唐云。 “砰!” 两声枪响,两人同时开了枪。 唐云的肩膀飙出了血花。 子弹打中了唐安手抓着的绳梯,手上的支撑一空,唐安向前栽去。 失重感立刻袭来,唐安索性脚底一蹬,纵身一跃,高高跳下了绳梯,沐浴在直升机耀眼的光线中一跃而下。 雷克斯的眼睛里倒映着唐安腾空的身影,浑身都带着炫目的光。 像只闪闪发光的鸟一样。 唐安跳进了雷克斯的怀里。 雷克斯伸手接住了唐安。 因为惯性和冲击力而往后退了半步,雷克斯背对着唐云,稳稳地托住了唐安的身体。 唐云的枪口对准了雷克斯的后背,唐安的枪口对准了唐云。 “砰!” 唐云的这一枪没能发出去,胸口被子弹洞穿,血花溅出来,唐云就这样仰面跌在了地上。 手枪“啪嗒”摔落在一旁。 唐安的枪口还在冒着烟。 从雷克斯怀里下来,唐安往前走了几步,枪口指着地上的唐云,雷克斯也转过身,冷冷地注视着。 这一枪没打中心脏,唐云嘴角溢出鲜血,却还在挣扎着,用手臂戳着地面支起了上半身。 唐安的枪口紧紧追随着唐云的眉心。 “唐安……” 唐云的脸色因为失血而迅速苍白,他咧嘴笑了。 “咳咳……!”唐云呛出几口血来,却仍旧在笑,“唐安……” 唐安抿紧了嘴角,那双黑眼睛坚定而认真地注视着他。 “唐安!动手!” 小林在直升机的轰鸣声里大声道。 唐云讥诮地笑了一下。 突然间唐云有了动作,闪电般拾起了掉落在旁边的枪,唐安原本就精神高度集中,唐云一拿枪,唐安马上扣动了扳机。 “砰!” 唐云的所有动作立刻停滞了。 包括那对准了自己下颌的枪口。 眉心多了一个血洞,手枪从唐云手里脱落,唐云睁着眼睛,仰面摔倒在地面上。 原本不论何时都带着一股东方典雅的人躺在脏兮兮的天台上,浑身尘土,脸上溅着血污,身上三四处洇开了大片的鲜血。 眼底漆黑的光散去,就这样死了。 “……” 唐安一点点放下了手里的枪。 雷克斯伸手摁在了唐安的肩膀上。 唐安回头看过去。 “……” 视线下移,触及到晕开的鲜血,唐安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从上到下好好打量雷克斯。 “你受伤了。” “……没事儿。” 雷克斯收回了搭在唐安肩上的手,淡声道。 唐安却不说话了,唇角紧抿,垂着眼睫,表情有些严肃。 早知道不往雷克斯身上跳了,肯定很疼。 雷克斯垂眸,看着唐安从身上“刺啦”撕下来一大块布,然后托着手臂将布缠在自己的伤口上。 “没事,别包了。” 雷克斯说。 唐安摇头。 “……” 唐安的唇角还沾着血迹,雷克斯看了一会儿,抬手替唐安抹掉了一点点。 “唐优呢?” “……死了。” “……”雷克斯“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唐安的后颈,“别想了。” “……好。” 布条系紧,唐安收回手,直升机的气流朝两人逼近了,小林在上面挥着手大声喊: “绳梯放下去了!赶紧上来——” 一截新的绳梯从上面放下来,雷克斯伸手拽了拽绳梯,确定结实后扭头看向唐安。 “走吧。” “好。” 唐安刚迈出一步,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一声巨响,大楼烟尘四起,瓦砾和砖石滚滚落下,楼体瞬间倾斜。 “轰——” 大楼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缓缓坍塌了。 爆发出的巨大粉尘瞬间波及到了靠得极近的直升机,小林扒着门捂住了脑袋,直升机猛地倾斜了一下,驾驶员找回平衡迅速飞远。 雷克斯敛了神色,将唐安护在怀里,单手扶住了瓦砾保持平衡。 但大楼的爆炸和坍塌仍旧在继续。 欧文他们可都还在下边呢。 第127日 晨起 唐云的手下引爆了炸弹。 钢筋在巨大的爆炸中扭曲断裂,天花板坍塌下来,瓦砾砂石“轰隆隆”砸下,欧文肩膀猛地一痛,一股巨大的推力让欧文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的身形往前栽倒。 手里的枪摔落在了缝隙里,欧文缩在墙边本能双手抱头,砂石“悉悉索索”掉落下来,有几块狠狠砸在了指关节上,欧文闷哼了一声。 坍塌还在继续,等欧文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几乎都成了废墟。 “……里德?” “查尔斯?” 耳膜嗡嗡作响,欧文尽可能辨认着周围的景象,喊了两声,但刚才还在他不远处的两个队员完全没有回应。 “咳咳……!” 似乎有灰尘呛到了气管,欧文剧烈地咳了两声,胸口闷得很厉害,欧文缓了口气,不再喊了。 肩膀和指关节剧痛,视物也有些模糊,欧文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除了肌肉拉扯的痛感外就没什么了,起码还能动。 把手指举到眼前活动了一下,尽管困难,但似乎没伤着筋骨。 勉强松了一口气,墙角和坍塌的瓦砾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欧文手肘撑着地,试着从瓦砾的缝隙间爬出来。 他的位置接近楼梯间,似乎是楼梯间的结构和工程问题,这里坍塌得比较严重,欧文爬出来,勉强可以看到基本没怎么受损的走廊。 欧文四下打量着,扶着墙小心翼翼地穿过了走廊。 刚才的两个队员都在楼梯上防守,现在已经坍塌得找不到楼梯在哪儿。 问题是,现在该怎么求援。 空气里全部都是因为爆炸飘飞的粉尘,就算找得到通讯工具,欧文也不敢用。 恐怕会造成二次爆炸。 这样想着,欧文摸了摸耳朵,上面的耳麦果然在刚才的爆炸中震丢了。 手拿下来,指尖上有黏糊糊的触感,带着一股甜腻的血腥味。 欧文知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血。 走廊的尽头也是一堆瓦砾,似乎是天台的天花板塌陷下来了,透过瓦砾间的缝隙,勉强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 欧文尝试着想推开一部分好让自己能爬到天台上去,却又不怎么敢使劲。 但很快欧文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雷克斯……?你还好吗?” “……” 过了很久才有人回答。 “没事。” 欧文大喜过望,拍打着瓦砾朝着缝隙大声喊:“唐安!雷克斯……咳咳咳!!” 欧文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原来很闷的胸腔因为咳嗽而开始阵痛,欧文边咳边怀疑自己是不是肋骨断了。 好在上面很快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那一小片天光就被遮住了。 “欧文!” 是唐安的声音。 “太好了!”欧文朝着那片缝隙道,“你们都没事吧?” 唐安似乎在上面扒着瓦砾,欧文听到了有石头碰撞的声音,接着唐安道: “我不知道,雷克斯流了很多血……” 唐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显然情况很不妙,欧文敛了神色:“什么?很多血是多少?伤到哪儿了?” “腹部,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 “包扎了吗?” “包了。” “那……咳咳……!” 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咳嗽,欧文捂着嘴,手掌上一片粘腻,满嘴都是血腥味。 不太妙啊…… 欧文感觉眼前有些发晕。 “欧文?” 唐安显然是听到了欧文连续不断的咳嗽,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欧文!没事吧?” “没事儿……咳……!” 欧文有些看不清了,倚在了瓦砾上,靠着瓦砾坐下积攒力气,仰头看着那片露出在废墟中的一小片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欧文觉得那片缝隙似乎在唐安的努力下变大了。 而且,外面的天光,也更亮了。 黎明要来了。 “……” “欧文,欧文——?” “……” 逐渐亮起的天光减弱了对面车灯的气势,雪莉背对着光升起来的方向,瞄准了对面奥琳娜的眉心,而对方以同样的姿势回敬她。 “砰!” 子弹打在车门上迸发出火花,两人都毫发无损。 “雪莉……” 后面躲在车尾的男人枪里只剩“咔咔”的空响,有些绝望地看了过来。 “还有多少子弹雪莉……救援还没来吗?” “最后一颗了。” 雪莉扬手扔掉了同样的最后一把枪。 奥琳娜身上也挂了彩,手臂和小腿洇开鲜血,那柔顺漂亮的黑发因为血污变得有些肮脏,精心挑选的香水也早已消散在了血腥味里。 可奥琳娜眼底的神色相当兴奋、疯狂,甚至可以说极度愉悦,当年黑玫瑰的影子重新出现在这张截然不同的脸上。 “雪莉!”奥琳娜笑着扬声道,“还记得这里吗?” “当然!” 雪莉回敬以同样的笑容,从掩体后直起身子,重新坐进了已经被子弹打得坑坑洼洼的跑车里。 “是当年我击毙你的地方!” 高架桥下面,泰晤士河灰蓝色的河水向远方流去。 雪莉发动了引擎,目光灼灼。 “雪莉!你要干什么?!” “快回来!” 后面的队员慌了,其中一个离得近的冲过来就要拉车门,被几颗子弹逼退,而雪莉已经一脚踩下了油门。 “嗡——” 跑车引擎发出轰鸣声。 奥琳娜勾唇笑了,同样坐进了自己那辆黑色超跑。 雪莉的车像只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跑车的性能这一瞬间展现的淋漓尽致,速度提到最高,周围的一切在一刹那模糊成了残影。 “砰砰砰!!” 惊慌失措的子弹打在车玻璃上,高速的对冲让车玻璃一瞬间碎成了无数的蛛网。 雪莉的视线里什么都看不到了,可雪莉仍旧抻直了手臂,踩到底的油门丝毫没有松懈。 “砰——!” 跑车冲进了车队,巨大的撞击声让所有人本能地捂住了双耳。 车玻璃几乎是在瞬间因为巨大的冲击而破碎,雪莉的银发飞舞起来,玻璃碎片像烟花一样炸开,溅落在身上。 雪莉的脸颊上出现了几道划痕,可那双浅绿色的眼睛比这反射着晨光的无数碎片还要更亮。 雪莉脸上带着的,是和任何时候都如出一辙,无比自信耀眼的笑容。 两辆跑车几乎是头对头撞在了一起,从无数炸开飞舞的玻璃碎片中,两个人看见了对方的眼睛。 因为车身的挤压腿部感受到了压力,可两人谁都没松劲,像是一定要在最终的死亡中分个胜负。 鲜血从雪莉的小腿上流下来,雪莉的跑车在不可抵抗的力量下开始被顶着一点点后退。 “雪莉,”奥琳娜漆黑的眼睛透过一片狼藉的残骸注视着雪莉,像三年前那样认真,“你的遗言呢?” 雪莉笑了。 “没有,奥琳娜,”雪莉眉眼弯弯,即便在一点点倒退,脸上的笑容仍旧明媚动人。 那浑身的伤痕和鲜血只能为雪豹增添更耀眼的魅力。 “从来都没有。” 一阵突如其来的引擎声从侧后方的高架桥上迅速逼近,雪莉淡绿色的眼睛里笑意更深。 “你瞧。” 奥琳娜抬起了眼睛,雪莉背后缓缓升起的晨光里,从高架的尽头飞驰而来几辆黑色的越野,而一辆牧马人开在最前面。 是雪莉的援军。 “……” 奥琳娜眉眼舒展,唇角荡漾开一抹笑意。 “……你赢了。” 奥琳娜骤然松了劲,原本油门都要踩到底的雪莉立刻将奥琳娜的车推了出去,奥琳娜的车撞破了高架桥的栏杆,整个车身瞬间飞出了高架。 小腿动不了,雪莉已经没有办法踩刹车了,跑车不可抑制地朝着高架的栏杆冲出去。 “砰!” 雪莉的车被侧推了出去,轱辘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整个车身被推着直接横在了高架上。 副驾驶整个凹陷了下去,镶嵌在里面的,是牧马人的车头。 “啊,总算赶上了。” 赶来的援军迅速制服了已经弹尽粮绝的敌人,安德鲁打开车门,带着笑容,却故意用了心有余辜的语气。 雪莉隔着已经破烂的车窗,侧首看向安德鲁,笑着挑了一下眉角。 朝阳完完全全升了起来,奥琳娜的车彻底坠入了泰晤士河,“扑通”溅起一大片金色的浪花,而后彻底消失在河流中。 泰晤士河反射着金色的天光,浪花很快归于平静,像以往一样,波光粼粼向远方流去。 安德鲁将雪莉抱出了已经彻底报废的跑车,高架的栏杆已经被撞出了一个大口子,雪莉让安德鲁把自己放下。 “……” 就那样坐在万丈高的高架桥边,任凭风掀起自己的银发,雪莉脚下是波光粼粼的河水。 安德鲁站在雪莉旁边,手肘搭在栏杆上。 熹微的晨光勾勒着两人的脸颊,微风拂过发丝,阳光从其间穿过,雪莉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安德鲁点了一支烟,白雾上升,又被微风带走。 雪莉微微侧首。 “嘿,给我一支。” 安德鲁抬了一下手里的烟,挑起了眉角:“这个吗?” “不行,你伤得有些重。” 安德鲁笑了笑,将烟碾灭,俯身抬起雪莉的下颌,轻轻烙下一个烟草味的吻,金色的晨光勾勒出两人脸上细小的绒毛。 “这样如何?” “……” “嗡——” “唔……” 直升机平稳地飞在泰晤士河上空,晨光在螺旋桨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欧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啊……我这是死了吗?” 欧文嘟囔。 “是的欧文先生,我是天使。” 梅琳达抱着手臂坐在甲板上,一本正经地说道。 欧文躺在甲板上,突然咧嘴笑了。 “你才不是呢,天使没你漂亮。” 梅琳达扭头冲驾驶员说:“还能开玩笑,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有问题,”欧文伸出手去拉梅琳达,梅琳达伸手握住了欧文的掌心,欧文的表情遗憾又认真, “我现在动不了,咱们的婚礼要拖到后面了……” 梅琳达眉眼弯了一下,似乎是在笑欧文的幼稚,她俯身在欧文的手背上亲吻了一下。 “没关系,我可以等。” 可以等很久很久—— 第128日 婚礼筹备 “……” 一篇足足有7英尺的发言稿被展开,欧文眼睁睁看着纸卷“咕噜咕噜”从病床上滚下来,几乎快要滚到病房外。 “什么?” 欧文哀叫起来:“我现在还是个病人!” “嗯……实际上你没什么事,而且你的婚礼迫在眉睫。” 婚礼被延后了一周,尽管如此,这个时间对于仍旧在住病房的各位依旧很紧迫。 以至于连诺拉都参与到了婚礼的筹备事宜当中。 或许让莱恩来安排整个婚礼的流程这件事更能体现现在情况的紧迫性。 但欧文依旧对雪莉这种明明拄着拐还要跑到他的病房来监督他赶紧背婚礼发言稿的事极其不满。 而且这个发言稿足有7英尺长。 比唐安高一大截。 从那次和唐云一战后,西区人员几乎霸占了索菲亚医院,他们几个重伤号更是整整齐齐包揽了一排病房,没事还能互相串个门。 唐安抱着果篮从病房门口经过,看到地上的纸卷,弯腰捡了起来,垂眸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我都将爱着你……在上帝面前……发誓……” 唐安抬起头:“欧文,你的稿子……” “掉了。” 实际上没掉,另一头就在欧文手里。 “……” 欧文耸了一下肩膀。 “感谢雪莉吧,她在我的婚礼上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说着欧文抬了抬手里的草稿纸。 “7英尺长。” 雪莉的拐杖靠在一旁,自己则懒洋洋地倚在墙上,听到欧文吐槽,雪莉笑道:“算了吧欧文,这已经是所有的必要筹备里面最简单的一个了。” “你的场地、牧师、酒水、礼服、宴请宾客……一个都没准备。” 欧文躺下翻了个身装死。 雪莉笑了笑,转向了唐安:“纸花买了吗?礼服呢?” 唐安把纸卷放回到地上:“……买了,礼服梅琳达还在挑,诺拉在陪她。” “酒水詹森会负责。” “詹森?”雪莉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角,“酒吧里的东西不是都毁的差不多了吗?” 当时唐云的一部分人袭击了酒吧,虽然后来顾老板的人及时赶到,但大部分的设施酒水都损坏了,为此不得不暂时停业整顿。 “是的,”唐安说,“因为要进大量新的酒来,詹森说这部分可以从酒吧新进的货里面扣,钱由公费出。” “……” 雪莉“啧”了一声,眉角轻挑:“以公谋私,现在这种事居然都不背着我了。” 唐安不置可否,雪莉又把目光投向唐安怀里的果篮,弯了一下眉眼。 “你这是要去看谁,小家伙?” 不出所料,唐安回答:“雷克斯。” 雪莉立刻用遗憾的语气道:“啊,居然不是来看望我的吗?连果篮都只给雷克斯……” 唐安怔了一下,立刻低头看了一下怀里的果篮,又看向雪莉。 雪莉那双淡绿色的眼睛像某种猫科动物一样期待又略带可怜地看着她。 “我……但是……” 唐安发现自己没办法把视线从雪莉脸上挪开,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我不可以拥有一个水果吗?” 雪莉问。 唐安赶紧摇头。 雪莉伸手,唐安把果篮递过去,雪莉挑了两个红彤彤的苹果,上面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谢谢亲爱的。” 唐安稀里糊涂地走了,欧文斜着眼睛看啃了一口苹果的雪莉。 “恶趣味。” 雪莉眉眼弯弯,伸手把那草稿纸盖在欧文脸上。 “赶紧努力吧,准新郎。” “……” 病房门被推开,雷克斯抬起眼睛,就看到了唐安抱着水果篮站在门口,耳朵尖还红红的。 而且果篮里明显洗丢了两个大苹果。 “……” 雷克斯把手里的报纸放下了。 “遇到谁了?” 雷克斯问。 “……雪莉。” 那就不奇怪了。 “好点儿了吗?” 唐安把水果篮放在雷克斯的床头。 雷克斯“嗯”了一声。 和唐云的那一战雷克斯受了很多伤,但万幸没伤着脏腑,只是失血过多,手术再加上输血后情况明显好了很多。 “顾老板找过你了?” 唐安点了点头。 唐云手底下的在逃人员顾老板仍旧在不遗余力地剿灭,顺便配合安迪和警方那边打捞了一下尸体。 今天上午顾老板请唐安去了一趟,说是唐云几个人的遗体和遗物找到了。 “……23个……詹姆斯,你那边还有多少……?” “安迪。” 安迪警官转过身来,立刻颔首笑道:“顾老板,你带唐安来了?” 顾老板点了点头,侧首看了一眼唐安。 “唐云他们几个人的遗体在里面。” 并排摆在房间里的一共四具尸体,都盖着白布,唐安上手揭开一个,露出一张苍白的、已经完全褪去血色的面孔。 “唐优的尸体已经算是保存完好的了,但背面不太乐观,后脑有一个很大的血洞……” 安迪一边掀开其他白布一边喋喋不休,唐安静静地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不知道后背是否狰狞,但从正面看,唐优睁着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口鼻中溢出的血已经干涸。 抬起眼睛,唐安又看向其他几具尸体。 因为大楼爆炸坍塌的缘故,透过被撕裂的衣物,唐云的尸体上看得到很多淤血,好几个地方有明显凹陷。 那双眼睛紧闭着,眉心的血洞已经成了黑色,凝固的洗不掉的黑血点缀在惨白的面容上。 “……” 奥琳娜的尸体是在泰晤士河的下游被发现的,跑车已经报废沉底了,奥琳娜的黑发像海藻一样铺散在身底,双眼微阖,神情安详,腹部洇开的血迹已经凝固在了衣物上。 最后一具尸体是阿季的,相比起其他人,阿季的尸体保存的最完整,只有太阳穴有一处血洞,平躺在床上,血迹被黑发遮盖住,干净得像是在小憩一样。 “就是这样,除了这些,还有一些他们的遗物……” 安迪还要再说什么,顾老板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安迪的话。 安迪回过神来,看向唐安。 “哦对,抱歉,我忘了。” “……” “他们是你的「家人」。” 唐安拎着白布,站在四具尸体中间,听到安迪说了这个词,脸上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家人吗……? 一只温和但坚定的手搭在了唐安的肩膀上,顾老板拍了拍唐安的肩,唐安回头看过去。 顾老板的神情有些肃穆,就像是跟唐人街的队员牺牲时的表情差不多,但那双同样漆黑的眼睛里,带着更为坚强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些独立空间,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先出去一小会儿。” “我不知道……”唐安说,“……好吧。” 顾老板和安迪警官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唐安一个人站在房间的中央,周围是四具亲人的尸体。 唐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唐优和唐云都是在自己的面前死掉的,是自己亲自动的手。 而且人都已经死了,说什么都再无意义。 唐安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往事,又像是在想那个晚上的情景。 连唐安自己都不太清楚。 “……” 最后唐安仍旧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将唐优茫然睁着的眼睛阖上,重新将白布盖好。 从房间里出来,顾老板什么都没问,安迪将那些遗物交还给了唐安。 “这些东西没什么特别的,但我想有两样东西对你很重要。” 说着安迪拿出了封在透明袋里的两样东西,一个手机,一个身份证。 唐安接过那个身份证,那上面的照片是自己。 是自己的身份证。 身份证是英式的,照片的年龄很新,似乎是最近才办理的。 出生日期印着8月7日。 唐安想起来那次那个讨厌的亚裔警官在警局询问时问过自己的生日。 而自己回答的正是这个。 “……” “是唐优身上找到的,放在胸口,保存得还很完好。”安迪笑了笑,“恭喜你唐安,你现在是一位合法的公民了。” 唐安抿起了嘴角。 “……谢谢。” 另一样东西是部手机,整个机身已经摔坏了,屏幕上横贯着一条裂痕,但出人意料的是,它居然还能开机。 屏幕已经因为受损完全花掉了,只有左上角一点点地方能显示内容。 界面停留在备忘录,左上角第一行只有两个字——唐安。 冒号下面,剩下的内容就已经看不清了。 “这个手机大概是唐云的,我们还没来得及提取指纹和手机里的芯片。” 安迪继续说。 “给你看一眼只是想让你知道,唐云当时似乎给你留了言。” “……” 唐安点了点头,伸手把手机还给了安迪。 “……这个你们还需要。” 安迪笑了笑:“是的,等我们的技术人员恢复了里面的数据,大概就能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了。” 唐安没有说什么。 从警局里面出来,唐安和顾老板并排走在路上,唐安垂着眼睛看着手里崭新的身份证。 “……” 唐安停住了脚步。 顾老板也跟着停下了。 “怎么了?” 顾老板问。 “……我不知道,”唐安盯着手里的身份证,“我实际上……不应该为他们而难过的,对吗?” 毕竟他们都是恶人,不管是唐云、阿季、甚至唐优,他们的背上都背负着无数无辜的人命。 自己不应该因为一个小小的身份证明就生出这样的情愫。 顾老板拍了一下唐安的肩膀,唐安抬起了眼睛。 顾老板浅浅地笑了。 “不必自责,这正是你区别于他们的地方。” “如果不能保持对生命的敬畏,我们或许终将踏入和他们一样的道路,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与他们不同。” “怜悯和善良保佑我们不会堕落。” “你一直都做的很好。” “……谢谢。” “……” 雷克斯把身份证还给了唐安。 “收好吧。” 唐安点头,并认真把身份证放进了兜里。 “……” 看了唐安一会儿,雷克斯收回了目光,并换了个话题。 “梅琳达的礼服挑好了?” 是的,就连雷克斯都被迫牵扯到了婚礼的筹备当中。 说到这个,唐安在心里叹了口气。 梅琳达的想法和欧文一样,这样很好,但可惜的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梅琳达喜欢那件红色的耀眼的礼服,说是会很搭自己的发卡。 可唐安根本不记得梅琳达有发卡。 雷克斯:“……” “辛苦了。” 唐安摇了摇头。 “不是,辛苦的是你。” 雷克斯不明所以,唐安递给了雷克斯一个纸卷,雷克斯打开,纸卷从手里一直延伸到病床上,然后从病床上“咚”地一声掉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了门口。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祝贺词。 “雪莉写的,她希望你能背下来。” “……” 雷克斯面无表情。 “而且,”唐安不太好意思地说,“我的舞到现在也没练熟……” 雷克斯叹了一口气。 第129日 婚礼 虽然准备匆忙,但婚礼依旧如期举行。 时间紧促再加上资金有限,教堂没有租到,雪莉贡献了她最大的一处带后院的别墅,面积几乎赶上了半座庄园。 柔和的阳光打在草坪上,圆桌上的香槟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松枝上挂满了花朵和气球做装饰。 宴会还没开始,威尔有些紧张地调整着气球的位置,退后一步看了看,又把花朵重新摆了一下,莱恩在对面不明所以。 “威尔?你摆弄什么呢?”莱恩大声道,“它们看起来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什么?!” 威尔看起来更紧张了:“可它们现在明明对称了!” 莱恩狐疑挠头,似乎想找出威尔说的那两个对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诺拉抱着一束洁白的漂亮捧花从威尔身后匆匆经过,百忙之中还回头看了一眼。 “是对称没错,威尔你的领结歪了……” 威尔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整理自己的衣着。 莱恩:“嗯??” 银色的餐具被镀上了一层近乎耀眼的金边,唐安校对着餐盘的数量,雷克斯在旁边看着她。 因为今天要撒纸花,所以唐安穿了裙子,白色的蓬蓬裙系着丝带和蝴蝶结,那一贯散乱的黑发被雪莉打理得柔顺而温和,阳光给发丝镀了一个柔和的发色。 丝带的一头被风吹起搭在了唐安的脖颈上,雷克斯看了一会儿,伸手帮唐安把它拿下来。 唐安怕痒,往旁边躲了一下,抬起眼睛看过来。 雷克斯神色自然地将丝带放下。 “我已经数过了,你不需要再数一遍。” 雷克斯说。 “我知道……” 唐安小声嘟囔。 “……”雷克斯提醒唐安,“不要紧张。” “……” 比唐安更紧张的大有人在。 等在旁边的欧文倒算不上是紧张,应该说是兴奋和激动,而反观詹森的脸色却有点儿把持不住的样子。 终于钟声敲响了,新娘踏着草坪上的长毯缓缓走来。 不对,不是缓缓。 原本诺拉应该在梅琳达的身后替她提着裙摆,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烈火一样的裙摆和头纱在身后散开,黑红色的点缀和日光交织成了一幅绚丽的画,梅琳达就是从画中央飞翔而出的火烈鸟。 梅琳达提着裙摆,像一只浑身燃烧的火烈鸟一样轰轰烈烈地跑进了婚礼的现场。 詹森眼前一花,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欧文冲了出去。 两人站在草坪的中央紧紧拥吻。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欢呼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场地已经要被欢呼和掌声掀翻了。 彩带、礼花从四面八方迸发出来,人群欢呼着,笑着,大声唱着各种语言的祝贺的歌曲,而在这些声音中间,一对新人紧紧拥抱着对方。 欧文不舍地松开梅琳达,目光甚至不能从梅琳达脸上移开,他的声音还有点抖。 “天哪曼迪,你今天太漂亮了……” “我好像开始有点儿紧张了……” 梅琳达同样直视着他的眼睛,神情热忱而认真:“当然,我也一样紧张。” 两人又重新吻在一起,五彩的丝带从上空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挂在欧文的发梢,梅琳达的头纱上。 “哦,你戴了我送你的发卡……” 欧文这才注意到梅琳达面孔以外的部分。 黑红色的头纱下,梅琳达的发间别着一只红色的发卡,样式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了。 “当然,”梅琳达回答说,“它对我一直意义非凡。 直到神父致辞的时候两个人依旧不能把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尽管充当神父一职的雪莉看起来更有意思。 为了显得肃穆雪莉穿了一身洁白的长裙,温柔而神圣,修长的脖颈前挂了一个十字架项链。 “……” 雪莉笑着看向新娘:“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 “无论疾病或者健……” 梅琳达猛地回过神来,将目光从欧文脸上移下来:“什么?” 众人哄笑,雪莉也笑了:“哦,我想我不用再重复一遍了,你们好得如胶似漆。” “好吧,”雪莉又转向新郎,“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 欧文不等下文就大声说:“我愿意!” 但显然,他似乎并没有听到雪莉在说什么。 他看起来真的很紧张。 “神父”在努力憋笑,其他的人倒是没有憋,他们笑得很放肆。 婚礼的流程已然不重要了,因为新郎新娘总是情不自禁亲在一起以至于忘了交换戒指的环节,害得充当戒童的小比尔尴尬地站了好久。 而且欧文在宣誓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的宣誓词。 “……我的确是忘了,曼迪,我从未想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我发誓……” 欧文本应当牵着梅琳达的右手,可现在他激动地扶着梅琳达的双肩,目光灼灼。 “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比我更爱你,我曾经以为死亡会走在我们婚礼前面,可是我们赢了,曼迪,它再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再无遗憾了……” 欧文的眼尾红了,声音有些哽咽,梅琳达伸出双手紧紧拥抱了他。 “是的,欧文,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梅琳达的声音坚定。 “从今天起,我们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彩色的纸屑纸花纷纷扬扬被撒到空中,沐浴在阳光里缓缓落下,唐安拎着篮子,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诺拉在偷偷抹眼泪。 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四周响起了掌声,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的掌声更加真诚与神圣。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期望着上帝能保佑这对夫妻,如果上帝做不到,那去他的,我们会保佑。 宣誓的环节很快过去,梅琳达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手捧花。 还在诺拉手里拿着呢。 诺拉赶紧把捧花递给梅琳达,梅琳达则有些好奇诺拉的眼睛为什么红红的。 “怎么……你哭了?” “我没有……”诺拉难为情地别开脸,赶紧把唐安推到前面去,“快点扔手捧花吧!” “好吧,”梅琳达不纠结了,“那我可要准备扔了。” 欧文在旁边给她打气:“扔远一点曼迪,詹森那家伙站的太远了!” 詹森在那边无能狂怒。 雪莉抬眼瞥了一下站在自己身旁的安德鲁,笑了笑:“你不打算讨个好彩头?” 安德鲁挑了一下眉角,笑眯眯道: “哦,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雪莉小姐,你希望我向你求婚?” 雪莉笑着耸了一下肩膀,不置可否。 莱恩跃跃欲试,但实际上,只有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结婚对象。 捧花以一个优雅的抛物线抛出,人们哄笑着去接,诺拉跳起来但可惜与捧花擦肩而过,莱恩更别提了,还没等伸手捧花已经从他眼前掠过。 唐安盯着捧花下落的轨迹后退,一边退一边伸出双手准备接住马上就要掉落的捧花。 结果后背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已经到手的捧花几乎是同时被另一只手接住。 两个人同时接到了捧花,唐安回过头一看,雷克斯正维持着单手拿捧花的姿势,以同样的表情看着她。 “嘿,抢什么?”莱恩立刻道,“你们两个谁接不都是一样?” 人们笑了起来,围着雷克斯和唐安起哄,唐安的耳尖红了,松开了手捧花,雷克斯轻咳一声,将花拿在手里。 “真不错,”梅琳达拍了拍唐安的肩膀,抬眼看向雷克斯,“你们的婚礼打算在什么时候办?” “……” 雷克斯再次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将花还给了梅琳达。 “至少得明年。” 雷克斯回答。 虽然在英国唐安早就过了法定结婚年龄,但按照国籍来讲,雷克斯还是希望尊重唐安家乡的法律。 唐安没想到雷克斯真的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侧首看向雷克斯。 雷克斯也看了过来,挑了一下眉角。 婚宴很快开始,在雪莉的别墅里面进行,餐桌上精巧的银质餐具反射着灯光,香槟像瀑布一样从高高摞起的酒杯中流下来。 宴席出乎意料,比唐安想象得美味得多,鱼子酱、烤鸽子、龙虾浓汤、黄金巧克力……应有尽有。 唐安尝了一口烤羊排,咀嚼了两下,没忍住又拿了一块。 “这次宴会的餐饮是谁负责?” 唐安悄悄问雷克斯。 “顾老板,”雷克斯同样拿了第二块,“毕竟你不能把准备食物这种事情交给味觉退化的英国人处理。” “……”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顾老板那边,唐人街的都在那一片,顾老板正笑眯眯地和老板娘说着什么,小林则在旁边大快朵颐。 是顾老板的话,那一切都合理了。 宴席中的致辞环节其实才是最重要的,但顾老板的努力让这场宴席中“宴”的部分彻底被重视了起来。 甚至在要准备致辞之前欧文还吃了一勺鱼子酱。 本来这个环节应当是由父母和亲友演讲的,可他们的父母早已不在世上,亲友的话,整个宴席上都是他们过命的朋友。 很多人都准备了致辞的稿子,就连雷克斯都收到了雪莉的建议,可是当莱恩举起杯大喊一声“新婚快乐!”的时候,这场面就收不住了。 人们纷纷举起杯喊着自己的祝贺词,各种语音,各种表达,各种形式,夹杂着真诚的“新婚快乐”,还有不知道听不清歌词的愉快的赞歌。 就连雪莉都不在乎流程了,伸出手举起酒杯和梅琳达碰了一下杯子,眉眼弯弯。 “我无比高兴你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亲爱的,真心祝贺你。” 梅琳达同样弯了眉眼,眼睛里荡漾着幸福的笑意。 “谢谢。” 第130日 舞会 夜幕降临,舞会正式开始。 现场的气氛比香槟和红酒更醉人,虽然有的家伙已经喝多了。 莱恩今天一整天都很兴奋,所以到晚上喝得有些迷糊,拉着罗纳德就要去跳舞,罗纳德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不过顶着一张扑克脸继续喝酒。 莱恩拉不动他,反倒晕晕乎乎地栽在了罗纳德身上。 顾老板和老板娘的优雅足以和雪莉那一对媲美,老板娘的眼镜摘掉了,黑色的长发挽起,中式的领口和裙摆让她美得此刻像一只天鹅。 小林一边鼓掌起哄还不忘一边许愿自己也赶紧找到女朋友。 诺拉坐在旁边开心地看热闹,威尔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又小心翼翼地咳了一声。 诺拉转过头来:“哦,威尔?” “那、那个……咳,”威尔的耳朵都红透了,视线瞥到旁边去,伸出一只手邀请诺拉,“请问……我可以邀请你跳舞吗?” “当然,”诺拉笑着把手放了上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的荣幸。” 威尔整张脸都红透了。 两人踩着音乐的节拍踏进舞池,旋转、迈步,跳了几拍,诺拉有些惊讶。 “威尔,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跳得这么好。” 威尔腼腆地抿嘴。 结果被一边半梦半醒的莱恩打断了气氛。 他举着酒杯,瘫在罗纳德肩膀上大声对诺拉道:“那当然,威尔这小子从半个月前就开始练习了!每天晚上!” 罗纳德把他要倾洒的酒杯从手里拽走,他又模模糊糊要跟罗纳德干架,诺拉一边跳一边笑得不能自已。 威尔小声道:“别,别听他瞎说……” 诺拉笑了:“怎么了,你跳得真的很好。” 各色的裙摆翻飞像盛开的花朵,高跟鞋和皮鞋优雅地踩着节拍,迈步、旋转、牵手,两人在旋转的舞步中分开,轻轻一牵又回到了彼此身边。 梅琳达的裙摆像燃烧的火焰,在旋转的时候尽情飞扬,而后归于平静,两人的动作更趋于热烈,梅琳达毫不怀疑如果舞会允许,欧文会激动地将自己抛向空中再接住。 “怎么了?”梅琳达问。 欧文的手箍在她的腰间,目光灼灼,只盯着梅琳达,荡漾着幸福的笑意:“我太开心了曼迪……我真的很高兴。” “注意脚下宝贝儿。” 梅琳达笑着说。 欧文毫无悬念地闪了一个趔趄,可他完全没注意到,只是愈发激动:“你刚才叫我什么?” “什么?” “求你了再说一遍!” 梅琳达轻轻一退,一个简单的旋转舞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哦,我听不到。” “曼迪!求你了……” 暧昧的灯光打在香槟上,白色的裙摆随着音乐的节拍和高跟鞋踏出的律动而翻飞舞蹈,银发的一缕散下来,轻柔地搭在了肩上。 安德鲁替雪莉将它轻轻别了上去。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粲然一笑。 两人无疑是整场舞会最吸睛的一对,雪白的长裙,纯黑色的西装,优雅的舞姿,两人本就都是足以聚集所有目光的存在,偏偏还凑在了一起。 安德鲁的手掌搭在雪莉的腰上,眼睫微垂,那双鎏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踏着音乐从舞池的中央一直到边缘,安德鲁微微俯身,借着舞姿在雪莉耳边轻声道。 “求婚的事,我还需要准备,但不会太久。” 雪莉闻言一挑眉角,抬起了眼睛,正好对上了安德鲁笑意盈盈的眸子。 “啊,”雪莉笑了,故意逗他道,“我可从没说过会同意你的求婚。” 音乐的节拍在继续,雪莉旋转身姿,裙摆像百合一样散开,安德鲁轻轻一牵,两人的距离立刻又拉近了。 “没关系,”安德鲁脸上依旧带着迷人且自信的微笑,“答不答应总得等我先求了再说。” 手掌重新覆上雪莉的后腰,安德鲁牵着雪莉,两人不知不觉已然回到舞池的中央。 “我至少得先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 舞会还长得很,詹森并没有舞伴,正端着杯香槟倚在桌旁跟穆丝聊天,不过不同的是,穆丝有舞伴,只是跳累了而已。 聊到一半,穆丝去找自己的舞伴了,詹森无聊地找了个位置,余光瞥到坐在一旁的女人,詹森有些意外。 “梅丽莎?” 梅丽莎像尊雕塑一样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看着舞池,以往严厉的眉眼仍旧很严厉,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 铁灰色的眼睛与同样颜色的长发,和她人一样冷硬,梅丽莎穿了件黑色的礼服长裙,看起来有些很难招惹的高傲。 “嗯哼?” 梅丽莎视线都没转过来,只是用气音回答詹森。 詹森倚着椅背,挑起了眉角。 “你不会……也没有舞伴?” 说的也是,怎么会有人敢邀请梅丽莎。 说不定会被她以打扰工作为由直接用病历本拍在墙上。 梅丽莎冷眼瞪了过来。 “啊,你还好心加了个「也」。” 詹森呲牙一笑,转过去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几个空座位沉默地看着舞池。 “呃……”詹森咳了一声,有些尴尬,依旧看着舞池那边,伸手摸了一下鼻尖,“……你不打算跳舞吗?” 梅丽莎双手抱胸侧首看了过来,柳眉高挑。 “咳,我的意思是说……”詹森的神情更加不自然了,像是逃避梅丽莎的目光一样盯着舞池,“我们都没有舞伴……” 梅丽莎的眉挑得更高了。 詹森还要辩解什么,梅丽莎终于没忍住打断了他的话。 “嘿,詹森,你以前说话也这样啰嗦吗?” “……” “好吧,”詹森终于侧首看了过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我是想说,可不可以邀请你一起跳舞。” 詹森伸出了手。 梅丽莎弯了一下眉眼。 “当然,可以。” “……” “哦,詹森找到舞伴了。” 雷克斯往旁边瞥了一眼,随口道。 “什么?” 唐安一分神,脚底下的步子踏错,直接踩在了雷克斯的皮鞋上。 唐安踉跄了一下,雷克斯手上用力扶了唐安一把。 “抱歉。” 唐安小声道。 雷克斯没说什么,只是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嗯。” 两人选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唐安看上去总算松了一口气。 雷克斯把旁边的果汁推给唐安。 “怎么了,”雷克斯问,“跳舞比打架还累吗?” 唐安不假思索点头。 雷克斯的眉眼弯了弯。 舞会时的舞蹈比练习的时候更难,更何况礼服的小皮鞋有跟,唐安更容易站不稳。 以至于更容易踩到雷克斯。 唐安低头看了一眼雷克斯的鞋。 好像没什么明显的损伤。 抬起头来的时候,唐安注意到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唐安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嗯……很抱歉……” 但雷克斯这次的回答却和刚才截然不同。 “嗯,”雷克斯垂眸把玩着手里的香槟杯,表情故作严肃,“你打算怎么赔偿?” 唐安怔了一下。 雷克斯抬起眼睛,依旧保持着那副认真的神情,似乎不像是开玩笑。 但唐安总感觉他的眼底有隐隐笑意,又像是在开玩笑。 “嗯……”唐安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好吧,”雷克斯又垂下了眼睫,“算你欠下的。” 唐安盯着雷克斯,总觉得他的表情怪怪的,像是在—— “……那你想要什么?” 唐安认真地问道。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眼底的神情像是猎物终于落入陷阱里一样满意。 “一个吻可以吗?” 雷克斯轻声问。 唐安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故意扭头移开了视线,只给了雷克斯一个侧脸。 “……” 这是生气了的表情。 雷克斯放下酒杯,正打算说“开玩笑的”,没想到唐安比他先开口。 “回家再说。” 唐安的声音很小但足以让雷克斯听清了,雷克斯顿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唐安已经跳下椅子跑了,还差点儿和往这边走的诺拉撞了个满怀。 雷克斯远远能听到诺拉的声音:“哦,唐安?你还好吗?脸好像有些红……” 雷克斯把酒杯推回到原位,眼睫微垂,唇角却忍不住挑起了弧度。 过来拿香槟的威尔不明所以。 “雷克斯?为什么这么高兴?” 第131日 晚安吻 舞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几个喝醉的直接选择住在了雪莉的别墅里。 回到市区的别墅,雷克斯打开客厅和玄关的灯,唐安跟在后面,摘掉了围在外面的围巾和外衣。 雷克斯将风衣挂在了衣架上,侧首看了唐安一眼。 唐安身上还穿着那件繁琐的礼服,上面还粘着一小片彩带。 “去洗澡。” 雷克斯说。 洗完澡换了睡衣,唐安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安静地看着天花板。 有些微湿的发尾粘在脖颈上,痒痒的,带着洗发水的淡淡香气。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洗完澡的缘故,唐安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自己答应了雷克斯……回家再说—— 雷克斯似乎还没洗完,唐安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唐安“噌”地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 门没锁,雷克斯推开了门。 雷克斯黑发微湿,穿着睡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水珠从脖颈上流下,流过锁骨和肌肉,汇入到衣领中。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唐安,神色如以往一般平静,却似乎隐隐带着笑意。 “我来要我的补偿。” 雷克斯说道。 唐安还保持着匆忙坐起来的姿势,就这样看着雷克斯。 看了一会儿,唐安终于回过神来,眨了一下眼睛,“嗯”了一声。 唐安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雷克斯没动,就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唐安过来。 唐安走过去,站在雷克斯面前停下。 “我……”唐安没有看雷克斯,身侧的双拳攥紧了,声音也有些紧绷,“是……” 两个并不连贯的单词,雷克斯却知道唐安要说什么,挑了一下眉角。 “是,你来吻我。” 唐安抬起眼睫,站在原地,就这么抿着嘴角,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雷克斯,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 雷克斯看到唐安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唐安伸出一只手攥住了雷克斯睡衣的衣领。 “……低头。” 唐安小声道。 雷克斯神色没变,施施然俯下身。 唐安单手攥着雷克斯的衣领,踮起脚尖,红着耳朵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相贴,触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比以往更微妙,唐安有些僵,就这么贴着不敢动了,因为唐安明显感觉到,那薄唇勾起了一抹弧度。 雷克斯在笑。 唐安攥在雷克斯衣领上的手收紧了。 唐安想退,唇瓣刚刚有后退的趋势,后脑就被人扣住了,下颌被轻轻抬起,温热的唇瓣重新碾磨在一起。 “唔……”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颊边,后背跌进了柔软的床垫里,牙关再一次被撬开,攻城略地。 唐安紧紧攥住了雷克斯的衣领。 这一吻比以往更加温柔绵长,唇瓣火热,卡在自己下颌的指尖却冰凉,唇齿间的氧气被掠夺殆尽,唐安简直要溺死在这个吻里。 唐安的肩膀颤抖着,眼瞳也同样颤动着。 雷克斯却像是沉溺在唐安的反应里一样,一心一意地亲吻着,卡着唐安的下颌不允许逃脱,另一只手使坏一样摁着唐安挣扎颤抖着的腰。 “雷克……唔……” 唐安出不上来气了,抖着手腕挣扎着,用力推拒雷克斯。 “咳……” 雷克斯终于放开了唐安,两人的胸膛都在微微起伏着,唐安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 “你可以呼吸。” 雷克斯冰蓝色的眼睛被垂下的黑发遮住,缓了口气,哑声道。 “……嗯?” 唐安仍旧处于缺氧的茫然状态,没听懂。 “……你可以用鼻子呼吸。”雷克斯又重复了一遍,“接吻的时候。” 唐安没有回答,雷克斯伸手摁住了唐安的肩膀,就要再俯下身吻下去。 没想到唐安一下子紧张起来,蜷起身子,别开头躲着雷克斯,还用手捂住了嘴。 不让亲了。 雷克斯伸手去拉她,唐安用力捂着嘴摇头。 “……怎么了?” 雷克斯问。 唐安摇头不说话。 雷克斯就这么看着唐安,也不说话了。 没有听到雷克斯的声音,唐安抬起眼睛去看,黑发遮挡了雷克斯的眉眼,唐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那紧抿的薄唇看出来,雷克斯似乎有点儿失落。 “……” 唐安依旧捂着嘴巴,但力气松了很多,含糊不清地回答。 “……我只是需要休息一会儿。” 雷克斯的眉角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哦?” 唐安恍惚觉得雷克斯的声调里带上了笑意。 唐安立刻翻了个身,别过脸不说话了。 雷克斯有点儿想笑,却还要故作认真,轻咳一声,伸手去拨唐安的肩膀。 唐安抖了一下肩膀,侧卧着蜷缩起来,不理他。 雷克斯只能道歉。 “开玩笑的,不逗你了。” 唐安还是没有说话,雷克斯弯了一下眉眼,索性和唐安一样,直起身子换了个姿势,仰面躺在了大床上。 唐安扭过头去看他。 雷克斯也看着唐安,眉角微挑。 “怎么了?我不可以睡这张床吗?” 唐安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可以。” 顿了一下,唐安又说。 “那我睡哪儿?” 雷克斯道:“你也睡这里。” 唐安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接着唐安往旁边滚了几圈,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爬起来,扭头看了一眼枕头,和与雷克斯的距离。 然后才重新躺回到枕头上。 雷克斯:“……”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唐安回答:“睡觉。”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离你太近我会睡不着……” 雷克斯气笑了。 “那这次需不需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本来以为唐安不会回答,结果一阵沉默后,唐安回答:“好。” 雷克斯:“……” 唐安扭过头,漆黑的眼瞳看着他,很亮很亮,似乎是在期待他的睡前故事,又似乎是恶作剧得逞有些小开心。 雷克斯轻咳了一声。 支起身子将卧室的灯关掉,房间陷入一片漆黑,但很快,明亮皎洁的月光穿过朦胧的窗帘打进房间里,给两人的侧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唐安好像看到雷克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两个小小的弯弯的月牙。 而那对月牙凑近了。 唐安微微睁大了眼睛。 “没有睡前故事,”雷克斯轻声回答,“晚安吻可以吗?” 唐安还没来得及说话,额角处就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雷克斯在唐安的额角烙下了一个吻。 一触即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雷克斯躺了回去。 唐安捂着额头那处被吻过的地方,睁着眼睛,翻了个身,翻到了另一边。 雷克斯侧首看她,唐安一动不动。 雷克斯伸手帮唐安把歪掉的被子盖好,顺便揉了一下唐安后脑的黑发。 “睡觉。” 唐安将脑袋缩进了被子里。 第二日清晨,依旧是难得的大晴天,晨起微熹的阳光透过窗帘打在床上熟睡的两人身上,勾勒着蓬松散乱的发丝。 唐安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睁开了眼睛。 唐安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可能是太累了的缘故,后半夜自己似乎睡得很沉。 唐安茫然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阳光,然后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 手臂搭在了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 “……” 唐安忘记了雷克斯还睡在这张床上。 而现在唐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枕着雷克斯的手臂。 唐安整个人都僵住了,屏着呼吸,几乎是一点一点地将胳膊从雷克斯身上挪下来,又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解放了雷克斯的手臂。 唐安重新躺回到自己的枕头上。 是的,自己本来应该睡到枕头上的。 唐安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滚到雷克斯身边还睡成这样一个姿势的,没有任何记忆。 “……” 唐安抬起眼睛去看雷克斯。 雷克斯侧躺着,微阖着双眼,眉宇间的冷色因为闭上了眼睛而显得淡去许多,清晨的日光更是让这张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眼睫很长,在眼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雷克斯还睡着。 唐安认真看了一会儿。 不对,是醒着的。 唐安盯着雷克斯的眼睛,抿起了嘴角。 雷克斯似乎察觉到了唐安情绪的变化,睁开了眼睛。 冰蓝色的眼底倒映着窗外的日光,带着浅淡的笑意。 唐安的唇角抿得更紧了。 “你早就醒了。” 唐安说。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单手撑着床坐起来,雷克斯活动了一下肩膀,唐安也坐起身,一直看着他。 盯了一会儿自己一直枕着的那只手臂,唐安终于还是出声问:“没事吧?” 雷克斯说:“有点麻。” “……” 唐安又说:“抱歉。” 雷克斯耸了一下肩膀。 唐安的精神头没能持续多久,因为据雷克斯所说,唐安是很后半夜才睡着的。 因此等唐安穿好衣服开始洗漱的时候,那股被雷克斯抵消掉的困意就又翻涌了上来。 雷克斯下楼准备早饭的功夫唐安就又躺回床上睡着了,雷克斯叫醒唐安去刷牙,唐安一边刷一边闭眼补觉。 没办法,雷克斯只能任由唐安回去补了个回笼觉。 毕竟雷克斯给雪莉打电话的时候,雪莉表示,保姆说有几个家伙因为喝得烂醉现在仍旧在那别墅里睡得昏天黑地呢。 第132日 酒吧 酒吧的重建工作已经完成了,雪莉通知他们几个下午回来上班。 罗纳德替莱恩请了假,雪莉出于资本家的善良和人文关怀询问了一下莱恩的身体状况如何。 罗纳德没有回复雪莉。 放下手机,雪莉瞥了一眼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悠哉小憩的男人,眉角高挑。 “安德鲁先生?” 安德鲁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你留在我这儿还有什么事?” 安德鲁这才睁开了眼睛。 “嗯……”安德鲁直起身子,摸了摸下巴,眉眼弯弯,“我记得我说过要帮你。” 雪莉的眉角挑得更高了。 “哦,你似乎并不是在帮我。” 更像是在黏着…… 安德鲁轻咳了一声:“可靠消息,哈帝已经准备从威尔士回来了,明天上午的飞机。” 雪莉“哦”了一声,依然带着戏谑的笑:“我会带人去机场举着横幅欢迎他的。” 安德鲁笑了,雪莉替自己泡了杯咖啡。 安德鲁一直盯着雪莉的动作,似乎在期待雪莉能帮他也泡一杯,意识到雪莉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后,安德鲁咂了咂嘴,只好自己起身亲立亲为。 “哈帝回来,跟我们西区有什么关系?” 雪莉悠哉地抿了一口咖啡,将杯子放回桌上。 “……”安德鲁挑起了眉角,“我以为维克多的事件以后你们就结下梁子了呢。” “……” 雪莉没有回答,只是眉眼微微敛起。 他们与哈帝的关系向来是敌不动我不动,上次维克多的事件西区并没有明面上出手对抗哈帝,哈帝也不至于会跟西区这样大的势力翻脸。 但维克多家族的覆灭终究是横在中间的一根刺,西区到底要不要和哈帝抗争到底,恐怕还得看上面的意思。 何况,诺拉一定不会放任哈帝就这样活着。 雪莉若有所思地端起咖啡来,氤氲的热气遮挡了雪莉眼底的神色。 安德鲁瞥了一眼雪莉,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咖啡,尝了一口。 “真苦。” 安德鲁皱眉。 雪莉抬眼看了过去,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安德鲁不以为意,一边把杯子放回去一边道:“下次给那个崽子带点儿这个口味的糖果。” 那个崽子说的是唐安。 雪莉笑了起来。 而此时睡得正香的唐安并不知道安德鲁正在密谋的恶作剧。 唐安和雷克斯是下午到的酒吧,重建的工作虽然勉强算是完成了,但依然有很多地方需要人帮忙。 “崽子,榨汁器在哪儿?” 一个服务生举着半个柠檬在吧台后翻找,唐安也跟着找了一圈,没找到。 “应该是还没来得及买。” 唐安把抽屉推回去。 “什么?那这要怎么办?”服务生示意手里的柠檬。 梅琳达抱着半箱工具从吧台前面经过,顺手把那柠檬从服务生手里拿下来,扔在碗里,然后一拳下去。 出汁。 “简单方便。” 梅琳达把碗还给服务生,服务生目瞪口呆。 “这……”服务生举着那个碗不可置信地看向唐安。 唐安张了张嘴,似乎在考虑措辞。 最后憋出来一句:“加油。” 然后就赶紧溜了。 “我……” 小服务生在吧台前举着碗独自凌乱。 雷克斯和欧文在检查二楼的情况,当时唐云的人火力很猛,二楼的许多房间几乎都被打得千疮百孔。 万一要是有客人在兴致正浓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床头上嵌着一排子弹就不太好了。 欧文一边检查一边哼歌,显然心情相当不错,虽然雷克斯并不想打扰他的兴致,可无奈欧文越哼越跑调。 “欧文。” “嗯?” 欧文一边把那铜制的烛台放回去一边扭头看向雷克斯,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甜蜜笑容。 幸福得简直闪瞎人狗眼。 “怎么了?” “……”雷克斯收回了目光,“没事。” 欧文不明所以地耸了一下肩膀。 “听说顾老板那边已经把唐云的残党清剿得差不多了?” 雷克斯“嗯”了一声,捡起床底掉落的一匣子弹,翻看了一下,皱了皱眉。 飞云集团的许多证据已经提交给警方,顾老板暗中追杀那些残党的事警方也默许了。 欧文“哈哈”一笑:“这回路易斯那老小子该躲在被窝里哭了!” 东区和飞云集团一直往来甚密,这次估计遭受到的打击不小。 雷克斯本来也不认为路易斯能给西区造成多大的威胁,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对了。” 欧文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雷克斯看着他脸上那副不怀好意的微笑,不动声色地躲远了一点。 欧文却直接搭上了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挑起了眉角。 “你和那崽子最近怎么样?” “……” 雷克斯将弹匣别在腰间,没有回答。 欧文“啊”了一声,用一种“不会吧”的惊讶表情看着雷克斯:“你们总不能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吧?” “……” 雷克斯在认真反思自己的脾气最近是不是好得太过分了,以至于欧文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还有别的事?” 雷克斯冷着脸把欧文的胳膊从肩膀上抖下去。 “也不是没有。”欧文轻咳一声,“我答应了那崽子说让你去教她狙击来着。” “……”雷克斯“嗯”了一声,“知道了。” 这间房间检查完了,雷克斯转身往外走,欧文跟在雷克斯身后,还在喋喋不休。 “要我说这也是一次机会啊,雷克斯你单身这么长时间了,总得好好把握住……” “砰!” 雷克斯扬手关门,门贴着欧文的鼻尖磕上,把欧文关在了房间里。 然后落锁。 “哎!”欧文在里面大力拍门,“雷克斯?雷克斯……!” 雷克斯头也不回地走了。 “……” 莱恩是在晚上的时候回到酒吧的,而且明显是逃回来的,看起来相当狼狈。 “哦,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雪莉笑得眉眼弯弯,“罗纳德替你请了假。” 莱恩摊在沙发上摆了摆手,连辩解都没力气说了。 诺拉也在酒吧帮忙,收起小酒桌上的托盘,扭头看了一眼旁边沙发上的莱恩,忍不住转头小声问唐安。 “他真的没问题吗?” 唐安也看了一眼,同样小声道。 “应该没问题,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他的脸色白得好难看。” “是昨天晚上喝多了吧。” “真的?看起来像一夜没睡……” “嗯……” 唐安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毕竟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他看起来好像需要点儿药……” 唐安和诺拉站在沙发边上小声讨论,全然没有注意到原本歪在沙发上睡觉的莱恩已经面色不愉地睁开了眼睛。 “啪!” 两人的后脑勺上各挨了一下。 唐安抱着脑袋,诺拉眼泪汪汪。 “老子听得见!”莱恩一手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老子好得很!别没事儿在背后议论老子!” 虽然这么说,可他的另一只手还狼狈且滑稽地摁着后腰。 唐安抿紧了唇角,在忍不住笑出声之前赶紧拉着诺拉跑了。 雷克斯统计完所有剩余的枪支数量,从二楼下来,正好撞上了唐安和诺拉。 诺拉蹲在地上揉着脑袋,小声嘟囔:“疼死了,他好像很生气……” “嗯……” 看样子是说中了,唐安一边想一边替诺拉揉了揉后脑勺。 雷克斯走过来,微微挑了一下眉角。 “怎么了?” 唐安摇了摇头,诺拉从地上站起来,皱着眉又看了一眼莱恩那边,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嘟哝。 “没事儿,就是议论别人被制裁了。” 雷克斯抬眼看向依旧躺在沙发上的莱恩,耸了一下肩膀。 “体谅一下吧,”雷克斯淡淡地说,“他也挺惨。” 诺拉并不知道罗纳德和莱恩更深一层的关系,不明所以。 唐安则更加想笑了。 雷克斯垂眸瞥了唐安一眼,轻咳了一声。 唐安看过去,雷克斯问:“你想学狙击?” 唐安眼睛立刻一亮,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 其实唐安的优势在于动作敏捷反应迅速,更擅长各种环境里的搏击和侦察,长时间的潜伏对唐安来说并不适合。 不过有一技傍身终究不是坏事。 “好,”雷克斯点了点头,“明天直接去俱乐部。” “我教你。” 第133日 狙击 俱乐部的五楼是专门用来练习狙击的场地,雷克斯正在挑选适合唐安的枪型,唐安则在一旁给自己带上护具。 “用这个。” 没有找到很合适的,雷克斯索性将自己背来的m24递给了唐安。 唐安用牙齿将手肘处的最后一个绑带系好,伸手接过了雷克斯的枪。 雷克斯伸手指了一下平台边缘,平台正对面很远的地方是一排排的靶子。 “去那边,卧姿,趴下。” 唐安第一次练,得先从简单的卧姿开始尝试,唐安依言走过去,趴在地上,手肘撑地,稳稳地托好枪,枪托抵在肩窝,瞄准镜贴上了眼睛。 雷克斯双手抱胸,居高临下观察着唐安的姿势。 “腿再分开。” 雷克斯微微皱眉,鞋尖抵住了唐安的脚踝,将唐安的脚往外拨开:“记住这个角度。” 从后面巡视到前面,唐安能听到雷克斯的脚步声停在右手边,甚至能感受到从上方来的审视的目光,但唐安的眼睛抵着瞄准镜,根本看不到雷克斯。 雷克斯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重新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唐安正在想是自己的姿势哪里有问题,雷克斯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唐安的两腿之间。 唐安怔了一下,身后已经传来轻微的“悉窣”声。 雷克斯手撑着膝盖,单膝跪地。 一只脚跪在唐安两腿之间,另一只脚踏在唐安身侧,以这样一个姿势微微俯下身,语气淡淡。 “手不对。” “……” 唐安抿紧了唇角,下意识想回头,后背就被一只大手不轻不重地摁住了。 “别动,我给你纠正。” 接着雷克斯的身形伏得更低了。 一手摁着唐安的脊背,另一只手伸到前面,握住了唐安托着枪的手。 温度顺着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攀升上来,唐安抿着嘴角,一本正经地盯着瞄准镜,手指却有些僵硬。 “松手,虎口托住这里……” 雷克斯手把手带着唐安托好枪身,调整枪托在肩窝的位置。 雷克斯的大半个身形几乎都伏了下来,重量和温度压在唐安的脊背上,黑发蹭到了唐安的脸颊,痒痒的。 “这个动作是最标准的,记住它。” 雷克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乎贴着自己的耳廓,唐安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脖子,想躲。 接着就被雷克斯扣住了后脑。 “别动。” 重量和温度同时从脊背上撤去,雷克斯直起身子,站起身来。 “从瞄准镜里看到了什么?” “……” 唐安诚实地回答:“靶子。” “还有呢?” “……线,”唐安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十字线。” 雷克斯“嗯”了一声:“它的中心是你的目标。” 唐安用沉默表示自己听懂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唐安还在等待雷克斯下一步的指示,等了一会儿,唐安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现在该开枪吗?” 雷克斯则不以为意地在唐安的右手边盘膝坐下了,手里还拿了一把子弹。 “枪里没子弹,你先练姿势。” 雷克斯说完,自顾自地拿了一颗子弹摆到了枪管上,稳稳当当地立住。 “枪不能抖,掉一颗子弹加半小时。” 唐安抿住了唇角。 雷克斯并没有说自己到底要趴多少个小时,像是知道自己一定会掉子弹似的。 在这种方面,雷克斯一直都属于严师的类型,从以前就是这样。 唐安一边举着枪一边想。 唐安举着枪一动不动,雷克斯则无所事事地在枪管上摆子弹,一颗接一颗。 雷克斯的手倒是很稳,摆了整整一排。 不知道举了多长时间,肩膀和手肘处开始有酸痛的感觉传上来,唐安意识到自己的肌肉开始有生理性的颤抖。 唐安紧盯着瞄准镜,屏着一口气,抿住了嘴角。 肌肉的酸胀困乏可以忍受,可下意识的战栗没办法控制,唐安的手微微一抖,几颗子弹“劈里啪啦”掉了下来。 幸好放在后面的子弹比较稳,否则就全军覆没了。 “……” 雷克斯伸手把那几个子弹都捡起来,语气淡淡。 “三个小时。” 这次有确切时间了。 但唐安已经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了,只记得坚持,然后掉子弹,再坚持,然后再掉子弹,仿佛像是个没有尽头的循环。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安领口的衣料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额前的黑发已经有些湿漉漉,雷克斯终于说: “可以了。” 唐安“扑通”一声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雷克斯几不可见地弯了弯眉眼,伸手要把唐安手里的那杆枪拿走。 唐安的手指还僵硬着,握在枪柄上,随着雷克斯的动作抬了起来,然后滑下去,“啪”地摔在地上。 雷克斯倒是没说什么,留唐安一个人在那里躺尸一样休息,自己则拿了子弹给m24装填。 唐安艰难地翻了个身,解放了自己的膝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微微侧首,看着雷克斯站在自己身边装弹。 装填好子弹,雷克斯眯起眼睛,肉眼看了一下远处的靶子。 也没带任何护具,雷克斯单膝蹲跪,左手手肘撑在膝盖上作为支撑,举起了狙击枪,枪托抵在肩窝,将右眼贴上瞄准镜。 “砰!” 枪响了,这个姿势唐安看不到靶子的情况,但能看到大屏幕上闪烁的成绩。 稳稳命中靶心,一枪毙命。 “砰!” 雷克斯又开了第二枪,第二枪的成绩依旧完美。 唐安记得詹森说过,这个俱乐部的狙击距离其实是达不到雷克斯想要的训练标准的。 从地上爬起来,唐安揉了揉尚在疼痛的手肘,一边摘护具一边走过去。 长腿支撑着发力的手臂,脊背弓成一个极有力量的弧度,雷克斯的黑发垂在额前,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漠然注视着瞄准镜。 然后扣动扳机。 唐安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出神地想,当时雷克斯在对面大楼开枪救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 雷克斯一共开了五枪,枪枪命中靶心。 “……” 从地上站起来,收了枪,雷克斯瞥了唐安一眼。 唐安就站在旁边,一边揉自己的胳膊肘一边出神。 雷克斯看了一会儿,把目光从唐安脸上移到了唐安的胳膊上。 将枪立在一边,雷克斯走过去,伸手抓住唐安的小臂,唐安猛地回神,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抽回手来,却被雷克斯抓得更紧。 “……” 唐安看着雷克斯,雷克斯却专注地看着唐安的手臂。 雷克斯不由分说拉起了唐安的袖子,看了一眼手肘的位置。 果然有淤青,还有些出血了。 虽然戴了护具,但伤害自然不可避免。 雷克斯给唐安放下袖子:“别乱揉,回去擦药。” 唐安“哦”了一声。 回酒吧找梅丽莎的时候詹森也在医务室,梅丽莎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詹森的伤口缠绷带。 詹森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床边,整个古铜色的胸膛都快要被绷带缠满了,手臂还没来得及包扎,上面带着棍棒打击后的淤青。 万幸的是头部没受伤。 雷克斯蹙起了眉角。 “怎么回事?” 詹森黑着脸,没好气地骂了句脏话:“妈的,在佩斯街被人袭击了,不知道是谁的人。” “就你一个?” 詹森“嗯”了一声,接着就被梅丽莎的动作整的呲牙咧嘴。 “什么……靠……你是要拆了我?!” “别乱动!” 梅丽莎“啪”的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横眉立目:“你他妈这只胳膊脱臼了!老娘给你接上!” 说着梅丽莎毫不客气,一手摁着他的肩膀,一手架住手臂,动作行云流水,“咔嚓”一声迅速接好。 当然也完全不温柔,詹森疼得别开了脸,硬是一声没吭。 “……” 梅丽莎接着帮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几片淤青看着分外狰狞,唐安看了一会儿,问梅丽莎。 “胳膊没事吧?” “没事儿,”梅丽莎板着脸道,“就是脱臼,没断,皮肉伤。” “雪莉知道吗?” “知道,”詹森皱着眉接过话茬,“我跟雪莉说了,就是他妈没看清那几个狗崽子的脸,操!” 唐安和雷克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詹森是西区黑手党的一员,一般的人物做不到把他挑衅一样打一顿再扬长而去。 除非是本身就奔着西区来的。 刚想到这里,梅丽莎突然转过身,严厉的目光锁在两人身上,拧着眉道: “你们两个跑这儿来干嘛?” “谁受伤了?” 那副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人骂个狗血淋头,唐安张了张嘴,又赶紧闭上。 结果雷克斯直接把唐安往外一推。 “她,手肘和膝盖应该都有伤。” 梅丽莎眯起了眼睛,看向唐安。 唐安别开了脸,看向别处。 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无一例外地被梅丽莎训了,梅丽莎直言雷克斯绝对不是一个好「老师」,一边卷唐安的裤脚一边大骂雷克斯到底带唐安去做了什么“运动”。 雷克斯:“……” 詹森在旁边一边穿衣服一边憋笑,显然雷克斯的不幸比他自己的不幸更让人开心。 第134日 西西弗斯 哈帝从威尔士回来的消息传得很快,由于维克多家族的教训过于惨烈,有许多黑手党都适时向哈帝那边表示了友好。 而相对的,西区特别是布尔曼街的地盘最近一段时间受到了不少骚扰。 詹森被偷袭的事情还没有后续,就又有人在酒吧门口闹事,被雷克斯带人直接打包揍了一顿,从哪来的送回哪去。 只是方式颇为不雅。 尽管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偷袭,雪莉却格外重视,一大早便跟顾老板去了市中心和其他负责人开会。 雪莉相信自己的直觉,被这些小势力的黑手党针对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唐安和雷克斯也没去俱乐部,留在酒吧里看家。 “抱歉,” 唐安拎着冰桶,在走廊上和一个酒红色波浪大卷的碧眼女人擦肩而过,扭头看了一会儿,终于出声提醒道。 “枪械不能带入布尔曼酒吧。” 酒吧的规矩,更何况现在本来就情况特殊。 女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清唐安后嗤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唐安。 “枪械?”女人敞开了自己的真皮外套,露出里面凹凸有致的紧身裙,语气挑衅,“小崽子,你说的枪械在哪儿?” 唐安垂下眼睫,视线下移,准确地抬手指了指女人裙子后的褶皱。 “这里。” 女人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呵”地笑了一声,从容地合上外套拦住了褶皱:“小鬼,你胡说也要讲个度,闲事少管。” “……” 唐安没说话,微微敛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酒红色波浪卷的女人。 “怎么样?肮脏的黄种狗,你看什么?”女人态度傲慢,像是料定唐安不敢把她怎么样,指甲轻轻划过唐安的脸颊,“再看把你眼珠剜出来。” “……” 唐安没出声也没躲,但女人不缴枪的态度让唐安眼里有了几分警觉。 要是没看错,女人腰间枪的形状是一把专用的袖珍型女士防身手枪,cpx-2,不像普通人能搞到的样子。 但女人的手又不是开枪的手,唐安猜测,这把枪应该是某个人送给她的“礼物”。 “行了崽子,好好送你的酒去。” 女人挑衅够了,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踩着高跟鞋就要走。 唐安挡住了她的去路。 “抱歉,枪要上交。” 唐安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朝女人伸出手。 “操!狗崽子,听不懂人话吗?” 女人也恼了,骂了一句,伸手要抓唐安的前襟,手还没碰到,就被唐安准确地截住了手腕。 “狗崽子!放手!” “操!干嘛呢!” 一个西班牙口音的吼声和一张愤怒的脸同时从包厢里探出来,唐安还没来得及松手,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包厢里跑出来。 扬手给了唐安一耳光。 唐安另一只手还拎着冰桶,来不及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一巴掌下去,唐安的身形晃了晃,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嘴角立刻青肿起来,一侧的耳朵嗡嗡作响。 “撒手!妈的!狗崽子!” 男人第二个耳光打下来,被唐安抱头抬臂挡住了。 巴掌落在了小臂上,掌风擦过唐安的短发,黑发跟着飞了起来。 唐安透过飞扬的黑发,也看清了这个愤怒的男人的脸。 在复习黑手党的资料的时候看到过,同样也是黑手党的老大,势力在佩斯街那边活动得很猖狂。 因为隶属于西区的地盘,所以之前和布尔曼的相处一直很融洽。 唐安记得詹森就是在那边被袭击的。 “哎!” 眼看男人要抬腿往唐安身上踹,离得最近的威尔赶紧喊了一声,跑过去伸手拦住,插到乱成一锅粥的局面里。 “别打架!这是布尔曼!别打架!” “操!” 男子根本没理会威尔,泄愤地又踹了一脚,也没管踹的是谁。 威尔没拦住,还险些被踹中,唐安眼疾手快,伸手拉了一把威尔,把威尔拽开了,自己被一脚狠踹在小腹上,踉跄了几步。 “别打了!还有别的客人!” 眼看情况不对,威尔来不及扶唐安,慌忙拦住了男人,招呼打手们过来。 “干嘛呢?!都嚷什么?!” 莱恩和欧文几个人闻声赶过来,见有打手来了,男人啐了一口,用力将威尔甩开,骂了一句,不打了。 “怎么回事儿?” 欧文的身形往那儿一站,直接挡在了唐安和男人中间,隔开了两人。 莱恩拽着胳膊一把拉过唐安,压低了声音,朝唐安使眼色:“我靠!你惹扎克干什么?” 再怎么说扎克也是佩斯街黑手党的老大。 和布尔曼一直是合作关系,井水不犯河水。 唐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人就先一步开口了。 “那就是你们的人?”酒红色波浪卷的女人勾着唇角,剜了一眼唐安,“这崽子朝我又踢又打,怎么算?” “……”欧文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唐安,皱了皱眉,“唐安,你打她了?” 唐安感觉自己嘴里似乎咬伤了,伸手抹了一把嘴角,喉咙滚动了一下,把腥咸的血硬咽了下去。 “……没有。” 说完又停了一下,抬眼看着女人补充了一句:“她身上携带枪械,cpx-2。” 唐安准确地说出了枪型,女人的脸色变了变,立刻搂住了扎克精壮的胳膊,大声嗤笑。 “呵,我今天可就这一条裙子,你告诉我,枪藏在哪儿?” “……” 扎克的人不好直接起冲突,也不能搜身,欧文拧起了眉心。 “啧,崽子,”莱恩板着脸用力拍了一下唐安的后背,一边骂一边给唐安使眼色,“赶紧道歉!” 唐安被拍得踉跄了一下,站稳了立刻道。 “……对不起。” “道歉?”那西班牙男人搂着女人,冷笑一声,“布尔曼的规矩就是这样?打了人就一句道歉?” 莱恩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态度和语气很不满。 但莱恩没说什么,单手用力摁住了唐安的肩膀,往前一推,唐安乖乖跟着迈了一步。 “您说吧,要怎么办?” “莱……” 威尔捂着自己磕到的肋骨,夹在中间似乎想说什么,被莱恩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女人的笑容更加得意:“你们布尔曼,平常都怎么处理这种手贱的崽子……?” “关三天禁闭,”欧文扬声打断了女人的尾音,黑着脸朝莱恩摆了摆手,“带这崽子去小黑屋。” 莱恩应了一声,抓着唐安的肩膀就想拽唐安走。 半步还没迈出去,扎克又是一声冷笑。 “关禁闭?这就是你们布尔曼的惩罚?” “……” 三番五次被他驳面子,不光是欧文,后面的几个打手脸上都隐隐带上了怒色,勉强维持的耐心马上就要消耗殆尽。 本来这种事,只要涉及到枪支,他们完全可以将对方摁在地上强行搜身。 可现在对方是扎克,而整个酒吧里能说话的还恰恰都不在。 “好,你说怎么办,”欧文眼底已经染上了愤怒,冷笑道,“打她一顿?” 扎克挑衅一笑:“行啊,我也看看你们的诚意。” 唐安以为自己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可莱恩的身形还是先她一步。 “妈的!” 莱恩骂了一句,提拳就朝着扎克的面门揍过去了。 可惜第一拳还是离得最近的欧文贡献的。 “操!” 欧文一拳砸在他脸上,接着马上跟了一脚,后面的打手早就受够了,一拥而上,直接将扎克摁在了地上。 威尔都不知道该趁机踹两脚还是赶紧拉架,正在一旁手足无措,一抬头看见那女人慌里慌张地从腰间抽出枪来。 威尔立刻变了脸色:“唐安!” 这个距离,就算女人不会开枪也足以致命了。 “砰!” 一声闷哼,鲜血飞了出来,紧接着一道银光闪过,高速飞出去然后狠狠砸在墙上,滚落在地。 唐安仍旧保持着手刀的姿势,黑漆漆的眼睛里带着一闪而过的攻击性,而身后的莱恩脸颊已经被子弹擦伤了。 “靠……” 莱恩反应过来,有些震惊地摸了摸脸颊上的伤。 这是奔着他小命去的呀。 女人终于意识到枪脱手了,转身就要跑,唐安没有客气,一记绊摔,迅速反剪了女人的双手,用皮衣的袖子捆绑固定,干净利落。 “操!狗崽子!放开……!” 女人一边挣扎一边怒骂,唐安扭头看了一眼,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扎克现在也已经被摁在了地上。 松开了抓着女人手臂的手,唐安抹了把嘴角已经干涸掉的血,刚才眼底冷静的攻击性已经完全消散了。 有些可惜地扫了一眼那只漂亮袖珍的银色手枪,唐安抿了抿嘴。 不知道摔坏了没有,cpx-2很轻便,手感也很舒服,好可惜。 “操!” 扎克被摁在地上,口齿不清却依旧在骂着西班牙脏话,夹杂着一些能听懂的愤怒的内容。 “你们敢动我!我手底下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咱们的合作就此终止!” 莱恩啐了他一口,骂了句脏话。 几个打手还牢牢摁着扎克,唐安扭头看了一眼欧文,用眼神询问欧文应该怎么办。 “……” 欧文冷着脸没说话。 雪莉在开会,詹森和雷克斯都出去办事了,暂时没有什么其他管事的负责人在酒吧。 唐安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小声道:“要给雪莉打电话吗?” “……不用。” 欧文摆了摆手,眼底带着冷漠的杀意:“关起来审。” “詹森的事要是和他有关系,那他就用不着回去了。” “西区不需要这样的合作者。” 第135日 审讯 扎克和那个女人被两个打手扭送走了,唐安捡起了掉在角落里的那把枪,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 没坏,很好。 莱恩脸上的伤口还不浅,这会儿疼得直呲牙。 欧文的拳头上全是血,他皱着眉活动了一下关节,展开手掌看了看破皮的地方。 一群人乱哄哄地离开了,夹杂着男人威胁的怒骂,威尔有些担心地目送着那两人被押走,这才回过头,揉着肋骨走过来:“……没事吧?” “没事儿,擦伤。” 欧文活动了两下手腕,说完又瞥了一眼唐安,唐安正好看过来,把手里的枪递给了欧文。 “给我干什么?”欧文莫名其妙,看到唐安脸上的伤,拧起了眉心,“怎么又伤成这样?” 唐安伸手摸了一下破皮的嘴角,看了一眼手里的血,欧文在旁边看得直皱眉:“找梅丽莎包扎去。” 说着又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唐安只隐隐约约听到了“雷克斯”,别的什么都没听清。 “……扎克的事要通知雪莉吗?”唐安问。 “我待会儿打电话,你赶紧去包扎。” 唐安不出所料被梅丽莎训了一顿,又被严厉嘱咐不要再碰伤口,等唐安贴着创可贴和纱布出来的时候,执行任务的詹森和雷克斯都已经回来了。 莱恩正义愤填膺、添油加醋地跟他们描绘刚才的场景。 “那帮家伙!我敢打赌要是雪莉在绝对……!” 詹森不耐烦地打断了莱恩的抱怨:“那家伙人现在在哪?” “他们拖到地下室去了,靠,你被袭击的事情绝对是他干的……” 詹森拧着眉,不再理会莱恩接下来的牢骚,侧首和雷克斯对视了一眼:“你审?” “谁都一样。” 雷克斯神色淡淡,眉眼间似乎流露着一些心不在焉。 唐安从二楼下来,雷克斯的视线移了过来,看到唐安脸上的伤,几不可见地微微敛眉。 莱恩也看见了唐安,立刻把唐安拽过来,夸张地大声道:“看到没有,这崽子也受伤了!” 唐安下意识道:“我没事……” 莱恩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唐安一眼。 可惜的是唐安没看到,唐安正有些心虚地看着雷克斯。 雷克斯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视线。 嘴角破了点儿皮,小伤。 “那把枪呢?” 雷克斯问。 “放到柜子里了。” 唐安回答。 雷克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侧首转向了詹森。 “走吧,审审。” 詹森和雷克斯往地下室的方向走了,唐安也想跟着去,被莱恩揪住了后领。 “那么血腥,你去干嘛?”莱恩朝刚才一片狼藉的“战场”撇了撇嘴,“去帮威尔。” “……” 唐安“哦”了一声。 地下室的灯光昏暗,因为下过雪的缘故而更加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黏稠的血腥和腐臭味。 里面隐隐传来男人的怒骂、嘶吼、还有尖叫,伴随着拳头着肉的声音。 詹森厌恶这逼仄的地方和难闻的气味,有些烦躁地点了支烟,白雾升起遮盖了他眼底的暗色。 雷克斯依旧是以往那副平静的神色,转过楼梯角,穿过狭窄的走廊,用鞋尖踢开微阖的铁门,里面的惨叫和击打声顿时具象化。 男人被博格提着头发,缚着双手跪在地上,疼得直抽气却仍旧在破口大骂,博格单手将烟重新叼在了嘴里。 接着一脚踹了上去。 扎克直接被踹到了墙上,一声闷响,博格叼着烟,单手提起了男人的衣领,照着脸上一拳接一拳地揍下去。 雷克斯倚着门,神色淡淡地看着博格一拳拳将扎克打到抽搐。 博格将已经浑身是血的男人扔到了地上,扎克脑袋耷拉着,鲜血从下颌滴下来,可他的喉咙里还在发出野兽一样挣扎的嘶嗬。 博格啐了一口,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人,皱起了眉。 “你们来干什么?” 博格粗声粗气地说。 “审出什么了?” 雷克斯问。 博格随意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擦了擦手上的血,扔在一边,骂了句脏话:“妈的,詹森那事儿果然是他干的。” “那女人说枪是这家伙送的,让她带着去酒吧。” 雷克斯微微侧首,女人早已经吓昏过去,脸色苍白地倒在墙角。 “这家伙就是故意来示威的。” 博格说着,又狠狠在扎克身上踹了一脚,男人猛地咳了一声,呕出一口血。 故意带着枪行走在布尔曼的地盘上,又挑衅他们的打手,袭击西区黑手党,无非就是在向西区下战书而已。 “……” 雷克斯冷眼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又侧首去看桌上那些沾着血的“玩具”,眯起了眼睛。 其实扎克是来做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样做是不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授意。 比如说哈帝。 雷克斯不认为一个小小的佩斯街黑手党敢有勇气和西区作对,背后一定,或者说至少有某股势力在推动。 而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哈帝。 如果哈帝要和西区反目,那情况可就不止现在这么简单了。 上一次两股势力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不过也就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却隔着许许多多至今都无法解脱的灵魂。 詹森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黑着脸将烟头摁灭在铁门上,吐出最后一股白雾,眼底暗色氤氲。 “……” “把他架起来。” 雷克斯冷声道。 “……” “唐安?雷克斯那家伙呢?” 欧文挂了电话,拉住了正把打碎了的酒瓶扔进垃圾桶的唐安。 唐安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欧文就急匆匆地打断了唐安的话。 “算了,你去告诉雷克斯,雪莉回话了。” “戴茜那边有新的情报。” “……” “啊——!” 惨叫声从没关严的铁门内传出来,缭绕着血腥和呛人的皮肉烧焦的味道,在逼仄的空气不流通的地下室格外让人作呕。 在已经快要有气无力的惨叫里,夹杂着詹森调侃的声音。 “说真的雷克斯,我从没放弃你的精神有问题的想法……” 雷克斯没回答他,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正逐渐缭绕攀升的烟雾,刺鼻的气味和温度同时刺激着神经。 扎克额头青筋迸起,声音嘶哑,汗液混杂着污血一道道流下来。 雷克斯的神色平静而认真,手上的力气半分都没有松,雷克斯知道他快要到极限了。 “……可千万别让那崽子看到。” 詹森一边擦手上的血污一边咬着烟蒂小声嘀咕。 博格第一次认同詹森的观点,耸了耸肩膀。 扎克已经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了,他抽搐着,挣扎着掀起眼皮,瞳仁在剧烈颤抖。 雷克斯耐心地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 “谁?!” 博格一声厉喝,从墙上直起了身子,眼神锐利。 “……” 唐安推开门,迈了进来,站定后随手将铁门关上:“我。” “……” 这话音还没落了半分钟呢。 似乎是察觉到两人有些不怎么自然的视线,唐安尝试着又补充了一句:“雪莉那边有消息。” 詹森“噌”的一声直起身子:“谁让你到这种地方来的!?赶紧上去!” 唐安只好重复了一遍:“雪莉那边有新的消息,戴茜查到了情报。” “待会儿再说!” 詹森说着就要来提唐安的后领,还神色紧张地扭头看了一眼雷克斯。 雷克斯没有回头,因为扎克那双在剧痛中颤抖的眼瞳里有光骤然亮起,一闪而过,回光返照一样提起了一口气,紧紧盯着雷克斯。 他在等雷克斯松手,在等雷克斯败北。 刚才的话扎克也听到了。 雷克斯并没有如他的愿。 詹森一声警告性的轻咳并没有换来雷克斯的回应,那双冰蓝色眼睛里的冷漠终于让扎克身体和心理上的防线彻底崩溃。 “嗬……我说……我说……” “是哈帝……” 詹森神色一凛,下一秒眼睁睁看着唐安从他自己的怀里摸出手机,解锁,打开录音,开启录制,动作一气呵成。 “我……” 詹森单词的气音还没发出来,唐安表情认真且严肃地竖起手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 詹森的表情骂的很脏。 “哈帝手里有我们的把柄……”扎克艰难地啐了一口血,眼底的神色终于失去了光泽,“让我们给西区找些麻烦……” “我们?” 雷克斯微微敛起了眉眼。 “当然……你不能指望哈帝那老东西……咳咳咳!” 扎克剧烈地呛咳起来,血沫溅到了雷克斯的身上。 雷克斯攥住了他的衣领:“都有谁?” “……” 扎克不咳了,喉咙里嘶嗬声也逐渐小了下去,终于头往旁边一歪,一动不动了。 “……” 雷克斯皱着眉撒开了手,将男人的身子扔回到椅子上。 唐安伸手关掉了录音。 雷克斯回过头来,将刚才沾到鲜血的衣袖卷上去,视线落在了唐安身上。 唐安也正看着雷克斯。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门打开,空气不流通。” 唐安顿了一下,然后立刻“哦”了一声。 怪不得他们不关门。 还那么吵。 唐安又扭头伸手把门打开。 外面阴冷新鲜的空气灌进来,唐安这才觉得稍稍能呼吸了一些。 詹森在一旁听着两人明明很正常又显得不怎么正常的对话,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 “靠,崽子,你不害怕?” “……”唐安尝试着理解这句话,思考了半秒钟理解失败,“嗯?” 雷克斯没理他,用毛巾擦自己手上的污血。 “你刚才说,雪莉那边有消息?” 唐安“嗯”了一声,神色微敛。 “西区的两个成员被击杀了,雪莉说,狙击手是老熟人。” 雷克斯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第136日 圣玛丽亚 雷克斯和唐安几人从地下室上来的时候雪莉已经回到了酒吧,二楼的办公室里挤了很多人,但显然没什么人有说话的兴致。 被挤得黑压压的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雪莉坐在办公桌后,姿态优雅地喝着咖啡。 唐安推门进来,雪莉终于抬起了眼睛,瞥了一眼几人,笑了笑。 “坐,亲爱的。” “……” 唐安扭头看了一眼被三个大块头的打手完全占满的沙发,沉默了一下,还是选择站着。 雷克斯最后一个进来,将门关上。 “审出什么了吗?” 雪莉也放下了咖啡杯。 “哈帝手里有一部分黑手党的把柄,”雷克斯倚在旁边的立柜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他让扎克给咱们找点儿麻烦。”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扎克人呢?” 雷克斯抬眼看向雪莉,雪莉立马心领神会,拖长声调“哦”了一声。 “狙击手是怎么回事?” 雷克斯收回目光,问。 “嗯……”雪莉耸了一下肩膀,将桌上的尸检报告递给了雷克斯,“还记得维克多庄园的那场袭击吗?” 引发一切的导火索,莎莉女士死亡,一名狙击手击杀了维克多公爵身边的女佣。 尸检报告下面是安迪注批的几行英文,大意是说他翻看了之前的报告,这次留在尸体里的子弹和上一次射杀女佣的子弹型号相同。 不过仅有这些还说明不了什么,最主要的是,这两次击杀的角度和距离都十分刁钻,能做到这些的,只能是格外优秀的狙击手。 唐安从雷克斯手里接过报告,隐约想起当时雷克斯和詹森提到过这么个人。 优秀的狙击手,在曾经的西区黑手党的档案里,其备注是失踪。 还是老熟人。 “爱德蒙·里克。” 唐安抬起眼睛,看向了雪莉。 本来就压抑的办公室内因为这个名字的出现而更加沉默,雪莉笑着点了点头,指尖轻叩桌面,示意唐安把报告放回来。 “目前的猜测就是这样,显然,爱德蒙已经开始替哈帝办事了。” 雪莉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几分。 “而哈帝则要与我们西区为敌。” 指使扎克攻击布尔曼成员,爱德蒙在市中心射杀两名西区黑手党,这已经不仅仅是停留在挑衅层面了。 打手们脸上的神色愈发严肃,其实在此之前,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许的猜测,可雪莉的这句话将最坏的可能性递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雪莉从椅子上站起来,唇角依旧带着弧度,那双淡绿色的眼眸熠熠如星,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黑手党的争斗曾经给我们带来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可西区从没有退缩的道理,三年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 没有人认同,也没有人反驳,只是一片很深刻的沉默。 而雪莉也没有给他们认同或者不认同的选择,从桌上的文件里抽出几摞报告,开始分配任务,语气利落不容置喙。 “莱恩,去找罗纳德,这个给你,随时待命。” “里昂,这批弹药你去处理……” “菲丽斯……” 所有的工作都井井有条地分配下去,打手们一个接一个地出了办公室,直到只剩下四个人没领到任务。 “呃,嘿,”欧文扭头看了一眼最后一个出去的詹森,又看了看他们留下来的四个人,“那我们呢?我们要干什么?” 梅琳达没有理他,只是微微敛了神色,看向雪莉:“出什么事了?” 雪莉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单手支着下颌,优雅地抿了口咖啡:“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个情报而已。” “安德鲁那边的间谍得到消息,说哈帝的人要在圣玛丽亚的宴会上给那位举办它的富豪找点儿麻烦。” “……” “等等?什么?”欧文皱起了眉,“道格拉斯?他跟我们西区有什么关系。” “我们甚至都不是合作者。” “可我们有共同的利益,”雪莉放下了咖啡杯,挑起了眉角,“何况我们也受邀了。” 道格拉斯这位富豪脾气很怪,私下里其实和许多黑手党的关系都不错,大老板在世时,他和大老板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合作。 可有意思的是,他也没有拒绝过哈帝的橄榄枝,是个一直游走在各个黑手党之间的边缘人物。 “哈帝要对他动手?” 一直没出声的雷克斯微微蹙眉。 雪莉点了点头。 然而实际上,如果哈帝要想扳倒西区,对道格拉斯出手他得不到什么好处。 “哈帝的目光从来不短浅,”梅琳达接过话茬,“你是担心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报复西区?” 雪莉挑了一下眉角表示赞同。 由于威里尔公爵和其他议员的坚持,那条有关贸易的法令正式颁布,哈帝的许多产业都受到了打击,这样一来,哈帝要用暴力手段在伦敦内部强硬扩张自己的势力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首当其冲的便是同样从事珠宝产业的道格拉斯。 “需要我们做什么?” 唐安问。 “如果情报属实,我们得尽可能确保道格拉斯先生的人身安全。” 雪莉眉眼弯弯,笑意里却带着几分冷色:“一旦哈帝打压了道格拉斯的产业,整个伦敦黑手党的风向都会变。” 雷克斯没说什么,梅琳达则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 “当然,”雪莉示意桌上的邀请函,笑了笑,“毕竟宴会也邀请我了。” “安德鲁呢?” “对啊,”欧文这才注意到以往一直赶不走的安德鲁居然不在,“他人呢?” “事关布尔曼的人员分配,他不方便听,”雪莉端起咖啡杯看了一眼,咖啡似乎冷掉了,雪莉又施施然放了回去,“我把他支走了。” “……” 而与此同时,在布尔曼酒吧对面的大楼楼顶,正坐着一个人。 懒洋洋地坐在高楼的楼沿上,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两条大长腿都搭在了外面,风衣被寒风微微吹动。 男人叼着一只已经熄灭了的烟蒂,正耐心地摁着耳朵上的耳麦,另一只手似乎正调试着什么。 “老大,”身穿黑色西服的手下从后面走过来,“监听设备没问题,应该是被信号屏蔽了。” “嗯,看样子是这样,”安德鲁笑了笑,随手摘下了那枚耳麦,丢在了楼顶上,“果然什么都没听到啊。” 话是这样说,可安德鲁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遗憾的神情,反而饶有趣味地瞥了一眼酒吧二楼的窗户。 “那哈帝那边……” “你继续跟,”安德鲁站起身来,从容地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我要他的全部行踪。” “是。” “……” “没问题吗?” “嗯?” “……”唐安一边尝试着将带有匕首的绑带固定在小腿外侧一边道,“这样一定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欧文突然从隔壁包间探出头来,扒着门框道,“雪莉不是说已经买通了那个管家嘛。” 唐安盯着他把自己西装裤的裤腿放了下去,雷克斯伸手把门关上。 被隔绝在门外的欧文:“……” “那枪呢?” 唐安扭头看向雷克斯,雷克斯正将一个小号的匕首藏进袖管里,然后用绑带固定。 唐安翻过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你的不行,”雷克斯瞥了唐安一眼,“你手腕太细了。” “……” 唐安并不想承认,可拿过匕首来比了一下,发现的确如此,做动作的时候暴露的风险比较大。 唐安只好将匕首放了回去,重新挑选一把能装在小腿上而不暴露的枪。 雷克斯装好自己的装备,扭头看到唐安正拿着一把格洛克26在小腿上比对。 显然枪身的宽度要略微大于小腿的宽度。 唐安把枪拿下来,盘腿坐在地上,盯着枪身思索着什么。 “……” 雷克斯走过去,俯身伸手拿走了唐安手里的枪,唐安顿了一下,抬起眼睛。 雷克斯半蹲下来,单手钳住了唐安的小腿。 唐安下意识就要往回缩,而雷克斯手上的力气却加大了,俨然不动。 “是太细了。” 雷克斯捏了捏唐安的腿。 不过很结实,雷克斯也可以保证,很有力量。 以自己现在这个力道,唐安要是铁了心想要挣开,绝对办得到。 起码相比起最初进布尔曼的时候要强得多。 唐安紧抿着嘴角看着雷克斯,而雷克斯微垂着眼睫,像是没注意到唐安的目光一样。 “试试这个。” 雷克斯终于松开了手,直起身子,从床上乱七八糟的枪械里挑出一个扔给了唐安。 是前几天缴获的女士手枪,cpx-2。 唐安试着比对了一下,正正好好。 “嘿,你们两位,还没好吗?” 欧文在外面用力敲门,雷克斯过去把门打开。 欧文和梅琳达皆是一身暗蓝色系的礼服,搭在手臂上的西装总算让欧文看上去绅士了许多。 梅琳达则是一身华丽又低调的长款礼服,落满星辰犹如海浪一样的裙摆下面——梅琳达掀起来一点点给唐安看——是两把小型机枪和子弹。 “没办法,”欧文笑着调侃道,“曼迪说要把家搬过去。” 说完欧文就挨了梅琳达一拳。 第137日 马太福音26 唐安几人驱车前往圣玛丽亚大酒店时宴会还没开始,正如雪莉所说,门口的守卫和管家都被买通了,他们很顺利地带着枪械进入了酒店。 道格拉斯本人也还没来,只有管家和他的儿子在接待客人。 “这边请。” 身穿燕尾服的管家将几人领进大厅,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大厅里的客人并不多。 道格拉斯的儿子很年轻,有一头象征着贵族血统的金发,灰色的西装奢华而低调,看上去是很高贵又平易近人的类型。 此时他正站在酒桌旁,微笑着和几名富商交谈。 唐安跟在雷克斯身后,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整个大厅的装饰,视线落在了这位年轻的少爷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唐安总感觉他隐隐有些紧张。 圣玛丽亚酒店融聚的无数资本家的财富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意大利风格的大厅金碧辉煌,最中间一座香槟瀑布反射着耀眼的灯光,纯银的刀叉餐盘倒映着的水晶吊灯无比炫目。 “老爷很快就到。” “……” 目送着管家出了大厅,梅琳达环视了一圈,皱了皱眉。 “雪莉还没来。” 雷克斯点了点头:“应该还在排查酒店外围。” 至少得保证周围没有哈帝的埋伏。 不过除了外围,酒店里面的人也同样可疑。 要想完成刺杀,至少得能把装备带进来,所以酒店里面也一定有哈帝的内应。 现在人太少了,看不出什么来,雷克斯一边想一边收回了视线。 布尔曼的人在哪儿都很显眼,四人刚说了没两句话,很快便有人举着酒杯过来搭讪寒暄。 看到有人过来了,欧文轻咳了一声,雷克斯止住了话头。 “欧文!梅琳达!好久不见!”来人是个法国富商,笑嘻嘻地拍了拍欧文的肩膀,和他套近乎,“新婚快乐啊!” 欧文“哈哈”一笑,跟富商碰了碰酒杯。 两人谈起公司生意的事,梅琳达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 宴会厅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交谈寒暄的声音也大了,各界的名流们身着盛装,其中也不乏各个黑手党的负责人。 雪莉仍旧没来,雷克斯猜测她是被什么人绊住了。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雷克斯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恐怕你们得好好排查酒店内部了,外围已经查到了三名狙击手。” 接着是一个「加油」的表情。 附带了一张三个狙击手被绑成毛虫摞在一起的照片。 “……” 看来安德鲁的情报准确得该死。 雷克斯收了手机,不动声色地和唐安对视了一眼。 “……” 唐安把手里的酒杯递给雷克斯:“我去个洗手间。” 那位法国富商注意到了唐安,但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这位是……?” “啊,也是我们布尔曼的成员。” 欧文随口道。 “哦,真年轻啊。” “嗯哼,”欧文耸了耸肩膀,“对了,您刚才说股市怎么……?” “啊,是这样……” 唐安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在快到门口的地方却不动声色地转了个弯,贴着墙壁往前走,偷偷溜进了大厅侧面的走廊。 为了今晚行动方便,唐安依旧穿了深色的西装和长裤,脑后的黑发扎起一小缕,裤管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藏在里面的手枪和匕首。 如果想要在整个宴会上引起骚动,刺杀道格拉斯先生,那在宴会厅周围布置炸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雪莉觉得哈帝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这么做。 按照计划,唐安不能保证能够找到所有的炸弹,可至少宴会厅这周围的一圈走廊得排除掉,否则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有危险。 因为今晚的走廊和一侧的房间都不使用,因此整条走廊的灯都关着,有些昏暗,只有大厅里照过来的灯光是唯一的光源。 走廊内有些安静,皮鞋跟踩在地毯上的声音闷闷的,唐安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侧的墙壁,以及那些有可能藏炸弹的装饰。 走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个铜质的一人高的雕像,似乎是某种形式主义的产物,大部分都没穿衣服,只披着浴巾。 好像也不叫浴巾。 唐安半蹲在一个雕像旁边看了看他的背后,又伸手敲了敲。 实心的,藏不了东西。 “……” 唐安直起身子。 就这么检查了三四个,唐安已经走到了走廊深处,大厅的光源没办法照到这里来,唐安打开了手电筒,照了照第五个可疑的铜像。 没什么发现。 唐安直起了身子。 就在起身的一瞬间,唐安后背一僵,敏锐地察觉到不太对。 有人在盯着自己。 唐安马上关掉了手电筒。 走廊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唐安屏着呼吸,和那个高大的铜人面面相觑。 异常安静,没有任何脚步声。 但唐安愈发肯定,有人在盯着自己,而且距离更近了。 现在不能暴露,如果和这个人打起来,身上的枪械被发现,雪莉的计划会被全部扰乱。 当机立断,唐安收了手电筒,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转身就跑。 身后马上传来了脚步声,由走到跑,鞋跟踏在地毯上的声音越来越快,几乎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果然不是错觉。 唐安屏着一口气一路狂奔,边跑边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身形在追自己,其余都隐没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 大厅的光就在前面,唐安注意到那个身影警惕地停了下来,唐安则已经冲出了走廊—— 差点儿撞到别人的身上。 唐安急刹车赶紧停住,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您没事吧?” 唐安的胸膛还在轻微地起伏着,抬起眼睛,从灰色的西装看上去,对上了年轻的道格拉斯少爷的视线。 他就站在走廊与大厅之间,正好拦住了唐安的去路,那张脸上带着温和但有些疑惑的微笑。 “您在这里做什么?” “……” 男人的笑容让唐安莫名觉得不舒服,唐安脸上显露出有些焦急和茫然的神色,手上却暗暗用力,想把手臂从他手里抽回来。 “……我迷路了……洗手间在哪儿?” 男人的手劲儿却没有松,仍旧抓着唐安的手臂,脸上带着笑。 “我是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唐安缩着肩膀,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茫然且不安。 “找洗手间……” “……” 男人终于松开了手,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 “在这边,我带您去。” 唐安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开,没想到他一直把唐安送到了洗手间门口,甚至当唐安在洗手间里躲了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他仍旧等在那里。 “……” “遇到这样的问题是我们的疏忽,”小道格拉斯略带歉意地给唐安让开路,“您叫什么名字?” “……唐安。” 唐安往前走,男人并排跟在旁边和她搭话。 “很抱歉,唐安小姐,您跟谁一起来的?” 男人一直跟着自己,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是一定要看看自己的同伴是谁。 而唐安又不能哪儿也不去。 何况欧文已经看到了自己,小道格拉斯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哦,您是布尔曼的人?” “……”唐安停下了脚步,“是的。” “布尔曼的「公主」,”唐安转向了男人,小声回答,黑漆漆的眼睛里带着不安和恳求,“这是我第一次来宴会,很抱歉……” 男人盯着唐安的眼睛,唐安那副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哦,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男人笑了笑,“我刚才看你急匆匆跑出来,出什么事了?” 唐安抿了抿唇角,更小声地回答:“……里面太黑了。” “被吓到了?” 唐安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小道格拉斯笑道:“是我们的疏忽。” “只不过,你看起来很年轻……” “我成年了。”唐安有些慌张地解释,“我真的已经成年了……” 男人“哈哈”一笑,笑容里总算带上了点儿开心的意味:“我不是要说你什么,赶紧回去吧。” “谢谢。” 唐安转身走了几步,小道格拉斯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 可他依然盯着唐安的背影,唐安跑回到雷克斯的身边,并在欧文想抬起手来跟自己打招呼之前一把抱住了雷克斯的手臂。 雷克斯的动作僵住了,唐安反常的举动也让欧文愣了一下,那个大大咧咧的招呼总算是没真的打出来。 “道格拉斯在看。” 唐安小声道。 欧文蹙起了眉:“小道格拉斯?怎么回事?” “他不对劲。” 唐安尽可能简短地把之前的事讲了一遍。 雷克斯抬起眼睫看了一眼,确认小道格拉斯已经收回视线并且走远了,轻咳了一声:“他走了。” 唐安松开了雷克斯的手臂,站好。 “你骗他说是「公主」?”欧文表示不理解。 唐安点了点头。 “我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雷克斯活动了一下刚才被唐安抱过的手臂,眉角微微挑了一下。 “你刚才说,有人追你?” “嗯,”唐安注意到雷克斯活动手臂的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雷克斯道,“看清是谁了吗?” 唐安摇了摇头。 欧文眉心蹙得更深了:“要不要找道格拉斯先生停掉宴会?如果真是他儿子……” “来不及了。” 梅琳达打断了他的话。 大厅的门口传来一阵小范围的骚动,道格拉斯一身青灰色西装,在几位保镖的保护下迈进了大厅,而雪莉提着裙摆,施施然跟在他身后。 梅琳达双手抱胸,眉眼微微敛起,带上了一副危险的意味。 “宴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