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中兴》 第1章 惊变 他浑身发热,感觉是发烧了,一个人在宿舍里,不愿意让同事知道他生病。 毕竟在这个远离城市远离繁华的边境派出所,每名警力都是异常宝贵的,他很难受,但是他依然在努力回想自己明天的工作,辖区实有人口普查,边境踏查,边境检迹地带管理,每天的工作其实早就烂熟于心。 浑身发热,口渴难耐的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在寻找自己的水杯,头越来越昏,身体却越来越冷,这个时候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满目荒凉,可是自己身着戎装雄心万丈,非要在这个地方干出一番事业来,多年没有回到家乡,想到生他养他的巴山蜀水,想到多年未见的父母,突然一阵针扎的痛苦,真想看看老家,他想叫自己的同事,但是干涩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就像坠入深渊前的怒吼 大脑被针刺一样的疼痛唤醒,奋力的想睁开眼但是却像置身于黑暗中一样,在黑暗中挣扎的时候,仿佛天外来客的声音一直在呼喊,王爷,王爷!他在想莫不是发烧出幻觉了,难不成自己穿越了。他奋力想睁开眼睛,但是终究是在无尽的黑暗里狂奔,想呼喊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在黑暗中归于沉寂。 虚弱、平静的望着眼前的汤药,木然的吞咽着苦涩的汤药,他在心中却在翻江倒海。 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穿越这种事怎么能落到我的头上。 是的,他穿越了,成了明世宗嘉靖的第三子朱载坖也就是后来的穆宗皇帝,虽然说皇位在向自己招手,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便宜老爹有多变态,自己也算个历史发烧友,要说明朝皇帝里最难搞的,非自己的便宜老爹朱厚熜莫属,多疑、偏执、敏感,好像一个精神病人一样,其实他是很认同海瑞在治安疏的话的:薄于夫妇、薄于君臣、薄于父子,说白了就是个自私刻薄而又极端敏感的皇帝。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肯定很伤心吧,心里又是一片黯然。 他默默的吞咽苦涩的汤药,自己的贴身太监刘忠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两天发生的事:王爷生病发热后,奴婢立马禀告黄公公,黄公公令太医院判问诊进药,天幸王爷只是风寒受凉,太医进柴胡汤用,殿下进了药果然是好多了。 朱载坖头脑昏昏沉沉,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孤身一人说不定还没成婚,那应该是尚未出阁读书,自己只记得明穆宗大概是嘉靖三十年左右出阁的。便随口问道:“现在哪一日了?”刘忠答道今日是正月十七了。哦,三十年正月十七了?刘忠暗道,裕王莫不是烧坏了脑子,赶紧答道;“殿下,如今是三十二年正月十七,下月殿下就成婚了。” 哦,下月成婚?是陈皇后吗。那李彩凤在哪里呢?朱翊钧那个逆子在哪里?朱载坖不断的yy着,大病后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了,还是沉沉的睡去。 第2章 挑战与机遇 第二天一大早,朱载坖就醒了,不得不感叹没有雾霾的古都,神清气爽。不过他还是非常忐忑,之前的他只关注军事史、政治史,至于生活史是鲜少关注,明朝皇子的起居到底是如何的,他是一概不知,要是行差踏错不就露怯了。 思索了一会,稳妥的办法是叫刘忠来,毕竟是本尊的贴身太监,也算心腹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道:“刘忠在吗?"外面立即答道:"殿下,奴婢在。" 刘忠进来问道:“殿下可要更衣。”朱载坖强作镇定说:“刘忠,本王大病初愈,身上乏力,就不让外面的看见了,你为本王更衣。” 刘忠心想,王爷毕竟是少年人好面子,又刚刚出宫,自然是不愿意被外人看到自己生病虚弱的样子,单独叫自己自己,那是把自己引为心腹啊,心里一热,忙道:“殿下说笑了,本就是奴婢应当应分的,伺候王爷更衣,那是多大的福分。” 刘忠为朱载坖取来了常服,也就是亲王常服,其实明代亲王皇太子常服是一样的,都是由冠、袍、带、靴组成的,刘忠还是免不得恭维朱载坖,殿下着太子冠服当真是实至名归。朱载坖笑了,说道:“我记得永乐三年定,亲王服饰冠:乌纱折角向上巾;袍:赤色,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蟠龙一;带:用玉;靴:皮为之。冠、袍、带、靴俱与东宫同,对吧?” 刘忠心底大骇,裕王居然将实录记得如此,从未听说过王爷进讲实录啊,这从何处得知。忙说道:“王爷真是天纵之才,成祖爷确是这么定的。” 他笑道:“哪里是什么天纵之才,不过听高师傅说过罢了。”刘忠说:“那也是王爷博闻强记,高师傅是礼记经魁,典章制度无所不通自然是知晓的,王爷不过是听高师傅说起一次就能记得,不是天纵之才是什么?” 朱载坖笑道:"我不过拾人牙慧而已,要恭维你恭维高师傅去。刘忠想,殿下大病过后倒是开朗了不少,不似先前木讷。" 更衣洗漱后,刘忠招呼人送来早饭,也就是早膳,不过让朱载坖失望的是,正当他准备好好见识一下明代的宫廷美食的时候,刘忠端上来只不过米粥、酱菜、点心之类的,刘忠见状不由得劝道:“殿下大病初愈,太医劝殿下饮食清淡,将养几日,奴婢再为殿下按平日进膳食。” 算了,就当清清肠胃吧,想起这哥们历史上可是好吃驴肠的,想必平日也是重口味,就是不知道于大爷的大肠刺身吃不吃得消。 吃完早膳后,刘忠向朱载坖说道:“殿下稍事休息,奴婢且去收拾书房,殿下一会录讲官经义,奴婢也好呈送阁老们圈阅。” 朱载坖简直不敢相信,大哥,正月十八啊,我还是亲王,就是后世的高中生这会也在放假。朱载坖只能表示大病初愈很多事记不清了,让刘忠解释一下。 刘忠苦着脸给朱载坖解释了,自己的皇帝老爹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朱厚熜对自己出阁读书的重视程度。 嘉靖三十一年七月,裕王出阁读书,嘉靖给裕王指定了翰林院编修高拱、翰林院检讨陈以勤为侍讲、国子监助教尹乐舜、郑守德加官翰林院待诏为侍读、中书舍人吴昂、吴应凤为侍书的讲官班子。 同时嘉靖还亲自对裕王、景王的学习内容、进度做出了安排:上谕大学士严嵩等曰,二王讲读朕闻昨秋止将尚书过二三,岂成学业!还要自书入经先读大学熟记彻讲方还以中庸等接读将去卿等点字若何,昔仰荷皇考恩教于至慈之中,朕不用力今日何事克善,兹不令力学可不又误矣! 而且就这个事情专门给内阁辅臣讨论,而内阁严阁老、徐阁老们也针对性的提出了方案:嵩等对曰:“皇上追念皇考训恩欲令,二王殿下及时力学,臣等不胜钦仰,臣等切惟先书入经乃古昔圣贤教人,为学次第,臣等昨秋所进书程据旧仪以大学与尚书每日并读并讲,兹谨当遵论而行,殿下所书字仿臣等每日圈点笔画端楷,日有进益。臣等又惟皇上圣资本由天纵而皇考慈教兼至,是以圣学夙成动为世则,今殿下正当务学之年,蒙皇上恩教之切,睿质涵养,自然日就月将而益进乎高明矣!” 听完刘忠把上谕和内阁对答说完,朱载坖不禁心中万只神兽奔腾,mmb,不仅要学四书五经,而且皇帝和内阁规定了顺序和检查办法,自己每天都有作业,每天还得给内阁交作业,居然内阁检查作业,朱厚熜,够狠! 不是说什么二龙不相见吗?不是说你每天忙着斋醮、炼丹、飞升吗、怎么有空管小爷我的?内阁也是,有讲官有侍读,你们是闲的没事干吗?严嵩不该天天去陷害忠良吗?徐阶你不去好好想想怎么弄倒严嵩吗?天天盯着我有毛用啊!要了老命了,以为嘉靖二龙不相见就会对儿子们疏于管教,自己不就乐得清闲吗,没想到人家把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可以这很朱厚熜。 朱载坖疯狂吐槽了自己的便宜老爹半天,突然想起刘忠说的内侍书官每日启王温隶,仍日书百字送内阁圈注。突然转头盯着刘忠,说道:“父皇上谕命内侍书官每日督促本王,是哪位公公啊?” 刘忠吓得跪伏在地上:“奴婢也是被黄公公和严阁老、徐阁老盯着,皇上对王爷读书之事极为上心,司礼监和内阁也是每日催促,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说罢连连叩头、咚咚作响,朱载坖平生最见不得下跪磕头,也知道黄锦和严嵩、徐阶盯着,他一个连少监都混不上的宦官又怎么敢糊弄司礼监和内阁,挥挥手说道:“罢了,这也是父皇的圣意,我等做儿臣的应当感激父皇督促向学之意。” 可是自己完全是一脑袋浆糊,虽然自己文科出身,也学过点论语,但是这四书五经真是晦涩难通,又没有句读,更要命的是自己除了小学时练过几笔颜体外,早就把毛笔丢到爪哇国去了,还每日百字,严阁老的书法可是不错,自己这种烂字,只怕是直接要请家长了。 索幸自己有大病初愈这条还可以搪塞几天,于是对刘忠说:“本王病后有些迷糊,不知今日该写什么?” 刘忠赶紧答道:“殿下,今日还是录高师傅的讲义,该从中庸录起了。” 说罢将高拱所进讲义翻开,指给朱载坖看。朱载坖只能寄希望于这具躯体还有肌肉记忆,会写字,要不然就麻烦了,还不如继续装病,至少能逃学。 万幸还真有肌肉记忆,想想也是,皇室子弟,恐怕没出阁之前就请内书堂的太监教导多时,绝不可能等到出阁读书才开始学写字这些。 今日抄的是中庸的讲义,也就是高拱对中庸的解释,高拱的讲义说道:问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於是人物之生各得,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是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所谓道也。然欤曰中庸为学者作皆人理也,而伊川考亭动兼人物言之。夫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岂以人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犬之性欤。且盈天地之间惟万物,凡草木土石诸件皆物也,若谓人物之生各得,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则不知草木土石其健顺五常之德若何?若谓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则不知草木土石其当行之路若何理难通矣? 好像也不难理解,就是不知道这伊川考亭什么意思,于是问刘忠道:“高师傅说这伊川考亭什么意思?”只见刘忠惊诧万分,说道:“殿下莫逗奴婢了,尹川先生,考亭先生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朱载坖心想,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殿下在后世也没听说过,估计也就是小猫两三只。只好又拿出本王大病初愈这个理由,刘忠解释半天,原来是程颐和朱熹,淦,又暴露无知了。 朱载坖想了半天,问刘忠道:“你进过学?”刘忠苦笑着说:“奴婢在内书堂五年,司礼监佥书黄公公抽考后方到殿下身边听用。” 朱载坖心道,难怪不得,毕竟是太监里面的高级知识分子。赶紧录完讲义后交给刘忠,刘忠转呈内阁圈阅。 完成作业之后,朱载坖干脆从头翻看高拱所进的讲义,自从知道自己的皇帝老爹是鸡娃高手后,朱载坖就知道得好好看这四书五经了,搞不好自己老爹还得考试抽查什么,要是被弄个一问三不知的话就麻烦。 看了高拱对大学和中庸的讲义,朱载坖不得不佩服高拱,能把晦涩难懂的大学、中庸解释的简单明了,盛名之下无虚士。自己后世的一知半解真是可笑,陈朱理学绝不是后世所说的漏洞百出,逻辑混乱,能够成为王朝的正统思想,在当时确是有它可取之处。 又吃了一顿所谓清淡饮食的午膳后,朱载坖继续看高拱的讲义,正好裕王结婚之前高拱不会进讲,趁此机会把之前的课业补上,不懂得还可以问问刘忠,同时旁敲侧击问问刘忠朝中的情况。 刘忠在内书堂呆了五年,接触的都是翰林院的编修、修撰这些,在明朝这可是储相,所以朝中大臣多有了解,朱载坖故意提到沈炼,刘忠笑笑说道:“越中十子嘛,敢和严阁老叫板的,有才气有骨气。” 可是当他问道杨继盛时,刘忠却不甚知道,刘忠所了解的多在翰林院任职的官员或者名气很大的,像杨继盛这样六部员外郎,刘忠听都未曾听过,也是偌大一个京师,尚书侍郎不知凡几,区区一个员外郎,算什么。 就在两人闲聊时,突然有小随堂宦官来报,司礼监黄公公来传旨了,朱载坖赶紧出门迎接。只见一队官兵簇拥着一个,朱载坖刚走进,突然一声大喝:“奉上谕问裕王话!” 朱载坖感到不对劲了,但是还是按照电视剧的套路跪下说道:“儿臣朱载坖恭请圣安!” 黄锦冷冰冰的说:“圣躬安,奉上谕问裕王话,是否认识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 艹,朱载坖心中苦涩,好个铁胆杨继盛,这就来了。跪在后面的刘忠感觉晴天霹雳一样。 第3章 对答 刘忠之所以不知道杨继盛,原来是他还没有写出他惊天动地的那封奏疏。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历数严嵩五奸十大恶,同时在奏疏里说道:皇上或问裕、景二王,令其面陈嵩恶。这句话深深的刺激了本来就自私敏感的嘉靖,老子还没死呢,你杨继盛要干嘛呢?急着向裕王、景王交投名状,还是说是裕王、景王等不及了指使杨继盛来试探的。盛怒之下的嘉靖直接命令黄锦来询问裕王和景王。 此时跪伏在地上的朱载坖调整好心态,用略显诧异的语气回答道:“儿臣自出阁读书以来,所识者唯高编修、陈检讨及侍书、侍读,外间大臣除内阁几位先生外并不认识,杨继盛是谁,儿臣不认得。” 黄锦听到回答后,心中震撼,这还是那个木讷的裕王吗?出阁读书不到半年,倒是聪明了许多,高拱、陈以勤端的是好手段。于是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今日杨继盛弹劾内阁严嵩,奏疏内有言皇上或问裕、景二王,令其面陈嵩恶,裕王怎么说,明白回话!” 跪在后面的刘忠听到对话惊骇欲绝,刚刚裕王还问起这个杨继盛,这个杨继盛简直是胆大包天,敢弹劾严阁老,裕王怎么会认识杨继盛?杨继盛怎么会在弹劾严嵩的奏疏上提到裕王?一想到这里面的关节,刘忠不禁胆寒,不可能,裕王怎么可能认识杨继盛,莫非是高拱、陈以勤?这可是害死裕王了。 与此同时,朱载坖也在紧张的思考该怎么回答,历史上的裕王木讷胆小,被自己的亲爹一问,吓得不轻。以嘉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当然知道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只要表现得诚惶诚恐、胆战心惊,本色出演肯定是能过关的。但是这种本色出演只会加深在嘉靖心中裕王木讷、怯弱的形象,认为裕王不类己,那自己就没有圣宠。 要知道前世的朱载坖甚至被严世蕃克扣俸禄,最后不得已向严世蕃行贿,堂堂的皇子亲王,居然被一个小阁老玩弄至此,真是奇哉怪也,虽然是严世蕃胆大妄为,但是也充分说明了嘉靖对这个木讷怯弱的儿子的冷漠。 朱载坖一想到自己堂堂亲王之尊,到时候还得向独眼龙行贿,那到底谁老子是皇帝。说白了,严世蕃敢于玩弄堂堂亲王不就是因为裕王不得宠,嘉靖对朱载坖的冷漠已经被不少大臣看在眼里,只不过严世蕃是其中胆子比较大的。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先改变自己在嘉靖心里木讷、怯弱的形象吸引嘉靖的注意力才是最关键的。 反正景王又无嗣,而且死在嘉靖之前,怕什么。想清楚这一点,朱载坖就放心多了。于是跪伏在地上,回答道:“儿臣不认识杨继盛,亦不明白他在奏疏中提及儿臣和景王的原因。但儿臣自去岁八月出阁读书以来,蒙父皇圣训,内阁诸先生每日督导,高师傅、陈师傅教导,方知经义。陛下既问儿臣,儿臣试以经义答之,朱子言天生万物各有其理,于父皇之理则总理山河、生杀予夺,于儿臣之理则恭奉圣训、读书向学,他非所敢问。请黄公代奏。” 黄锦眼睛一亮说:“裕王殿下请起,话已问完,臣会代裕王殿下奏明陛下,臣还要问景王话,请殿下恕臣失礼。” 让刘忠送黄锦走后,朱载坖在椅子上摊着,反正话也说了,爱咋咋地吧。刘忠回来后,对朱载坖说:“殿下今日可把奴婢吓坏了,殿下居然认识这个杨继盛?” 朱载坖笑道:“我哪里认识什么杨继盛,只不过听师傅们提过,说他胆子极大,当年弹劾过仇鸾,没想到确实是胆大。” 刘忠说:“殿下不认识才好,依奴婢看这杨继盛怕是凶多吉少了”。朱载坖笑笑,说拿高师傅的讲义来看看。 西苑里,奉旨问裕王、景王话的黄锦正在向万寿帝君朱厚熜汇报今日见闻。嘉靖翻着本《道藏》听黄锦讲裕王和景王的回答。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和景王殿下都说不认识杨继盛,但是裕王殿下有话让老奴代奏陛下。” 嘉靖这才抬起头来说:“哦,裕王有什么话?黄伴讲来。” 黄锦答到:“裕王殿下说儿臣不认识杨继盛,亦不明白他在奏疏中提及儿臣和景王的原因。但儿臣蒙父皇圣训,内阁诸先生每日督导,高师傅、陈师傅教导,方知经义。陛下既问儿臣,儿臣试以经义答之,朱子言天生万物各有其理,于父皇之理则总理山河、生杀予夺,于儿臣之理则恭奉圣训、读书向学,他非所敢问。” 嘉靖听了后,半晌没有说话,抬起头问黄锦:“黄伴,裕王讲官是谁?” 黄锦答道:“翰林编修高拱、检讨陈以勤,都是嘉靖二十年进士。” 嘉靖说到:“这么说裕王倒是有两个好师傅了,黄伴,你管着东厂,有什么消息没?” 黄锦连忙答到:“老奴已问过府上坐探,这几日高拱和陈以勤并未到府上,自昨日也没有任何书信。” 嘉靖眉头一皱说道:“哦,裕王出阁不到半年,经义已有几分功底,性子也变了,平日里这话可从他嘴里说不出来,府内还有什么人?” 黄锦想了一下说:“裕王殿下的随堂刘忠,内书堂出身,老奴亲自挑的,为人老实本分,做不了这等事。” 嘉靖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笑着说道:“还有这等事,陆少保呢?黄伴去问问。” 黄锦连忙去寻陆炳,心中暗想,裕王出阁之后变化确实很大,高拱陈以勤倒是好本事。嘉靖的宠臣们在西苑都有值庐,作为嘉靖的奶兄弟左都督太子太保、少保兼太子太傅掌锦衣卫事陆炳也不例外。 当黄锦找到他并说明来意后,陆炳立刻命令亲随校尉:“快马回衙,去经历司取裕王出阁以来讲官进讲记录和王府坐探记录。” 校尉取来后,陆炳随黄锦见嘉靖并呈上相关材料。嘉靖认真翻阅了进讲和坐探的记录,对黄锦和陆炳说:“这么说,这些话都是裕王自己想的,没人教他?” 黄锦和陆炳答道:“应当如此。”嘉靖笑道:“倒是没想到裕王经义不错,高拱陈以勤倒是用心了。” 黄锦笑道:“也是皇上圣训教导,裕王殿下天资绝伦。” 嘉靖眉头舒展笑道:“黄伴倒是会恭维,既然高拱陈以勤实心用事,赐酒十瓶、羊十只。至于裕王嘛,经义要读,大道也要懂,黄伴寻一本旧道德经予裕王,日录百字,写来我看!陆少保,锦衣亲军要盯紧。”陆炳、黄锦各自办事。 明史穆宗庄皇帝本纪载: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兵部武选员外郎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劾大学士嵩五奸十大罪,疏语有言: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上遣司礼监黄锦以疏语问二王,裕王方出阁,未及半载,以经义答之。上嘉之,赐王书、讲官赐酒肉。由是天下始知王既长且贤矣。 第4章 余波 第二天,朱载坖受到封赏的消息不胫而走,偌大的京师如同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在少师、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严嵩府内,一位面容清癯、长髯飘逸的老者和一个五短身材的独眼龙相对而坐,独眼龙激动的说道:“今上御极已三十二载,本朝亦无出其右者,父亲也要早做打算,切不可做杨新都第二!” 清癯老者淡淡的抬了下眼,缓缓的说道:“此天家之事外臣岂敢多言,陛下英察之主,莫多事。” 独眼龙站起来,大声说道:“陛下三十年来所为者何也?不过大礼议,陛下最重礼仪,庄敬太子去后,裕王居长,陛下既无元子,嗣君非裕王而何?父亲还在犹豫什么,父亲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儿子想想,父亲不做徐华亭可要做了!” 老子睁开眼,用与年纪不符的锐利眼神盯着独眼龙,说道:“严世藩,我是陛下的武英殿大学士,你的心思瞒得过陛下、瞒得过陆炳吗?裕王也好、景王也罢,都在陛下一念之间,至于裕王之事,在裕王大婚之时,为父会上疏陛下,以国本问之,你少多事,至于徐华亭他不会多事的!”说罢起身去书房,独眼龙也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东阁大学士徐阶府上,瘦小蓄着山羊胡的徐阶和自己的得意弟子张居正正在手谈,儒雅英俊的张居正此时却显得有些急躁,一脸急切的望着自己的恩师,但是徐阶丝毫不带烟火气的喝茶、下棋,一局手谈结束。徐阶净手,仆人撤去棋盘,为师徒送上热茶,徐阶微笑着说:“叔大今日可是有口福了,杭州的雨前龙井,不可多得啊!” 张居正忙道:“老师,事急矣!仲芳(杨继盛字)已被下诏狱了,陆炳可是心狠手辣,老师请救仲芳一命!” 徐阶说道:“叔大,镇静,每逢大事有静气,仲芳下狱不是老师不肯救,而是不能救。” 张居正急道:“老师,您是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入阁预机务,仲芳弹劾严分宜,天下皆以老师教之,老师不发一言以救仲芳,何以对天下?” 徐阶看了看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大有自己当年弹劾张骢的风骨,徐阶说道:“叔大,仲芳为何下狱?张居正说:不就是因为弹劾严分宜?” 徐阶笑道:“弹劾严分宜,陆炳是严分宜一党吗?严分宜什么时候能指使锦衣亲军了。” 张居正愣住:“请老师明示!” 徐阶拿出杨继盛的奏疏抄本,指出了这句话,或召二王,令面陈嵩恶。徐阶这才严肃的对张居正说:“叔大,抓人、庭杖的是锦衣亲军,是陆炳,严分宜可指使不动陆炳,只有陛下才行。你知道仲芳为什么惹得龙颜大怒吗?” 张居正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因为陛下看到了仲芳奏疏上关于二王的说法,认为仲芳与裕王、景王有联系,才大怒将仲芳下狱的。那老师,陛下分明是要重处仲芳,谁能救仲芳,难道去求黄锦?” 徐阶笑道:“黄锦敢违逆上意吗?叔大,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既然因裕王景王而起,也只有裕王、景王能救仲芳。听说今日裕王对答极称上意,高肃卿倒是有个好学生。” 张居正一头雾水,裕王之学与杨继盛有什么关系,徐阶问道:“当今是如何之主?” 张居正想了一会,说道:“陛下以藩王继统,尽罢武宗之政,兴大礼议罢镇守中官,敏而有断,非常人也。” 徐阶喝了口茶,笑道:“陛下英察之主也,本朝诸庙除太祖皇帝与当今,御极均不满三十载,仲芳犯了大忌啊!” 张居正问道:“老师以为裕王景王何如?” 徐阶笑道:叔大以为何如?张居正看了看徐阶说道:“陛下既无元子,裕王居长,然景王母靖妃颇受宠,上意如何未可知。” 徐阶听罢,居然哈哈大笑,说道:“叔大在翰苑倒是听了不少故事嘛。” 张居正说:“不才愚见,请老师指教。” 徐阶收敛笑容问道:“叔大,陛下最大功业为何?” 张居正答道:“尽罢武宗荒嬉之政。” 徐阶摇摇头说:“那是实录里的功业,对陛下而言,此生最大功业就是大礼议,陛下守礼尽孝,大礼议就是陛下的孝道,就是陛下的礼仪,所以叔大说上意未可知,但是陛下的礼叔大不知道吗?陛下的礼就是上意,任何东西都大不过陛下的礼。叔大明白了吗?” 张居正恍然大悟跪伏在徐阶面前说道:“恩师一言如醍醐灌顶,弟子谨受教。” 徐阶捻须笑道“:以叔大之聪慧,早晚必能明白,裕王、景王只不过是怕庄敬太子故事耳,谁要是做此想,就是触陛下逆鳞,叔大,陛下是英察之主,你要明白。” 张居正点了点头问道:“那仲芳怎么办?”徐阶长叹一声说道:“恐怕仲芳要吃些苦头了,诏狱之中除陆炳外,谁有办法。张居正也只能长叹一声。” 第二天,武英殿大学士、内阁首辅严嵩上疏谢罪,嘉靖遣司礼监黄锦慰留,嵩上疏辞谢。同日,嘉靖正式公布杨继盛的罪名:因谪官怀怨,摭拾浮言恣肆渎奏,且本内引二王为词,意果何谓。令锦衣卫执送镇抚司拷讯。 第5章 成婚(一) 在严嵩、徐阶互相猜测的时候,朱载坖倒是相对的比较淡定。这两天每天完成老爹的作业,同时也在努力熟悉这个时代。 不过最近他的大事就是成婚了。嘉靖三十一年也就是去年,自己的便宜老爹下诏为自己和景王选取王妃,京师14到16岁的未婚少女参加选取。最后嘉靖为自己选取的是锦衣卫千户李铭的女儿。朱载坖在想倒是个可以和陆炳拉上关系的机会,要是有这位锦衣都督的支持,至少自己会过的舒服很多。 除此之外,朱载坖只能在府内读书,与刘忠闲谈,刘忠毕竟是内书堂出身,倒也可以给朱载坖补补课,免得到时候高拱进讲的时候出丑。 与此同时,西苑无逸殿,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徐阶正在看着奏疏思索。二月就将为裕王、景王举行纳徵迎亲等婚礼仪式了。作为分管此事的东阁大学士,自然早就令礼部就二王婚礼拿出方案。 作为专业的礼仪部门,礼部仪制司按照亲王婚礼拿出了方案,送交内阁审阅。按理说礼部的方案中规中矩,既没有逾矩也没有贬抑,没什么错处。但是裕王既是长子,又是群臣默认的嗣君,却和一个普通亲王的婚礼一样,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徐阶叫来自己自己的内阁中书,令其与告知严嵩的内阁中书,自己要拜访严阁老。 严嵩直庐,徐阶将礼部的题本交给严嵩,严嵩将题本放下笑着说:“子升为何将礼部的文书交予老夫,子升既是礼部堂官,又是该管大学士,礼部事务自当一言而决,何必问老夫呢?” 徐阶恭敬的对严嵩说道:“首揆调理阴阳,权衡山河,本不当以小事相烦,但是二王婚仪,事关国本,不得不请阁老定夺。” 严嵩雪白的眉毛抖动了一下说:“礼部如何说啊?” 徐阶笑道:“礼部按亲王仪制拟定了裕王、景王婚仪,并无区别。” 严嵩说道:“那礼部所拟并无不当,子升有何高见?” 徐阶说道:“阁老,裕王陛下长子,以普通亲王礼待之,不妥吧?” 严嵩问道:“那当如何做呢?” 徐阶坚定的说:“礼仪必须有所区别,皇长子区别于亲王,以安天下之心。” 严嵩说:“那依子升之言就发还礼部重拟。” 徐阶站起来,对着严嵩行礼说:“若需礼部重拟,下官早已将此发还礼部,何劳阁老金口,下官此来,是请阁老上禀陛下,领圣意而行。” 严嵩一惊,赶紧起身扶起徐阶说道:“子升何必如此,国本之事,老夫也是日夜忧心,可是毕竟是天家之事,陛下英察睿断,我等臣子岂敢多言。” 徐阶正色说道:“边鄙小臣或可如此说,阁老百僚之长,上承陛下匡辅之信,下体我等拳拳之情,悉听下陈,奏之陛下,正所为也!” 严嵩笑着摆摆手说道:“子升莫抬举老夫,老夫已逾古稀,耳聋目渺,实不堪任,蒙陛下不弃,忝居高位,国本之事,非人臣所能闻也,陛下圣睿,必有成算,我等妄言,非人臣侍君之道。裕王既是皇长子,礼仪所重,伦绪所当,礼部此本,殊为不当,只论爵位之等,不思棠棣之序。子升之言有理,二王陛下子也,婚仪国朝大事,岂是区区仪制司所论,当发还此本,令礼部堂官总司其事,再议婚仪,方为妥帖,子升以为何如?” 严嵩老迈浑浊的双眼说完突然睁开了,盯着徐阶,仿佛要看穿这个小老头。徐阶抬头恭敬的说道:“阁老谋国之论,下官佩服,下官马上将阁老之令并此本发还礼部。下官告退。” 徐阶走后,严嵩盯着徐阶空荡荡的座椅发了会呆,笑了笑,又拿起文书,开始他首辅的票拟。 徐阶回到自己的值庐,喝了口茶,换下了被冷汗微微湿润的衣衫,喝着热茶,思索着今日的对话。他本以为严嵩七十有四了,老迈昏聩是人之常情,看来严嵩并未昏聩,思维锐利,今天一试,看来只能继续等着。徐阶将礼部文书发回,同时叫来自己的内阁中书,交代道:将此本交给礼部南野(礼部尚书欧阳德)先生,告知他严阁老让礼部重拟二王婚仪,堂官总司其事。内阁中书领命而去。 礼部正堂,礼部尚书欧阳德接过退回的文书,对徐阶的内阁中书说道:请回复徐阁老,礼部会重定婚仪,上复内阁。然后对礼部官吏说道,请两位侍郎、仪制司主事、郎中来正堂,取《大明会典》来。 在严嵩的值庐里,听完父亲叙述的小阁老勃然大怒,说道:“徐阶狼子野心,想害父亲,好做这首辅,他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不立嗣君吗?父亲上疏之日,就是严家罢官抄家之时,要将此獠像夏言一样,斩首弃市!” 严嵩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严世蕃骂道:“严世蕃,你想找死吗?生杀予夺,皆圣上一手操之,阁臣黜陟,百官廷推陛下勾选,与你何干?夏言自有取死之道,你在这狂言什么!我还没老糊涂呢,徐阶想干什么,我清楚的很,不要你多言。不过二王之事,我确实要上疏。今日将此事退回礼部,礼部欧阳南野明日必有上疏。” 严世蕃轻蔑的说:“欧阳德一腐儒,冥顽不灵,圣上不满已久,这礼部尚书怕是做不长了。” 严嵩笑道:“竖子无知,欧阳南野宿儒名臣,又是阳明先生弟子,陛下江海之量,岂不能容。而且其人门生天下,学识过人,又刚直敢为,陛下欲整顿宗藩,舍欧阳南野其谁也。待看明日礼部奏折如何说来。” 第6章 成婚(二) 第二天,严嵩、李本、徐阶照常在无逸殿拟票,严嵩交代严世蕃,去看看有没有礼部题本,有立刻送来。 果然,一会严世蕃就将礼部尚书欧阳德的奏疏取来了,严世蕃眯着他的独眼,对严嵩说道:“这奏疏一上,陛下必然大怒,欧阳德其能久乎?” 严嵩说道:“奏疏拿来我看。”看完欧阳德德奏疏,严嵩默然良久,长叹一声:“南野先生真儒臣也!”然后对内阁中书说道:“去请吕阁老、徐阁老来。” 吕本、徐阶来后,严嵩将欧阳德德奏疏传阅,然后问道:“礼部堂官具疏条陈,事涉二王,二位阁老以为如何?” 吕本指着奏疏中说道:“礼部堂官说曩太祖以父婚子,诸王皆处禁中。宣宗、孝宗以兄婚弟,始出外府。今事与太祖同,请从初制。去岁,二王皆出阁读书,圣上明旨,岂可朝令夕改?” 徐阶说道:“既有太祖成例,理应奉太祖之制。” 严嵩听后说道:“二位阁老,老夫以为,二王婚仪,礼部该管,堂官上疏自无不可,我辈阁臣,天子家事,不当预也,此疏由陛下圣裁为宜,二位以为如何?”吕本说道:“首揆所言极是。” 徐阶想说什么,严嵩抢过话头说道:“徐阁老,我辈阁臣,当谨守本分才是!”说完紧紧地盯着徐阶,徐阶只得拱手答应。于是严嵩叫来执事太监,将奏疏交给他,说道:“请将此本交司礼监黄公公,请他代为呈奏陛下,此本乃礼部堂官所奏,涉及二王婚仪,内阁不敢拟票,伏请圣断。” 西苑万寿宫,嘉靖正在打坐修行,头戴香叶冠,身穿绣着八卦太极图案杏黄道袍。嘉靖正在念念有词,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黄锦进来了。黄锦跪伏在地。说道:“禀皇爷,内阁严阁老送来礼部堂官奏疏,是说二王婚仪的,严阁老说内阁不敢拟票,请皇上圣断。” 嘉靖缓缓睁开眼睛问道:“是什么奏疏,朕的内阁都不敢拟票了?欧阳德说了什么。” 黄锦将奏疏呈上,嘉靖看完后问道:“欧阳德是王阳明德弟子吧?倒是有几分王阳明的真传。”黄锦答道:“欧阳尚书确是王文成公的弟子。” 嘉靖说道:“黄伴批红,所请甚荒谬,不准,着礼部今日进二王婚仪。看看这王阳明的弟子有几分真传。” 黄锦疑惑道:“礼部今日怕是来不及进婚仪吧,要不让礼部从速拟二王婚仪。” 嘉靖笑道:“王阳明向来是谋定后动,这欧阳德既是王阳明弟子,总是有几分真传的。说罢将奏疏扔给黄锦,这是螳螂,就看看谁是黄雀了。” 黄锦将批过红的奏疏交给内阁,严嵩立刻命人传令礼部,将奏疏发回。严世蕃笑着对严嵩说:“父亲看好了,陛下已然不悦,且看礼部如何回奏。”严世蕃狞笑着说道:“这几年他们王学得势,徐阶不也是仗了王学的势,欧阳德任礼部尚书、聂豹任兵部尚书、徐阶入阁办事,他们名为讲学,实为结党,互相引为奥援,处处与我们作对。” 严嵩阴沉着脸说道:“是不是碍了你小阁老的事,国朝内阁辅臣、大宗伯、大司马的名讳是你随意叫的的?严世蕃,圣意难度、天威难测,这次怕不会如你所愿了。拿我银章来,我要写密疏了。” 严世蕃笑道:“父亲要写什么密疏,儿子代劳就是了。” 严嵩冷笑道:“岂敢劳你小阁老大驾,老夫自己写罢了,再说附议欧阳南野的密疏,严世蕃你写吗?” 严世蕃一听急了:“父亲为何要附议欧阳——”话未说完,严世蕃抬头看见严嵩铁青的脸色,不情愿的改口道:“大宗伯,父亲为何要附议大宗伯的奏疏?” 严嵩问道:“陛下最重什么?”严世蕃答道:“礼法、孝道。” 严嵩喝道:“亏你还知道!陛下难道会背礼弃法,二王婚仪一致,要引得国本动摇,本朝不会再有一次大礼议了!”严嵩说完,摊开纸,自顾自的写起密疏来了,严世蕃在一旁怔怔的失神。 午后一会,礼部堂吏将欧阳德的回奏送达内阁,严嵩不再理会徐阶、吕本,将奏疏直接交予执事太监,送司礼监黄锦处。黄锦将奏疏呈给嘉靖,嘉靖看过后冷笑着说:“不愧是王阳明的好弟子,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倒是图穷匕见了。” 嘉靖对黄锦说:“欧阳德说《会典》醮词,主器则曰承宗,分藩则曰承家。今裕王当何从?黄伴怎么看啊。” 黄锦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说道:“国本大事,老奴岂敢多言,唯陛下命!” 嘉靖没理他,说道:“黄伴,你去礼部代朕问欧阳德既云王礼,自有典制。如若言,何不竟行册立耶?然后去内阁,问严阁老有何话来,如此大事内阁不敢拟票,连话也不敢说吗?” 黄锦立马赶到礼部正堂,将嘉靖的问话告知欧阳德,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温和的胖老头立刻回答道:“陛下圣虑及此,天下之幸也!谨具皇太子册立典仪以进陛下。一竢陛下诏命,臣即令礼部上下着手太子册立。” 黄锦苦笑着说:“大宗伯莫玩笑了,陛下此言何意,大宗伯不知吗?刚才的话咱家就当没听到,大宗伯三思而行!” 欧阳德肥胖的身躯跪在地上,艰难的举起手中的奏疏,将它举过头顶沉声说道:“臣欧阳德谨具皇太子册立典仪以进,请黄公代奏!” 黄锦无可奈何的接过了欧阳德的奏疏,叹息道:“大宗伯这是何苦呢?陛下伤痛庄敬太子薨逝,又有恭诚伯(陶仲文)之言,何必如此。” 欧阳德梗着脖子说道:“陛下既任臣为礼部,执掌天下礼仪,礼之所重,臣之所为,恭诚伯之言与礼孰重?” 黄锦只得回转内阁。黄锦走后,欧阳德慢慢起身,对仆役说道:“本部堂偶感风寒,更衣回府,部事暂交左侍郎代处。待本部堂病愈后再说。”在回府的轿子上,欧阳德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黄锦来到内阁严嵩值庐,苦着脸对严嵩说道:“严阁老,礼部出这么大的事,内阁什么都不知道吗?陛下让我问严阁老有何话说。” 严嵩眯着眼,“雪白的眉毛抖动着:黄公莫急,老夫已知道了,这是老夫的密疏,请黄公代奏陛下,这是老夫的肺腑之言。”黄锦接过密疏说道:“阁老放心,咱家会为阁老代奏的。” 万寿宫内,黄锦跪在地上,小心的奏报这在礼部的一切,时刻关注着嘉靖的脸色。 嘉靖一直默默的听着,黄锦说完了,嘉靖将欧阳德的奏疏放到一旁,看也不看,翻开严嵩的密疏读起来。只见严嵩写到:“昨岁奉旨于各府行礼,此固先年亲王旧例。但臣等思二王府第浅窄,出府未免与外人易于相接。在亲王则可今,日事体不同,臣等再三计之实有未安。目今日二王殿下合无暂且俱留在内成婚亦于保护为便。” 嘉靖看完淡淡说:“欧阳德倒是学会了王阳明的直,王阳明的谋怕是没学到几分。”说罢在严嵩的密疏上批到:卿摇于外议耶?孰若举册立事?然后将严嵩的密疏扔给黄锦说道:“拿去给惟中(严嵩字),让他回话,勿要遮掩。” 黄锦连忙捡起来,不敢看密疏上一个字,往严嵩的值庐而去。没想到严嵩在值庐中正襟危坐,等待黄锦。黄锦将密疏给严嵩说道:“阁老,陛下等阁老回话,勿要遮掩。” 严嵩笑道:“今日老夫累及黄公了,请稍待。” 严嵩在密疏上写到:此举天下臣民久所仰望,但今婚期已近伏望。皇上俯从臣等所请且于宫内成婚,其册内大礼另候钦示举行。 严嵩将密疏交给黄锦道:“黄公今日劳苦功高,嵩感激不尽!” 黄锦苦笑道:“阁老与陛下商议国家大事,我岂敢耽搁。” 黄锦将严嵩的对答赶紧交给嘉靖,嘉靖看后批答道:出府之不可,是害及二王是害及朕?卿等明说来。扔给黄锦后只说了一句快去。 黄锦飞奔而去,没想到严嵩还在值庐里等待,黄锦将密疏交给严嵩,在一旁休息。严嵩提笔写到:储二名分未正而又出居于外。虽应得者亦怀危疑。府第连接仅隔一墙从人众多。情各为主易生嫌隙。此在二王不可不虑者也,先朝有太后在上,有中宫、东宫体势增重主上尊安。今烈后不后,至亲惟有二王却俱出外。此在圣躬不可不虑者也。 严嵩写完后,将密疏交给黄锦,郑重对他说道:“请黄公代奏臣肺腑之言,虽有二龙不相见之言,然二王婚仪,当以区分,以安应得之心,绝不当者之思,老臣一片赤诚,伏乞陛下圣断。” 黄锦说道:“阁老放心,事关国本,敢不尽心。” 黄锦回到万寿宫,嘉靖正在宫内焦急的踱步,黄锦连忙将密疏给嘉靖,然后复述严嵩的话:“严阁老说虽有二龙不相见之言,然二王婚仪,当以区分,以安应得之心,绝不当者之思,老臣一片赤诚,伏乞陛下圣断。” 嘉靖听后,思索了一阵,紧皱的眉头终于展开说道:“还是惟中老诚妥帖。嘉靖提起笔批到:此皆不足恤。人无能胜天者,二子只依本分待朕命处分方可,勿再奏!” 嘉靖写完,看了看漆黑的夜幕,和疲累的黄锦,笑道:“今日可是累煞黄伴了,赐黄伴御膳法酒,也给惟中赐御膳法酒。” 黄锦跪谢道:“臣些许犬马之劳,岂敢当陛下厚赐。” 嘉靖说:“黄伴莫推辞,明日还有事让黄伴做呢!”黄锦笑道:“陛下吩咐便是。” 嘉靖说道:“明日黄伴先将密疏交予惟中。再传谕欧阳德,裕王婚仪先七日,以武英殿大学士严嵩、英国公张溶持节为正副使,景王如亲王仪制,以礼部尚书欧阳德、襄城伯李应臣为正副使。着礼部进二王婚仪。告诉欧阳德二王俱以亲王仪制,不得逾制,二王婚仪制、诰、诏书礼部先报朕知。” 嘉靖然后问道:“裕王妃父是锦衣亲军?” 黄锦答道:“裕王妃父亲是锦衣亲军南镇抚司百户。已加恩本卫带俸副千户。” 嘉靖笑道:“那就再给他个恩典,传谕陆少保,裕王妃父实授本卫在京千户。” 《明实录世宗肃皇帝实录》嘉靖三十二年,二王婚仪,礼部以亲王礼进仪制,东阁大学士徐阶不允,持疏白首辅嵩,嵩以裕王长子,礼仪所重,斥礼部所进仪制,令堂官总司其事。礼部欧阳德以洪武故事论之,嵩弗拟票,以天家事非人臣所闻疏报上。上不悦,令司礼监持疏问德。德对曰:裕王当何从?上益怒谓曰:何不竟行册立耶,德果进皇太子册立仪典。时内阁严嵩密疏以进,附德议。上谓嵩摇于外议,竟行册立。嵩再对之,论以二王俱在外,易生嫌隙,且使应得者怀危疑,不当者生异志,不可不虑。上动容,然以二王不相见。使嵩勿复奏。赐司礼监及嵩御膳法酒。后诏下,裕王婚仪先七日,如亲王制,令武英殿大学士嵩、英国公溶持节为正副使。加恩妃父锦衣千户。 《明史严嵩传》嵩一意媚上,无所坚。然二王婚仪,嵩密疏屡陈,论以安危,帝终动容,从嵩议,论者谓嵩亦有一取之得。 第7章 成婚(三) 解决了大事的黄锦和严嵩都感到十分疲倦,当晚就沉沉睡去。第二天起来,黄锦立刻去到内阁和礼部,迫切的想把此事办妥。 裕王府内,刘忠正在绘声绘色的向朱载坖描述着昨晚发生的事情:“王爷,昨天欧阳尚书可是硬顶陛下,向陛下进皇太子册立典仪,听说严阁老也给陛下上了几道密疏,把黄公公累的不行。” 朱载坖好奇的问道:“这等宫闱秘事,刘伴怎么会知道这么快?” 刘忠有些羞涩的说道:“王爷明鉴,奴婢在内书堂进过学,当日里有些同窗,如今在二十四监里当值,他们自然是消息灵通的。” 朱载坖恍然大悟打趣道:“看不出刘伴在宫内还有如此好人缘,昨天恐怕他们不只只是给刘伴送个消息吧。” 刘忠把头低下来说道:“王爷说的是,不过奴婢的同窗在宫内都不甚得力,奴婢想着这一二日宫里的大珰怕是会来拜见王爷,想来会给王爷大礼。” 朱载坖正色说道:“刘伴,凡是宫里的大珰要见我的,一律不见,礼物也不能收,其他人要是想通过你见孤也不行,这种重礼不能收,刘伴你要有个度。陆少保的锦衣亲军可不是吃干饭的,黄公的东厂也没闲着。” 刘忠连忙说道:“奴婢谨领王爷教训,不该收的绝不收。” 内阁里,黄锦正向严嵩传谕:“阁老,陛下已令裕王婚仪先七日举行,阁老和英国公为正副使,着礼部加紧定二王婚仪,咱家还要去礼部传谕欧阳尚书,内阁就烦阁老盯着,礼部将婚仪递上,务必尽快转呈司礼监,先了却这一大事。” 严嵩点头说道:“黄公说的是正理,老夫会催促礼部,尽快完成,黄公要寻欧阳南野,怕是要到他府上去了,这老儿昨日告病了,不过黄公今日一去,欧阳尚书的病怕是立时就好了。” 黄锦笑笑,连忙去往欧阳德府上了。严嵩吩咐道:“去请徐阁老过来,就说事关二王婚仪。” 不一会,小老头徐阶来了,连忙问道:“严阁老命下官来,可是二王婚仪陛下有旨意了。” 严嵩捻须笑道:“子升倒是见事入神啊,陛下下旨,裕王婚仪先七日举行,本官和英国公为正副使。子升分领礼部,要催促欧阳南野,尽快将二王婚仪上呈!” 徐阶笑道:“下官先恭喜阁老为天子婚使,二王婚仪还请阁老授以方略,下官自当督促礼部。” 严嵩捻须沉吟半晌,说道:“子升,皇上既有明旨,二王婚仪同亲王礼,不可逾制,婚仪之上当谨遵圣谕,但是二王婚仪制、诰,须得区分,长幼有别,子升翰苑前辈,又曾是光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于制诰之事要多用心,事关国本,子升要多斟酌,所拟制诰子升审阅过后送我看过后再呈送。” 徐阶恭敬的说道:“下官谨领阁老钧谕!” 在嘉靖的上谕下达后,二王婚仪成了这几日京师最热门的话题,所有人都在关注礼部。礼部正堂,尚书欧阳德和左右侍郎各司主事分位坐下,欧阳德问道:“二王婚仪,天下瞩目,内阁已多次催促了,如今婚仪拟定的如何了?” 礼部左侍郎回答道:“部堂大人,下官及仪制司考察会典,婚仪所用仪典俱已齐备,惟醮戒之词下官不敢自专,请部堂大人定夺。” 欧阳德说道:“醮戒之词有何说法?” 左侍郎答道“:察宪庙、孝庙及太祖成祖,亲王婚仪后之国,故而醮戒之词用往迎尔相用承厥家,为承家者言也。今留京将以承宗封国所以承家戒命。若是太子婚仪,则用往迎尔相承我宗事为承宗者,今二王并婚,则醮戒之词将何用也?” 欧阳德眼睛一翻说道:“这还用问?裕王陛下长子,序齿为尊,裕王用承宗,景王用承家,速速弄好,具表内阁,送陛下御批!” 过了三日,礼部具表奏二王婚仪,奏疏由通政司至内阁,东阁大学士徐阶报内阁首辅、武英殿大学士严嵩拟票。严嵩直庐,严世蕃看完礼部的奏疏说道:“父亲,这大宗伯未免也太冒失了,这醮戒之词裕王用的是相承我宗事,与直接册立有什么区别。陛下能同意吗?” 严嵩笑了笑:“欧阳南野好谋算啊,若是不用礼部之议则二王婚期将近,拖不得了,用就等于默认裕王,看来老夫还得帮欧阳南野一把才行。” 严世蕃不屑的说道:“帮他欧阳南野又怎样,难道他会帮父亲吗?他们都是心学一脉的。” 严嵩一笑:“竖子无知,国本大事,何论其他。拿来拟票,送陛下御览。”严嵩拿过礼部奏疏,在上面拟道:所奏悉合诸典,当速发有司,从速办理,以慰天下拳拳之心。于是将奏疏送往司礼监文书房。 万寿宫,黄锦将礼部的奏疏拿着,轻声说道:“陛下,礼部进二王婚仪了。”嘉靖缓缓起身说道:内阁拟票了吗?黄锦说道:“严阁老拟票了,严阁老拟所奏悉合诸典,当速发有司,从速办理,以慰天下拳拳之心。” 嘉靖说道:“哦,那拿来看看。” 黄锦将礼部的奏疏和应用的各种制诰、醮戒呈上御案,然后静静的等待嘉靖。嘉靖仔细的翻看礼部奏疏,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阅读着,突然嘉靖瞪着眼睛,把礼部的奏疏仍在地下,大骂道:“欧阳德欺人太甚!老匹夫,严嵩在干什么,这种东西他也敢拟票!黄伴,这婚仪,朕不准,拿着这东西,给欧阳德,问他到底是何居心!” 第8章 成婚(四) 黄锦被吓了一跳,颤声说道:“皇爷保重龙体,不必为了琐事伤了龙体啊!” 嘉靖喘着粗气嘶声道:“黄伴你看,朕已经再三说过,二王婚仪如亲王礼,不能逾制,欧阳德居然在醮戒中给裕王用承宗之词,这不是欺君是什么?严嵩在干什么?这等大不敬的文字,他也敢拟票,内阁瞎了吗?” 黄锦捡起文书一看之见上面正是裕王的醮戒之词:往迎尔相承我宗事为承宗者言也。黄锦心想,欧阳德这胆子真不小,这不是故意激怒皇爷吗。 黄锦连忙说道:“皇爷且暂息雷霆之怒老奴马上去礼部问欧阳尚书。” 嘉靖叫道:“还有内阁,问问严嵩,他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黄锦连忙答应。”嘉靖突然说道:“黄伴等一下,把礼部德奏疏拿来。” 黄锦将扔在地上的奏疏收拢好,放到嘉靖的案上,嘉靖提起笔在上面批道:既云王礼自当依典制行,又何不同之有?今不必欺扰,苐速降敕册立太子分别成婚,任尔等为之,勿烦朕!嘉靖批好后拿给黄锦,说道:黄伴将此本发还内阁。黄锦领命而去。 内阁中,严嵩拿着嘉靖御批之后的奏疏,无奈的苦笑着。严世蕃说道:“听黄公的语气,陛下怕是大怒了,父亲打算怎么办?” 严嵩说道:“陛下既然已经御批,我等臣子,只能奉旨遵行罢了!去请徐阁老来吧!” 徐阶来到严嵩的直庐说道:“阁老唤下官前来何事?” 严嵩将嘉靖的御批交给徐阶,问道:“子升怎么看?” 徐阶看过之后说道:“阁老,陛下恐怕并不是册立太子?恐怕是试探。” 严嵩笑道:“子升见事明白!我等身为辅臣,调理阴阳,协和中外,国本之事,举朝骚然,子升既领礼部,且助老夫一臂之力!” 徐阶拱手说道:“请阁老吩咐!” 严嵩笑道:“子升请看,陛下既然批答,子升就应当督促礼部按陛下御批行事,请子升往礼部一行,南野先生务必今日具表上奏皇太子册立相关文书。另外子升与聂本兵相熟,请聂本兵(兵部尚书聂豹)相助。大司寇那里我去分说,务要促成此事。”徐阶点头称是。 吩咐完了所有事,严嵩拿出嘉靖赐予的银章,准备密疏。严世蕃不解的问道:“父亲为何要参与这国本之事,裕王未必领这个情,到时候父亲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严嵩笑道:“老夫不要裕王的人情,只要高肃卿的人情就好。” 严嵩唤过内阁中书吩咐道:“去翰林院请高学士过来。” 正在翰林院中办公的高拱莫名其妙被叫道西苑,心中有些忐忑。进入严嵩的直庐,严世蕃亲自为高拱端茶,高拱有些受宠若惊,对着严嵩、严世蕃说道:“严阁老、小阁老,有什么事吩咐下官?” 严嵩笑道:“肃卿莫拘束,请你来是要借你的如椽巨笔一用,肃卿且稍待,一会请你草诏。东楼与你平辈相交,就不提什么小阁老了。” 严嵩继续拟票,严世蕃陪着高拱寒暄。不多时,徐阶带着礼部奏疏回来了,对严嵩说道:“严阁老,子升幸不辱命,南野公已具册立皇太子表文。” 严嵩说道:“子升辛苦,将此表即刻送司礼监,就说礼部奉圣谕已拟定册立皇太子诸事,请圣上御批。” 徐阶看到旁边坐着的高拱,笑着说道:“肃卿也到内阁办事吗?” 高拱连忙行礼:“下官奉严阁老钧谕而来。” 严嵩笑着说:“子升啊,请肃卿来是借肃卿的如椽巨笔,为裕王拟婚仪诏书,也算是美事一件啊。” 徐阶心里骂道老狐狸,竟然想到高拱了。还是笑着说:“阁老大才,裕王讲官为裕王拟婚仪诏书,当真是美事!” 高拱又是听说册立皇太子,又是婚仪,心里急躁异常,若不是在内阁,恐怕早就发作了。待徐阶走后,高拱望着严嵩说道:“阁老,下官?” 严嵩摆摆手说道:“肃卿是裕王讲官,忧心裕王也是正常。严世蕃,给高学士讲讲其中关窍。” 严世蕃于是为高拱说起来这两天的事,严世蕃说完后,严嵩说道:“肃卿,你也知道恭诚伯二龙不相见的语言。陛下不立储,也是怕庄敬太子旧事重演。这点肃卿你要明白。” 高拱点头道:阁老所言极是,下官知道轻重。严嵩接着说道:“所以我等准备借婚仪昭告天下,裕王承继宗庙,故而欲借肃卿的如椽巨笔,肃卿可明白?”高拱点头道:“下官明白。”严嵩点点头,闭上眼休息。 黄锦看着手上的奏折,感觉有千斤之重,心中不止一次骂欧阳德:老匹夫害死我也,皇爷到时候又要大怒。但是事关国本,他也不敢耽搁,本朝内侍可不是在武宗时候,嘉靖御下极严,内侍要是敢弄权必受重处。 黄锦战战兢兢的走到嘉靖的书房前面,说道:“皇爷,礼部进皇太子册立诸事,内阁严阁老送来了。” 嘉靖毫无感情的说道:“拿来。” 黄锦将奏疏放在书案上,看着嘉靖阴沉的脸色,嘉靖看也不看,问道:“内阁可有拟票?” 黄锦答道:“内阁没有拟票,但说是奉圣谕礼部进册立皇太子诸事。” 嘉靖冷笑道:“礼部具奏,内阁不发一言,有趣,有趣!”拿起奏疏批道:卿其有意乎?批好后给黄锦,拿去问严阁老,有事可具密疏或让你代奏。 黄锦赶紧来到内阁,对严嵩说道:“阁老,陛下龙颜大怒,严阁老赶紧对答吧。” 严嵩结过奏疏,看到嘉靖的御批,赶紧对答道:批部命举册立所司岂敢不遵?但前奉圣谕俟有明命处分臣等不敢复渎。然后对黄锦说道:“黄公,老夫有些话请黄公代奏。” 黄锦说道:“严阁老但讲无妨。” 严嵩说道:“陛下,此事现已沸沸扬扬,百官不安,为长久计,请陛下早做处断。恭诚伯之言二龙不相见,与二王婚仪并不冲突。请陛下下旨,裕王婚仪用承宗庙,景王用承家,既不违二龙不相见之意,又可安百官之心。欧阳德宿儒老臣,王学巨擘,其言不可不重,陛下今王学半朝,内阁辅臣、本兵、大宗伯皆是王学门人,事若不谐,陛下必不胜纷扰。陛下宜早处断,臣已召翰林侍读学士高拱于内阁,陛下下旨,援笔立就,臣明日出而安百官,如此陛下不受纷扰,百官亦自安。”黄锦点头称是。 黄锦回到万寿宫,向嘉靖呈上了严嵩的对答,并复述的严嵩的话。嘉靖听后,半晌无语。才问道:“王阳明之学,现在如此昌盛?” 黄锦说道:“王文成公去后,王学变为七派,唯有两派最为昌盛。” 嘉靖说道:“讲来听听。黄锦说道:王学中右派最为昌盛,徐阁老,大宗伯,聂本兵都是右派出身,常在京师聚众讲学,每次数千人。其次便是所谓泰州派,于贩夫走卒之间讲学,为官的倒是不多。” 嘉靖继续问道:“而今百官如何。” 黄锦说道:“百官如今却是多有议论,不少言官准备弹劾恭诚伯离间天家。” 嘉靖轻蔑的说:“无知之辈,不知大道!”不得不说严嵩对嘉靖心理的把握,与大臣前后二十年的大礼议确实也让嘉靖疲倦,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的嘉靖早就没有当初的雄心了,朝局的平稳显然是他最关心的,这样才能让他更好的修行。 嘉靖最后无奈的说道:“惟中说的不错,就照此办理吧。” 于是批道:晓谕部臣岂有朝更暮改之理,其遵朕初谕二王一体行礼,勿复违扰!内阁总理其事,明诏天下。嘉靖如释重负般,说道:“拿去给严阁老,告诉他务要使朝廷安定,休要生事了。朕要修炼了。” 黄锦向严嵩传谕后,严嵩马上对高拱说道:“肃卿,一切拜托了。” 高拱正色说道:“请阁老放心!” 高拱展开宣纸开始写道:惟嘉靖三十二年春和,以锦衣亲军千户李铭女归裕王,所以以承宗庙。以御家邦。盖风乎远者、必始于近。正乎国者、先齐其家。有莘翼商。涂山兴夏。舜以二女。茂昭厘降之文。周以太姒。聿兴大明之咏。此有国之成宪。古今之常道也。今以礼部具奏婚仪,昭告天下,上慰诸庙延嗣之望,下安黎庶拳拳之心。是以奉循前烈,慎考典册。匪初惟艰,惟慎厥终,尔忱念兹。朕其所望焉!至于婚仪诸典,礼部、太常、鸿胪诸司奉行。尔其钦哉! 高拱写好后,交给严嵩,严嵩看后说:不必修饰了,内阁无异议,请黄公从速请宝,明日昭告天下! 第9章 领旨 朱载坖这两日也密切关注着自己的婚仪,刘忠也在积极的打听消息。 早上朱载坖正在完成自己的作业时,刘忠进来带着兴奋的说道:“殿下,高学士已经草诏,送文书房批红后就要用宝了!文书房的说殿下用承宗、景王用承家,要不是恭诚伯的二龙不相见,殿下就是太子了!内阁严阁老和英国公为迎亲正副使,用印之后就要宣旨了!” 朱载坖淡淡的说:“那刘伴就准备接旨吧。” 刘忠显然有点没回过神来,朱载坖说道:“刘伴,要镇定,这会父皇正在看着我们。” 刘忠悚然而惊,朱载坖笑道:“刘伴莫慌了,准备接旨吧,其他的一切如常。” 司礼监内,黄锦正在催促着一众太监,准备着二王婚仪的各类诏书,用印装裱,然后送行人司传达。黄锦迫切的想把二王婚仪办好,他也实在是怕了。将所有制诰誊写、用印之后,黄锦急忙道,送行人司传旨。 午后的裕王府,一片寂静,在刘忠的吩咐下,裕王府的仆役、宦官都如同往常一样的干活。远远看到一队锦衣亲军,心道是传旨的行人来了。 裕王府赶紧大开中门,同时通知裕王,摆好香案等物,准备接旨。传旨的行人来到之后,肃立在裕王府中庭,大喊一声:“有诏!” 待裕王府诸人跪下后,才展开玉轴装裱的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嗣有令绪,惟怀永图。御于家邦,扬于大廷。以笃君臣父子大伦之恩,以立宗庙社稷万岁之本。无疆惟恤,申命用休。年既冠于阼阶,礼及时而有室。必立之配,以宜其家。惟锦衣亲军千户李铭女:毓德粹温,秉心渊静。以祗以顺,夙资天性之良;有言有容,允蹈公宫之教。家风素劭,祖泽覃延;庆在后人,誉闻当世。出自钦成之裔,来嫔上嗣之贤;爰亲饬于迩臣,肆丕成于庆事。拂龟既吉,荐鴈甫新;宜侈闳休,以昭异数。灿然仪服之盛,申以册书之荣。国典有稽,师言惟穆。于戏!合二姓之好,是谓政先;刑四方之风,率由近始。尚迪柔嘉之则,往思盥馈之恭。克称龙光,永膺燕誉。是以遣使礼聘,往充裕府,以承宗庙,以兴其家。无违诸庙奉祀之志,以申宇内长幼之望。仍令所司备礼册命,遣使往告,尔其钦哉! 行人宣完旨后,赶紧对朱载坖行礼道:“恭喜裕王殿下,大礼已备,诸司奉行。”朱载坖给传谕诸人打赏后,行人还透露了一个消息,一会礼部来送婚仪诸典的是大宗伯欧阳德。朱载坖一下就明白了,这位南野先生怕是来提点自己的,于是在正堂恭候着。 传旨的行人们走后,不一会礼部尚书欧阳德送婚仪诸典来了。 欧阳德进正堂来,大礼参拜:“臣礼部尚书欧阳德奉旨送裕王婚仪诸典。” 朱载坖立马将他扶起来说道:“大宗伯请起,烦劳大宗伯亲至。” 欧阳德起身后,将厚厚的婚仪典册交给刘忠,笑着说道:“这些东西自有鸿胪寺来教裕王,老夫就不多言了。” 朱载坖点点头问道:“大宗伯今日屈身亲至,将何以教孤?” 欧阳德胖胖德脸上闪过狡黠的神色,反问道:“殿下欲如何也?” 朱载坖在心中暗骂老狐狸,说道:“惟陛下命耳。” 欧阳德的胖脸上浮现出笑意,说道:“然也!长幼有序,纲常有道,殿下自知。至于卫道守常,诸大臣之职分也!殿下不必忧虑。” 朱载坖点头道:“大宗伯说的是,听闻大宗伯是阳明先生弟子?” 欧阳德的胖脸挡不住的骄傲:“老夫昔日曾受教于阳明先生。不知殿下怎么看阳明先生之学?"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治世之学,若我朝多几个阳明先生,必能光大大明,重致仁宣。" 欧阳德的眼眶湿润着说:"阳明先生泉下有知,当瞑目矣。此言当告知子升、文蔚(聂豹),老夫失态了,请裕王海涵,殿下既然推重阳明先生,老夫回去后将先生昔年的四书批注送于殿下。"朱载坖感谢之后送老头离开了。 送完欧阳德,就看见刘忠喜气洋洋的出来,朱载坖问道:"刘伴为何如此高兴?" 刘忠说道:"自然是为殿下高兴,殿下婚仪用承宗,景王用承家,陛下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而且欧阳尚书亲近殿下,他可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王学如今兴盛,六部堂官多是王学出身。而且殿下大婚之后,照例就有禄米、银钞,府内就宽裕了。" 朱载坖笑道:"自己堂堂亲王,皇帝亲子,还会缺钱用?刘" 忠说道:"现在府里用度是靠殿下出宫时候陛下的上次和康妃娘娘的体己钱,只有婚仪后户部才会照旧例拟定岁禄,一般是米三千石,钞一万贯,不过一般不实发,有所折扣。" 朱载坖心里想着,没想到自己穿越来做皇子还要为钱发愁,不过只能等婚仪后再说了。 第10章 谋划 第二日天不亮,刘忠就将朱载坖叫醒,刘忠说道:“殿下今日鸿胪寺遣人来教习殿下婚仪诸事。” 朱载坖无奈的起床,在刘忠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在步入王府大堂,等候鸿胪寺属官前来教习礼仪。这东西,是朱载坖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而且鸿胪寺派来的是个老学究,满口的之乎者也,圣人之言,都快把朱载坖教的睡着了。 西苑,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朱厚熜正在修炼。黄锦等人在一旁伺候着。 朱厚熜修炼完毕,起身,黄锦等人服侍万寿帝君更衣,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后,嘉靖不但不住紫禁城,改在西苑万寿宫居住,对身边的宫女、太监也极度不信任。 随着当初跟他一起从安陆来的太监逐渐年老去世,黄锦就成为了嘉靖最信任的人,穿衣伺候,甚至修炼时都是黄锦在一旁伺候。 对黄锦的恩宠也是与日俱增,今年更是加黄锦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这在大明还从未有过。就算是之前的刘瑾、王振,虽然权倾一时,但是也没有同时兼任司礼监掌印和提督东厂的。 黄锦算是真的坐实了内相的第一人,虽然黄锦平时待人谦和,但是谁都不敢小觑这位黄伴的能量。 嘉靖修练完开始批阅奏折,不要以为嘉靖想成仙就不理政务。论对权力的掌握,除了凤阳神丐朱重八,应该就是这位炼丹仙人了,毕竟征北大将军、蛐蛐天子、叫门天子、御姐爱好者、大明第一深情、威武大将军等人都没万寿帝君这么丰富的宫斗经验。 只有他,不仅敢于斗,而且善于斗,勇于斗。 继位之初,就因为真爹标准问题和群臣展开了大讨论。那家伙大明有史以来最惨烈的嘴仗就爆发在嘉靖朝,当然靠着朱重八留下来的祖传神器——庭杖。朱厚熜总算是说(da)服了群臣,得出结论:血统才是检验真爹的唯一标准。 当然现在的朱厚熜又有了新的追求,虽然自己的亲爹已经被追谥为兴献帝,但是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就是让自己的父亲进入太庙,这个难度可不小。 朱厚熜一边处理奏疏,一边问道:“黄伴,裕王府里怎么样?” 黄锦说道:“禀皇爷,一切如常,裕王在府内读书,学礼。” 朱厚熜笑道:“倒是乖觉,裕王府内就刘忠一个人,还是太单薄了,黄伴有没有忠诚可靠的,派一个到裕王府内去。” 黄锦想了一会,说道:“皇爷,御马监右少监滕祥,倒是忠诚可用,不若派到裕王府上去。” 朱厚熜点了点头说道:“黄伴去办吧!东厂要在裕王、景王上用点心!” 黄锦领旨赶紧去办了。朱厚熜在万寿宫内继续批阅奏折。三十多年以来,朱厚熜从未懈怠过,当然不是为了治国,而是为了抓紧手中的权力。他从一个外地藩王到京城来做皇帝,内心是惶恐的,从初到京城和杨廷和的斗争,就让朱厚熜对文官集团天然不信任。 本来应该天然亲近皇帝的宦官集团当时都是前朝的旧人,根本不能让他信任,当时他只能选择斗,硬刚文官集团,同时清洗前朝的宦官。 时至今日,他已经牢牢把握住了权柄,独自在紫禁城斗了三十二年了,他老了,也累了,他想的是延年益寿,万寿无疆,怎么更长久的把握权力,而不是继续无休止的和文官们斗,和太监们斗,尤其是壬寅宫变后,他感到害怕了,宫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信任。 除了道士,就是这帮太监们让他觉得可以信任。 很多人认为,嘉靖朝是太监势力最小的时代,诚然,相较于明代其他时期,世宗对前朝宦官为祸之认识以及对本朝宦官的限制与打击,是较为突出的。数其着者,当为即位之初通过即位诏革除正德朝为祸甚烈的宦官,以及召回驻外的镇守太监并停废这一行之百年的镇守太监制度。 但是到现在,朱厚熜逐渐对太监们放松了手脚,不但允许他们管理宫廷的各项事务,而且各种营建、督造、监军等事务,太监们也都可以参与了。东厂也得到嘉靖的重视,开始渐渐活动起来。 但是嘉靖对于权力是绝不放手的,尤其是决策权。决策权是皇权表达的最重要也是最高的形式和内容,在嘉靖皇帝亲理朝政的几十年间,无论是勤于朝会、亲批章奏,亦或亲批阁票,都有效地撇开了宦官的参与机务。 勤于朝会,是君臣当堂议论国是,宦官根本是无缘参加的;亲批章奏,是朱厚熜直接处理章奏,甚至撇开了朝臣或阁臣,批答的结果表现为中旨,但此中旨和皇帝依靠内阁票拟时不听阁票而径自定夺的中旨还略有不同;亲批阁票,是世宗和内阁阁臣间的协作,是基于内阁的票拟而表现为宸衷独断,也无需宦官代为批红。加之朱厚熜广泛施行密疏政治,更使皇帝避开了一切外在干扰而实现君权独断,遑论宦官的参与? 所以太监们虽然比之嘉靖初年的时候已经好过多了,但是太监们最大的权柄——司礼监的权力却被朱厚熜剥夺了,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人和他分享权力,亲儿子也不行! 此刻朱厚熜正在翻阅实录,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怎么把自己父亲的神主牌移进太庙,这事情他没法和任何臣子商量,大礼议后,不少臣子对他是很有意见的。 但是他毫不在意,他是君,你是臣,朱厚熜要做的,就一定要做到。他要让自己的父亲进入太庙,成为真的意义上的大明皇帝,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并不是他对他父亲多么孝顺。 而是他需要向天下宣示,我,朱厚熜,生来就是这大明的主人。不是因为武宗皇帝绝嗣侥幸捡了个皇位的外系藩王! 第11章 礼仪 朱厚熜坐在御案上,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要想将自己的父亲成功的请入太庙,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虽然朱厚熜在大礼议中取得了胜利,但是并不意味着朱厚熜就能如愿以偿的把自己的父亲请进太庙。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想要把自己的父亲兴献帝朱佑杬的神主牌请进太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第一个大问题就是兴献帝的名号问题,虽然现在他的父亲朱佑杬已经从兴献王改称兴献帝,名义上算是皇帝了,但是毕竟他父亲没有当过一天皇帝,所以当初也就是上了一个帝号,现在要是给朱佑杬进入太庙,那就有一个很要命的问题了,就是需要给朱佑杬加上全套的皇帝称号。 这可不是不是小工程,因为要给一个没有做过一天皇帝的人上皇帝的谥号、庙号、尊号,怎么上,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是对于朱厚熜来说,这个事情并不难,他相信严嵩能帮自己做好这事的。 第二个大问题就是请谁出来,太庙是朱家的家庙,但是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单独的宗庙供奉了,大明实行的是九庙制,也就是有九座单独的宗庙供奉,现在九庙满员,分别供奉的是:仁祖淳皇帝朱世珍、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太宗文皇帝朱棣、仁宗昭皇帝朱高炽、宣宗章皇帝朱瞻基、英宗睿皇帝朱祁镇、宪宗纯皇帝朱见深、孝宗敬皇帝朱佑樘、武宗毅皇帝朱厚照。 什么,你问建文帝和代宗朱祁玉?什么建文帝、什么朱祁玉,我大明自建国以来就没有这号人,太宗文皇帝是太祖高皇帝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大明洪武三十五年,大族高皇帝亲自将皇位传给太宗文皇帝,什么建文帝,什么朱允炆,北镇抚司走一趟啊。 现在太庙是满员的,要想将兴献帝移进太庙,就得将太庙中现有的一位移出去,京师这个地方,寸土寸金嘛,当然被移出去的神主牌也不是劈了当柴烧,而是集中在一起供奉。 有个简单办法,就是将仁祖淳皇帝祧出太庙,这个当然是惯例,因为太庙一旦需要祧出一位皇帝,优先就是将没当过皇帝的人祧出去,那么朱元璋的父亲仁祖淳皇帝祧出宗庙从法理上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对于朱厚熜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很简单的道理,今日能够这个理由将朱元璋的爹祧出去,待到他日后归天的时候,文官集团肯定会以同样的理由将自己的亲爹朱佑杬给祧出去,这是毫无疑问的,朱厚熜很清楚,对于大礼议,文官集团是极为不满的,只是现在靠着锦衣卫的庭杖和自己的威压不敢说话而已。 也就是说,朱厚熜需要祧出去一个做过皇帝的人出太庙,这样才能给自己的接班人留下不祧朱佑杬的合理解释,要不然自己一归天,转头大臣们就把自己老爹的神主牌扔出太庙,那自己费劲心力搞得大礼议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吗? 当然这两个问题问题朱厚熜觉得都不大,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太宗皇帝的谥号问题。朱棣的谥号有什么不好吗?朱厚熜当然觉得不好,太宗可不是什么好谥号,而且朱厚熜也觉得这个谥号和朱棣的历史地位不符。 之前的太宗们,虽然都有得位不正的传统,但是无论是汉太宗刘恒、唐太宗李世民、宋太宗赵光义,本质上都是通过一场范围不大的高层政变的形式获得的皇位,最惨烈的无非就是遵循宣武门继承法的李世民了,也只是发动了一场政变。 而朱棣则不一样,他是通过发动了靖难之役,通过战争的形式暴力消灭了朱允炆的政权,和其他几位太宗还是有本质不同的,故而朱厚熜觉得太宗这个谥号不适合朱棣,当然,他并不是为了朱棣着想而是为了自己,他觉得给朱棣上太宗的谥号就是在阴阳怪气,就是文官集团在恶心朱家。 机智如我朱厚熜怎么会看不出来,朱厚熜不但看出来,而且准备给朱棣换个谥号,以防自己归天之后又被文官们算计一次。 朱厚熜的想法很简单,朱棣不能称宗,只能称祖。因为本质上朱棣的天下可不是从朱元璋手里接过来的,而是自己打下来的,所以朱厚熜希望给朱棣换一个谥号。 因为他和朱棣有相似之处就是都是京外藩王入继大统的,当然朱老四是自己主动即位的,朱厚熜是被杨廷和请来的。朱厚熜实际上的小心思就是不想自己日后也被祧出宗庙。 因为大明的太庙只有九个雅间,朱元璋作为开国皇帝,万事不祧这是自然,自太宗以来,宗庙不祧朱棣也成为一个潜规则。但是日后朱厚熜进入太庙,怎么才能不被祧出太庙呢?作为同为外系藩王即位的朱棣和朱厚熜,就只能将宗庙不祧朱棣这个潜规则变成明规则。 也就是一旦皇位的继承世系发生变化,那么这一支的始祖就可以不用被祧出宗庙,这样明里是为了不祧朱棣,实则是为了日后不祧朱厚熜。 为了此事,朱厚熜可谓煞费脑筋,日夜苦思,想要得到一个完美的办法,但是思考了这么久,朱厚熜还没能得到答案,因为要让朱棣改宗称祖,可用的庙号就这么几个,高祖、太祖、世祖。 太祖已经被朱元璋使用了,朱厚熜可没这个胆子改朱元璋的庙号,世祖也被朱厚熜否决了,原因很简单,世祖的另外一个同字的庙号世宗,一样也有暗示世系转移的含义,比如周世宗柴荣、辽世宗耶律阮是辽朝的第三位皇帝,是辽朝第二位皇帝辽太宗的侄子,世系发生了改变。这和太宗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继续用太宗呢! 看起来似乎只有高祖一个选项了,但是高祖似乎也不行。按礼制,创业者为“太”,功高者称“高”,世代祭祀称为“世”,中兴之君则称为“中”。似乎称朱棣为高祖也没有问题。 第12章 礼仪(二) 为什么不能用高祖呢?倒不是说什么高祖的地位比太祖高,而是在一个王朝中,若是同时出现了太祖和高祖,意味着什么。 以西晋为例,晋太祖司马昭,晋高祖司马懿,也就是一般来说,一个王朝同时有太祖和高祖,高祖皇帝的辈分一般是要高于太祖皇帝,那朱棣岂不是成了朱元璋的爹,这怎么行。 所以世祖、高祖都不行,那还有什么庙号呢?还真有一个,从来没有被人用过的庙号,就是中祖,为什么这个庙号没人用过呢?因为这个庙号要想解锁,需要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按照谥法,庙号里面最顶级的四个字,太,中,高,世。最麻烦的就是中了,之所以没人成为中祖,就是因为他的难度实在是太大。 祖有功而宗有得,凡事称祖的,都必须有功,就是开创之功,如太祖、高祖、世祖,中的意思就是中兴的含义,那中祖联系起来,就是中祖的话,也是一个意思,也需要这个国家再跌落一次,然后再发扬光大一次。那么上承天命的这个人,百分百在世祖已经有了的情况下,他就是中祖。 所以并不是没有中祖,而是大家都要脸,达不到要求,就不硬上,毕竟人人都不想学宋真宗。纵观历朝皇帝,能达到中祖这个庙号成就的,只有秀儿一人,但是明帝为他选择了地位更高的世祖,后面的除非刘备同意三国,赵构收复开封,其他人应该是很难达成这个成就。 朱厚熜苦思冥想,翻遍了各种有关礼仪的书籍都没能找到一个办法。此刻朱厚熜已经有些狂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让十分恼火,朱厚熜自诩聪明,十多岁就和老油条杨廷和斗得不分上下,又搞了一场大礼议,岂是等闲人,面对这个问题居然毫无办法。 朱厚熜决定暂且放下,万一自己以后长生不老了呢?那不是有的是时间来处理此事。朱厚熜于是先把此事先放下,然后开始处理内阁送上来的奏疏。朱厚熜虽然不上朝,但是对权力却是一刻也不会放松的,他处理政务从不假手于台谏,什么司礼监秉笔、掌印,在他这里都不过是工具人而已。 他批阅奏疏发现又有大量明里暗里暗示他立太子的奏疏,有想起朱载坖上次的对答,于是对黄锦说道:“黄伴,你取一本礼记,然后和这个一道送给裕王,看他怎么说。” 朱厚熜提笔写下了几个字,交给黄锦,让他去找裕王,黄锦领命而去。 裕王府内,看着自己老爹送来的纸条和礼记,朱载坖有些无奈,纸条上写着:庙九待一,如之奈何?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总是喜欢搞这些事情,说白了,朱厚熜经常通过这种隐语的方式来检测大臣们的智商,若是大臣们无法猜透隐语的真实含义,那在朱厚熜眼里就是无用之人,根本不会加以重用。 没想到对自己儿子也来玩这招,倒是让朱载坖很无奈。但是也很兴奋,毕竟自己老爹还愿意考校自己,原本朱厚熜对自己这个儿子可是根本不怎么搭理的。现在都愿意考校自己,也算有所进步了吧。 而且自己老爹还算对自己放了水,拿了一本礼记来提示自己,要是问大臣,恐怕连这本礼记都没有。怎么说了,对自己有点亲情,但不多。 朱载坖当然知道自己的便宜老爹想问什么,前世他还真的达成所愿了,直到大明灭亡,朱载坖的便宜爷爷都没被祧出太庙,也算达成了朱厚熜的愿望,与大明共始终。 朱载坖在思考着怎么把前世朱厚熜的操作合理的说出来。 思索半天后,朱载坖决定调一调朱厚熜的胃口,于是说道:“黄公公,我想父皇所问,乃是皇祖父入庙之法,此事不可急切,须待机而行,方可自然。” 黄锦心中有些震惊,果然是主子的中,一个个都这么妖孽,以前在宫里恐怕都是藏拙来着。陛下想要兴献王袱于太庙之事,可算得机密,除了他这个随侍在身边的人外,一概不得知,连严阁老都未曾知晓,裕王仅凭一本书和一张纸条,就能够准确的猜中陛下的心意,以后还得了。 黄锦于是愈加恭敬,对朱载坖说道:“如此奴婢就回报陛下了,裕王殿下有什么要代为转奏的吗?”朱载坖知道朱厚熜生性敏感多疑,若是自己多问一句,他说不定能在脑海里给自己脑补出一部大戏,于是摇摇头。 朱载坖亲自将黄锦送出去。滕祥和刘忠都十分高兴,黄公公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人,陛下笃信二龙不相见的说法,与两位皇子的交流都是黄锦来传达,现在黄公公和裕王在书房密谈了这么久,殿下还亲自送裕王出来,黄公公也是高兴的走了,说明自家殿下在内廷很吃得开。 现在陛下成年的皇子就裕王、景王,裕王本就是长子,天然有优势,而且得到文官们的支持,现在黄公公也和裕王交好,那大位岂不是到手了,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奴才也能做人上人了。 黄锦回到万寿宫,将朱载坖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朱厚熜,朱厚熜抬起头问道:“你这老货,莫不是给裕王漏了风声?” 黄锦吓得赶紧跪下说道:“陛下,奴婢不敢,若是奴婢有此等逆天之举,请陛下立马将奴婢赐死!” 朱厚熜思考了一下,黄锦确实不可能做这种事,那难道有人提前告知朱载坖了?难道是高拱,朱厚熜还在猜测着,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高拱一个讲官,怎么可能得知此事? 这件事只在他心中想过,连严嵩、徐阶这样的近臣都未曾得知,何况高拱。 黄锦这时候才说道:“陛下,裕王毕竟是陛下的皇子,继承陛下的聪慧不也是正常事情吗?” 朱厚熜有些不相信,自己这个儿子自己还是了解的,老实本分说得上,聪慧可就谈不上了,而且这等揣测人心的本事,是从哪里来的,朱厚熜说道:“黄伴再去一趟裕王府,一是让裕王将此事说清楚,二是问问刘忠、滕祥,这几日裕王府可来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说到底朱厚熜就是不相信朱载坖有这个本事,他倒要看看自己都想不出来办法的事情,朱载坖能想出一个什么办法。 第13章 问计 黄锦受命,再次来到裕王府,向朱载坖询问解决的办法。其实原本朱厚熜处理此事就很完美,朱载坖决定毫不客气的拿来用了,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客气什么。 其实朱厚熜后来自己想的方案还是不错的,首先就是将一位皇帝祧出太庙,然后就是给自己的老爹兴献帝加一个庙号。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将兴献帝袱于太庙,同时更改太宗文皇帝的庙号。 这里面朱厚熜已经做了几步,一来就是自己老爹已经给兴献帝拟定好了庙号和谥号,也就是睿宗献皇帝,然后就是就是给朱棣改庙号的事情,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庙号,但是之前朱厚熜已经让礼部商量过此事了,礼部议定的谥号是烈祖,但是被朱厚熜否决了。 其实这些问题问题都不过是些礼仪上的问题,最麻烦的问题就是两点,一个就是以什么名义请出一位皇帝来,二就是将谁请出来。 太庙可是有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一般来说,只有需要将大行皇帝的神主牌移入太庙时,才需要将太庙中的其他皇帝祧出去。现在皇帝不是好好的,根本没有机会去祧出一位皇帝。 同时由于大明太庙是供奉九神主,始祖以下,四昭四穆,亲尽则祧。所谓“亲尽”,是说原来供奉的太庙先祖超出与在任皇帝的血缘关系,之前是三昭三穆六代,大明是四昭四穆八代。如果出了“八世孙”的关系,就要被“祧”。 其中仁祖是由于孝宗有先诏令“以周后稷例,不可祧。”太祖朱元璋则是大明开基之祖,“万世不祧”。所以朱厚熜要将其父睿宗的神主放进太庙,享受后世子孙的尊崇的话,那就必须将现有太庙中距离自己血缘最远的太宗朱棣神主迁出,改奉于祧庙,和懿祖、熙祖、仁祖他们去作伴。 但是太宗朱棣是何等人物,文治武功赫赫威名,对于大明功业昭昭,再加上其实他是“靖难”成功,夺取帝位,实同于创业,和朱厚熜一样,都是外藩入继大统。所以就算朱厚熜要给自己老爹挤位置,也不敢明目张胆去迁他的牌位。 但是越过太宗,去迁之下其他皇帝祖宗们的牌位,又于礼法制度不合,而且文臣们刚刚在“大礼议”中吃了暗亏,总要在其他地方争一争,绝不会轻易让朱厚熜得逞的。 所以说朱厚熜这个难度大的原因就在于此,先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从太庙里迁出一位皇帝来,还不能是没当过皇帝的仁祖和与朱厚熜关系最远的太宗,这个理由怎么去找? 原本朱厚熜的办法是升太宗文皇帝朱棣为成祖文皇帝,与朱元璋一道万世不祧,是哪个倒霉蛋被祧了出去呢?仁宗皇帝朱高炽,也就是欺负他在位只有几个月,再加上庙号仁宗的一般性格比较好,把他给祧出太庙了。 朱载坖可不这么做,就算非要祧出一位来,也该把瓦剌留学生朱祁镇祧出去才是。 面对黄锦的询问,朱载坖侃侃而谈,其实大体上和朱厚熜的操作,就是打个擦边球,反正帝后一体,嘉靖二十六年,方皇后去世,朱厚熜事后感慨“后救我,而我不能救后”。世宗下诏:“皇后救过朕的性命,奉天济难,应该以元配皇后的礼仪入葬。”于是称方皇后葬地为永陵,谥号孝烈皇后。 朱厚熜本来的表演的就很到位,既然方皇后已经大行,就可以依照皇帝的礼仪,先行袱于太庙,这样的话不就可以先占一个位置,先移除一位到祧庙来,只要空出一个位置来,不就可以将兴献帝后二人袱于太庙了吗。 至于方皇后,这个也好解释,大明以孝治天下,方皇后作为儿媳妇,总不能比自己的公婆还先袱于太庙吧!本来就是把方皇后当工具人用用,怎么可能真的把她袱于太庙,这不是咒朱厚熜早日升仙嘛。这事情本就是用来打个幌子的。 黄锦问道:“那以殿下之意,当祧哪位?” 这个问题就让朱载坖有点尴尬了,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朱厚熜特地吩咐黄锦问的,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心机实在太深,朱载坖实在是怕稍微答得不对又被朱厚熜猜忌了。 朱载坖沉思一会,还是说道:“以孤之见,当祧英宗皇帝。” 黄锦问道:“为何是英宗皇帝?” 朱载坖脱口而出:“天下岂有二度登基之主?”说完这话,朱载坖也觉得有些过了,毕竟朱祁镇还是他祖宗,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太伤他了,但是就算叫朱载坖再说一次,也肯定是把留学生祧出太庙,其他的皇帝,就算再胡闹,也没把自己给玩脱掉。 黄锦接着问道:“那裕王觉得,太宗文皇帝当以和庙称?” 这个问题,朱载坖早就有答案了,于是说道:“之前礼部议以烈祖,父皇未允,孤以为当为成祖。” 朱载坖接着说道:“太宗功兼创守,将何以报之哉?当以“祖”字别之,庶见其宜也。今皇祖父与孝宗同气之亲,为一世。孤窃拟宜奉皇祖父附于孝宗之庙。太宗皇帝功同再造,宜进尊为祖,以别群宗。按谥法,安民立政曰成,文皇帝拨乱反正,一匡天下,可为成祖。” 黄锦听完后,笑笑说道:“裕王大才,想必陛下是极喜欢的,此间事了,咱家也要回去复命了。”朱载坖送黄锦出宫,黄锦说道:“殿下,咱家有句话,可能有些直白,还望裕王殿下包涵。”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黄锦这才说道:“殿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既然殿下想要出头,就要做好准备!”说完之后黄锦就离开了。对于黄锦的话,朱载坖深以为然,自己的便宜老爹,绝对是有史以来最难伺候的主儿,心计之深恐怕罕有人比。既然自己已经准备趟这摊浑水,这些风雨迟早是要来的。 第14章 计较 回到万寿宫,黄锦将他与朱载坖的对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嘉靖,同时将东厂安插在裕王府的暗探做的记录都交给嘉靖查看。 嘉靖只是草草看了一下,便问道:“黄伴你怎么看,是有人教裕王的吗?” 黄锦笑道:“老奴看不像,裕王府的几位讲官已经数日未来进讲了,而且若是高拱等人有这么大本事,那可真是惊世骇俗了。” 朱厚熜笑着说道:“裕王有这么大本事,就不令人惊骇了?” 黄锦说道:“陛下之英明,天下何人能及?裕王乃陛下龙种,自然不凡。” 嘉靖哈哈一笑说道:“你这老货,倒是会拍马屁。”显然对黄锦这句话是极为满意的。他仔细思索了一下,说道:“叫惟中来!” 黄锦立马去内阁的直庐请严嵩来,严嵩来到万寿宫,还未行礼,朱厚熜就说道:“惟中不必多礼,赐坐吧!” 严嵩还是老老实实行了全礼,才起身坐好,朱厚熜将准备给朱棣修改庙号的事情说给严嵩听,作为朱厚熜的头号狗腿子,严嵩当然知道朱厚熜的目的,从一开始大礼议,他的目的就很明确,称宗入庙,没有其他的。 称宗现在已经达成了,入庙还没有完成,这一直是朱厚熜的心病,故而这次找严嵩来商量此事。作为精通礼法,又是从礼部尚书入阁的严嵩,对此事也是非常清楚的。当朱厚熜提出将朱棣的庙号由太宗改为成祖时,严嵩开始闭目思考此事。 朱厚熜问道:“惟中,以为如何?” 严嵩半晌才说道:“陛下,既然要将太宗改为成祖,那连谥号一并要改。” 朱厚熜说道:“惟中且详细说来。” 严嵩缓缓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应当由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改为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 作为仔细研究过谥法的人,朱厚熜当然知道严嵩这么改的缘由,这里边的“弘道”、“高明”、“圣武”之类都是基于朱棣的功绩而上的溢美之词,就不必过多累述,只说两个谥号之间的差别,“体天”变成了“启天”,“广运”改成了“肇运”。 所谓“体天”乃体察天意,依据天命之意,这表明了永乐继承帝位是上承天命的,强化了君权天授之意,淡化了夺位的血腥。 但改为“启天”就变了意思,启为开启、开发之意,“启天”不就等同于开辟新天? 人人都知道天下乃太祖高皇帝所开创,朱棣不继承还另开,虽然是事实,但绝不能摆在台面上讲呐。 再者“广运”有开拓国运之意,意味着继承太祖衣钵的太宗皇帝朱棣,进一步将大明的国运弘扬光大,含继承发展的双重意义。 但改成“肇运”立马画风突变,肇本就作开始、引发讲,这不就是告诉天下朱棣新启大明国运,从太祖的“启运”中分了个叉? 要是朱棣知道严嵩准备这么改自己的谥号,能把长陵打个洞钻出来,再把严嵩全家放油锅里炸了喂给严嵩吃。 朱棣一生费了多大劲,篡改了多少史料,来证明其继承太祖朱元璋帝位的合法性,可到了你朱厚熜倒好,为了更亲的老爹,便大手一挥,将朱棣后半生的辛苦全付诸东流,如果朱棣泉下有知,估计棺材板是按不住的。 对于严嵩的这个说法,朱厚熜显然非常赞同。作为同样精通礼仪的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严嵩这么做的含义,严嵩的这个建议,恰恰是让朱厚熜非常满意的。 现在朱棣去世了一百多年,燕王一脉的帝系传承稳固,不是谁都能轻易动摇的,所以即便改了谥号又如何?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嘉靖帝是在大宗绝嗣的情况下才得以入继大统,不然是没有半点继承资格的,为了突出合法性,他一再声称:今之天下,太祖高皇帝之天下。 这话引申意思就是,大明天下是太祖传下来的天下,不是武宗、孝宗能私有的,但凡朱家子孙都是有继承权的。 所以不管是永乐的武装夺权称帝,亦或者嘉靖的大宗绝嗣入继,都具有合法性,既然这样,谥号、庙号改动一点还重要吗?不重要,朱棣和我朱厚熜都是为了太祖高皇帝的天下,不得已担起了这副重担的,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朱厚熜对严嵩的这个方案非常满意,说道:“还是惟中做事妥帖,思虑周详,此事就交给惟中办理了。”严嵩领命后告辞,朱厚熜一个人在万寿宫中出神,其实很多人都不明白,朱厚熜与大臣们为了所谓的大礼,能够争这么长时间,到底所为何事。 其实让兴献帝称宗入庙,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摆脱朱厚熜以小宗入继大宗这个事实。小宗变大宗,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因此嘉靖帝在登基之初,开始反对过继成为孝宗的儿子,在与百官三年的争斗中,总算实现追尊生父兴献王为“皇考恭穆献皇帝”,称呼孝宗为“皇伯父”,从法理上讲帝系传承彻底独立于孝宗一脉。 自己的父亲也成为皇帝,自己就不再是武宗皇帝绝嗣后,入继孝宗皇帝一脉的继子。而是兴献帝和孝宗皇帝之间兄终弟及的皇位传承,虽然此举有些掩耳盗铃之感,但是确实从礼法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孝宗和兴献帝乃是亲兄弟,他们之间和皇位传承是帝系发生了转移。 由孝宗一脉到兴献帝一脉,他们都是宪宗皇帝皇子,礼法上可比朱厚熜以堂弟的身份继承武宗皇帝的皇位要硬气的多,谥法可不仅仅只是死人用的,它更是给活人看的,用以传示后代,是尊显政治地位的一种工具。 朱厚熜此举就是要将自己一脉的地位与孝宗一脉拉平,这样自己的子孙才能够堂堂正正的坐稳皇位。可是天下又有几人能明白他的苦心呢? 朱厚熜心里想,杨廷和这个老匹夫肯定是明白的,可惜他没看到这天。现在兴献帝神主未入太庙,从礼法上说还是要矮其他帝王一头,这是嘉靖不能容忍的。只要完成了这一步,就算功德圆满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充满了斗志,当年大礼议都扛过来了,现在这帮小鱼小虾算什么,放马过来啊! 第15章 算计 黄锦走后,朱载坖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的思考着。 若是就这么苟着,苟到嘉靖四十五年,自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毫无任何风险,反正自己的便宜兄弟景王朱载玔是活不过自己的,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苟下去,看徐阶和严嵩狗咬狗,当然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是扪心自问,自己能坐视严东楼这么乱搞下去吗?现在杨继盛已经下狱了,之后还有沈炼、海瑞,严嵩和严党还有十年要蹦跶。就算是徐阶收拾了严嵩,国家就能走上正轨了吗? 想多了,徐阶比严嵩好在哪里?严氏父子大肆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徐家在松江府干的就是人事?徐华亭号称甘草国老,什么意思,只会调和鼎镬,不能治沉疴重疾耳。 现在南倭北虏,交相侵逼,朝廷内部又是互相攻讦,党同伐异。其实令朱载坖扼腕叹息的就是胡宗宪之死,说白了就是一场政治迫害,他能眼睁睁的看着胡宗宪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吗?想必是不能的,若是他真能做到装聋作哑,无动于衷,当然可以苟下去。 但是很显然,他做不到,做不到就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再说了,反正最后皇位都是自己,怕什么,除非自己的便宜老爹想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皇位让给其他外系藩王来坐,所以有什么可怕的。 朱载坖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这狗畜生陶仲文,为什么要弄出一个二龙不相见来,这个事情是让朱载坖想不明白的。陶仲文一个道士,没事干掺和天家的事情干什么。要知道,他说的这句二龙不相见,见必损其一,往大里说,给他扣个离间天家亲情的帽子,陶仲文怎么吃得消。 对于陶仲文,朱载坖还真的不甚了解,除了知道他是个佞幸之外,对他就是一无所知了。但是刘忠、滕祥久在内廷,说不定对此事有所了解。 朱载坖于是将他们叫到书房来,仔细询问关于陶仲文的情况。还别说,他们对陶仲文确实有些了解,毕竟他现在是嘉靖面前最得宠的道士,对于他的事情,宫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通过两位太监,朱载坖也算是了解了这位陶仲文陶大仙,他曾受符水决于湖北罗田万玉山,与邵元节为友。少时为县掾,喜好神仙方术。嘉靖中由黄梅县吏为辽东库大使,秩满至京师,寓邵元节邸舍。那会邵元节正受宠,故而向嘉靖推荐了陶仲文。 外间传闻陶仲文主要录神宵雷法之传,他曾请逮雷坛于各乡县。但是据宫内的太监们说,陶仲文之所以受宠,其实是另有原因的。陶仲文之所以受到嘉靖的宠信,是因为陶仲文擅长配制丹丸(实际上就是春药)和扶乩,因此颇得嘉靖之宠信与恩遇。 据说嘉靖帝虽然贪恋女色,但在生育后代方面并无建树,陶仲文呈现的方子不但可以帮助嘉靖帝一夜御数女,最关键的是可以有助于生育后代,并且生育出来的后代综合方面很强,比如智力和体魄等。不少达官贵人也使用流传下来的陶仲文的配方,简称“固本精元汤”,陶家后代则以“陶逸堂”命名。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搞伟哥的,难怪不得能够得到嘉靖的宠信,现在邵元节已死,陶仲文受封恭诚伯、礼部尚书,一个连举人功名都没有的假药贩子,居然成为国朝的大宗伯,不得不说也是一道奇景了。 陶仲文建议明世宗多多征召年轻的民间女子进宫。嘉靖三十一年(1552),陶仲文为宫廷机构征选了300名民间女子,年龄都在8至14岁之间,如此大选民女入宫,目的仅有一个,供炼药用也,名曰长生,不过供秘戏耳。 朱载坖也想不明白,壬寅宫变才过去多久啊,自己的便宜老爹又搞这些烂事,朱载坖都很无语。但是到底为什么弄出二龙不相见这个说辞,两位太监也说不清楚。 陶仲文得到明世宗的信赖是“庄敬太子患痘,祷之而缓。帝深宠异。”在南巡时,“有旋风绕驾,帝间此何祥也对日‘主火’。是夕,行宫果火,宫人死者甚众,帝益异之。与之前的邵元节深居简出,不干预政事,陶仲文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肆收受贿赂,甚至与地方藩王勾结。 但是嘉靖何许人也?虽然看似不管事,但是天下的一举一动都在厂卫的监视之下,对于权力,他的看得最重要的。朱载坖有理由怀疑,什么二龙不相见,是自己便宜老爹搞出来的事情,毕竟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用严嵩对付夏言,用徐阶对付严嵩,都出自他的手笔。 大臣们可以被他利用,儿子们就不能吗?是一样的,对于朱厚熜来说,只有权力才是真的,挑动裕王、景王互相争位,然后看臣子们互相斗,那多是一件美事啊!朱载坖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对的这位皇帝,是大明最聪明、最自私也最工于心计的主。 若是没有他老人家的首肯,陶仲文一个道士,敢这么非议皇子,真当大明朝的百官是摆设吗。想通了这一点,朱载坖也明白了,什么二龙不相见,见则必损其一,不过是嘉靖要独揽大权的幌子罢了,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人对他的权力构成威胁,亲儿子也不行。 朱厚熜不立太子,导致朱载坖与朱载圳进行长期的太子之争,朝中文武百官亦纷纷站队,彼此斗得不可开交。这种操作就很朱厚熜,故意不立太子,以此大搞平衡权术,确实是他常用的手段,他二十多年不上朝,靠的就是用人的平衡,特别是对严嵩与徐阶的任用。 所以朱载坖必须要让自己的亲爹明白,自己对他的权力构不成威胁,否则就是朱厚熜防范和打击的对象,说白了就是可以对景王退让,但是不会对严世蕃退让的。 第16章 暗流 于此同时,严府,严嵩、严世蕃在书房说话,父子两个相对无言,半晌之后,严世蕃才问道:“父亲,杨继盛可交代幕后主使了?” 严嵩雪白的眉毛抖了抖,说道:“北镇抚司今日已经用刑,据说打了一百四十棍,杨椒山都未曾认罪。只说以心摅君,以身殉国,匡辅君德,弼成王业,鞠躬尽瘁,朝夕不遑。” 严世蕃冷哼一声,说道:“倒要看看是北镇抚司的刑具硬,还是杨继盛的骨头硬。徐华亭这条老狐狸,终究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儿子早就说过,养虎为患,就该把他弄死。” 严嵩幽幽地问道:“倒要请教小阁老了,怎么把国朝的武英殿大学士置于死地。” 严世蕃不由得一愣,确实是,现在徐阶可不是任人拿捏的,他如今羽翼已成,在六部有欧阳德、聂豹等一帮尚书侍郎,翰林院有张居正等学生,地方、科道都有徐阶的门生故吏,要想拿捏他可不容易。 严嵩说道:“杨继盛之事,不必再管了,陛下既然令陆炳管此事,就是不想外廷插手,不要惹得陛下不快。”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陆炳正在听取北镇抚司的汇报,因为嘉靖给锦衣卫下的旨意是:着锦衣卫拿送镇抚司好生打着究问明白来说!故而杨继盛一被下狱,就遭到了北镇抚司的刑讯,陆炳作为朱厚熜的宠臣,当然知道朱厚熜想知道什么,就问道:“杨继盛可交代幕后主使了吗?” 北镇抚司的百户说道:“都堂大人,杨继盛受刑后仍不交代,只说是为国除奸,要弹劾严阁老。” 陆炳问道:“今日打了多少?” 百户说道:“今日打了一百四十杖。”陆炳点点头,将卷宗收起来,吩咐道:“明日先不要用刑,我去见过陛下!” 百户连忙说道:“恭送都堂大人!” 陆炳来到西苑,求见嘉靖,他是少数几个能够随时见到朱厚熜的人,也是除了黄锦之外朱厚熜最信任的人,同时也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人,他是朱厚熜乳母的儿子,也就是朱厚熜的奶兄弟,更是朱厚熜的玩伴,从童年起就和朱厚熜建立起了非常深厚的关系,由于朱厚熜没有亲兄弟,某种意义上说,他把陆炳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看待。 虽然陆炳自称是唐德宗(李适)朝宰相陆宣公陆贽之后,但是陆氏始祖可考者为宋末元初的学者陆正。大明建立后,陆家一直隶属锦衣卫军籍,世代为锦衣亲军。 陆炳的母亲范氏随父亲陆松就职于兴国安陆,范氏端庄贤惠,持家有方,夫妻感情甚笃。明世宗生于潜邸,陆松妻范氏得为乳母,嘉靖帝对范氏有很深厚的感情,范氏去世后,嘉靖为报答乳母范氏的哺育之恩下令为她修筑了规格很高的坟墓,由于范氏的墓颇具皇家陵寝的规制,俗称“小皇陵”。 朱厚熜还为范氏亲笔题题词:惟尔恪持妇道,丕着母仪。德范宗姻,名昭永世。瞻兹女士,宜早褒嘉。矧我近臣,父子忠敬。赞翼启迪,翳尔之功。 而且陆炳本来可以依靠自己跟朱厚熜的特殊关系和自己锦衣卫军籍的便利,为自己的晋升获取便利条件,但是陆炳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陆炳举嘉靖壬辰武进士,授锦衣百户。 陆炳通过武举后,按照惯例,他被派到边镇蓟州(今天津北部一带)历练,出任赞画一职,后因立战功获得晋升,从此步入仕途。陆炳的入仕经历可谓是一帆风顺,他获得的权势如日中天,且至荣至宠,显赫一生。 嘉靖十三年(1534年)春,蒙古鞑靼部侵犯冷嘴关,陆炳斩获敌虏一人,以此次军功升为副千户。到嘉靖十五年他承袭父亲陆松的职务,才调回锦衣卫,分管南镇抚司。 嘉靖十八年,朱厚熜南巡,法驾驻跸卫辉期间。夜里四更时分,行宫突然失火,火借着风势越烧越旺,顷刻间整个行殿陷入一片火海中。从睡梦中惊醒的侍从们慌乱不堪,奔跑着、呼喊着,可是谁也不清楚嘉靖在哪座行宫就寝,只见那些被困在火海中的人挣扎、翻滚的身影。 正在这千钧一发,万分危急关头,唯独守卫在宫门外的陆炳最先到,他不顾自身安危推开门进入行宫内亲自背负着嘉靖冲出火海,并把嘉靖扶到乘舆上避火,嘉靖帝由是对陆炳说:“忠臣也”,自是爱幸陆炳。自此后陆炳在朱厚熜心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嘉靖将他视为股肱之臣,执掌锦衣卫。 而且陆炳的运气也是相当的好,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十月二十一日夜里,发生了以杨金英、张金莲为首的十几名宫女谋杀明世宗未遂的“壬寅宫变”。“宫变之夕,陆炳心有所感,带卫士急趋侯门外,门开,皇后懿旨出,立应,缚逆人正法。” 故而陆炳在朱厚熜心目中有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陆炳将审讯的卷宗交给朱厚熜后,说道:“北镇抚司已经用刑,但是杨继盛仍然坚称没有受到任何人指使,就是要为国除奸,弹劾严阁老。” 朱厚熜问道:“文孚(陆炳字),可有人找你说情啊?” 陆炳老实回答道:“尚未有人找臣说情。” 朱厚熜想了想说道:“那就先停两天,过几日在用刑,不要让他死在诏狱,要是有人找你说情,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陆炳点点头,准备行礼告退,朱厚熜突然说道:“裕王、景王府上,你要多用心!”陆炳点点头离开。 陆炳走后,朱厚熜拿起杨继盛的奏疏,再次仔细阅读一遍,叫来黄锦问道:“这几日徐阁老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黄锦说道:“这几日不少人求见徐阁老,请求徐阁老救杨继盛,但是徐阁老闭门谢客,一概不见。” 朱厚熜笑着说道:“朕记得不错的话,杨继盛是徐阁老的学生吧?” 黄锦说道:“陛下好记性,杨继盛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徐阁老是主考。” 朱厚熜只是笑笑就不再说话了。 第17章 暗流(二) 严嵩虽然三令五申不能干预杨继盛一案,但是此时严世蕃已经官居工部右侍郎,从一个连任何功名都没有的独眼龙,到现在官居三品,掌握着天底下最大的肥差工部,严世蕃除了因为有一个首辅老爹以外,更重要的还是自身的能力。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严嵩再任首辅时,已经年近七旬,年迈体衰,精神倦怠,加之需日夜随侍皇帝左右,已无足够精力处理政务。如有政事需要裁决,多依靠其子严世蕃,总言“待我与东楼小儿计议后再定”,甚至私下让世蕃直接入值,代其票拟。票拟就是内阁在接到奏章后作出批答,再由皇帝审定,是阁臣权力的重要体现。世蕃的票拟多能迎合嘉靖的心意,因此多次得到嘉靖的嘉奖。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严世蕃升太常寺卿,十月始上悯嵩老,令子世蕃随任侍亲。严嵩索性就将政务都交给其子,世蕃一时权倾天下。严世蕃号称小阁老,比徐阶这个内阁次辅的权力大多了。 严世蕃不但能准确揣摩嘉靖的心意,更是搞斗争的一把好手,严世蕃通过对嘉靖心里的揣摩,来打击政敌,比之乃父还要更胜一筹,徐阶与其说是忌惮垂垂老矣的严嵩,倒不如说是忌惮这个聪明绝顶的独眼龙。而严世蕃也早就对徐阶必欲除之而后快。 杨继盛上书弹劾严嵩,严世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徐阶指使的,故而今天召集自己的党羽在府内商议此事。 严世蕃的书房内,鄢懋卿、赵文华、罗龙文坐在下首,严世蕃的独眼闪烁着精光,说道:“徐阶这老货,现在公然指使杨继盛弹劾家父,若不收拾他一下,外间怎么看我严家?” 赵文华附和道:“就是,徐党现在猖獗,连带着一帮御史言官也蠢蠢欲动了,若是不把杨继盛从重处置,恐怕他们以后更加疯狂。” 罗龙文也是这个意思,唯独鄢懋卿不发一言,论才智,鄢懋卿可不是赵文华这等草包能够比的,严世蕃问道:“景卿(鄢懋卿字)为何一言不发?” 鄢懋卿深知严世蕃的脾气,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小阁老,杨继盛是否是徐阶指使的事小,陛下的心意才事大!”嘉靖是公认的难伺候,而且善于玩弄权术,之前用严嵩制衡夏言,现在未必不是用徐阶来制衡严嵩,若是他们真的对徐阶加以打击,恐怕嘉靖会不悦。 嘉靖可不是一般的皇帝,一旦被他盯上,身死族灭绝非说着玩的,对厂卫的掌握力度,恐怕仅次于太祖、太宗两位皇帝,现在内有黄锦,外有陆炳,厂卫真的成为了天子鹰犬。这次杨继盛上书弹劾,真正触怒嘉靖的其实是他上书里的:召二王而问之,引起了嘉靖的猜忌。 嘉靖担心的是徐阶指使杨继盛的同时还和裕王勾结在一起了,这才是嘉靖最担心的事情,至于徐阶和严嵩之间狗咬狗,那本就是嘉靖喜闻乐见了,要是严嵩徐阶团结一心,那睡不着觉的就该是嘉靖了。 赵文华说道:“那依鄢大人之见,当如何处理?难道就此放过杨继盛不成。” 鄢懋卿说道:“此何用卜,继盛负海内重望,徐阶得意门生,阶一日当国,继盛出而佐之,我辈无遗类矣,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罗龙文说道:“那怎么办?”严世蕃也好奇的看向鄢懋卿,想知道鄢懋卿怎么说。鄢懋卿只说了两个字,陆炳。 严世蕃明白鄢懋卿的意思,既然现在还无法揣摩清楚朱厚熜的心思,那就拿杨继盛开刀,而且严党诸人不会出面,借用锦衣卫这把刀,杀杨继盛这只鸡给徐党诸人看看。 鄢懋卿这个想法不可谓不毒,说白了就是用锦衣卫这把刀逼迫徐阶作出反应。虽然现在徐阶不承认杨继盛是受他指使的,但是满朝文武都认为杨继盛必然是受徐阶指使的。若是徐阶面对杨继盛下狱都无动于衷的话,那对于徐阶的声望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几人正在商议着,严府的仆人来报:兵部职方司郎中唐顺之求见! 严世蕃冷笑道:“唐顺之必是来为杨继盛求情的,听说当时杨继盛上书时,唐顺之还曾经劝过他,现在是跑来为他求情来了。” 鄢懋卿笑道:“他们本是同僚,一个在职方司,一个在武选司,有交情也是正常的,况且唐顺之也是严阁老看重的人,何妨给他一个面子呢?” 严世蕃点点头,起身离开书房,到客厅去接待唐顺之,这位可算得上是大明官场的一个特例了。嘉靖八年(1529年),22岁的唐顺之因为在乡试中脱颖而出,便参加了三年一次的会试,荣登第一。内阁大学士杨一清非常赏识他,准备录取唐顺之作为殿试第一。唐顺之断然拒绝,杨一清所派遣的使者往返五次都没有结果。杨一清愤怒地对下属说,“老举人(指唐顺之的父亲唐宝)教出来的年轻人就这样无知吗?” 得罪了杨首辅的唐顺之当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杨一清刚开始把唐顺之放在一甲第三名,后来又把他移到二甲第一名。嘉靖帝亲自批阅唐顺之的试卷,御批条论精详殆尽。 当然唐大才子的骚操作还不止于此,嘉靖八年(1529年),担任主考官的是当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张璁,他喜见自己能收罗到唐顺之这样的人才而十分高兴,因此欲利用他的权力提拔唐顺之到翰林院为官。可没有想到初入仕途的唐顺之婉言谢绝了张璁的知遇与栽培,按部就班地上任兵部主事。这让张璁十分扫兴。 嘉靖十二年(1533年),唐顺之被调入翰林院任编修,参校累朝《实录》。因与赏识他的主考官张璁性格不投,便以生病为由,请假回家。张璁开始搁置不批,这时张璁手下告密促使张璁认为唐顺之有意疏离他,张璁心中恼怒,一怒之下便草拟文书让吏部主事批准他还乡,并表示永不叙用。 一连得罪两位首辅,唐顺之的仕途就可想而知了,回归乡里的唐顺之,倒是觉醒了新技能,学射学、算学、天文律历、山川地志、兵法战阵以及兵家小技,在三十六岁时,他曾向河南人杨松学习枪法,据说枪法颇为不错。 而且唐顺之在地方,居然深得朝中大员的欣赏,御史赵炳然、江南巡按舒汀、内阁学士徐阶、工部侍郎赵文华等相继荐其复官,被他一一回绝,而且严嵩也对他青眼相加,认为唐顺之是平定东南倭乱的不二人选,数度举荐唐顺之,要其复官。 能够让严党、徐党都争相举荐的人,能力自然是非比寻常,连严世蕃也不得不承认,唐顺之确实不一般,故而严氏父子对唐顺之特别重视,严嵩甚至亲自写信,请唐顺之出山。 唐顺之坚辞不允,严嵩甚至耍起了流氓,说道:“闻唐荆川欲学吴康斋,视吾辈荐用者为石武清。”吴康斋指吴与弼,石武清指石亨。吴与弼是明代中期知名的理学家。明英宗复辟时,大将石亨势焰熏天,想要征召吴与弼进京为官。吴与弼料知石亨必败,固辞还乡。严嵩认为唐顺之是把自己当作石亨那样的弄权大将,不愿意合作。威逼之下,唐顺之压力巨大,不得已出山任兵部职方司郎中。 唐顺之步入书房,对着严世蕃行礼后,严世蕃说道:“荆川公可是等家父的?家父尚在西苑未归。” 唐顺之笑着说道:“下官今日是来找小阁老的。” 严世蕃笑着说道:“荆川公说笑了,不知寻某说何事啊?” 唐顺之说道:“还请小阁老高抬贵手,放仲芳一条生路。” 见唐顺之直接开门见山,严世蕃心中不喜,暗道这老儿好不晓事,来求我办事,怎么也得先拿个千两白银意思一下吧,小阁老的们就这么好进吗?当下说道:“荆川公怕是找错人了,现在杨继盛的案子可是北镇抚司在办,那可是诏狱,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插手?” 唐顺之心里不屑,若不是为了仲芳,谁有心情陪你扯淡,天下谁人不知,陆炳和严嵩现在是政治盟友,嘉靖二十七年陆炳和严嵩联手将夏言至于死地,曾铣下狱后,陆炳奉命进行审问。三月,他在上报的审讯结果中称,夏言收受曾铣贿赂、串通边防将领的事都属实,于是夏言被判死罪。 后来仇鸾因在庚戌之变中勤王而得宠,凌驾于严嵩之上,但独怕陆炳。仇鸾与严嵩翻脸后,陆炳与严嵩再次联手对付仇鸾,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仇鸾病重,陆炳趁机揭发了他图谋不轨的情状。嘉靖大惊,立即收回给仇鸾的敕印。仇鸾忧惧而死后,陆炳向嘉靖报告锦衣卫掌握的仇鸾“通虏纳贿”罪证,嘉靖命陆炳会同三法司审理此案,结果以谋反律定罪,仇鸾被剖棺戮尸。 严嵩受贿,陆炳一样也不干净,和他一起谋划事务、收受贿赂。很多时候陆炳都积极的配合严嵩,若是严氏父子能够向陆炳开口,那至少杨继盛在诏狱里就没有性命之忧,北镇抚司的诏狱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在里面被折磨致死的官员不计其数,打死一个六品武选司员外郎根本不叫事情。 唐顺之说道:“小阁老,仲芳固然言辞激烈,但是严阁老身居宰辅,肚量岂是一般人能比的?严阁老若保全仲芳,天下谁不敬佩阁老的肚量?若仲芳有所不测,岂不令严阁老声名受损,令无知之人,非议阁老。” 严世蕃在心里冷笑,名声?现在他们父子两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若是不弄死杨继盛,以后大家都来弹劾我们父子,三人成虎,终究有一天陛下会厌弃我们,到时候才是身死族灭的时候。 严世蕃直接不回答唐顺之的问题,唐顺之也不说话,就这么和严世蕃在客厅里喝茶,好一会后,管家来报,严嵩回来了,听说唐顺之来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来到客厅了。 严嵩走进来,严世蕃赶紧下去扶着严嵩,严嵩高兴的说道:“应德(唐顺之字)可是稀客,什么时候来的?” 严嵩还穿着仙鹤补子德公服,只是没戴官帽,显然是刚从西苑回来,唐顺之笑着说道:“劳阁老挂念,下官也是刚刚到。” 严世蕃当即出言讽刺道:“爹,唐大人可是专程前来让你放过杨继盛的。” 严嵩坐下后,说道:“应德的意思,我已经清楚了,若是杨继盛只是弹劾老夫,自无不可,可是他万万不该将此事与裕、景二王联系起来,现在陛下盛怒,令锦衣卫穷究此事,缓急之间,恐怕难以寰转!” 见唐顺之激动起来,严嵩赶紧说道:“应德不要急,现在陛下既然关注此事,锦衣卫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杨椒山置于死地的,依老夫看,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要吃些苦头罢了。” 严嵩既然说杨继盛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那就基本无事,只要严嵩不下黑手,他们再运作一下,大不了就是贬官流放嘛,赶到大赦还是可以起复的,得到严嵩答复的唐顺之于是告辞离开。 严世蕃见唐顺之走了后,才对严嵩说道:“一个兵部郎中,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徐华亭都不敢出头,他还敢做仗马之鸣,真是找死!” 严嵩浑浊的老眼突然盯着严世蕃,幽幽的问道:“严世蕃,要不然我这把椅子也给你做了吧!”严世蕃赶紧低声说道:“父亲,这唐顺之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父亲举荐也不来,徐华亭举荐也不来,还以为自己是诸葛武侯吗?” 严嵩说道:“唐顺之有大用的,东南要是出乱子,他能平定的。” 严世蕃不屑的说道:“几个倭寇罢了,严令州县卫所加以剿灭,再不行就从九边抽调精锐,还对付不了几个倭寇吗?”自从嘉靖二年争贡之役以来,大明断绝与日本的朝贡,沿海滋扰的倭寇逐年增加,已经成为东南大患了,严嵩作为首辅,不得不加以筹谋,故而一定要起复唐顺之,就是以备不时之虞。 第18章 暗流(三) 严世蕃的独眼闪烁着狠辣的精光,问道:“那就这么放过杨继盛了?” 严嵩笑着说道:“东楼小儿何必太急,现在陛下是不会让他死的,等到这事了解,要死要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严嵩可不是什么善类,当年夏言就是被他和陆炳联手送上了黄泉路的,杨继盛这次是抱着必死之心弹劾严嵩的,严嵩又岂能放过他。 于此同时,杨继盛的同窗们也开始积极的营救他了,他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这一科可以算得上有明一代的龙虎榜了,这类奇才层出不穷。 嘉靖二十六年共取中进士三百一十三人,其中有推行万历改革的张居正;以写青词被嘉靖帝宠信的李春芳;刚直不屈,以死弹劾的杨继盛;抗击倭寇,剿平内乱的殷正茂;整肃海防,擅撰杂剧的汪道昆;治理漕运,疏通河道的凌云翼;背负盛名,引领大明文坛二十余年的王世贞,还有殷士儋等部堂大员。 更何况这一科的主考官是当今的内阁次辅徐阶,按理说杨继盛是二甲进士出身,而且和一众进士们关系都不错,也是徐阁老的得意门生,他们本来以为徐阶肯定会力保自己的门生,没想到徐阶对此不管不顾,似乎他没有这个学生一样。 徐府,张居正来到自己老师府上,这几日不少门生都前来请求徐阶施以援手,没想到徐阶一概不见,除了自己这位得意门生,张居正可是徐阶的得意门生,随时都可以进出徐阶的书房。 张居正来到徐阶府上,已经是傍晚了,如今张居正刚刚庶吉士散馆,徐阶为他安排了翰林院编修的清贵职务,张居正也经常到自己老师府上来请教,可是这次,张居正显得心神不定,在徐阶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徐阶从西苑下值回家,听说张居正已经来了,只是笑笑,还是按部就班的更衣熏香后,才来到书房,看到张居正焦急的在书房踱步,徐阶在门外说道:“叔大,既然来了,先用过饭再说可好?” 老师既然开口,张居正也只得出来用饭,徐阶看到张居正竟然连公服都没有换就来到自己府上,不由得摇摇头,心里想到,自己这位弟子,倒和年轻时的自己颇有些相像,想到自己年轻时,徐阶不由得温和的说道:“叔大连公服都没有换,想来是有急事吧!先待叔大下去更衣,吃完饭后再谈。” 一旁的管家连忙带着张居正去更衣,张居正在徐府如同自己家一样,管家有时候都觉得张居正才是徐阶的儿子,张居正更衣后,恢复了玉树临风的大帅哥造像,来到饭厅。 徐阶乃是松江府华亭县(今上海松江区)人,饮食口味与苏州府相近,徐阶也一直喜好家乡美食,尤其爱吃吴县鲈鱼,这个时节在京师想要吃到鲈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是纹银数两也不见得能得一尾鲈鱼,徐阶笑着对张居正说道:“叔大今日可有口福了,这是苏州府送来的鲈鱼,等闲不得见的,老夫家乡的美味,叔大尝尝看!” 徐阶奉行的也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张居正食不甘味的吃完了这顿饭,和徐阶来到书房,下人送上茶后,就只剩下徐阶和张居正师徒两人,徐阶这才说道:“叔大,每逢大事有静气,今日为何如此惊慌?” 张居正说道:“老师不知道吗?今日北镇抚司已经对仲芳用刑了,北镇抚司的刑罚老师也是知道的,仲芳一介书生,怎么抵挡的住这些鹰犬爪牙的酷刑啊!况且老师不知道吗?” 徐阶笑着问道:“老夫不知道什么?” 张居正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小心的说道:“老师不知道外间怎么说吗?” 徐阶说道:“外间之说,老夫从不在意,他们若是说些什么,老夫就动摇,怎么能成事?” 看着张居正焦急的神情,徐阶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年,嘉靖九年(1530年),在讨论文庙祀典时,内阁首辅张璁主张文庙中将孔子像改为木制神主、将“大成至圣文宣王”封号改为先贤先儒等。嘉靖将其疏下发群臣讨论,徐阶读后颇为不满,于十月二十九日上疏力陈孔子之号不必去者三,不可去者五,反对张璁之说,主张沿用旧制。十一月一日上朝,张璁召徐阶于朝房斥责,徐阶乃正色力辩。 据说当时嘉靖还亲笔写下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将徐阶贬到福建南平府做推官。后来徐阶还是依靠自己的政绩和朝中大员的提携,一步步从吏部右侍郎、吏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礼部尚书而入阁。 一路上徐阶遭受了多少白眼和旁人的风言风语,光是嘉靖多次对徐阶表达的不信任,就足以终结徐阶的仕途了。 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二月,徐阶被擢为礼部尚书,仍兼掌翰林院。徐阶刚上任,就赶上太子朱载壡行冠礼及夭折。四月,徐阶请求建储,世宗对此不满,将其疏留中不发。九月,吏部尚书之职空缺,廷推徐阶出任,遭到世宗呵斥。 要是旁人,被皇帝这样明确表达不信任,恐怕早就心灰意冷,辞官归故里了。但是徐阶并没有放弃,凭借自己办事勤快,而且徐阶所撰青词(斋词)让嘉靖满意,不仅成功在礼部尚书任上入阁,甚至重新赢得嘉靖的信任,命徐阶入直西苑无逸殿,赐饭食及飞鱼服,侍奉自己左右。 徐阶这才在内阁站稳脚跟,并且将仇鸾治罪,这样的人,用心如铁石来形容并不为过。 这次杨继盛下狱,徐阶不但没有尽力救援,反而闭门谢客,连自己的门生都不见,京师的舆论都认为他太过于冷血了,连自己的门生都不营救,按理说官场上最亲密的关系就是师生和同科了,而且大家都认为,杨继盛坐着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肥差,甘冒奇险去弹劾严嵩,必定是徐阶的授意。 而今杨继盛因为弹劾严嵩下狱,你徐阶不发一言,让大家都觉得徐阶过于冷血了,看着张居正焦急的神色,徐阶温言说道:“叔大可是觉得,老夫过于冷血了?” 张居正说道:“学生知道老师所为,必有深意,只是他人未必能理解老师的苦心。流言四起,三人成虎,于老师声名有碍,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学生一是不忍仲芳遭此大难,二是不愿老师被人非议。” 徐阶哈哈笑道:“叔大在翰苑,倒是学得圆滑了,莫不是子实(李春芳字)教你的。” 张居正有些尴尬的说道:“子实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倒是令人敬佩。” 徐阶笑笑,不再言语,师徒二人就这么坐着,张居正有些看不懂自己老师了,正当张居正准备开口询问自己的老师时,管家进来说道:“老爷,人从后门来了。” 张居正心想,这时候从徐府后门而来的客人,恐怕商量的是阴私之事,自己在场不妥,于是向徐阶告辞,徐阶说道:“今日就是让你看看呢,走什么。” 于是张居正只得和徐阶一起在书房等候,那人进来后,看到书房有其他人,先是一怔,徐阶说道:“叔大是我的学生,也是自己人,事无不可对人言。” 那人叹了一口气,才脱下斗篷,竟然是少保、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掌锦衣卫事陆炳,张居正怎么也想不到,陆炳不是和严嵩沆瀣一气吗?怎么到自己老师府上来了。 陆炳看着这师徒二人,无奈的说道:“徐阁老,你的学生可把本都堂害苦了!” 徐阶笑道:“陆少保天子近臣,又执掌锦衣卫,仲芳的生死,就在少保的心间,何出此言啊!” 陆炳苦笑道:“今日就是用刑,我听闻已经有不少言官准备弹劾某了,若是杨继盛真的在诏狱有什么好歹,恐怕江彬、钱宁之流的下场就等着本都堂了!” 历来锦衣卫长官在任时固然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可是能善终者可不多,太祖朝的毛襄、蒋瓛,太宗朝的纪纲,英宗朝的马顺、逯杲、门达,景泰帝时的卢忠,武宗时的石文义、钱宁、江彬,虽然显赫一时,但是都逃不过身死族灭的结局。 陆炳自掌锦衣卫事以来,虽然和历代的锦衣卫指挥使一样也大把捞钱,但是对于下狱的官员,陆炳从未轻易折辱,虽然诏狱还是同以往一样声名狼藉,但是至少不像武宗时,一入诏狱断无生理了。 由于嘉靖喜怒无常,动辄庭杖臣子,之前的官员们,常常因为受刑不过而死,但是自从陆炳到任以来,会推迟廷杖官员的时间,待皇帝的怒气稍微平息,他就为这些官员说情。 不光如此,直言进谏的官员进了诏狱,他还为他们送去伤药,精心调理。嘉靖听说此事后,还特意问他:“你的杖下从来没有死人,这是为什么呢?”陆炳回答说:“之前陛下刻《卫生简易方》赐给群臣,臣等都服用了这个药方。占卜的道士说:‘真主发愿,天官护佑,皆不死。’正因陛下先向上天请了愿,所以臣就算用严刑,杖下的官员也会仁寿安康的。”当时嘉靖正迷信长生之术,便信以为然。 而且有些官员从诏狱释放,被贬往地方,陆炳还为被贬外地的官员报销路费、食宿费。陆炳的这些所作所为,为他在朝野赢得了很高的评价,不光嘉靖非常信任他,百官也都对他评价不错。 用谈迁的话说就是:数起大狱,炳多所保全,折节士大夫,未尝构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称之者。 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而今因为杨继盛,也事头疼不已,陆炳当然知道,杨继盛在同科当中因为当年冒死弹劾仇鸾而颇有威望,而今又因为弹劾严嵩下狱,若是他在诏狱有个好歹,恐怕子的日子不会好过,自己这个左右逢源的生活恐怕就得提前结束了。 要知道嘉靖二十六年这一科,虽然大部分人不过是些七品小官,可是科道、都察院言官御史当中可是有不少杨继盛的同科好友,李春芳这个状元因为擅长撰写青词,被嘉靖重用的人,说不定就是未来的阁老,还有这位徐阁老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显然是徐阶的衣钵传人。 得罪了他们,日后恐怕很难善了,但是陆炳也知道,要想严嵩、严世蕃放过杨继盛,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继盛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让陆炳头疼的紧。 今日他之所以夜晚前来徐府,正是因为徐阶请他来,陆炳作为掌锦衣卫的左都督,当然知道杨继盛和徐阶的关系,陆炳心想,要是徐阶能和严嵩正面冲突起来,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两不相帮,继续左右逢源了。 徐阶说道:“眼下重要的事,就是陛下的意思。” 陆炳说道:“陛下的意思就穷究幕后主使,严办此案。” 徐阶笑道:“那就是陛下尚未有明诏要杀杨继盛吧!”陆炳点点头,徐阶接着说道:“若有差错,事涉皇子,如之奈何?” 这下轮到陆炳冷汗淋漓了,文官们议论储位之事,大不了被皇帝厌弃,只要不出格还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但是锦衣卫可是天子鹰犬,要是敢参与这些事,陆炳很快就能知道自己九族到底有多少人了。 徐阶接着说道:“现在陛下是盛怒之下,故而穷究此事,可是此事不能罪皇子也,就算是追究,也是王府僚属来抵罪,陆少保何必为了此事得罪王府僚属,遗祸后人呢?” 陆炳心里想着,确实如徐阶所言,就算是最后真的涉及裕王、景王,总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怎么样,必定会让其左右僚属顶罪,若是到时候那位荣登大位,这些僚属可就是从龙之臣,即便自己那时候不在人世,可是要收拾自己家人,还是容易的很。 陆炳说道:“还请徐阁老教我。” 徐阶说道:“陆少保,一动不如一静,老子云无为而无不为,何妨将杨继盛暂押诏狱,日后再说区处呢?” 说白了,徐阶的方法就是拖,嘉靖一天那么多事,过几个月,又记得杨继盛一个六品小官是谁啊,到时候再做区处,大家都好下台面,陆炳点点头说道:“只是严阁老那边。” 徐阶摆摆手说道:“严阁老那边有我去说,自不会让陆少保难做的。” 陆炳点点他,又和徐阶说了几句话后才离开。 第19章 暗流(四) 陆炳走后,张居正和徐阶师徒相对而坐,张居正对徐阶说道:“师相高义,叔大替仲芳谢过了。” 徐阶说道:“这话就生分了,仲芳固然是你们的同科,但是也是我的学生,既为人师,岂可袖手旁观。” 张居正感叹道:“只怕师相这番苦心,外人难以理解,反要责怪师相了。” 徐阶只是淡淡的说道:“此心光明,夫复何求?” 对于自己这个学生,徐阶是十分满意的,唯有一点,就是张居正对心学没有任何兴趣,无论徐阶如何劝导,张居正对心学都没什么兴趣,或者说他对这些学说都不怎么感兴趣。 张居正刚刚取中进士,入翰林院,即撰《翰林院读书说》,表明了自己的为学宗旨和政治抱负。他说:“盖学不究乎性命,不可以言学;道不兼乎经济,不可以利用。故通天地人而后可以谓之儒也。造化之运,人物之纪,皆赖吾人为之辅相;纲纪风俗,整齐人道,皆赖吾人为之经纶;内而中国,外而九夷八蛮,皆赖吾人为之继述。故操觚染翰,骚客之所用心也;呻章吟句,童子之所业习也。二三子不思敦本务实,以眇眇之身任天下之重,预养其所有为,而欲藉一技以自显庸于世,嘻,甚矣其陋也!” 张居正的学术思想,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敦本务实,说白了就是对王阳明致良知之学的变相否定,仍然是事功之学,对王阳明所说的破心中贼,张居正心里是不以为然的,若是大家都致良知了,就能天下治平,那未免也太简单了一点。 在张居正眼里,心学诸人只不过是空言塞责罢了,故而虽然自己老师经常带自己参加心学的讲学、聚会,但是张居正一向不怎么发言,只是冷眼旁观。 在徐阶看来,张居正是自己政治上的衣钵传人,更希望张居正未来成为心学巨擘,将心学发扬光大,成为显学,同时心学门人众多,在朝中为官的也有不少,张居正若是能够成为心学的领军人物,就相当于获得了一份丰厚的政治资产。 要知道,徐阶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与心学密不可分,他的授业恩师是王阳明的弟子聂豹,曾经担任过应天巡抚的高位,在徐阶被张骢打击时庇护过他,等到徐阶任吏部侍郎时,自然是投桃报李,就向嘉靖举荐聂豹任兵部侍郎、总理京营戎政,后升任兵部尚书。 聂豹与欧阳德一道分掌六部,和严嵩分庭抗礼,徐阶之所以能坐稳次辅的位置,依靠的就是心学门人,当然希望张居正也继承自己的政治资产。 但是张居正明显对心学不感兴趣。这让徐阶十分伤脑筋。 张居正问道:“师相,既然陆炳都愿意放仲芳一马,那仲芳应当无碍了吧?”在张居正看来,大不了就像当年杨继盛弹劾仇鸾之后一样,将杨继盛贬到边鄙之处,过几年再起复就行了,只要自家师相还在朝堂,这些事情都不在话下。 徐阶叹了一口气,说道:“哪有这么容易,陆炳虽然不会加害仲芳,可是严嵩严世蕃父子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 张居正问道:“那师相准备怎么办?” 徐阶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罢了。” 张居正于是告退,返回自己家中。 张居正家里,李春芳、王世贞都一直在等候着张居正,见他回来,李春芳连忙问道:“叔大,老师怎么说?” 张居正只得说道:“现在仲芳应该是性命无忧,但是严嵩父子恐怕未必会放过他。” 王世贞说道:“听说严世蕃极好财货,要不然咱们凑些银两,送于严世蕃,请他高抬贵手,放过仲芳可行?” 李春芳苦笑道:”元美(王世贞字),你可知小阁老的胃口多大?你以为几十几百两就可以啊,我常入宫廷,听说严嵩父子打赏内侍都是五十两,相府门首,要进的门去,有人都要花上数十两白银,何况小阁老。再说了,仲芳可是将严氏父子得罪死了,就算是拿钱去,恐怕也不会放过仲芳的。“ 京官清苦,除了王世贞出身太仓王家,家中还算殷实外,李春芳、张居正都家境一般,张居正出身军户,在京中做官,还时常靠老师徐阶接济,要凑出银两去贿赂严世蕃,谈何容易! 严氏父子的贪婪满朝皆知,严嵩喜好风雅,对于金银倒不甚感兴趣,对字画、孤本、各类手抄本、宋版书感兴趣。严世蕃则是无所顾忌,金银珠玉、古玩字画、甚至家具器皿,严世蕃是来者不拒,只要你敢送,小阁老就敢收。 要是真的有钱,未必不能从小阁老手里买杨继盛一条命,可是这三位,李春芳是翰林侍读学士,王世贞是刑部郎中,张居正是翰林院编修,都是清苦的不能再清苦的职务了。若是有个吏部文选司、考功司、兵部武选司、武库司这样的肥缺,说不定还能凑数千两银子走走小阁老的路子。 三位一番长吁短叹之后,张居正说道:“现在虽然仲芳性命无忧,但是诏狱的刑罚也不是那么好扛的,要是能在诏狱打点一下,让仲芳少吃点苦头也好。” 王世贞说道:“这倒不难,北镇抚司的几个校尉我还是认识的,只要使了银子,不管是带东西也罢,还是带话也罢,都还是好说。” 李春芳说道:“这样,明日我去联系同科,要是锦衣卫再用刑,咱们就弹劾陆炳,元美想办法买通诏狱,给仲芳送些衣物药品,老师那边,就拜托叔大了!” 三位商量了一阵,才各自离去。 西苑,万寿宫,黄锦正在向朱厚熜汇报东厂打探来的消息,黄锦说道:“皇爷,今日严世蕃和鄢懋卿、赵文华等人在家中商议,应该是杨继盛的事情,徐阁老也找了陆少保,陆少保说徐阁老要陆少保保全杨继盛性命,其他倒是没说什么,杨继盛的同科们也开始活动起来了,据说准备弹劾陆少保。” 朱厚熜笑笑说道:“一个杨继盛,倒是搅得京师不得安宁,徐阶有本事啊!裕王、景王和各部堂官有动静吗?” 黄锦摇摇头说道:“老奴没听说。” 朱厚熜吩咐道:“那就继续盯着,等杨继盛好点了,再打一百杖,别打死了!” 黄锦点头记下了。 第20章 涌动 裕王府,朱载坖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只是在等待成婚,他觉得自己被自己的便宜老爹坑了。按照大明的定制,皇子成年后,除了太子能够留在京师外,其余成年皇子都要离京就藩,但是现在看来,自己的便宜老爹显然没有让景王短时间内就藩的打算。 而且景王裕王并出邸,居处衣服无别。朱载圳年少,王府左右属官窥觎大位,景王也善于表现自己,中外颇有异论。而朱厚熜作为皇帝对于这种事情却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这样搞得朱载坖就很刚,一方面来说从礼法上朱载坖就是储君。但是朱厚熜始终没有立朱载坖为太子。 现在有不少人也想做从龙之臣,好捞取政治资本。朱厚熜就这样不闻不问,搞得朱载坖很无奈。自己除了读书外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做,大明对于宗室就是养猪。朱载坖虽然是皇长子,但是并没有任何政治影响力,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听自己讲官的课。 高拱、陈以勤按照既定的课表来为朱载坖上课,朱厚熜还给朱载坖增加了一名讲官,和张居正同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的殷士儋,现任翰林院检讨,嘉靖任命他为裕王府讲官。 朱载坖现在无奈的很,高拱讲课深入浅出,能够把深奥的义理讲的非常生动,陈以勤也是循循善诱,旁征博引,唯独殷士儋,非常之古板严苛,搞得朱载坖十分痛苦,又有些惧怕这位山东大汉,毕竟看起来他就很有德的样子,万一以德服人,自己怕是弄不过他。 每次殷士儋上课,朱载坖都如同受刑一样,等到高拱上课朱载坖才好些,此刻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日后朱载坖可以无条件的信任高拱,因为高拱真的是把朱载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要知道,朱载坖出生在一个没有亲情的地方,自己的生母并不受宠,老爹朱厚熜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奇葩。 高拱对朱载坖不光是老师,更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对他除了传授学问,还时常过问他的生活起居,甚至连王府里的下人太监,高师傅也要过问,每次也常跟朱载坖说一些朝廷之事,借此教授朱载坖一些政治谋略。 高拱下课后,正在和朱载坖闲话,最近的热门事件当然是杨继盛弹劾严嵩的事情,而且这事也跟裕王有关,朱载坖便问高拱杨继盛的近况。 高拱将这件事的始末说给朱载坖听,朱载坖问道:“高师傅,如此说来,杨继盛虽然下狱,但是性命无忧,那倒还好。”虽然朱载坖对杨继盛无端把自己拉进这个政治漩涡中有些生气,可是这位确实是个硬汉,用的好了不比海瑞差,朱载坖还是不希望他死。 高拱捻着胡须说道:“殿下,恐怕杨继盛难逃一死。”高拱可是出身簪缨世家,对这些政治倾轧可谓驾轻就熟,高拱的父亲高尚贤,正德十二年(1517年)进士,历任山东按察司提学佥事、陕西按察司佥事等,官至光禄寺少卿。 高拱本人也是和张居正一样神童出身,自幼受到严格的家教,“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十七岁时选治礼经成为河南乡试经魁。考中进士后,高拱一直在翰林院,直到被选为裕王讲官。 高拱见朱载坖对此事感兴趣,就详细的为他解释此事,严嵩性格隐忍,严世蕃精通谋略,善于揣摩圣意,他们当然知道,嘉靖大怒的原因,眼下若是将杨继盛弄死,恐怕就将嘉靖的怀疑转移到自己身上,严氏父子才不会做这么不智的事情,故而眼下并不会对杨继盛做些什么。 等到风声过去,授意锦衣卫或者刑部也杨继盛安排一个必死的罪名,放在待勾决的名单上,到时候天长日久,嘉靖都不一定记得杨继盛是谁了,大笔一勾,杨继盛就人头落地了。 朱载坖皱着眉头说道:“高师傅,杨继盛乃是徐阁老的门生,徐阁老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高拱说道:“徐阶之隐忍,更胜于严嵩,他本就深知陛下对他有成见,此刻绝不会与严嵩翻脸的。况且此刻徐阶也巴不得杨继盛死呢。” 见朱载坖一脸震惊,高拱说道:“杨继盛若死,徐阶无所作为,固然名望受损。可是陛下和百官皆知严氏父子之跋扈骄横,当此之时,能扳倒严嵩者,舍徐华亭其谁也?那可真是安石不出,奈苍生何的感觉。故而对于徐华亭来说,杨继盛死了比活着好。” 朱载坖不由得一阵心酸,杨继盛出身寒门,七岁时,其母曹氏早逝,其父杨富另娶。继母陈氏妒忌他,让他放牛。杨继盛经过里塾,看见里面的儿童读书,很是羡慕。因而对他的哥哥说,请求能够跟从塾师学习。哥哥说:“你还小,学什么?”杨继盛说:“年纪小能放牛,就不能学习吗?”哥哥将这些对父亲说了,父亲让他学习,但还要牧牛。杨继盛十三岁时,才能够从师学习。家庭贫困,学习越发刻苦自厉。 从一个放牛娃成为大明的进士,甚至坐上了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肥差,就算不大捞特捞,善保此身还是做得到的。没想到杨继盛激于义愤,冒死上书,弹劾严嵩,却成为严氏父子立威的对象,更可悲的是本应全力营救自己的老师,如今也是满满的算计。 朱载坖不由得问道:“难道就没人真心营救杨继盛了吗?” 高拱叹了口气说道:“满朝文武,谁敢撄严氏之锋?除了杨继盛的一些同科好友,为他上下打点,甚至上书弹劾陆炳外,恐怕无人真心为杨继盛奔走,世态炎凉,可悲可叹!” 在高拱与朱载坖闲聊时,西苑内阁直庐,严嵩和徐阶相对而坐,两只老狐狸在直庐里相对无言,半晌之后,严嵩笑着说道:“徐阁老真是好手段啊,杨继盛这惊天一劾,老夫无颜面对士林了。” 徐阶赶紧说道:“严阁老误会了,下官从未指使杨继盛做这等事,严阁老明鉴,下官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严嵩只是笑笑,就这么盯着徐阶。 严嵩当然清楚,这事情不一定是徐阶指使杨继盛干的,徐阶去年三月才入阁,这会还是根基未稳,这会弹劾严嵩,徐阶恐怕是在找死,但是杨继盛的弹劾跟徐阶没有关系吗?严嵩可不是夏言,杨继盛能弹劾严嵩,和徐阶这个老师的‘悉心教导’恐怕是脱不了关系了。 徐阶现在有些无奈了,本来自己一直在交好严嵩,想要缓和与严嵩之间的关系,因为在庚戍之变和后来徐阶请立太子之事上,徐阶遭到了嘉靖的驳斥,也引起了严嵩的警惕,徐阶感到自己处境危险,便加紧巴结严嵩,甚至订下儿女亲家,将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严嵩的孙子(严世蕃之子),又更加注重青词的写作,好重新赢回嘉靖的圣眷。 结果杨继盛这么一弄,让严嵩对自己警惕起来,说不定嘉靖此时对自己也不满,认为自己指使杨继盛弹劾严嵩,无事生非。两个老狐狸就这么沉默着,黄锦来到直庐,说道:“严阁老、徐阁老,陛下请二位过去。” 严嵩、徐阶赶紧整理仪容,来到无逸殿里,朱厚熜在殿内法座上,待严嵩、徐阶行礼后,朱厚熜就在法座上打坐,并不说话,半晌之后,朱厚熜睁开眼睛,问道:“杨继盛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严嵩赶紧跪下请罪说道:“陛下,都是臣之过也!请陛下降罪于臣。” 朱厚熜笑笑,不置可否,问道:“徐阁老怎么看?” 徐阶说道:“杨继盛不过微末小臣,道听途说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妄自上书,弹劾重臣,理应重处!” 嘉靖笑笑说道:“可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徐阁老你说是不是?”说罢嘉靖和严嵩都盯着徐阶,笑容有些玩味,徐阶赶紧思索着,若是今天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恐怕自己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夏言,徐阶在心里暗暗思索着,冷汗已经渗出来了。 徐阶接着说道:“回陛下,杨继盛此人,乃是臣之门生,臣深知之。杨继盛古板执拗,行事操切,又刚刚来到京师,只不过凭着在地方听说的一些风言风语,就妄自上书,议论朝廷重臣,所言之事,尽皆谬误,不值驳斥。” 朱厚熜听了之后,只是笑笑,拿出杨继盛的奏疏,细细看过后,说道:“杨继盛的话,倒也不全是胡言乱语。”朱厚熜指着杨继盛奏疏里的一句读道:皇上令嵩票本,盖君逸臣劳之意。嵩乃令子世蕃代票,恣父逸子劳之为。世蕃却又约诸干儿子赵文华等群会票,拟结成奸党,乱政滋弊。一票屡更数手,机密岂不漏泄? 嘉靖说道:“这话杨继盛倒是说得不错,严世蕃现在有点过分了,内阁乃是机要之所,严世蕃入阁乃是朕允准的,可是鄢懋卿、赵文华之辈,怎么也入阁预机务了?” 严嵩吓得赶紧请罪,说道:“陛下,是臣治家不严,还请陛下降罪!”朱厚熜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拿着杨继盛的奏疏说道:“杨继盛该怎么办,二位阁老说说吧!” 两位阁老都不敢妄言,请朱厚熜圣裁,朱厚熜笑着说道:“那就先把杨继盛关着吧,等到什么时候他幡然悔悟了再说,诏狱也不差他那一碗饭吃!” 朱厚熜接着说道:“浙江都司俞大猷上书,言倭寇可能会滋扰东南沿海,此事怎么办?” 嘉靖二年(1523年)六月,日本左京大夫大内义兴遣使宗设抵宁波;未几,右京大夫高贡遣使瑞佐偕宁波人宋素卿亦至。由于宋素卿贿赂宁波市舶太监赖恩,宴会时得以坐在宗设上座,其货船虽然后至,但先于宗设货船受检。宗设怒杀瑞佐,焚其船只,追宋素卿至绍兴城下,沿途劫掠而去,明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战死,浙中大震,史称"争贡之役"。 争贡之役后,嘉靖采纳夏言建议,裁闽、浙两市舶司,惟存广东一处。同时断绝与日本的朝贡往来,作为惩罚日本的手段。没料想倭寇自此风起,贸易转到宁波近海的双屿或是舟山群岛等地进行私下、走私贸易,以至于沿海豪族、官员、商人相互勾结,逐渐演变出规模庞大的走私集团。 嘉靖二十六年,派名臣朱纨提督浙、闽海防军务期间,在闽浙沿海厉行保甲连坐制度,大力整顿海防。嘉靖二十七年(1548)派都司卢镗攻克倭寇巢穴双屿港,又在次年令卢镗在走马溪击败有葡萄牙人参与的海盗,取得走马溪大捷。 朱纨在任上,厉行海禁,断绝与日本的贸易往来,朱纨又从人员的管理入手,强化了保甲制度。他认为:“惟沿海官兵保甲,严加防范,使贼船不得近港湾泊,小船不得出港接济。贼船在海久,当自困,相机追击,乃胜算耳。”保甲制度推行不久就收到了显着的成效,“旬月之间,虽月港、云霄、诏安、梅岭等处,素称难制,俱就约束”。 为了加强对走私行为的打击力度,朱纨还利用嘉靖特批的“便宜行事”之权,对走私行为施以重典。他要求属下对佛郎机、倭寇、中国海盗,以剿灭斩杀为主,以安抚为辅。朱纨的种种手段,虽然狠狠打击了倭寇的气焰,但是也使得东南沿海的商人、士大夫丧失重利,视朱纨为仇敌。 兵部侍郎詹荣、巡按福建御史陈九德、兵部尚书翁万达等人相继弹劾朱纨擅自杀戮。朱纨自知不免,写下绝命辞:“吾贫且病,又负气,纵天子不欲死我,闽浙人必杀我。我自决之,不须人也。纠邪定乱不负天子,功成身退不负君子。吉凶祸福,命而巳矣。命如之何,丹心青史。”服毒自尽。 朱纨死后,朝廷罢去了提督海防军务的职务,东南沿海的海防日渐废弛,倭寇逐渐猖獗起来,每每滋扰大明东南沿海,令东南各省不厌其烦,要知道东南可是大明的财赋重地,若是东南不稳,大明的漕运就要受到影响,支应九边驻军的粮饷都成问题。 俞大猷的这个上书,当然会引起嘉靖的注意,这可不是小事,朱厚熜当然要过问的,严嵩想了想说道:“原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曾在通州、如皋击退进犯的倭寇。可迁为提督浙江备倭,原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王忬,善于军务,可掉巡抚浙江,统筹备倭。” 徐阶也表示同意,朱厚熜于是说道:“那就照此办理吧!” 徐阶回到直庐,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 第21章 婚仪 朱载坖的婚期终于临近了,对于自己的结发妻子,朱载坖作过一些了解,自己的这位裕王妃,乃是昌平人,锦衣卫百户李铭之女。对于这些繁琐的礼仪,朱载坖感觉十分痛苦,至于自己的王妃到底什么品性,只能接触后再说。 大明的宗室的婚礼,遵循的都是太祖制定的礼仪,经过纳征、发册命使、册至册家、铺房、醮戒、妃家醮戒、亲迎、庙见、合卺、朝见、盥馈、王与妃见、回门等环节组成。 说白了,朱载坖只用当个工具人就行,一应事情有礼部和宗人府操办即可。朱载坖当天早早的就被叫醒,在王府太监们的服侍下更衣,今天可是大日子,除了朱载坖这个当事人之外,王府上下都张灯结彩,准备婚礼。 朱载坖今日穿的乃是嘉靖礼制改革后为皇帝亲王创制的保和冠服,嘉靖这个整活小能手,在大礼议取得胜利后,和张璁、桂萼、夏言等进行大刀阔斧的礼制改革。嘉靖年间的礼制改革始于嘉靖三年(1524年)“大礼议”过程中为嘉靖帝生父上尊号为“恭穆献皇帝”,其持续时间或可贯穿嘉靖朝始终。 用嘉靖自己的话说,创制保和冠服,作用是:夫忠静冠服之异式,尊贤之等也。保和冠服之异式,亲亲之杀也。等杀既明,庶几乎礼之所保,保斯和,和斯安,此锡名之义也。 亲王保和冠服形制保和冠制,以皇帝燕弁为准,用九鐻,去簪与五玉,后山一扇,分画为四服,青质青缘,前后方龙补,身用素地,边用云。衬用深衣,玉色。带青表绿里绿缘。履用皂绿结,白袜,和皇帝一样,戴通天冠,若是平常,也可戴翼善冠。 朱载坖打扮完毕,在王府正堂等候。 同时作为婚仪正副使的大学士严嵩、英国公张溶来到裕王妃李氏的家中,李铭一家早就在等候了,严嵩手持圣旨,来到院内,待李铭一家行礼后,才展开圣旨。 严嵩读道:肤君天下,封诸子为王,必选名家贤女为之妃。今肤第三子裕王朱载坖年已长成,选尔李氏、锦衣亲军千户李铭之女授以金册,为王之妃。尔其谨遵妇道,以助我邦家敬哉! 李铭全家谢恩后,司礼监黄锦来到李家,说道:“陛下有恩旨,锦衣亲军千户李铭,既为裕王妃之父,理当加恩,任其为本卫指挥佥事,仍掌千户所!”李铭赶紧谢恩,一般来说皇亲都不会任实职,若是之前的话,李铭只能成为锦衣卫的带俸千户,但是有嘉靖的恩旨,李铭就可以实授一个千户所,在锦衣亲军里,一个实授千户可比什么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管用多了。 要不然你看看,锦衣亲军中的指挥使、指挥佥事、同知等一大把,他们敢去锦衣卫衙门上班或者跟陆炳叫板吗?一个个只敢领一份俸禄,所以对李铭算是格外加恩了。 一应礼节完成后,在紫禁城中,嘉靖已经于奉先殿命驸马邬景和行礼,祭告大明历代先帝,礼成之后,严嵩、张溶和锦衣亲军护卫着裕王妃向裕王府进发。 朱载坖早就得到了消息,在王府银安殿等候,严嵩、张溶等直到天色将晚才赶到裕王府,婚礼的婚本就通昏,意在黄昏之时,严嵩等人来到裕王府,按照仪注完成了赐予金册等礼仪事项后。 朱载坖和李氏拜谢严嵩和张溶,严嵩作为朱载坖的册婚正使,负责传达朱厚熜的谕令,严嵩正色说道:“及冠成婚,古之大礼。以承宗社,以协家邦。尔其钦哉! 朱载坖谢恩后,先把王妃送入卧室,然后和送亲的诸位大臣一道,去干最开心的事情,开席啊!一众送亲的大臣们向朱载坖频频敬酒,朱载坖也来者不拒,幸好都是黄酒,而不是蒸馏烈酒,一番觥筹交错后,严嵩说道:”今日是裕王大喜之日,诸位可不要将裕王灌醉了!” 朱载坖笑笑,和他们应酬一番后,才准备到后院去,朱载坖余光瞥见严嵩也起身离席,就故意放慢脚步,等待严嵩。果不其然,严嵩慢慢上前,朱载坖装作才发现严嵩的样子,问道:“阁老,这是要到哪里去?” 严嵩笑笑说道:“让裕王见笑了,老臣内急。”哦,原来是前列腺造反了,朱载坖连忙亲自带领严嵩去院内的茅房,严嵩进到院内,说道:“烦劳裕王了,老臣现在又不内急了。”说罢转身准备回去。 结果发现朱载坖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朱载坖笑道:“严阁老何以教孤?”朱载坖这才仔细端详着这位严阁老,虽然此时已经是花甲老人,但是依然看得出严嵩年轻时是个非常俊朗的帅哥,此刻严嵩正捻着胡须,好像神游天外。 严嵩想了一会说道:“殿下之聪慧,老臣早已知之。想来也不须老臣教导,高肃卿乃栋梁之材,有他在,裕王不必心忧。裕王可学易?” 朱载坖点点头,由于朱厚熜笃信道教,对易经也多有研究,宫内也有不少太监研究易经,朱载坖小时候,朱厚熜还专门让太监教授朱载坖学易。 严嵩说道:“殿下可记得乾卦初爻的爻辞?” 朱载坖说道:“潜龙勿用。” 严嵩笑着说道:“殿下好记性,乾卦以龙喻事,龙能大能小,能飞能潜,善于应时而变化,最合乾卦之主旨。龙在初爻,为事物的最初始阶段,阳爻居阳位,称为得正,此时力量尚弱,但将来可有大用。从时机上来讲,此时时机尚不成熟,自身实力也不足,所以不宜有所实际的作为,而适宜潜下心来,等待时机,充实自己。龙应时而生,因龙虽强大但不可盲目的动用自身的冲劲和进取心,要选择适当的时机,控制节奏来达到好的结果。” 朱载坖笑着说道:“谨受教!” 严嵩摆摆手说道:“殿下只要屈身守分,以待天时,即可达成所愿,老臣言尽于此,但愿老臣身败名裂之时,殿下能记得今日之言。” 朱载坖笑着说道:“严阁老国朝辅弼,又深受父皇信任,阁老此言,有些危言耸听了。” 严嵩说道:“世间荣辱偶相遭,休夸着势压群僚!”说罢也不等朱载坖回答,转身离去,只是月下的背影,多少有几分落寞。 第22章 婚仪(二) 严嵩走后,前来参加婚仪的诸位官员们也都陆续离开,刘忠、滕祥等人将他们送走,朱载坖也准备回转卧室,看看自己的王妃,滕祥这时候过来,低声说道:“殿下,黄公公来了。” 朱载坖赶紧来到前厅,黄锦有些尴尬的站在前厅,看到朱载坖来了,黄锦上前说道:“殿下,是陛下让老奴来的。”朱载坖刚准备行礼,黄锦将朱载坖扶住,说道:“殿下不必行礼,只是小事而已。” 黄锦说道:“殿下大婚,明日本应与王妃拜见陛下,但是陛下的意思,明日殿下和王妃前往太庙祭拜历代先帝即可,不必亲往西苑。另外裕王大婚,陛下赐裕王银五千两,金一千两,绢帛千匹,以助王府之用。” 见朱载坖眉头皱起,黄锦连忙说道:“殿下,陛下也是为了殿下好,毕竟陶真人确实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朱载坖在心里冷笑,又是陶仲文这条老狗,搞什么二龙不相见,虽然自己对嘉靖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未免有些过于可笑了,但是面上也没有说什么,朱载坖还是恭敬的说道:“黄公公,既然父皇有命,孤当领命而行。” 黄锦还是继续安慰朱载坖道:“殿下要知道,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故而不愿殿下有什么不妥,殿下还要体谅陛下的一片苦心啊!” 朱载坖点点头,并请黄锦代为向嘉靖谢恩,黄锦接着说道:“陛下有旨意给王妃。”朱载坖命人请王妃出来,黄锦说道:“陛下有旨意!” 裕王妃行礼说道:“臣妾李氏恭聆圣训。” 黄锦说道:昔君天下者,必重后嗣为番民主,皆选勋德之家、贞良女子以媲之。朕子载坖,年已长,以尔李氏,实朕锦衣亲军指挥佥事李铭长女,相结为亲。今吉曰在期,所宜先正其名,特以册宝,命尔为裕王妃,尚其思尔父勋,敬慎内仪,相以正道用,永于家邦! 李氏领旨谢恩后回到卧室,黄锦再和朱载坖交待了明日去奉先殿的一应事情,黄锦这才离开。朱载坖回到卧室,李氏仍然端坐在床榻上,身着嫁衣,头上盖着盖头。 早有仆妇送来如意,朱载坖用如意挑开盖头,仔细凝视的自己的王妃。 李氏头戴九翟冠,以皂縠为之,附以翠博山,上饰宝珠一座,翊以二珠翠凤,皆口衔珠。前后珠牡丹二,花八蕊,翠叶三十六。珠翠穰花鬓二。珠翠云十六片。翠口圈一副。金宝钿花九,上饰珠九。金凤一对,口衔珠结。双博鬓,饰以鸾凤。金宝钿十八,边垂珠滴。金簪一对。珊瑚凤冠觜一副。乃是标准的亲王妃吉服打扮。 李氏是嘉靖十七年生人,如今不过十四岁,就嫁为人妇,朱载坖觉得还是很不能适应。丫鬟们取来合卺用的酒局,朱载坖和王妃饮过后,丫鬟们躬身向朱载坖和王妃行礼,李氏也向朱载坖行礼说道:“臣妾见过殿下!” 朱载坖将李氏扶起来,温声说道:“王妃想必未进水米,也饿了吧,还是先上些吃的来,孤也有些饿了。” 李氏笑着说道:“可否容臣妾换过吉服?”朱载坖点点头,李氏自去后面更衣,对于自己的王妃,朱载坖竟然一无所知,想想也有些可笑,趁着王妃去更衣,朱载坖也在思考着,本来这位裕王妃也是苦命之人,虽然为朱载坖生育了两个孩子,可是都没能长大,本人更是于嘉靖三十七年就香消玉殒,还不到二十岁,想来和过早生育不无关系。 李氏更衣之后,朱载坖看着自己的王妃,倒是比身着吉服顺眼多了,大衫、霞帔虽然华贵异常,但是却显得过于呆板,换了常服的王妃,才有几分少女的灵动。 朱载坖让下人们都退下,自己与王妃两人在屋内吃饭,同时聊聊天,基本上就是朱载坖问,李氏答,李氏出身在李铭家,有个世袭锦衣百户的职务,也算的京师的中等之家,而且李铭算来算去,还可以和临淮侯攀上点亲戚,也算的国朝勋戚。 所为临淮侯,乃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代,当年靖难之役中,第二代曹国公,大明战神李景隆在金川门投降朱棣,李景隆因有默相事机之功,被授为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加封太子太师,并增岁禄一千石。可惜好景不长。 先是周王朱橚上疏揭发李景隆,称他在建文年间曾“至邸受赂”。刑部尚书郑赐也弹劾李景隆“包藏祸心,蓄养亡命,谋为不轨”。朱棣不予追究。后来,成国公朱能、吏部尚书蹇义、六科给事中张信等大臣再次弹劾李景隆,称他与弟弟李增枝阴谋叛逆。朱棣遂削去李景隆的功臣勋号,不许他上朝面君,以国公之爵赋闲在家。 然后部尚书李至刚上疏奏道:“李景隆在家中接受家人跪拜,如君臣之礼,大逆不道。李增枝多立庄田,蓄养数百奴仆,意怀叵测。”朱棣遂褫夺李景隆的爵位,将他与李增枝以及妻、子数十人一同软禁于家中,并抄没其家产。曹国公的爵位就被革除了。 待到自己便宜老爹继位,朱厚熜因为本人是以小宗入嗣大宗,希望能够扩大自己的支持面,于是封失爵多年的李文忠等开国功臣的后代为侯爵。封故开平忠武王常遇春八世孙玄振为怀远侯,岐阳武靖王李文忠七世孙性为临淮侯,宁河武顺王邓愈六世孙继坤为定远侯,东瓯襄武王汤和六世孙绍宗为灵璧侯。俱开国辅运守正武臣,妻封侯夫人,赐之诰券,世袭。 李铭这个原本不受重视的锦衣百户,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毕竟他的亲戚临淮侯李庭竹如今可是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官,在南京仅次于魏国公的存在。 与李氏闲聊了几句,李氏突然羞涩的说道:“殿下,既然吃过饭了,让他们进来收拾了,早点安歇吧!”朱载坖笑着点点头,让下人进来收拾,关好门后,李氏低着头说道:“臣妾为殿下更衣。” 朱载坖问道:“王妃在家之名,可是叫桂枝?”朱载坖看过婚帖,李氏大名叫李桂枝,李氏低着头说道:“臣妾是叫桂枝。” 朱载坖打趣道:“桂枝者,发汗解表、温通经脉、温助阳气。王妃可有此功效啊?” 李妃一双大眼睛有些无辜的看着朱载坖,说道:“臣妾不知!” 朱载坖说道:“那便今夜试试便知!” 正是: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被翻红浪,喜匆匆满怀欢畅。枕上余香,帕上余香,销魂滋味,才从梦里尝。 第23章 波澜 朱载坖和李妃成婚后,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每日就是读书学习,军国大事,都和朱载坖没有任何关系,莫说他,就是他的讲官们,高拱、陈以勤、殷士儋都只能每日里说说而已,毕竟翰林院虽说是为国家储才,但是实际上没有任何权力。 但是大明朝的嘉靖三十二年可不消停,先是每年必来的俺达汗,他再次引兵进犯宣府,新开口参将史略御之败死,一路分守参将败死可不是小事,现在的大明还没到天启崇祯朝,死个总兵都是正常事,自己的便宜老子还没处理好宣府这摊事。 浙江又奏报,倭寇进犯温州参将汤克宽等率舟师破之,俘十一人斩二十八级,但是据南京锦衣卫报称,此战温州损失颇大,数个村落为倭寇屠杀,汤克宽追之不及,只逮到倭寇落单的一小股人马剿灭了。 杨继盛已经关押在诏狱两个月了,期间锦衣卫多次用刑,总计已经超过三百杖,杨继盛两腿肿粗,相摩若一,不能前后;肿硬若木,不能屈伸。止手扶两人,用力努挣,足不覆地而行入狱。 诏狱提牢刘槚被严世蕃买通,又将杨继盛转至条件更差的民监。幸得狱内外诸多人相助,才得以渡过难关。在狱中,杨继盛创伤发作,于半夜苏醒过来,摔碎瓷碗,用手拿碎片割腐肉。肉被割尽,筋挂膜,他又用手截去。为他持灯的狱卒颤抖欲坠,杨继盛却意气自如。 国子监司业王材是严嵩的学生,也为之动容,向严嵩求情道:“继盛之死不足惜也。然关系国家甚大,老先生还当为天下后世虑。” 李春芳、王世贞、张居正等人更是竭力营救杨继盛,王世贞买通了诏狱中的一些锦衣亲军校尉,向杨继盛送药物和酒肉衣物,但是所送的药物都被巡风官李天荣所截下,后来经过打探,乃是受了严世蕃和鄢懋卿的指使。 王世贞等人大怒,将杨继盛在狱内的惨状写出来,李春芳他们在京师的百官学子中散发,翰林院、都察院还有科道的官吏纷纷上疏弹劾掌锦衣卫事的陆炳,一时之间陆炳压力山大,严令不得加害杨继盛,同时将李天荣等外调。 同时,严嵩的小舅子,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奏辩杨继盛所论严效忠冒功事,严效忠乃是严嵩的孙子,严世蕃长子,因读书不成,故而准备走武举的路子。 杨继盛在请诛贼臣疏中弹劾严效忠冒功:先自贪冒军功,将欲令孙冒功于两广,故先布置欧阳必进为两广总督,亲家平江伯陈圭为两广总兵,乡亲御史黄如桂为广东巡按,朋奸比党,朦胧凑合,先将长孙严效忠冒两广奏捷功升所镇抚,又冒琼州一人自斩七首级功造册缴部效忠告病,乃令次孙严鹄袭替。鹄又告并前效忠七首级功加升锦衣卫千户,今任职管事。有武选司昃字十九号堂稿可查。夫效忠与鹄皆世蕃子也,随任豢养,未闻一日离家至军门,乳臭孩童亦岂能一人自斩七首级而假报军功、冒滥锦衣卫官爵? 这事朝野皆知,严效忠一个黄口孺子,竟能在琼州斩首七级,更可笑的事情就是,严效忠后来告病,将自己的七级斩首的功劳转给了自己的弟弟严鹄,由此严鹄升任锦衣千户,在京师管带一个千户所,替严家打探消息。大明的爵位、世职是可以在兄弟之间传承,但是还没听说过军功也可以。 此事被杨继盛揭发后,朝野哗然,但是无论是严氏父子还是嘉靖,都没有对此事作出任何反应,这事也就慢慢的降下温度来了,结果欧阳必进从两广总督升任工部尚书,听说此事后,立即上书为自己辩解。 结果欧阳必进的上书立刻遭到了兵部尚书聂豹的反驳,聂豹一一列举严效忠、严鹄立功、升迁过程中的种种不合理、不合法之处,并且直接弹劾严嵩道:累朝以来未闻有宰相子孙送军门报效者,今嵩不惟咨送军门,而且诈捏冒功是大坏祖宗之法者,自嵩始矣! 不得已嘉靖只能亲自下场,御批聂豹的上疏道:尔等谓兹事无碍,朕知已。辅臣恳辞,宜特允之,以慰其意。以严嵩自己上疏辞去严鹄的锦衣千户职务而告一段落。 虽然此事看起来已经了结了,但是对于陆炳来说,麻烦才刚刚开始,嘉靖亲自在万寿宫召见陆炳。陆炳深知此事触怒嘉靖,在万寿宫内长跪不起。 嘉靖竟自在上面打坐,陆炳也不敢起身,双膝跪的疼痛难忍,汗水滴落在殿内,好半晌,朱厚熜打坐完成,才看了陆炳一眼,说道:“起来吧!要是在这万寿宫内跪死一个锦衣亲军指挥使,天下怎么看朕?” 陆炳这才强撑着起身谢恩,朱厚熜问道:“锦衣亲军里,有多少这样的人?” 陆炳知道,朱厚熜问的就是样严鹄这样的人,其实大明给大臣子弟荫官锦衣卫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历朝都这样做,但是大部分荫官只是带俸,说白了就是在锦衣卫拿一份俸禄,穿一身锦衣卫的皮,有的可能一辈子连绣春刀都没摸过,但是像严鹄这样,不但升迁,还实授千户,执掌锦衣亲军的,确实少见。 也难怪不得朱厚熜大怒,要敲打陆炳,严嵩是首辅,已经位极人臣了,严世蕃又官拜工部侍郎这样一个大肥缺,有钱有权,严鹄干什么不行,哪怕做个花花公子,学学思聪也好啊。为什么非要当锦衣卫,为人民服务吗?锦衣亲军可是负责宫中宿卫,皇帝安全的职责。 更令朱厚熜生气的就是陆炳的态度,作为执掌锦衣卫的卫帅,严鹄的事情他肯定知道,而却不加以制止,难道陆炳和严家达成了什么协议吗?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若是吃了别人的饭,那这鹰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陆炳说道:“荫官在本卫任职,之前也是有的,不过多是小旗、总旗之类,像严鹄这样任千户的还没有。”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荫官只准带俸,概不许任职,还有,要查明荫官数量,裁汰一批,锦衣卫不是替他们养孩子的地方!” 陆炳赶紧领旨,战战兢兢的回到衙署,立刻去办嘉靖吩咐的事情。 第24章 波澜(二) 陆炳走后,黄锦无声的出现在朱厚熜身后,小声说道:“皇爷,东厂已经查明了严鹄的事情。”朱厚熜嗯了一声,让黄锦详细说说东厂打探到的情况。 根据东厂打探到的消息,严效忠根本不是严世蕃的亲生儿子,乃是江西一军户家的庶子,因为无法承袭自己家的世职,才过继给严世蕃的,确实颇有几分武艺,严效忠过继给严世蕃,乃是为了给严鹄弄职务的。 果然凭借着严家的助力,严效忠顺利的得到荫官,以锦衣卫试百户的身份到广东任职,然后在琼州顺利立功,根据东厂和兵部的核查,这七级军功倒是确确实实,至于是否是严效忠斩获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获得这七级斩首之功后,严世蕃一路用金钱开路,在欧阳必进等人的帮助下,成功获得记功,并且获得千户头衔,到这里,其实都还算可以接受,毕竟在大明,这么给自己家中不成器的孩子谋一条出路,也算是基操勿六了。 严嵩严世蕃如此,徐阶当年也干过,而且更没有底线,当年徐阶之子徐璠在应天乡试中请人代笔事发,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按理说科场舞弊,乃是国朝大案,但是嘉靖也没有深究此事,只是直接给徐璠荫官,算是了结此事。 但是严家接下来的操作就令人窒息了。先是严效忠以老病上疏辞去自己的职务和功勋,将自己的斩首七级的功劳让给自己的弟弟严鹄,在兵部武选司的一番操作下,严鹄从一个区区锦衣卫试百户摇身一变成为锦衣千户。 锦衣千户可是正五品的武官,地位不低了,严世蕃还是没有满足,给陆炳送上厚礼,以银万两贿赂陆炳,想要给严鹄谋个实缺。要知道锦衣亲军的实缺千户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少还是勋臣后代,等闲公侯的子弟,都混不进锦衣卫,要不说小阁老还是有本事呢。 严世蕃与提督京营丰城侯李熙达成交易,将丰城侯次子,时任锦衣亲军南镇抚司千户李儒外放山西镇游击将军,严鹄就得以接替李儒,任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不过陆炳确实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锦衣卫南镇抚司乃是负责本卫军纪刑名和军器等事,与管理诏狱和刺探情报的北镇镇抚司相比,还算是一个不怎么重要的部门,陆炳当然知道严鹄的身份特殊,虽然严世蕃给陆炳送了重礼,但是陆炳仍然把严鹄打发去看守锦衣卫的文牍库。 但是陆炳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就是严世蕃有钞能力啊,在得知自己儿子被陆炳打发去了文牍库后,严世蕃当然知道陆炳的打算,虽然给严鹄一个实缺,但是并不会让严鹄接触到锦衣卫的核心秘密。但是严世蕃要的就是这个实缺,只有有了这个实缺,严世蕃就可以上下活动了。 在严世蕃动用权力与金钱两大法宝,在南镇抚司上下为自己的儿子活动时,经过一番活动,严鹄成功的从一个看守文牍库的闲散千户变成了南镇抚司的镇抚,执掌锦衣卫内部的军纪刑罚,在锦衣卫内部威名赫赫,有了这个职务,严鹄得以打听到许多锦衣卫内部的秘辛。 朱厚熜的锦衣亲军倒成了给严氏父子打探消息的走狗,朱厚熜听后勃然大怒,说道:“严世蕃要干什么?陆炳当真不知,还是有意放纵?” 黄锦说道:“陆少保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将严鹄打发到文牍库去了。”这里就是陆炳的老辣之处了,要是旁的锦衣卫指挥使,黄锦作为提督东厂,恨不得逮住机会就把他拉下马,但是陆炳何许人也?八面玲珑的他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陆炳的继氏夫人是黄锦的侄女,也就是说,陆炳是黄锦的侄女婿,黄公公怎么会坑他呢?肯定会为他遮掩的。同时陆炳的长女嫁给成国公朱希忠嫡长子朱时泰,次女嫁给严世蕃之子严绍庭,三女嫁给徐阶三子徐瑛,四女嫁给南京礼部尚书孙陞之子孙镶,小女儿嫁给吏部尚书吴鹏之子吴绶。 陆少保主打就是一个雨露均沾,面面俱到,不管是勋臣、内侍、严党、徐党、清流,陆炳都能和他们虚与委蛇,游刃有余。否则在波谲云诡的嘉靖朝,陆炳能一直稳坐锦衣卫,不光是他能够揣摩圣意,得到嘉靖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平衡各方势力,八面玲珑,各不得罪。 黄锦的话一说,嘉靖也觉得陆炳不会背叛自己,至于收受严世蕃的贿赂,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事情,大明朝的官,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贪。当然,嘉靖朝确实有一个不贪的,嘉靖日后会见识到这个清官的杀伤力的。 嘉靖思考了一阵,觉得陆炳虽然不会背叛,但是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于是便问道:“成国公朱希忠之弟朱希孝现在何处?” 黄锦说道:“朱希孝现在神机营任坐营官。” 若说朱厚熜最信任的勋臣是谁,不是靖难以来最得历代皇帝信任的英国公,而是成国公朱希忠,当年召诸大臣见皇太子,特命朱希忠扶掖皇太子以行,指示皇太子说:"此汝将来师保也"。今年二月,也是成国公使持节册封裕王。朱厚熜圣驾南巡,朱希忠佩都护副将军印,掌行在左府事。至卫辉,朱希忠在火灾中以身护卫明世宗,渡河侍御舟,赐诗命和,朱希忠操笔立成。朱厚熜谓辅臣曰,勋裔中如此人才绝少,称善者久之。 朱厚熜对朱希忠兄弟十分信任,于是吩咐道:“陆炳一人打理锦衣卫,难免有些差错,命朱希孝以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充锦衣亲军指挥同知,掌本卫南镇抚司!”朱厚熜的安排,一来是敲打陆炳,让他不要和严氏走得太近,搞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二来就是给锦衣卫掺沙子,让朱希孝到锦衣卫看看。 黄锦闻言,立刻下去安排。 第25章 波澜(三) 调整完了锦衣卫,嘉靖在思索着京营的事情,锦衣卫的事情好处理,反而是京营不好处理。由于嘉靖自己是小宗入继大宗的,故而朱厚熜对原来执掌京营的一帮勋贵并不放心,之前一直执掌京营的英国公被嘉靖高高挂起,虽然地位很高,但是英国公张溶只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并不领兵。 反而是成国公朱希忠、丰城侯李熙长期执掌京营,但是这次的事情让嘉靖对丰城侯产生了怀疑,眼下李儒正任五军营坐营官,其父李熙任总督京营戎政,这让嘉靖不得不警惕起来。 嘉靖决定召集内阁成员来,严嵩、徐阶、李本来到万寿宫无逸殿,朱厚熜问道:“现任侍郎及佥都御史以上官员,知兵者有几人?” 嘉靖这句话,让几位阁老大脑飞速运转,难道哪里要用兵了吗?因为众所周知,嘉靖一向厌烦用兵,当年夏言、曾铣图谋复套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当时三边总制曾铣向嘉靖上疏称:敌贼占据河套,侵扰边疆将近百年。孝宗想收复而不能,武宗想征讨而没有实现,让吉囊占据作为巢穴。他们出河套则侵略宣、大、三关,以威震畿辅;入河套则入侵延、宁、甘、固,以扰乱关中。深山大川,形势有利于敌而不利于我。 曾铣以奇功自诩,劝说嘉靖复套道:封疆之臣当中还没有对陛下说要收复河套的人,因为这是军兴重务;小有挫折损失,灾祸就会接踵到来,鼎烹刀锯,前后受刑。我并不是不知道兵凶战危,而枕戈汗马,切齿痛心已经有些日子了。私下曾谋划着这件事:秋高马肥,弓矢劲利,他们聚集而进攻我们,而我们则分散而防守,让他们占上风;冬深水枯,马无隔夜之粮,春寒阴雨,土地没有干燥的地方,他们的优势渐弱,我们利用这一时机,则中国占优势。我请求用精兵六万,加以山东枪手二千,每当春夏之交,携带五十天的粮饷,水陆交进,直捣他们巢穴。步骑齐发,炮火如雷激荡,则敌寇就不能支撑。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万世社稷所依赖的。 嘉靖最开始认为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赞同夏言和曾铣谋划复套之事。但是对嘉靖十分了解的严嵩明白,这是扳倒夏言的绝好机会,嘉靖是什么人?那是极端自私的那种货色,说白了就是只顾自己的权力,至于什么国家、百姓,统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复套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说说而已,要调动大量的银钱,而且胜负难料,一旦失败,对嘉靖的政治声望将会是极大的打击,嘉靖当然有些退缩,在大朝会的时候,之前一直对复套十分支持的嘉靖问道:“现在驱逐河套逆贼,师出果真有名吗?士兵粮食果真有余,一定能够成功吗?一个曾铣何足道之,如生民荼毒怎么样?” 首辅夏言无言以对,只得请求嘉靖圣裁。兵部尚书王以旗会集廷臣复奏,于是全部与以前说的不一样,说河套不可能收复。这下嘉靖大怒,合着你夏言和曾铣把我当猴耍了,你们想要想要建功立业,立下不世之功,风险让我来担是吧。 嘉靖将夏言和曾铣下狱,还责怪兵科给事中们不说话,一概在朝廷上用杖拷打,停发薪俸四个月。严嵩借机落井下石,严嵩过去向来与仇鸾亲近。他获知曾铣的好友苏纲,是夏言继妻的父亲,苏纲与曾铣、夏言曾经往来通话,于是代替仇鸾狱中草就疏章,诬告曾铣掩败不奏,克扣军饷上万,并派儿子曾淳跟着他的亲信苏纲贿赂当权者。这种话绝对没有佐证验证,但嘉靖深信他的话,立即将曾淳、苏纲下诏狱。 最终夏言、曾铣都被处斩,曾铣临刑之际口占绝命辞: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嘉靖这样的人,除非真的闹大了,是绝不会用兵,现在突然询问知兵的臣子,三位阁臣有些猝不及防。 严嵩思考了一阵说道:“兵部侍郎总督两广应槚、兵部左侍郎巡抚陕西杨博都是熟知军务,算得上知兵之臣。” 嘉靖沉思一会说道:“自庚戍之变以来,俺达日渐猖獗,每岁犯边,京营日渐颓废,非是国家之福。朕欲整顿京营,卿等以为如何?” 对于嘉靖的想法,几位阁臣能有什么意见,严嵩当即表示支持嘉靖,严嵩说道:“京营颓废,确是一大弊端,丰城侯卧病在床,已经不能理事,现在京营中无人主事,确实不像样子。” 徐阶看了严嵩一眼,不得不佩服严嵩的果断,丰城侯李熙本来是严嵩的政治盟友,但是最近聂豹的弹劾让严嵩感觉到了危机,嘉靖显然因为严鹄的事情对严嵩严世蕃父子起了疑心,严嵩太了解嘉靖了,一旦嘉靖的疑心达到顶点,发作之时就是严家身死族灭的时候了。 故而严嵩果断的抛弃了自己的盟友,向嘉靖表达忠诚,对于严嵩的行为,嘉靖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嘉靖说道:“惟中所言不错,既然丰城侯已经无法理事,以成国公朱希忠、襄城伯李应臣提督京营,兵部尚书聂豹总督京营戎政,调杨博以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惟中你看看巡抚陕西以何人为宜啊?” 既然严嵩这么懂事,嘉靖也不介意给严嵩一点甜头,一个陕西巡抚就算安抚严嵩了。严嵩居然说道:“陛下,陕西巡抚事关边塞,还是应当廷推选择,选一知兵之人。” 对于严嵩的懂事,嘉靖显然是非常满意,说道:“还是惟中办事妥帖!”三位阁老们这才告退,回到自己直庐的徐阶,感觉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情。他已经严厉的告诫过自己的学生和党羽,不得在此时再弹劾严嵩了,因为他知道,嘉靖现在还需要严嵩,不会罢黜他的。 而且嘉靖对自己还没有这么信任,一旦弹劾严嵩,反而会让嘉靖起疑心,杨继盛之事已经让嘉靖开始怀疑自己了,要是再出什么事,一旦触动多疑的嘉靖,自己就麻烦了。 第26章 波澜(四) 不得不说,徐阶的直觉很准,确实有人在这个时候弹劾严嵩了。而且一来就是两个,这两个铁头娃是谁呢?监察御史兵科给事中周冕和巡按云贵御史赵锦,好巧不巧,周冕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也就是徐阶的门生,赵锦是心学门人,这下徐阶头大了。 周冕作为兵科给事中,本就负责监察兵部,这个铁头娃听说欧阳必进上疏辩解后,直接到兵部武选司调阅了全部档案,周冕气的发狂,当夜就写就弹章,给嘉靖生动的展示了一下什么是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如果说聂豹的奏疏只是隐晦的提及了严效忠和严鹄立功、升迁中的不合理,周冕那就是直接把此事抖了干净。周冕上疏称:严世蕃的儿子大都年幼,而且没有严效忠这个儿子;如果严效忠是武举人,为什么没有原籍官府举荐选送他的文书?16岁的严效忠在战场上能担当大将的职务吗?如果严效忠真的斩首七级,为什么其他将领没有上报斩杀敌人首级的战功,难道军中只有严嵩的孙子才骁勇善战吗?况且大明开国以来,从来就没有首辅的子孙从军的例子。 同时周冕还举一反三,继续说道:“严效忠”是个伪造的姓名,军功也是谎报的。更是在弹章结尾激愤的说道:“臣如不言,陛下何从知其奸?臣职守攸关,义不敢陷,乞特赐究正,使天下晓然知朝廷有不可幸之功、不可犯之法。臣虽得罪,死无所恨!” 这下好了,本来嘉靖已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周冕毫不留情的把嘉靖拼命想掩盖的事情给揭穿了,严嵩当即闭门待参,上疏请罪。 当然,嘉靖面对周冕的奏疏怒不可遏,自己好不容易平衡朝局,将此事按下去,这周冕的上疏把嘉靖好不容易弥缝起来的面皮给彻底的揭穿了,盛怒之下的嘉靖当即给周冕安排了庭杖加诏狱的套餐,让他和杨继盛一块玩去了。 如果说周冕的弹劾还算是职责所系,情有可原的话,那赵锦就是24k的头铁了。本来嘉靖三十二年元旦,发生了日食,其实这事经常有,虽然说什么天人感应,但是圣人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呢!一般不会拿这个事来说事,但是赵锦就干了,以日食为由,直接上疏弹劾严嵩。 赵锦的奏疏,真是上来就开大,开头直接说道:臣伏见日食元旦,变异非常。又山东、徐、淮仍岁大水,四方频地震,灾不虚生。昔太祖高皇帝罢丞相,散其权于诸司,为后世虑至深远矣。今之内阁,无宰相之名,而有其实,非高皇帝本意。 然后赵锦还点评了一下夏言和严嵩两位首辅:顷夏言以贪暴之资,恣睢其间。今大学士嵩(严嵩)又以佞奸之雄,继之怙宠张威,窃权纵欲,事无钜细,罔不自专。人有违忤,必中以祸,百司望风惕息。天下事未闻朝廷,先以闻政府。白事之官,班候于其门;请求之赂,幅辏于其室。铨司黜陟,本兵用舍,莫不承意指。边臣失事,率朘削军资纳赇嵩所,无功可以受赏,有罪可以逭诛。至宗藩勋戚之袭封,文武大臣之赠谥,其迟速予夺,一视赂之厚薄。以至希宠干进之徒,妄自贬损。称号不伦,廉耻扫地,有臣所不忍言者。 在列举了严嵩、严世蕃父子的种种恶行之后,赵锦总结道:臣愿陛下观上天垂象,察祖宗立法之微,念权柄之不可使移,思纪纲之不可使乱,立斥罢嵩,以应天变,则朝廷清明,法纪振饬。寇戎虽横,臣知其不足平矣。 如果说周冕是重重抽了嘉靖一巴掌的话,赵锦可就是在嘉靖的禁区蹦迪了。嘉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就是修仙啊,就是长生不老啊,现在赵锦拿着日食说事,上来就是直接开大了,你嘉靖不是要修仙吗?想要长生不老吗?现在老天爷都示警了,你敢得罪老天爷吗? 赵锦的这封弹章,可谓作天下之大死,众所周知,嘉靖是个极其刚愎自用的人,他这人的特点就是吃软不吃硬,赵锦的上疏被流传开后,不少人为赵锦的命运担忧,而严世蕃则在府内哈哈大笑,他太了解嘉靖了,赵锦的这封弹章,简直是严家的救心丸。 果不其然,无逸殿,嘉靖正在狂怒中,由于服用丹药,嘉靖的性格本就十分暴躁乖戾,现在更是被赵锦的弹章激怒,大声骂道:“欺天了!!!赵锦这狂徒,这是要欺天啊!”面对嘉靖的怒火,无逸殿的宫人内侍全部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要是被嘉靖盯上,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等嘉靖发泄完了怒火,像条死狗一样瘫坐在椅子上,黄锦赶紧上前,为嘉靖顺气,同时劝慰道:“皇爷何必为了一个边鄙小臣动怒,这些御史言官,惯会无事生非,为了出名搏位,无所不用其极,皇爷为了他们气坏了龙体,可就划不来了。” 嘉靖闭着眼,说道:“去叫陆炳来。” 黄锦应了一声,赶紧让小内侍去请陆炳来,陆炳赶紧来到无逸殿,行礼之后,嘉靖说道:“云南巡按御史赵锦欺天谤君,着锦衣卫拿来下诏狱好生打问,到底是何人指使!” 陆炳领命后即刻去办理,嘉靖问黄锦道:“严阁老还在家中吗?” 黄锦说道:“严阁老这两日都在家中闭门不出。” 嘉靖冷笑道:“这个时候倒躲起来了,黄伴你去问问严嵩,内阁无人管理,他就是这么报答君恩的吗?还有鄢懋卿,他是左副都御史,赵锦、周冕都是都察院和科道的言官,他们谤辱君父,鄢懋卿就听之任之吗?” 黄锦立刻赶往严府,传达了嘉靖的口谕,严嵩当天就返回内阁,处理政务,反倒是徐阶,这下有些惊慌了。虽然现在嘉靖和严嵩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很明显,这笔账,可是算在他徐阶身上的,徐阶知道,严嵩的反击很快就会来了,只是不知道严嵩会怎么报复自己。 第27章 看戏 这几天重磅消息可是一件接一件,朱载坖虽然不能参与,但是就像瓜田里的猹一样吃饱了瓜,徐阶和严嵩都是一流高手,他们之间的过招都是无声无息了,在高拱的解释下,朱载坖也受益匪浅。 朱载坖明白,周冕和赵锦的弹劾应该不是徐阶授意的,可是现在此事恐怕由不得徐阶解释了。不光严嵩,恐怕嘉靖也认为此事和徐阶脱不了干系,看似朝堂之上刮起了一股弹劾严嵩的风潮,但是危险的反而是徐阶。 对于自己的便宜老爹,朱载坖不要太了解,做了这么久的皇帝,嘉靖最痛恨的就是是什么?就是结党,当年杨廷和给嘉靖带来的阴影,实在是太过深刻了,嘉靖不希望自己的臣子里再出现一个杨廷和。 作为武宗皇帝给嘉靖留下的首辅,杨廷和可是给当时还年幼的嘉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甚至是恐惧。当武宗皇帝驾崩到嘉靖抵京的三十八天,杨廷和才是大明的皇帝。 这三十八天里,杨廷和做了多少事情呢?一是确定了由朱厚熜继位,杨廷和引《皇明祖训》“兄终弟及”为据,请立武宗从弟、兴献王朱佑杬的长子朱厚熜继统,得到武宗生母张太后(孝康敬皇后)准许,由其拟发遗诏,迎候朱厚熜自兴王府所在地安陆府(今湖北钟祥)回京继位。 二就是清理武宗留下的这一帮臣子,尤其是江彬。之前江彬在武宗面前盛赞边军骁勇,请求与京军互调操练。大臣们纷纷上疏阻止,但武宗完全听信江彬,下令立即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军士入京,号称“外四家军”,由江彬统辖。江彬不但掌握了外四家军这一精锐武装,更身兼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在武宗驾崩后,江彬成为朝廷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杨廷和与太后商议,江彬称病不出,命党羽许泰至内阁探口风,杨廷和加以安慰,江彬放松警惕。三月十八日,张太后传江彬和工部尚书李鐩进宫祭坤宁宫新安之兽吻,江彬遂穿祭服入宫,祭祀完毕后,太后留江、李二人吃饭,随后下令逮捕江彬。江彬已经发觉,便匆匆离开,逃到北安门时被十余名长随逮捕,胡须也被拔光,据说当时京城“观者塞衢,欢声如雷”。 同时武宗时期的一些为非作歹的太监和幸臣也都受到了清算了,杨廷和将武宗的势力一网打尽,为嘉靖上位扫平了障碍。 当然,杨廷和在这时节展示的手腕与魄力,让嘉靖深深的忌惮。 杨廷和根据遗诏命太监张永、武定侯郭勋、安边伯许泰、尚书王宪挑选各营兵马,分布在皇城的四门、京城的九门及南北要害地带,厂、卫御史安排他们的部下四处巡逻防备。 又传达武宗遗令,裁汰威武营的各团练部队;周边部队入卫京师的都给以重赏,然后各归本镇;废除皇家商店和军门办事官校,原办事人员全部遣回家乡所在的卫所;哈密、吐鲁番、佛郎机各国进贡使臣都给以奖励,送他们回国;豹房的番僧及少林僧、教坊的乐队、南京的快马船等,凡不是经常例设置的,一切都被裁撤、解散。又按照武宗遗诏,释放南京被逮捕、关押的囚犯;送回各地进献的女子;停止京城里不急需的工程建设;收回了宣府行宫中的金银宝贝,放回到内库中。 嘉靖怎么会不知道,所谓武宗遗命,都是杨廷和的意思罢了。后来虽然杨廷和父子因为大礼议与嘉靖闹翻,甚至闹出了左顺门之变,但是嘉靖只是流放了杨慎,让杨廷和致仕罢了。但是等到嘉靖八年,杨廷和去世。 此时的嘉靖已经坐稳了皇位,对杨廷和就不再客气了,首先是嘉靖七年(1528年),《明伦大典》修成,世宗重定议礼诸臣之罪,杨廷和被定为罪魁。世宗降敕称杨廷和“为罪之魁,以定策国老自居,(以)门生天子视朕”,将其削职为民。 嘉靖八年(1529年)五月,杨恒去世,杨廷和哀痛过度。六月二十一日(7月25日),杨廷和在新都“端坐而逝”,享年七十一岁。以庶民礼下葬新都城西父亲杨春墓旁。一代权相就此落幕。 杨廷和对嘉靖的阴影实在是太大,导致嘉靖对阁臣的防范十分之严厉。之前夏言为何被杀?他与曾铣图谋复套只不过是个诱因,嘉靖对他早就不满,只不过借此爆发出来了而已。 夏言为相,专横跋扈,不容许任何人跟他作对,夏言重回相位后,一心排除异己,被他罢官、治罪的多达十余人,其中包括唐龙、王暐、王用宾、何鳌等,引起嘉靖的不满。同时夏言与曾铣的关系也被嘉靖怀疑,一个首辅,一个手纨兵符的边关帅臣,在朝堂上互相呼应,这才是嘉靖最终动了杀心的原因。 对于徐阶,嘉靖一直不太信任的原因就是他的心学背景。因为自正德以来,阳明心学的势力壮大,朝堂中的官员不少是王门弟子,其中徐阶更是执牛耳者,徐阶热衷于谈论心学,更热衷于提拔心学后进,在朝堂和地方拥有一大批拥趸,他们从地方州县到京师六部,科道御史,甚至翰林院、大理寺等衙门都有王门弟子。 嘉靖对徐阶深感忌惮就在于此,他不但是嘉靖二十六年会试主考,有三百多进士门生,更要命的就是就是遍布朝堂的王门弟子,这才是嘉靖不放心的地方。 万一日后徐阶真的成为首辅,依靠自己的门生和王学门人大权独揽,自己这个皇帝就危险了。所以嘉靖虽然知道严嵩的贪婪,但是从未动过更换严嵩的想法。 因为严嵩的所谓严党,只不过由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和严嵩的门生组成,根本对嘉靖构不成威胁,严嵩之所以能够坐稳首辅的位置,靠的是嘉靖的圣眷,一旦嘉靖厌弃他,严党顷刻之间就会土崩瓦解。 故而这次对严嵩的弹劾被嘉靖视为徐阶挑战首辅之位,这是嘉靖所不能容忍的,朕给你你可以收着,朕不给,你不能抢! 第28章 看戏(二) 万寿宫,无逸殿,嘉靖正在召见大臣,召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内阁首辅严嵩。 两位已经相伴十多年的君臣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对于嘉靖来说,严嵩不仅仅是一个臣子,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了。他虽然信任黄锦,陆炳,但是他们在嘉靖眼里不过是奴仆罢了。 唯一算得上朋友的,恐怕除了张骢就是这位严嵩严阁老了,对于嘉靖来说,严嵩做事妥帖,极称其意,而且能够功推于上,过揽于身,人非草木,是孰能无情,嘉靖对于严嵩,也有些不同于其他臣子的感情。 至于严嵩严世蕃的贪婪,嘉靖早就知道,但是不以为意,天下的官吏,又有几个不贪呢?徐阶在松江府圈占土地,搞得民怨沸腾,不过仗着自己在科道中门生故吏多,州县也为他遮掩而不为人知罢了。但是锦衣卫的奏报可是将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记录下来了。 嘉靖在法座上,问道:“惟中,你觉得这次的事情是他干的吗?” 严嵩当然知道嘉靖问的是谁,平心而论,若是有机会将徐阶干掉,严嵩绝不会手软的。但是严嵩知道,徐阶是嘉靖用来平衡自己的,就算杀了徐阶,嘉靖一样也找出另外一个人跟自己分庭抗礼,做这种事情毫无意义,而且者说不定是嘉靖对自己试探。 严嵩说道:“徐华亭虽然早就对老臣不满,想要取而代之,但是这次的事,应该不是徐华亭所为。” 嘉靖脸上浮现起玩味的笑容,说道:“惟中说说看。” 严嵩说道:“赵锦远在云南,对朝廷之事怎么可能了解的那么清楚,而且文书往来都需要时间,赵锦所弹劾之事,乃是元旦日食,只不过由于文书传达,恰逢其会罢了。要说徐华亭数月之前就给赵锦联络,令他弹劾老臣,老臣以为徐华亭没那么大的本事。至于周冕,一向如此,不足为怪。” 说到周冕,嘉靖也只能无奈的笑笑。人家是头铁,他是屁股铁,被称为铁面御史,三受庭杖,当年祭祀列祖列宗的太庙重建后,依照礼制,皇帝要亲自去为祖宗奉安神位。但嘉靖懒得出宫,准备派人代他去做此事。 在把礼制看得比天还重的时代,嘉靖这个做法在言官们眼里就是“荒唐无比”。御史鄢懋卿首先站出来,表示强烈反对。嘉靖震怒,亲自写了一道数百字的诏令,痛斥鄢懋卿是在沽名钓誉,借这个机会为自己博取名声、胁迫君主。同时,嘉靖又警告朝臣们说,不要多嘴,谁再“胁君取誉”,定要严惩。 按说连鄢懋卿这样的严党骨干都被喷了,一众御史虽然头铁,但是脑子还是正常的,嘉靖已经大怒的情况下,还去撩拨嘉靖那就是作死了。 皇帝发怒,后果严重。朝臣们都被吓坏了,“举朝悚息”,谁也不敢再提此事,唯独周冕不怕。他顶风写了一份奏疏,言辞激烈,据理力争。嘉靖大怒,将周冕处以廷杖,打入锦衣卫的诏狱,严刑拷打。好在严嵩、徐阶都为他说话,陆炳也没有在诏狱里下黑手,周冕挨了廷杖后又继续做官。 出狱复职后不久,周冕“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挨了第二次廷杖。这次,是他管起皇家的事情惹的祸。 当时裕王朱载坖已经11岁了,还没有开始学习文化知识。周冕认为,裕王岁数这么大了,不该还像个乡村野孩子一般荒废学业,应该马上选择品学皆优的老师为裕王讲课。这下又触怒嘉靖了,之前因为嘉靖册立的太子暴崩,陶仲文说二龙不相见,嘉靖就一直没有册立太子。 但是群臣不断上疏,请求立太子,徐阶上疏在前,然后周冕等人也跟着上疏,按说这种随大流的事情,一般风险不大,大不了挨顿训斥,罚俸罢了。没想到周冕别出心裁,认为嘉靖不立太子,不让裕王出阁读书,是对大明江山不负责,直接给他扣了个不孝的帽子,狠狠阴阳怪气了一番。 嘉靖为此龙颜大怒,又把周冕打了一顿廷杖,将他贬谪到云南通海县去做典史。典史是知县的佐杂官,属于“未入流”,即无品阶,连九品官都算不算。这一次,周冕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可谓是一撸到底。 好在徐阶等人竭力救援,再加上嘉靖时间一长,早就忘了周冕是谁,一番运作之下,周冕回京担任兵科给事中,已经挨了两次庭杖的周冕可能对庭杖已经免疫了,刚刚消停没多久,这次就继续弹劾严嵩,刚被锦衣卫又打了一顿,丢进诏狱里,达成了三受庭杖的成就。 对于这种人,徐阶是指使不动的,故而这次的事情,确实只是一个巧合。 嘉靖眯起眼问道:“惟中以为,徐华亭何等样人啊?” 严嵩捻了捻胡须,说道:“徐阶所乏不在才,乃才胜耳,是多二心。” 严嵩所说的话,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嘉靖的心中,嘉靖问道:“何以见得?” 严嵩说道:“老臣曾闻徐华亭任吏部侍郎时,于大堂上手书诫语,咄!汝阶二十一而及第,四十三而佐天官,国恩厚矣,何以称塞?所不竭忠殚劳,而或植党以摈贤,或殉贿而鬻法,或背公以行媚,或持禄以自营,神之殛之,及于子孙。吁!可畏哉!” 这通诫语,乍看起来毫无缺点,但是在嘉靖看来,可就问题大大的了,好像徐阶在标榜自己才是那个不培植党羽,为国选拔人才的人。之前的吏部堂官都是结党营私的小人一样,这不是影射我们万寿帝君吗?徐阶果然有二心,还是惟中老实可靠。 嘉靖安抚了严嵩一下,赐予一些绢帛,要求严嵩继续在内阁拟票,严嵩谢恩后离开了。 严嵩刚刚离开,嘉靖的脸就阴沉下来了,心学很有势力,这事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没有想到现在心学的势力如此之大,顺带着徐阶的势力也膨胀起来了,看来要好好敲打一下徐华亭了! 第29章 廷杖 严嵩回到内阁中,嘉靖的御批当即就到。 嘉靖命令等赵锦押到京师,与周冕、杨继盛一道廷杖一百,还着都察院和科道御史言官全部同去观刑,同时严令言官不得滋事,否则以此为戒。 同时,嘉靖对六部堂官进行了调整,兵部尚书聂豹总督京营戎政,同时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左侍郎杨博俱赴京营清军,相当于变相的将聂豹驱逐出朝堂。 同时升太常寺卿兼国子祭酒闵如霖为礼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大理少卿吴山为礼部右侍郎。闵如霖乃是弘治朝名臣闵珪之孙,在朝廷里一向不阿附于一当,吴山是江西高安人,乃是严嵩的乡党,用他们二人,就是制衡欧阳德在礼部。 同时,兵部右侍郎许论署部事,徐阶在六部中最重要的两个主力,聂豹被打发去京营,欧阳德的礼部也被制衡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嘉靖有意在打击徐阶,剪除他的党羽。 当然还没完,严嵩上疏,兵部武库司郎中徐陟考满,理应升迁,拟调南京尚宝司司丞。徐陟是何人?乃是徐阶的亲弟弟,徐阶入阁后,给自己的弟弟谋了个武库司郎中的肥差,结果严嵩这次以考满为借口,说是提拔,京师尚宝司尚且是个清水衙门,南京尚宝司更是糊弄鬼的。 没想到徐阶竟然不发一言,徐陟气的和自己的哥哥大闹一场,独自离京而去。这一系列的操作,无一不表明一个事情,就是严阁老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谁要是想去弹劾严阁老,就纯属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 但是徐阶面对嘉靖和严嵩的联合打压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反应,仍旧照常到内阁直庐,对自己分管的事务拟票呈送嘉靖批阅,严嵩也没有对徐阶继续展开打击,好像由杨继盛引发这场朝争无声无息的结束了一样。 但是朱载坖知道,这事肯定没完,至少杨继盛恐怕还得在诏狱呆上一段时间,当时朱载坖的吃瓜时光很快结束了,礼部尚书欧阳德给嘉靖上疏称:二王讲读旧规,开以二月八月初旬辍以五月十一月初旬。今有闰三月请于四月辍讲不为例。内侍书官每日启王温隶,仍日书百字送内阁圈注。讲读等官每半月恭诣各府起居,如王更欲授书进讲及质问疑义字法,各官亦得自效。 嘉靖当即御批可,朱载坖就开始了悲催的读书生涯,三位讲官轮流进讲,将朱载坖的时间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朱载坖当然知道,讲官们对自己寄予厚望,希望自己能够登上大位,朱载坖对此倒是没那么紧张,朱载玔都活不过嘉靖,还有谁? 锦衣亲军赶赴云南将赵锦押回京师后,直接关入诏狱,不少的言官御史甚至地方官员都为他们求情,请求嘉靖对这三名官员从宽处理,因为本朝廷杖打死的官员可不少。 最典型的就是当年的左顺门之变,嘉靖三年(1524年)七月,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集体跪在左顺门外,大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哭声、喊声震天。 嘉靖震怒,下令锦衣卫将翰林学士丰熙等8人逮入诏狱。一时群臣情绪更加激愤。左顺门前出现混乱,杨慎等人于是撼门大哭,一时声震阙庭。嘉靖大怒,派人将员外郎马理等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逮入诏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姑令待罪。 此案经过嘉靖的亲自审理,四品以上夺俸,五品以下受杖,受杖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杖死亡,另八人编伍充军。此外其他因为劝谏嘉靖遭受廷杖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 这次这三人因为弹劾严嵩而被廷杖,不少人都认为这是严嵩从中挑唆的结果。一众大臣见嘉靖毫无反应,就纷纷到内阁直庐请求严嵩,迫不得已,严嵩向嘉靖请求渐轻对三人的处罚。 没想到百官上疏嘉靖都不予理睬,严嵩上疏后,嘉靖当天就御批:赵锦等人上疏目的可疑,具明谤君上,情罪欺天锦衣卫亟发官校械系来京,问严鹄前职无有可疑,非为嵩情,令邪长正沮可乎?赵锦、周冕械至下诏狱杖四十,赎徒降杂职用,特旨黜为民,杨继盛罪行欺天,尚未审明查实,着锦衣卫严究! 一众臣子们更加确定此事就是严嵩从中作祟,怎么我们劝谏陛下就没有效果,你严阁老一上疏就从一百杖减少到四十杖。对此严嵩没有解释,他很清楚,这是嘉靖对他的敲打,他严嵩,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嘉靖,要是哪天嘉靖不再庇佑他了,严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待到赵锦押到,陆炳先是通知了鄢懋卿叫他带着都察院的御史们来观刑,同时将已经在诏狱中的杨继盛和周冕提出来,准备执行廷杖。 王世贞他们早就得知杨继盛要再次被廷杖的消息,四处请托之下,托人送给杨继盛一副蛇胆,告诉他:“用此物可以止痛。”杨继盛收入袖中。一位苗姓校尉也送酒一壶,劝他:“可以就此吃蚺蛇胆。”但杨继盛拒绝,曰:“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哉!”苗姓校尉又说:“不要怕。”杨继盛回答:“岂有怕打杨椒山者。”于是谈笑赴堂受打。 当杨继盛一瘸一拐的被锦衣卫押上来后,不少官员已经目眦欲裂,之前就听说杨继盛在诏狱备受折辱,今日得见,才知陆炳治下的锦衣卫一样是噬人的财狼。午门外不光聚集了都察院和科道的言官,不少六部和翰林院的官员也来此围观,纷纷怒骂陆炳。 刑科都给事中将早就签发的驾贴交给锦衣亲军校尉,冷冷的说道:“今日倒是得见纪纲、毛骧时的威风了,就是不知他日何以自处!” 陆炳不以为意,直接下令行刑,锦衣校尉手持刑杖上前,廷杖所用刑杖,大头径三分二厘,小头径二分二厘,长三尺五寸,以大荆条为之,每打五杖就换一批锦衣校尉,行刑完毕后,赵锦、周冕当即被家人抬走治疗,杨继盛还要继续被关押在诏狱中。 看着杨继盛已经被疼的昏厥过去,由两名锦衣校尉夹持着拖走,王世贞、李春芳、张居正等人冲上前去想要看一眼杨继盛,但是都被锦衣校尉给拦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继盛被拖走。 第30章 等待 李春芳等人上前,被锦衣校尉拦住,王世贞大声喊道:“陆少保,我等见一见椒山兄都不行吗?”陆炳笑笑,命令锦衣校尉将杨继盛拖走,同时让一名锦衣校尉接受王世贞等人带来的药物、衣服等东西。 张居正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午门,面对杨继盛的惨状,他再也无法沉默了。自他考中进士以来,一直遵循老师徐阶的教导,从未对政事发表过任何看法。 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张居正以《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而这些没有引起嘉靖和严嵩的重视。此后,在嘉靖朝除例行章奏以外,张居正没再上过一次奏疏。 他原本以为严嵩是大明现在的罪魁祸首,只要自己的师相扳倒严嵩,刷新政治,重振大明指日可待。可是这么多年的冷眼旁观和这几日这些事情,让年轻的张居正明白,恐怕就算是扳倒了严嵩,政局也不会有多大的起色。 张居正来到徐阶府上,徐阶下值回来,问道:叔大今日为何来的这么早?“ 张居正垂头说道:”师相,学生想请假回家探望一下父母。” 徐阶知道张居正的意思,他现在有些心灰意冷,想要寄情于山水之间,这样的事情,在年轻人身上经常发生,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徐阶温声安慰道:“叔大还年轻,出去走走看看总是好的。像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走不动了,翰林院那边我会去打招呼的,什么什么想回来再说。” 张居正还想说什么,被徐阶制止了,徐阶说道:“叔大,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相机而动。再回朝也不迟。”张居正只得告退,徐阶等张居正走后,吩咐管家道:“给叔大准备五百两银子,还有到兵部取火牌等一应路上要用之物,一并送于叔大。” 随着杨继盛三人被廷杖,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除了杨继盛依旧被关押在诏狱中外,一切好像都恢复正常了。但是对于朱载坖来说,失去了吃瓜的快乐,自己除了读书以外又什么事情也不能干,日子便有些难熬了。 朱载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年的情况,发现对自己来说恐怕很不乐观,从今年开始倭寇会在东南大举作乱,然后就是张经、李天宠和胡宗宪的斗法,这几年也是严党最猖獗的时候,随着张经、李天宠还有王忬的被冤杀,朝廷上下对严党的怨气也越来越大,笑到最后的人当然是徐阶。 可是这些事情对于朱载坖来说都太过于遥远,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政治权力,只能当当看客,朱载坖需要一个机会在嘉靖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可是这个机会的分寸就很难把握,作为皇子,尤其是皇长子,朱载坖在群臣眼里就是内定的储君,嘉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储君是个废物。 可是一旦朱载坖表现的过于积极,以嘉靖的疑心,必然会猜忌怀疑自己,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就很尴尬了。故而这几天朱载坖都在仔细的回忆这两年重要的事件,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在嘉靖面前刷刷存在感。 徐阶严嵩之间的斗争是绝对不能参与的,东南抗倭呢?自己能不能为大明真的做点什么,小日本这么猖狂,总得想想办法收拾他一下,朱载坖突然想到壬辰倭乱中最令大明感到耻辱的一件事情。 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6月7日,来自日本的53人倭寇从浙江绍兴上虞县登岸,这股倭寇上岸后遇小县城就攻打,遇官兵就搏杀。《明史·日本传》里的记载用了大量的动词:“突犯会稽县,流劫杭州,突徽州歙县,至绩溪、旌德,屠掠过泾县,趋南陵,至芜湖。烧南岸,趋太平府,犯江宁镇,直趋南京。” 区区五十三个倭寇,竟然一路从浙江打到了南京城下,南京是什么地方?大明的留都,太祖陵寝所在地,这相当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大明和嘉靖的脸上。 这伙倭寇倭寇从浙江绍兴上虞县登岸的,洗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直逼留都南京城下,横行80余日,杀死杀伤官兵四五千人,包括明朝一御史、一县丞、二指挥、二把总,沿途明军全部无力抵抗。 最后在放任这伙倭寇狂奔一千余里后,嘉靖三十四年8月13日,这股倭寇在官兵追击下,越过武进县境,抵达无锡慧山寺,一昼夜狂奔一百八十余里,贼疲定望亭,次日至浒墅关。 这时的浒墅关防线(今苏州吴江区西北30里),苏松巡抚曹邦辅、副使王崇古率领佥事董邦政、指挥张大纲、把总娄宇等,督率数千官兵,在陆地、太湖边布下了天罗地网。之所以杀鸡用牛刀,实在是这股倭寇闹的动静过大,不剿灭无以上报皇恩,下对黎民。曹邦辅战前训诫部下:“此贼势捋数千劲敌,我地形、兵力为彼所窥,他日大举入寇,何以支之。誓灭此而后入城!” 官军在付出数千余人伤亡的代价后,才将这伙倭寇歼灭。难怪当时的文人哀叹:“贼才五十三人人耳。南京兵与之相对两阵,杀二把总指挥,军士死者八九百,此五十三人不折一人而去。南京十三门紧闭,倾城百姓皆点上城,堂上诸老与各司属分守各门,虽贼退尚不敢解严。夫京城守备不可谓不密,平日诸勋贵骑从呵拥交驰于道,军卒月请粮八万,正为今日尔。今以五十三暴客扣门,即张皇如此,宁不大为朝廷之辱耶?” 如今距离事发还有两年时间,朱载坖觉得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不过南直隶到底情况如何?自己还不太清楚,不过朱载坖不清楚,自己的老丈人可是很清楚,他既是锦衣卫,又是临淮侯的亲戚,与南京的联系一直没断,想必对于南京是十分熟悉的。 第31章 南京 朱载坖和李妃商量,看能不能请自己岳父到裕王府来,但是滕祥等人都建议朱载坖悄悄的叫李铭上门,不要引起嘉靖的疑心。 但是朱载坖并不这么想,以嘉靖对厂卫的掌控,无论自己怎么掩藏,总归是逃不过厂卫的眼睛,自己这么掩掩藏藏,恐怕反而引起嘉靖的疑心,而且自己就是要引起嘉靖的注意,怕什么呢? 于是朱载坖让李妃直接请李铭来裕王府,李铭来到王府,朱载坖打量着自己的岳父,李铭身着飞鱼服,倒是一副武将打扮,恭敬的向朱载坖行礼,朱载坖赶紧把他扶起来说道:“岳父不必行礼,这是府内。” 李铭正色说道:“殿下,国礼不可废!”还是向朱载坖行了全礼,朱载坖和李铭坐下后,李铭问道:“不知今日殿下唤臣来有何事?” 朱载坖便将他的意思说了,朱载坖主要想要知道最近以来倭寇的活动情况,还有南京的情况,自己这位锦衣卫岳父可就是最好的消息来源了,李铭在锦衣卫中干了十几年,消息自然是十分灵通的。 关于倭寇,自从争贡之役发生以来,大明断绝和日本的朝贡贸易,中日之间的合法贸易几乎断绝,倭寇进犯的次数开始增加,不过从嘉靖二年争贡之役后到嘉靖三十年,虽有倭患,但是并不严重。倭寇进犯的次数大概在每年一到两次,但是自嘉靖三十年起,倭寇进犯猛地加强。 自嘉靖二年至嘉靖二十九年,倭寇每年进犯的记录也多为1次,间或为2次。然而,嘉靖三十一年倭寇活动达到13次之多,福建的漳州、浙江台州、上海、定海等东南重镇均遭到倭寇的袭扰,倭患日剧,于是廷议复设巡抚。嘉靖)三十一年七月以佥都御史王忬任之,而倭寇势大已不可扑灭。 今年以来倭寇进犯更加频繁,朱载坖问道:“难道这倭寇和北虏不一样吗?北虏进犯一般是秋高马肥之时,倭寇怎么无时不刻都在进犯?” 李铭笑笑,确实中日之间远隔重洋,倭寇要想进犯,是需要等待合适的风向和洋流的,李铭说道:“大抵倭船之来恒在清明之后。前乎此,风候不常,届期方有东北风,多日而不变也。过五月风自南来,倭不利于行矣。重阳后风亦有东北者,过十月风自西北来,亦非倭所利矣。故防春者,以三、四、五月为大汛,九、十月为小汛。其停桡之处,创焚之权,若倭得而主之,而其帆樯所向一视乎风,实有天意存乎其间,倭不得而主之也。” 李铭解释了一下,根据锦衣卫的查探,之前倭寇进犯,大抵还是按照风向、洋流来的,但是自嘉靖三十年起,倭寇数量大增,原因无外乎一下几点,第一,明军海防洞开,倭寇不再是从日本来到大明,而是直接在大明沿海占据岛屿作为据点,好方便他们进犯大明。 嘉靖三十年,忽有倭寇据上海之柘林为巢穴,属于是在徐阁老老家安营扎寨了。但是可笑的是,一方面是倭寇猖獗,另一方面是大明居然放松了海禁,嘉靖二十八年,朱纨因厉行海禁被闽浙人构陷而自杀身亡,随后朝廷罢巡视大臣不设,中外摇手不敢言海禁事,浙中卫所四十一,战船四百三十九,尺籍尽耗,就连其招募的福清捕盗船四十余,分布海道,在台州海门卫者十有四,为黄岩外障,副使丁湛尽散遣之。 现在东南各卫所的现状是什么?军户逃散,一卫不满千人,一所不满百人,海防军户,十不存一。在海防形势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嘉靖三十年夏四月,浙江巡按御史董威、宿应参前后请宽海禁,朝廷竟然允许了。 董威上疏的理由在朱载坖看来都是扯淡,他上疏称:罢海禁时,闽、越滨海宦家,惟诱番货为利。番人肆掠出没,不逞之徒,为之内导。王直、徐海、毛滶据近岛,拟于王者。朱纨明晰其情,特严海禁,镌暴勾引诸豪,欲遂除之,于是哗者四起。认为倭寇起于禁海,没有朝贡贸易导致倭寇肆虐。 朱载坖笑着问道:“这董威何许人也?” 李铭说道:“下官只是听说,董威巡按浙江时,豪商富户争相贿赂,故而董威才上疏请驰禁海。” 朱载坖只是笑笑,这种事情,并不稀奇,莫说董威一个巡按御史,此事在内阁居然毫无波澜,兵部也照准通过,中间没有猫腻,那才是有规律,董威一个巡按御史,都捞的盆满钵满,还不要说这些部院大臣们,肯定拿的更多。 朱载坖接着问道:“对于日本国内,锦衣卫可有消息,这么多倭寇,总不能是地下蹦出来的吧!" 李铭还真知道一些日本国内的事情,现在日本正处于战国时代,说白了就是一帮所谓的大名,也就是地主豪强的兼并战争时期,日本国内是群雄并起的时候,之前掌握与大明贸易堪合是是大内氏。 而在日本天文二十年(嘉靖三十年)八月,长期掌握中日勘合贸易权的大内氏遭受重创,大内义隆家臣陶隆房(后改名晴贤)发动叛乱,大内义隆被迫自杀,勘合也被战火烧毁,而幕府政府也因战乱无暇顾及勘合贸易,这下好了,中日之间的正常贸易算是彻底断绝了。 中日勘合贸易制度在实施之初,虽然存在诸多问题,但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中日之间相对正常的贸易往来。然而,中日勘合贸易凭证在战火中烧毁,无疑使得原本可以从事中日贸易的倭人失去了谋生之道,从而走上了掠夺之路。 现在的倭寇,还是相对比较纯正,真倭比较多,据锦衣卫的调查,现在的倭寇,主要是由海盗、奸商、武士、浪人、流民、亡命,在大名(封建领主)支持下,勾结中国的奸商、凶徒、逸囚等不逞之徒,以及蒙蔽一些沿海百姓,组成一支庞大的海盗队伍、向大明沿海进行掠夺的武装集团,虽然也有不少汉人,但是作战的主力还是真倭,后来倭寇壮大后,主要就是沿海投敌的汉奸了。 第32章 南京(二) 朱载坖了解完了倭寇,当然想了解一下南京的守备,作为大明的留都,京师有的,南京都有,除了皇帝,当然,朱载坖对于南京城内那些打酱油的官员,他没有兴趣,他关注的是南京的守备。 自迁都北京以来,南京守备的兵权便一分为三,由内守备,也就是南京守备太监、外守备,魏国公提督南京京营和参赞机务,也就是南京兵部尚书掌握,实权主要在内守备和参赞机务手里,魏国公地位虽然尊崇,但是并不掌握多大的实权。 朱载坖想想也是,当年靖难之役,第二代魏国公徐辉祖领兵对抗朱棣,于白沟河之战中掩护李景隆撤退,全师而还;又在齐眉山大胜燕军。后被调入南京,淮北南军因此势孤而大败。燕军渡江时,徐辉祖仍带兵抵抗。甚至在灵璧之战中让朱棣头疼不已,若非朱允炆头脑不清醒,将徐辉祖调回,胜负还犹未可知。等到靖难成功,朱棣将徐辉祖削爵圈禁。 这种情况下,要说魏国公还能受到燕王一脉信任无疑是开国际玩笑了。魏国公在南京,就是一个吉祥物罢了,真的让他掌兵,恐怕睡不着就是在北京的皇帝了。 而且在嘉靖继位后,为了分化南京的勋贵势力,在嘉靖十一年对原本已经除爵的国初信国公、曹国公等予以副爵,封灵璧侯、临淮侯、怀远侯等,并且委以重任,制衡南京勋贵。 朱载坖问道:“临淮侯任漕运总兵兼操江提督,对于南京京营及东南防务应该有所了解吧?” 李铭苦笑道;“殿下,操江提督本为诚意伯家世袭,而今临淮侯不过暂领其职,且诚意伯家一向与魏国公交好,临淮侯一向不过问操江提督之事,且朝廷专设一佥都御史专司操江,勋臣不过坐营而已。” 听到李铭这么说,朱载坖也很无奈,操江提督本是要职,负责长江江防,执掌水师,拱卫南京,是南京勋贵中不多的实权职务,但是由于诚意伯世代执掌操江提督,就算现在临淮侯暂时领着操江提督的职务,但是恐怕难以切实掌握水师,李庭竹恐怕也不愿和魏国公作对。 李铭笑着说道:“关于魏国公徐鹏举,倒是有些好玩的事情。” 关于这位魏国公,朱载坖了解最多的就是两个字,草包,徐鹏举的父亲徐奎璧,梦见宋朝的岳飞对他说:“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等徐鹏举出生,就以岳飞的字给他当名字,徐鹏举也常常以岳飞转世自诩。 但是实际上南京城的士卒们对徐鹏举取得雅号就是草包国公,对军务一窍不通,李铭要说的,是徐鹏举草包的另一件事情,徐鹏举的夫人张氏早亡,没有子嗣,按照当时的制度,应该是庶长子徐邦瑞世袭爵位。但是徐鹏举喜欢小妾郑氏的儿子徐邦宁,请托于内阁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封郑氏为魏国公夫人,并请送徐邦宁到兵部学谋略。 魏国公袭爵这么大的事情,严世蕃怎么敢擅自决定,而且徐鹏举也确实是个草包,这等事情,最重要的就是秘密,结果这哥们倒好,现在全南京都知道他要让徐邦宁袭爵。严世蕃也知道此事重大,而且很容易引起嘉靖的反感,故而耍了流氓,收了徐鹏举的钱,但是并不办事,徐草包变成了徐大头。 南京兵部尚书刘采神态严厉的跟他说:“立嗣应该立长子,你既然喜爱小儿子,就应该把他安排在一个安稳的位置上。”徐鹏举沉默不言。他就把两个儿子都送去学习深造。 既然严世蕃不肯帮忙,刘采又明确表达不支持,徐鹏举当然要另找他人商量此事,徐鹏举找的人就是诚意伯刘世延,刘世延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帮徐鹏举操持此事,就是希望徐鹏举日后帮助他重新获得操江提督的职务。 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徐鹏举又结好于诚意伯刘世延,送给他金银珠宝,跟他商量废长立幼的事,刘世延给国子祭酒姜宝写密信说徐邦宁当袭爵位,姜宝犹豫不决。 一个叫郑如瑾的助教,也收了徐邦宁的贿赂,刘世延告诫姜宝,姜宝就通知下面的官吏不要接纳徐邦瑞。御史冯谦却把郑如瑾和徐邦宁勾结的事情公之于众,还捎带上了姜宝,姜宝毕竟没收受贿赂,大惊之下马上上疏弹劾郑如瑾,最后郑如瑾罢官,徐鹏举罚俸一月,剥夺郑氏的魏国公夫人的称号。 这两个一通骚操作,搞得天下皆知,连嘉靖都已经知晓此事,让这两人谋划的好不尴尬。说完了这些事,朱载坖本想留李铭吃饭,但是李铭说还是要回衙上值,朱载坖也不好阻拦。 李铭刚刚回到锦衣亲军衙门,便有校尉前来请他去陆炳那里,李铭也是锦衣卫的老人了,当然知道陆炳找他为什么。李铭整理了一下仪容,进入指挥使大堂,唱名行礼,陆炳笑着说道:“李佥事何必这么生分?莫不是当了皇亲,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李铭只是笑笑,陆炳接着说道:“李佥事也是卫里老人了,这些事情就不必本帅多言了,裕王干系国本,陛下也很重视,还望李佥事不要让本帅难做才好!” 李铭笑笑,他当然知道陆炳找他所为何事,事涉皇子,他当然明白,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陆炳直接找他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锦衣卫、东厂在裕王府里的坐探暗桩不知道有多少,陆炳只是和自己核实一下罢了,李铭随即将裕王和自己的对话说了一下。 李铭说道:“裕王不过是想知道外间趣事罢了,还望都堂大人明鉴!” 陆炳笑道:“李佥事之意,我已知晓,只是这些事情,乃是陛下做主的,我们做臣子的,不好多置喙此事。” 李铭点点头,陆炳拿着锦衣卫刺探来的情报,去西苑见嘉靖。 第33章 上疏 万寿宫,黄锦和陆炳将锦衣卫和奏报呈送给嘉靖,他仔细翻阅这些奏报,嘉靖问道:“看起来裕王很关注倭寇啊?” 陆炳笑着说道:“确实如此,臣已经问过李铭了,裕王殿下着重问的就是关于倭寇的事情。” 嘉靖笑笑,问道:“没来由的,怎么关心起倭寇来了?”现在的嘉靖对于倭寇还真的不太重视,比起动辄数万乃至数十万骑入寇的俺达汗,区区百十人的倭寇还真算不得什么。 嘉靖想了想说道:“既然裕王对倭寇有兴趣,黄伴,就把这两年关于倭寇的奏疏整理一下,送给裕王看看。裕王出阁读书已经有几年,倒要看看高肃卿教的怎么样,也问问景王,看看景王要看哪方面的奏疏,黄伴整理一下,给景王也送去看看。” 黄锦躬身领旨去办,朱载坖本来在府内好好看书娱乐,结果黄锦突然来访,让朱载坖有摸不着头脑里,想来应该是昨天李铭到府上来的事情被嘉靖知晓了,这对于嘉靖来说并不困难,故而朱载坖来到大厅迎接黄锦。 看黄锦身后的小太监还带着一大包东西,朱载坖在想,莫不是便宜老爹想要赏赐自己?黄锦行礼后,对朱载坖说道:“殿下,陛下得知殿下关注倭寇的事情,命老奴把这两年有关倭寇的奏疏送来给殿下看看。” 朱载坖内心无语,看来嘉靖是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让黄锦来送这些奏疏,无非就是嘉靖的考校,自己看了这些奏疏,总得给嘉靖一个交代吧? 黄锦笑着对朱载坖说道:“陛下对殿下,可是关爱备至,听说殿下有意了解倭寇之事,当即命令老奴将近年以来关于倭寇的奏疏送于殿下处,好让殿下查阅,这上面还有内阁的拟票和陛下的御批,殿下可要好好看看!” 朱载坖感叹了一句圣恩浩荡,黄锦起身离开,待黄锦走后,刘忠说道:“殿下,奴婢刚刚问过黄公公的义子了,陛下也问了景王殿下对什么感兴趣,让司礼监送了奏疏去。” 朱载坖点点头,自己这位便宜老爹果然是准备考校自己,才搞得这些事情,不过这些奏疏确实对朱载坖很有用,可以方便他很轻松的了解倭寇的情况,大明的官员们对于倭寇的看法和对策,朱载坖在这些奏疏中都可以了解,尤其是内阁的拟票和嘉靖的御批,是朱载坖难得的接触到中枢对于倭寇看法的机会。 朱载坖将这些奏疏放到书房开始认真阅读起来,同时让刘忠和滕祥统计历年以来倭寇进犯的次数,而朱载坖则重点看东南大臣们对于怎么处置倭寇的奏疏。 其中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上疏讨论倭寇和海防的奏疏让朱载坖觉得还不错,现在朝廷上下在讨论严海禁还是驰海禁,但是在朱载坖看来,这些讨论都有些扯淡现在的问题是倭寇猖獗,先考虑怎么剿灭倭寇才是真的,等剿灭了倭寇,再来谈严海禁还是驰海禁都不迟。 王忬讲了八条:一禁近海豪民通引倭夷以绝祸本;二照各边例惟以奋勇血战为功,不以损伤军士为罪;三选调闽浙兵相兼操习以资防御;四通行两广南直隶巡抚操江官,远行哨探,分布兵舡,彼此夹攻;五两省守巡兵备官查照原定地方常驻扎以便责成;六宽禁令以开自新,如胁从贼犯准令投首,积年渠魁亦听归降;七闽浙鱼舡量议收税,并议漳州桥房拖欠税课及查理盐课以助军饷;八滨海顽民接济夷寇及走漏消息者,乞以正犯处之极刑全家发边卫充军。 朱载坖觉得王忬讲的不错,看看后面兵部和内阁的批示,朱载坖直摇头,就两个字照准。朱载坖突然想起来王忬是谁了,他是王世贞的父亲,某种意义上说王世贞也很坑爹。 后来王忬在蓟辽总督任上因兵败下狱,严嵩对王忬不满意,而王忬的儿子王世贞的言论得罪了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严氏的门客又数次以王世贞家的琐事构陷于严嵩父子。杨继盛之死,王世贞负责他的丧事,严嵩父子大恨。滦河之变爆发,严嵩父子于是设计陷害了王忬。将其冤杀。 朱载坖看了一下,仅仅嘉靖三十二年前三个月,倭寇就已经进犯四次了,浙江昌国、舟山、上海县、太仓都被倭寇袭扰,明军最大的战果就是在俞大猷的率领下斩首四十七级,其他时候等明军来援,连倭寇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刘忠滕祥等人也将历年以来倭寇进犯的次数统计出来了,之前数年,倭寇每年进犯不过一两次,每次最多不过数百人,但是嘉靖三十一年倭寇13次进犯大明,而且人数之多,船只之众远超之前。 如嘉靖三十一年夏,漳、泉海贼勾引倭奴万余人,驾船千余艘,自浙江舟山、象山等处登岸,流劫台、温、宁、绍间,万人规模的倭寇还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 之前倭寇最大规模的进犯还要追溯到永乐年间的望海窝大捷,明辽东总兵刘江设计,此战总计杀死倭寇742名,生擒857名。算得上对倭寇沉重的打击,现在倭寇动不动就万人规模,船只上千,这是前所未有的。 而明军海防之废弛,令人瞠目结舌,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和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检查明军海防后,上疏称:(明军)问军数不知,问船数不知,又如战哨等船,铜山寨二十只,见在止有一只;玄钟澳二十只,见在止有四只;浯屿寨四十只,见在止有十三只,见在者俱称损坏未修,其余则称未造。又如巡检司在漳州沿海者,九龙镇等处共一十三司,弓兵九百五十名,见在止有三百七十六名;在泉州沿海者,苎溪等处共一十七司,弓兵一千五百六十名,见在止有六百七十三名。 沿海明军,士卒逃亡,战船损毁,这样的明军,怎么能抵御倭寇进犯呢?看完这些奏疏,朱载坖不能平静,说道:“取笔墨来,孤要给父皇上疏!” 第34章 上疏(二) 朱载坖思索了一阵,提笔准备写奏疏,刚刚写好第一行,臣朱载坖谨奏,发觉自己字实在是不够看,这些给嘉靖上疏的大臣,不管说得是多么无聊的事情,这一笔字那都是极其漂亮的,自己这字,只能勉强算字,朱载坖只得对刘忠说道:“孤来说,你来写!” 刘忠上前坐好,等待朱载坖思考,其实看了这么多奏疏,朱载坖大概已经有所了解了,一般奏疏开头先把皇帝夸夸,然后说明奏疏要说的事情,基本的套路还是明白的。 朱载坖于是口述内容,他说道,臣朱载坖谨以倭人谋犯东南一事上疏。伏惟陛下御极以来,怀柔远人,四夷宾服,惟倭寇倚仗远隔重洋,对抗天威,侵犯东南,搅扰海疆,实不堪扰。自嘉靖三十年以来,夷焰炽猖,东南无旬月之安,京师有连日之警。 臣窃以为,南京国朝留都,太祖陵寝之所在,宜严防守,勿至惊扰。且国家根本,仰给东南,京师生民,九边驻军,皆佯漕运供给,倭寇滋扰,东南不靖,漕运梗阻,天下不安!故倭寇以疥癣之疾,而干心腹之患。 窃维御边之策,必审时势。势有难易,事有后先。难者后之利用抚,所谓固国之本观衅而后动者也;今日之于俺达是已。易者先之利用征,所谓夺人之心暂劳而永逸者也;今日之于日本是已。窃闻日本,主上失位,群雄逐鹿,其军士逃散,沦为流寇,以船载之,滋扰大明,是为倭寇。 而沿海之奸民劣商,往往勾结,为其向导,更有不法海商,如王直等辈,招纳亡命,雇佣倭寇,为其鹰犬,驱使为祸,称霸海上,非一时之事也! 向着,东南承平,武备不修。且茫茫大洋,可以上岸登陆之处,岂无百千之数,若处处设防,所费钱粮兵马,倍于九边。而倭贼奸狡,一旦为其所乘,以数十精锐,潜踪埋伏,直抵南京,以至陵寝受惊,罪莫大焉矣! 而今之计,愚以为当广兴水师,修造战船,远出捣穴,不令倭贼于我近海立足,海贼奸商,一体剿灭,近岸奸民,置之重典可也!人之患狂疾者,奔突叫跳,不至升屋不已;日本不内恤其政而外求逞于人,何异狂疾!不先发以制之,虎狼无厌,又将肆其西封;东南数省,遭害甚矣! 虽太祖有不征之命,然自通商以来,非特给之以恩、示之以信,抑亦慑之以威耳;而彼日夜窥我动静,我强则退、我柔则进。使日本一小国而犹不能制,益将轻我而启戎心、何以弭伺我者之隙! 倭贼蕞尔小邦,岂有大一统之天下而甘受小邦之侵侮!此不可不征者也!自昔多事之秋,凡膺大任、筹大计者,祗能殚其心力,尽人事所当为;而成败利钝,尚难逆睹。以诸葛亮之才略,而兵顿于关中;以韩琦、范仲淹之经纶,而势绌于西夏。 当今天下全盛之时,圣明主持于上,萃各省之物力、挟千万之巨饷,荐一人无不用、陈一事无不行;谅其何能为也?且考日本自汉、魏以迄宋、元未尝为患中国。其后改新罗之贡道而出宁波,于是往来数数,知我中国之虚实、山川之险易。可知其包藏祸心,非一日也!而东南糜烂,宁波首蒙其祸。 若犹以疥藓视之,则臣恐他日有不忍言之祸也!伏祈陛下早决大计,轸灭仇雠,勿遗他日疆患也! 朱载坖说完后,刘忠问道:“殿下,奏疏当以何题名?” 朱载坖想了想说道:“为倭人谋犯东南请速决大计事。” 刘忠写好后,朱载坖让他直接送给黄锦,由黄锦交给嘉靖,嘉靖在万寿宫仔细看了朱载坖的上疏,问黄锦道:“这是裕王自己写的?” 黄锦说道:“据刘忠说,乃是裕王口述他抄录了,一字不易。” 嘉靖点点头问道:“景王那呢?” 黄锦说道:“景王要了些关于礼制的奏疏,但是还没有上疏来。” 嘉靖有些不悦的说道:“寻常人家的孩子,读了十年书,好歹都能下场科举了,怎么读了十年书,连个奏疏都写不明白吗?袁炜不是号称神童吗?十七岁就中秀才的人,怎么教出来的学生如此不堪!罚他三月俸。” 正在翰林院为嘉靖苦思冥想写青词的袁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遭了无妄之灾,但是仔细阅读了一下朱载坖的奏疏,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倭寇现在如此猖獗了吗?” 嘉靖一直以为倭寇偶尔来犯,官军只要将其击退即可。莫不是朱载坖这小子出名搏位,但是朱载坖奏疏上的内容,倒是言之凿凿,让嘉靖觉得应该不假,于是嘉靖召严嵩、吕本、徐阶和协理京营戎政兵部侍郎杨博、宁阳侯陈继祖来西苑。 严嵩等内阁成员当然要参加,杨博是嘉靖心目中的知兵之人,宁阳侯陈继祖曾任浙江总兵、备倭总兵,是朝中不多的和倭寇正面交锋过的勋贵武将。 几位来到无逸殿,嘉靖将裕王的奏疏传给各位大臣看,然后说道:“朕将之前批阅过的奏疏给了裕王一部分,让他看看,裕王看后,给朕上疏,诸位看看,裕王所言,有几分道理啊?” 首先拿到奏疏的当然是严嵩,他心头一动,他太了解嘉靖了,对于权力的掌握,嘉靖是从不放手的,就算身染重病,嘉靖也从未放弃过权柄,现在居然主动让裕王看奏疏了,虽然是已经批阅过的奏疏,但是其意义也是很重要的,看来嘉靖已经有所抉择了。 严嵩看过后,不动声色的将奏疏递给徐阶,心头确是掀起一阵巨浪,作为内阁首辅,他自然有自己的信息渠道,通过自己在江浙任职的门生,他当然知道现在倭寇日益猖獗,可是裕王就凭借一些奏疏,就做出了判断,要么就是裕王身边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裕王真的天纵奇才。 严嵩思索一下,第一个就想到了高拱,在严嵩心目中,只有高拱有这个本事,在严嵩心目中比较看重的就是鄢懋卿、高拱、胡宗宪、张居正等人,至于赵文华,严嵩很清楚,让他贪污受贿可以,让他办事情还是省省吧! 徐阶等人看到裕王的奏疏也是惊讶不已,和其他人不同,徐家可是松江大户,虽然自己不经营海商。但是对于海上的消息可是灵通得很,倭寇倭寇,说是倭人,其实其中不乏大明人,尤其是王直。 王直本是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今安徽歙县)雄村拓林人,后来加入同乡的许栋集团,担任掌柜,召诱佛郎机夷,往来浙海,泊双屿港,私通贸易。成为中日之间的大海商,大明官员们本来准备招降王直,用以对付倭寇。 王直对朝廷抱有极大的期望,在地方官员默许“私市”的暗示下,他主动配合官府,十分卖力,平定了陈思盼等多股烧杀掠夺的海盗,维持沿海秩序,逐渐确立了自己“海上霸主”地位,并试图在舟山沥港重建双屿港的繁华。 然而福建的萧显、邓文俊、林碧川、沈门,广东的何亚八等,以及一部分王直的部下,如徐海,引导倭寇袭击中国内地。嘉靖三十二年5月,王直受明海道副使李文进邀请,和明军把总张四维击破一股倭寇,俘获倭寇海船两艘,然后就带领人马在定海主持开市。7月,因为王直无法剿灭海盗,又无法约束自己的部下,因此王直反而被认为是主使和策划了这些入寇事件。 经过都御史王忬的上疏,朝廷准备让俞大猷除掉王直,命令都已经从兵部发出去了。徐阶可以断定,一旦王直被明军除掉,海上立马大乱,王直是无法约束所有海盗,但是没有王直,还有谁能约束他们?王忬此举,愚蠢至极。 倒是裕王,让他感到意外,仅凭一些奏疏,就能断定倭寇必将猖獗,这才是厉害。徐阶不认为高拱知道这些,他的几位讲官,高拱是河南人,陈以勤是四川人,殷士儋是山东人,根本不了解倭寇,而观裕王的奏疏,对倭寇的习性非常了解,这不是他们想得到的。 难道裕王府内还有高手? 一众大臣们看过奏疏,严嵩作为首辅,当先说道:“陛下,裕王天纵之才,见事极明,臣等叹服!臣以为裕王所言,切中时弊,是谋国之言。” 一众臣子们都是这个说法,嘉靖只是笑笑,这种情况,嘉靖早就有所预料,毕竟就算裕王乱说一通,臣子们也不好说皇子是个傻x啊,最多说他有点内秀罢了。 第35章 上疏(三) 对于诸位大臣的恭维,嘉靖只是笑笑,问道:“裕王所言,倭寇诚然大患,确是如此吗?” 徐阶说道:“陛下,臣家松江府,据家人讲,倭寇这两年确实非常猖獗,袭扰苏州、太仓等地,松江府也颇受波及。” 一直以来,嘉靖对于倭寇不太重视,和能够直接兵临城下的俺达汗相比,倭寇毕竟还是远在东南,但是现在倭寇能够聚集万人入寇东南,这就不得不引起嘉靖的重视了。 朱载坖的奏疏有一点触动了嘉靖,就是关于太祖孝陵的问题,嘉靖本来就是以小宗入继大宗的,对此事本来就比较敏感,若是真的倭寇惊扰到了孝陵,对嘉靖来说真就是对他的政治声望有巨大打击。而且东南是财赋重地,真的东南骚乱,国家财政受到影响,嘉靖的修仙大业也会受到影响。 毕竟不管是斋醮还是炼丹,都需要大笔的银钱,上个月嘉靖刚刚从太仓库支取了十五万两到内承运库,用以采办各种物品,要是因为东南骚乱,引起财赋收入的减少,那是嘉靖绝不能允许的。 故而嘉靖问道:“宁阳侯是跟倭寇交过手的,对于倭寇应该是比较了解的吧?” 陈继祖说道:“陛下,倭寇确实凶残,而且往往乘船浮海,寻找大明防御薄弱的地方登陆抢劫,寻常卫所巡检,等闲百十人难以于倭寇抗衡,若是调集大军进剿,时间根本来不及,等我军集结大军,倭寇早已饱掠而去,,我军追之不及。” 陈继祖接着说道:“东南沿海各卫所,既乏战船,更少训练,南方卫所缺乏甲胄,倭寇所持倭刀,锋利异常,东南卫所缺乏甲胄,又不善弓箭,惯常所使用长枪等兵器又不是倭刀的对手,等闲士卒都非是其对手。” 嘉靖有些不悦的说道:“照宁阳侯所言,那倭寇岂不是无敌了?” 陈继祖无奈的说道:“其实倭寇只善步战,甲胄也不甚精良,又没有骑兵,所倚仗者,一是沿海奸民为之通风报信和引路,二是船只往来大洋,而我水师疲弱,不能迎击,三就是倭贼武艺精熟,倭刀锋利,非卫所之兵所能及也。” 陈继祖说得这些,嘉靖也不是不知道,卫所兵的战斗力之差,大明上下都有目共睹的,指望卫所兵属实是有些难度了,嘉靖真正指望的是南京京营,作为大明留都,和京师一样配置了京营,用以守备南京。 南京京营算是大明配置在东南的精锐了,是大明用以控制东南的保证,南京京营有大教场营、小教场营、新江口营。同时还有孝陵、济川、广洋、水军左右、龙江、江阴、横海、天策、英武、飞熊、广武、应天等13卫留守南京。按军额计算共有十八万人,数量并不算少了。 而整个南直隶也设有重兵,而南直隶卫所共有34卫12所,满编制为20.384万人,新江口营下辖的水师员额共1.7万人,是南直隶最强大的水师。 故而嘉靖认为南京的守备可以说得上固若金汤了,他不无得意的说道:“国家以南京都城根本重地,据长江天险,分京城各卫官军为五营。在城三营:神机营,大教场,小教场;京城之外二营:江南设新江口水军以御水寇,江北设浦子口陆军以御陆宼,水陆二军南北掎角,互为声势,使水寇不得以登岸,陆寇不得以渡江,虽二军不同,皆以拱卫都城。五营通属内外守备参赞尚书节制。” 见嘉靖这么自得,杨博不由得说道:“陛下,南京京营比之北京更加糜烂,军士逃亡,器甲不全,怠于操练,本来官军闲暇,谕令操习,盗贼生发,调兵剿杀,而南京京营久不出战,早已懈怠,不堪上阵矣!” 作为兵部左侍郎又是嘉靖心目中得知兵之臣,杨博得话在嘉靖心里得分量很重,嘉靖当然知道京营糜烂,但是此话从杨博嘴里说出来,意义有不一样了,嘉靖不由得看了杨博一言,说道:“惟约是知兵的,说说看以往怎么对付倭寇的。现在倭寇猖獗,当何以制之。” 其实大明在南直隶的驻军,除了拱卫南京,震慑宵小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备倭,之前嘉靖曾设立江淮总兵,给以旗牌敕符,俾驻扎镇江,提督沿江上下兵防,西自九江、安庆,东及淮、扬、苏、常诸郡,凡备倭、守备、卫所,及有司巡捕官,悉节制之。 但是由于江淮总兵和操江提督的职守冲突,再加上后来倭寇又没有这么猖獗了,嘉靖二十年又撤江淮总兵,而操江提督专司拱卫南京,并不负责南直隶的备倭。随着倭患益发严重,浙直海防出现合镇的趋势。 杨博说道:“若欲平治倭寇,还需专设武将,统一事权,浙直地势相连,互为唇齿,宜设正副总兵官二员,分驻金山、临山会要之地,共守陈钱,而以参将分守马迹等三山,各督信地,则势成犄角。如此浙直可无虞也!” 听到杨博的说法,嘉靖却皱起了眉头,浙直总兵权力不可谓不大,在他心目中,就算倭寇现在猖獗,单设一总兵来备倭浙直,让嘉靖有些不能接受。因为他知道,按照大明文武相制的传统,有了浙直总兵,就一定会设立浙直总督,按照之前设立浙直总督的职守。 以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南直隶、浙江、山东、两广、福建等处军务。一应兵食,俱听其便宜处分。临阵之际不用命者,武官都指挥以下,文官五品以下,许以军法从事。这个权力不可谓不重,让他把整个东南半壁交给一个臣子,他是绝不答应的。 嘉靖想了想说道:“新设总兵,事关重大,还要仔细思量,先严令各部谨守海防,不得令倭寇滋扰。余下的事容后再议吧!” 一众臣子们高呼万岁而去,嘉靖在无逸殿内思考着。 第36章 上疏(四) 见大臣们走了,黄锦本想上去请嘉靖休息,但是嘉靖眉头紧皱,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黄锦也不敢上前打扰。 半晌之后,嘉靖才睁开眼睛,黄锦连忙说道:“皇爷可是有什么事烦心,可要奴婢办什么事?” 嘉靖摇摇头说道:“黄伴啊,裕王这奏疏是自己写的?” 黄锦点点头,他最初也不相信这是裕王自己写的,可是自己详细查问了东厂在裕王府的暗桩,也问过了锦衣卫在裕王府的暗探,裕王的三位讲官都没有向裕王说过倭寇的相关事情,刘忠、滕祥更不可能了。 嘉靖思索了一会,说道:“既然裕王上疏说了倭寇的事情,那就肯定有了成算。黄伴,你去一趟裕王府,当面问问裕王,既然他说道东南的倭寇,那问问他对倭寇有什么看法,可有解决之法?” 黄锦躬身领命而去。 裕王府,朱载坖正坐在书房内思索着,自己上疏后,恐怕自己的父皇很快就会派人来询问自己了,对于这点,朱载坖还是判断的比较准的,嘉靖生性多疑,而且裕王一向没有表现的很聪慧,现在突然就倭寇的问题发表意见,这必然会引起嘉靖的猜疑,而且这种事情又不好让朱载坖上疏说明,最好的办法就是派黄锦当面问清楚。 其实对于自己的储君地位,朱载坖一点都不担心,毕竟景王死在嘉靖前面,随他怎么作妖都不可能继位。而且嘉靖和大臣们也并不喜欢景王,只不过他母亲卢靖妃毕竟受宠罢了。 嘉靖曾经先后册立两位太子,因张皇后与方皇后都无子,两位太子皆以皇长子身份而立。但是两位太子都半路夭折,皇三子朱载坖成为事实上的皇长子。嘉靖晚年迷信方士,不再册立太子,以王长且贤,继序已定,而中外危疑,屡有言者,乃令景王之国。在景王死后:“帝谓大学士徐阶曰:‘此子素谋夺嫡,今死矣'。”由此可见,裕王虽未被正式册封为太子,但已经被嘉靖默认为皇储。 但是朱载坖觉得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着自己老爹蹬腿,过两年的嘉靖倭乱,荼毒东南,虽然大明靠着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最终平定下来,但是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而今年正好是可以有所作为的时候。 当然,朱载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其实按照大明祖制,太子守南京,仁宗、宣宗都是以太子身份守南京的,自己在京师,只不过是个毫无政治影响力的皇长子罢了,但是在南京,却可以实实在在的影响政局,而他现在需要一个机会,就是嘉靖三十四的倭寇袭扰南京事件。 在此之前,他需要在嘉靖面前营造一个熟知倭寇的形象来,然后就是等待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制止王本固杀王直,现在王本固任浙江巡按御史,他在浙江,必杀王直,王直在时尚能统御群倭;王直死後,倭寇大举报复,加之失去统御,造成两浙等地大乱十年。 若是能够用王直牵制一部分倭寇,东南的抗倭必定会轻松许多,现在固然倭寇很猖獗,但是大批的倭寇还没有深入内地作乱,等到王直死后,才是群魔乱舞的时代,朱载坖正在思考的时候,黄锦已经来了,他屏退了所有人,直接进入书房。 朱载坖连忙起身,黄锦笑着说道:“裕王殿下,今日咱们可是见得勤了。老奴奉陛下口谕,有一事问裕王殿下。”朱载坖早就猜到了黄锦想要问什么,黄锦所来就是针对之前的奏疏,既然朱载坖说倭寇肆虐非常严重,那该怎么解决,总得提出一个方案来吧。 朱载坖笑笑,其实对于倭寇,大明最后还是摸索出了办法的,一来是卫所兵既然全无用处,就应当招募营兵作战,戚家军就是很典型的营兵。不是募兵,营兵中当然有不少是招募而来的,尤其是戚继光的戚家军,都是募兵而来的义乌矿工,但是营兵仍然是脱胎于卫所制度。 大规模的募兵,出现于土木之变后。到正德时期,募兵主要由地方行政系统管辖。这一时期的募兵,寓兵于农,兵农合一。募兵秋冬操练,春夏务农,或冬春操练,夏秋务农。在北部边镇,因战事需要,部分募兵由卫所代管,但并不直接补为卫所军,明中期以后,民兵补充到卫所军的不足,参与卫所军的诸项事务。 募兵不等于营兵,募兵是营兵的主要来源,但有部分募兵隶于卫所。由卫所官召集的募兵一般隶属卫所,卫所官负责招募,经督抚批准即可。隶属于卫所的募兵有两种情况,一是不入卫所军正额,由卫所代管,二是卫所军被抽调到别处使用,以募兵来补足原额。 现在东南卫所显然已经无用,只能组建营兵,一是抽调卫所中的精壮之士,二是招募地方的兵员,尤其是义乌矿工,三就是从北方抽调一支轻骑,倭寇没有骑兵,一旦上岸,机动能力有限,明军要是能配置一些轻骑,再依托沿海建立的烽燧系统,对上岸的倭寇予以歼灭。 还有就是发展水师,真正能够消灭倭寇的,只有水师,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正路。为什么永乐年间倭寇销声匿迹?日本人是贱,但是不傻,要是那会去找朱老四的晦气,你看郑和敢不敢带着宝船上门找日本人聊聊,现在大明的水师只能说聊胜于无,没有水师,大明的海疆不就是任人驰骋吗?倭寇主要选择明军防卫松懈的地方登陆即可。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住王直这条小命,朱载坖说道:“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而王直船舰上千,帆桨连天,诚为此中豪杰耳。且其老母等俱在大明,心向大明,若皇上仁慈恩宥,赦彼之罪,招之使来,量与一职,使之尽除海寇以自效。于国不失为良法。” 黄锦仔细听了朱载坖的陈述,记下后返回万寿宫告知嘉靖。 第37章 王府波澜起 黄锦回到万寿宫,将朱载坖的想法告诉嘉靖后,嘉靖沉思了一会,说道:“且看看再说吧,王忬既然为都御史,荡平倭寇,还地方安定就是他的职责。” 对于嘉靖的这种反应,朱载坖早就料到了,作为一个执掌了大明帝国三十年的皇帝,他从不轻信他人,尽管他觉得朱载坖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仅凭朱载坖的一番言语,就让嘉靖改变国策,那是绝不可能了,嘉靖接着问道:“裕王府属官都配备齐全了吗?” 黄锦有些发愣,由于裕王、景王现在都没有就藩的打算,故而除了讲官和必要的属官外,并没有配备属官,因为王府属官人数不少。 按照大明祖制,亲王府下设的官吏有:长史司左、右长史各一人,秩正五品;典簿一人,正九品。审理所审理正一人,正六品;审理副一人,正七品。典膳所典膳正一人,正八品;典膳副一人,从八品。奉祠所奉祠正一人,正八品;奉祠副一人,从八品;典乐一人,正九品。典宝所典宝正一人,正八品;典宝副一人,从八品。纪善所纪善二人,正八品。良医所良医正一人,正八品;良医副一人,从八品。典仪所典仪正一人,正九品;典仪副一人,从九品;引礼舍人三人,未入流。工正所工正一人,正八品;工正副一人,从八品。伴读四人,教授无定员,俱从九品。库大使、副使各一人,俱未入流。其护卫指挥使司官并属官随军多寡设置,不拘员数,品秩俸禄并同在京卫分;仪卫司仪卫正,正五品;副,从五品;典仗六人,正六品。 要是一下配齐,不得多出五六十名官吏,但是作为跟随嘉靖多年的老人,黄锦对嘉靖这个老谜语人已经是非常了解了,对配齐王府官吏,嘉靖根本就不关心,但是裕王的表现如此反常,嘉靖肯定要加以关注,最好的办法就是向王府派遣锦衣卫的暗桩,更好的接近裕王。 王府的文官嘉靖根本不打算增加了,反正裕王景王暂时又不会就藩,护卫指挥使司也不会增加官员,嘉靖真正在意的是王府仪卫司,这个职务默认是锦衣亲军担任的,黄锦说道:“皇爷,裕王府仪卫司尚无官吏主事。” 嘉靖说道:“这不成,仪卫司可是王府的脸面,也是保护裕王的,怎可轻忽,叫陆炳来!” 黄锦赶紧去找陆炳前来,嘉靖一个人在殿内思考,他现在有些对自己这个儿子不太熟悉的感觉,对于朱载坖,嘉靖自认还是比较了解了,他胆子不大,耳根子也软,但是算得上一个本性善良的人,就是不太聪明,至少对于政治,对于朝堂,一向是不太敏感的。 学问也只能说一般般,嘉靖想着,难道高拱真的有这等本事?能够化腐朽为神奇,若是这样,那高拱可是一个不得了的人才,嘉靖想想,看来有机会要和恭诚伯(陶仲文)聊聊了。 陆炳跟着黄锦赶紧来到无逸殿,在来的路上,黄锦已经给陆炳说明了情况,嘉靖准备从锦衣卫中选一个干练可靠的人去到裕王府仪卫司任职,陆炳也在思考着让谁去。 按理说陆家现在权势滔天,满门簪缨,可是陆炳心里清楚,陆家的权势都是嘉靖给的,可是大明开国以来,除了太祖皇帝御极三十一年外,就是嘉靖御极时间最久了,嘉靖能庇佑陆家多久呢?陆炳自己也不清楚,裕王毕竟是皇子,不失为一条后路,而且以陆炳对嘉靖的了解,极重礼法的嘉靖,只要裕王不是太过分,应该都是裕王继位。 这么多年以来,陆炳通过姻亲结成了一张绵密的关系网,陆炳有四子:长子经、二子绅、三子即绎、四子?。 陆经因恩荫被授予锦衣卫署百户,后升为锦衣卫副千户,最终升迁至锦衣卫指挥使,其娶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掌锦衣卫事高恕的孙女;陆绅因恩荫被授予锦衣卫总旗,陆经和陆绅都先去世;陆绎因恩荫被兵部授予锦衣卫指挥佥事。 女五人:大女儿嫁给成国公朱希忠嗣子朱时泰,二女儿嫁给少师严嵩的孙子锦衣指挥佥事严绍庭,三女儿受聘于内阁大学士徐阶的儿子徐瑛,四女儿受聘于礼部尚书孙承恩的儿子孙镶,吏部尚书吴鹏的儿子吴绶聘娶其五女儿,陆绎娶吴鹏第五女,陆吴两家两度联姻。 陆炳的孙子陆逵世袭锦衣卫千户;孙女二人:一孙女,陆绎的女儿嫁给太仆少卿米万钟,另一孙女下嫁锦衣卫南镇抚司都指挥佥事袁存时(字宪文)。 陆炳也是果断之人,略一思量便做出了决定,跟随黄锦进入无逸殿内行礼,嘉靖说道:“裕王府还缺个仪卫司仪卫正,你看锦衣亲军中有没有老成可靠的?” 陆炳笑着说道:“陛下,那臣想向陛下讨个恩典。” 嘉靖问道:“文孚(陆炳字)想讨个什么恩典啊?” 陆炳说道:“臣的三子陆绎,荫官锦衣百户,每日在家也无所事事,不若让他去裕王府,服侍裕王殿下。” 黄锦也帮腔道:“皇爷,陆绎倒还老实,只是现在锦衣卫中实缺太少,陆少保也不好安排。” 嘉靖当然知道锦衣卫中实缺很少,可是要说陆炳连自己儿子都安排不了一个百户的实缺,那嘉靖是绝对不信的,这只不过是陆炳找的理由罢了,至于原因嘛,嘉靖也很清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既然陆炳愿意,自己也不勉强,黄锦、陆炳之间的关系他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他还是觉得陆炳算是可靠的。 于是嘉靖说道:“既然文孚都开口了,那就加陆绎锦衣卫副千户兼裕王府仪卫正,再从东厂选些精干的人去仪卫司。” 于是朱载坖很快就得知这个消息,对于这事,他只能笑笑,自己的这位父皇,一如既往的的稳定发挥,他从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人,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可能唯一能让他相信的只有那些道士了吧。 第37章 王府风波起(二) 朱载坖本来打算等到陆绎来和他聊聊呢,毕竟要是能够借助它和陆炳搭上关系了,那就很不错了。结果陆绎还没等到,高拱就上门了。 大明这个朝廷,四处漏风,昨日嘉靖召见诸位大臣,今天裕王给嘉靖上疏的事情就传遍了朝堂,再加上之前景王讲官袁炜被嘉靖处罚,这下在大明的官员们心目中掀起了一阵巨浪,裕王本就是长子,现在又得到嘉靖的青眼相加,储君的位置看来是稳固了。 不过也有不少大臣并不这么认为,嘉靖这个人,一向心思深沉,旁人很难猜透他的心思,现在对裕王的优待也说不定是他的障眼法罢了,高拱、陈以勤、殷士儋等一众讲官们听说后,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裕王能够一改平时的木讷,对国事发表见解,也不枉一众讲官们对他的教导。忧的是裕王本可以躺赢,过早的介入国事并非什么好事。 三位讲官们商量了一阵,决定由高拱去见裕王,因为他们都清楚,高拱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最高,只有他去才能好好的问问裕王心中所想。 高拱来到裕王府,朱载坖将高拱请进书房,朱载坖当然知道高拱此来所为何事,要是高拱不来才是咄咄怪事了,毕竟作为讲官,他们的政治生命其实和裕王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若是裕王日后荣登大宝,那作为讲官的他们自然鸡犬升天,高官厚禄不用发愁。 可若是裕王最终没能登上大位,不光权势地位不保,恐怕还有杀身之祸。 高拱当然要来问问清楚了,朱载坖也不隐瞒,将此事的全过程给高拱说了,当然重点是自己的那份奏疏,高拱听后,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色,高拱问道:“请恕臣不敬了,殿下深居府内,对于东南之事,何以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话也就是高拱敢问了,要是换了其他人,敢这么直接质疑亲王,真是嫌自己活得长了,对于高拱得这个问题,朱载坖早就有了答案,朱载坖说道:“高师傅,孤是听岳父讲的,他祖籍南京,又在锦衣卫当差,对东南的事情了解的比较清楚,孤也是听他讲起这些事情才有所了解的,父皇又将这两年有关倭寇的奏疏都送来,才对倭寇有了各了解。” 对于朱载坖这个说辞,高拱觉得还算说得过去,毕竟嘉靖作出这种事来是很正常的,裕王这次的表现可谓亮眼,但是高拱觉得其实裕王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毕竟裕王作为长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裕王就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储君地位无可动摇,这点就是嘉靖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现在这么做,固然能够捞取政治声望,但是毕竟存在风险,高拱不希望裕王承担任何风险。 面对高拱的这个想法,朱载坖也知道这是为了自己好,本来朱载坖就是这么一路苟到嘉靖蹬腿,顺利接班继位的,但是现在朱载坖显然不想这么办,他不能总是在高拱的羽翼下,他是皇子,老是依靠自己的讲官算什么事情。 面对自己的高师傅,朱载坖也不隐藏自己的想法,朱载坖直接说道:“高师傅以为,孤的储君之位就这么稳妥吗?” 高拱没想到朱载坖这么直接,朱载坖没等高拱回答,继续说道:“景王的母亲受宠的很,而且他又没有就藩,袁炜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恐怕不会就此罢休的,只要孤一日没有名正言顺的成为储君,他们就一日不会放手的。” 朱载坖的这个看法,高拱是赞同的,以前他们一直认为,裕王只需要什么都不做,一切由他们几位讲官去周旋即可,现在看来裕王也有自己的想法,高拱觉得也不枉自己的一番苦心孤诣的教导,而且说道袁炜,这确实让高拱比较头大,他是嘉靖十七年的探花郎。 和高拱一样,也是翰苑出身,可是袁炜善写青词,极得嘉靖的欢心。袁炜性行不羁,曾被御史包孝弹劾,但嘉靖并不治罪。任侍读后,久直西苑,靠给嘉靖撰写青词得宠,赐袭衣白金,眷遇日隆。说个不好听的,袁炜在嘉靖心目中,莫说高拱、陈以勤这些裕王讲官,就是内阁打酱油的吕本吕阁老,恐怕都没有袁炜的地位高。 而且袁炜也极善讨好嘉靖,对嘉靖的心思拿捏的极其准确,后来内阁推举修撰全元立掌管南京翰林院,嘉靖不准,特用袁炜。袁炜上疏请辞,愿以原官供俸,嘉靖大喜,立刻提拔袁炜为侍读学士,命陪祀帝社稷。同时还立刻给袁炜加官礼部左侍郎,为他入阁铺平道路,袁炜中进士不到二十年就是入阁,这是大明以前闻所未闻的。 袁炜才思敏捷,嘉靖常于夜半传出片纸,命阁臣们撰写青词。每当此时,袁炜举笔立就,而且最为工巧,最称上意。遇有朝野上下进献珍奇之物,也是袁炜的赞词写得最美。 如今世上还流传着他写的一幅长联:“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此联在当时脍炙人口,无人不知。 另有一次,西苑永寿宫有一只狮猫死了。世宗十分痛惜,为猫制金棺葬于万寿山之麓。又命在值诸儒臣撰词超度。大家都窘然无措,不知如何落笔。惟有袁炜挥笔成章,文中有“化狮作龙”等语,最合圣意,嘉靖皇帝龙颜大悦,当即给袁炜加官少保。 而且袁炜是个极其不好打交道的人,虽然同在翰林院,但是袁炜性情孤傲,自负能文,见他人所作,稍不当意,辄肆诋诮。馆阁士出其门者,斥辱尤不堪,以故人皆畏而恶之。但是朱载坖知道,这正是袁炜的聪明之处,他把自己搞成了一个孤臣,又是一个靠着写青词幸进的臣子,嘉靖才能放心大胆的提拔他,因为嘉靖很清楚,袁炜只能依靠嘉靖。 高拱问道:“那殿下以为,当如何处之?” 朱载坖说道:“孤读历代先帝实录及历代史书,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此诚至理之言也!昔日仁宗、宣宗,皆守南京,故不虞有他事,孤以为此事可行。” 高拱知道朱载坖肯定谋划很大,但是没想到他玩的这么大,大明是有太子守南京的祖制,可是除了仁宗、宣宗,后面的太子都是老老实实在京师,尤其现在嘉靖是一个疑心病和权力欲极重的人,让他放朱载坖去南京,绝不可能,而且朝中大臣恐怕也不会答应的。 高拱恳切的说道:“殿下,国朝虽有太子守南京之制,然久未施行,殿下此时若重提此事,恐怕不光臣僚们不会同意,陛下也有其他想法。”高拱的分析并不错,但是朱载坖明显是有备而来。 朱载坖问道:“若是太祖陵寝被倭寇袭扰呢?是否应该遣皇子去南京祭祀太祖,以告慰太祖在天之灵?”看着高拱满脸震惊的样子,朱载坖意识到高拱想多了,连忙说道:“高师傅,我也是听岳父说的,倭寇武艺绝伦,而且数度求朝贡不许,官军又糜烂不堪,倭寇铤而走险,袭扰南京也未可知啊。” 高拱想了想说道:“殿下,官军就是再不堪,南京太祖陵寝所在,还有南京守备,操江提督,孝陵卫把守,就凭倭寇,怎么可能敢袭扰南京?难道魏国公他们是草包不成?” 朱载坖心说,高师傅倒是说得对,徐鹏举的雅号正是草包国公,朱载坖笑着说道:“这只是孤的一点猜想罢了,若是倭寇真的袭扰南京,孤就向陛下请命前去祭祀太祖,若是没有,当然此事作罢。” 高拱想了想觉得朱载坖这个方案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若是倭寇没有袭扰南京,裕王当然没有理由提出去南京,可若是倭寇真的袭扰南京,祭拜孝陵那是必然之举,以嘉靖对这种事的重视程度,派遣皇子前去南京也不是不可能的,真有这个由头的话,裕王的这个打算未尝不能实现。 高拱说道:“殿下,此事非是小事,且殿下身为皇子,不要轻易发表意见,一切由臣等操持即可。若真为殿下所言中,臣等即联络六部堂官和阁老们,为殿下争取,殿下切勿擅自行动。” 朱载坖也知道高拱这是对自己的关心,当即答应下来,又和他说了一会话才走。 万寿宫,嘉靖也在召见人,不过并不是朝中的大臣,而是一条神棍,就是嘉靖现在最信任的方士,神霄紫府阐范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少师、少保、少傅兼礼部尚书、恭诚伯陶仲文,要是朱载坖现在在场,肯定上来就是赏陶真人一套王八拳,来奖励他搞出二龙不相见的说辞。 从湖北黄梅县的一个九品小吏,到大明的礼部尚书,兼任三孤,裂土封爵,不得不说陶仲文这根神棍是有些本事的,至少长得还是很仙风道骨的,不像某些气功大师,头都被夹扁了。 而且陶仲文确实是有些本事或者运气的,否则以嘉靖这么多疑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老道士这么信任,要知道陶仲文发迹时已经六十余岁的花甲老人了。 陶仲文得到嘉靖信任的就是在南巡途中遭遇的那场火灾,当时嘉靖十八年,嘉靖南巡,陶仲文随行。路上起了大风,嘉靖问:“这是什么祥瑞?”陶仲文说:“这是火德。”结果当晚行宫就着了火,要不是陆炳玩命嘉靖可能就得交代了。差点丢了命的嘉靖一缓过劲儿,就觉得陶仲文真是料事如神,对他大加封赏,从此对他言听计从。 而后陶仲文就提出了他的着名理论,二龙不相见,嘉靖十三年八月,皇长子朱载基,刚刚出生两个月就病死。当嘉靖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时,陶仲文把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告诉了他,就是“二龙不相见”。嘉靖是条真龙,太子是条潜龙,二龙最好不要见面;否则,其中一条龙,肯定会倒霉。 而且可笑的是,他的理论还真的应验了,庄敬太子朱载壑14岁时。太子出阁,不同于普通老百姓进学堂,而是有一套十分讲究且程序繁杂的礼节仪式。而且作为父亲的嘉靖,则必须出场。 但就在仪式刚刚结束后,朱载壑竟然马上就病倒,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看起来,仿佛真的有一条魔咒存在。嘉靖事后,痛定思痛,从此严格遵守“二龙不相见”,对剩下的两个儿子————裕王朱载垕和景王朱载圳,长期漠不关心。 嘉靖本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但是裕王现在的情况又让他十分好奇,故而将陶仲文请来,现在陶仲文已经七十三高龄了,倒是丝毫看不出老态,进来后行云流水的对着嘉靖行礼,嘉靖笑着说道:“陶师不必行礼!” 陶仲文说道:“礼不可废,帝君总理山河,何等尊贵?贫道岂敢不敬。” 嘉靖笑笑,给陶仲文赐坐后,当即说明了来意,现在裕王出阁之后,似乎不像之前那样木讷,反而聪慧了许多,而且敢于在朝堂上发声了,这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不管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父亲,嘉靖都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没想到陶仲文哈哈大笑,起身说道:“贫道恭喜帝君!” 嘉靖说道:“陶师,朕何喜之有啊?” 陶仲文说道:“昔日裕王在宫内,陛下为真龙,裕王为潜龙,潜龙勿用,阳在下也。而今裕王出府,则是乾卦之九四,或跃在渊,进无咎也。是为隐伏之水,为渊,故为在渊。渊者,龙之所安也。是龙适宜生活之地,地利也。得地利而跃者,人和也。巽为风,为时,为随时,天时也。偕时而行,进退有据。进则九五飞龙,退者有渊可安,是为无咎。裕王得应乾卦之象,潜龙之势成矣!故而恭喜陛下,潜龙既成,帝君得证大道,可期也!” 在陶仲文的一番忽悠下,嘉靖居然相信了他的鬼话,让陶仲文代嘉靖去看看裕王,黄锦来传旨的时候,朱载坖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神棍来干什么? 第38章 王府风波起(三) 朱载坖很无奈,陶仲文能够深得嘉靖二十年的宠信,绝非等闲之辈。当然,朱载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看看自己新上任的仪卫正陆绎陆千户,这位陆少保的三子倒是有几分胆色,后来严嵩倒台,在严世蕃问斩后,他收留了严世蕃之子——自己的姐夫严绍庭,因此丢官罢职,甚至遭到抄家,直到万历年间才得以恢复职务。 陆绎此刻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陆绎此次得以加官锦衣副千户,充任裕王府仪卫正,陆绎出身锦衣卫世家,到王府里该干什么,根本不用他人教,他当然知道锦衣卫在王府里是干什么的。 为了让他顺利出任这个仪卫正,嘉靖甚至破例赐予陆绎飞鱼服,由云锦中的妆花罗、妆花纱、妆花绢制成。是赐服中仅次于蟒袍的二品赐服,除了锦衣卫的堂上官外,只有蒙皇帝恩赐,才可穿着。本来以陆绎的品级,远远够不上飞鱼服,但是嘉靖还是特赐他飞鱼服。 陆府,陆绎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准备上衙去,却被陆炳叫住了,陆炳走过来说道:“与成(陆绎字)啊,你这就准备到裕王那里去了吗?” 陆绎点点头,陆炳帮陆绎整理了一下衣物,看着这个和自己颇像的儿子,笑着说道:“去到裕王府,把裕王当主子一样,事事要为裕王考虑,你是王府的仪卫正,切不可吃里扒外。” 陆绎有些发愣,自己不是天子鹰犬的锦衣亲军吗?不就是替陛下监视裕王的吗?看着一脸吃惊望着自己的儿子,陆炳沉声说道:“难道只有陛下这条真龙是龙,裕王殿下是潜龙,就不是龙了?你想想看,陛下御极已经多久了?” 陆绎出身陆家,自然不是什么傻缺,当然明白自己父亲是什么意思,看来自己老爹希望用自己押宝裕王,为陆家寻求一条后路,陆绎点点头,当然明白自己父亲什么意思,陆炳这才背着手离开了。 陆绎跨上战马,从锦衣亲军领了百余名校尉,来到裕王府。此刻,朱载坖早就在王府正堂等待陆绎了,听说陆炳武健沉鸳,长身火色,行步类鹤。倒是不知道陆绎是否有几分类似于乃父。 说起来,王府仪卫司本来属于王府亲军护卫的一部分,可是自从仁宗洪熙以来,仍然按其旧制分封藩王,但是所封的藩王基本都不设置护卫。自从靖难之役以来,采取了和建文时强硬措施相反的比较温婉的策略,即在对藩王的政治和军事特权进行削弱的同时,注重在经济上给藩王以特权。 随着大明朝廷的力量越来越强,地方藩王们也明白,若是手中还是握有兵权,反而会遭到朝廷和皇帝的猜忌,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宣德年间,在诸王有罪被削除护卫的同时,多位藩王为求安稳,主动上奏将其王府护卫的全部或一部分上交朝廷,现在王府护卫最多也就一两千人。 但是裕王、景王这两位亲王就更惨了,由于亲爹嘉靖的不当人,对两位亲王长期不闻不问,至于王府护卫,更是无暇顾及,还是黄锦看不下去了,从勇士营各调了一个百户,暂且充做王府护卫,此番陆绎前来上任,陆炳特地给他一个百户的锦衣亲军精锐,算是陆炳对自己儿子的照顾吧。 陆绎来到王府,立即求见朱载坖,朱载坖也早就得知今天陆绎要来上任,当即召见他,陆绎来到正堂,见到朱载坖当即行了大礼,朱载坖笑着说道:“陆千户请起。” 陆绎这才起身,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下官奉命,前来王府,还有这一个百户的锦衣亲军,惟殿下命。”朱载坖当然明白锦衣亲军来自己王府的目的,他们是天子亲军,为陛下充当耳目,这就是人家的职责,没什么好责怪的,朱载坖说道:“你们都是有差事的,既然领了皇命,就当尽心报效,孤知道你们都是有差事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孤这里事无不可对人言。” 陆绎明白,朱载坖应该是会错意了,以为自己是来监视他的,谁被锦衣亲军监视起来心情也不会好,裕王殿下能这么开通,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于是陆绎上前说道:“殿下,家父在臣来之时,就告诉过臣,要把裕王殿下当主子看待,裕王有事,可以吩咐臣。” 朱载坖眯着眼睛思索着,难道陆炳这看起来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朱载坖想了一下,怕是陆炳要想提前为自己和陆家找好退路了吧!这事其实也并不奇怪,自己老爹从十五岁继承大统,而今在位已经三十有二年了,之前在位最长也就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在位三十一年,嘉靖已经成功超越太祖成为现在大明在位最长的皇帝。 当然他们是不知道嘉靖还有十三年好活,但是大明的皇帝除了太祖、成祖外,鲜有寿数超过五十的,虽然嘉靖一向深居简出,对于他本人的身体状况讳莫如深,但是他长期服用丹药,不少人觉得嘉靖恐怕不是什么长寿之人,所以不光是陆炳,不少人都在寻找后路,裕王、景王这里是最好的去处。 不信你看,最近自己的三位讲官可是春风得意,高师傅被严嵩举荐,担任了翰林侍读学士这样的清贵要职,陈以勤、殷士儋也都有所收获,不过陆炳这么做,可就要小心以待了,这位特务头子,朱载坖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能够让他纳头就拜,不过既然陆绎这么说,一些小的方便肯定是要给自己行的。 朱载坖问道:“恭诚伯一会奉陛下命要来,对于恭诚伯,孤不甚了解,陆千户久在锦衣卫,应当对恭诚伯有所了解吧!” 陆绎当然知道朱载坖此时问陶仲文是什么意思,当下也就不遮掩,将锦衣卫对陶仲文的调查说出来了。陶仲文起家于辽东库大使,不二岁登三孤,恩宠出元节上。嘉靖自二十年遭宫变,移居西内,日求长主,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臣不相接,独仲文得时见,见辄赐坐,称之为师而不名,可见其受宠信的程度。到后来一人兼领三孤,得宠二十余年,位极人臣。邵元节和陶仲文由于小心谨慎,不敢过分为恶,倒还没有激起多大的民愤。 陶仲文属于道教神霄派的道士,陶仲文幼名典真,湖北黄冈人。好神仙方术,受符水诀于罗田万玉山,并与邵元节相往来。他的师傅万玉山也是个奇人,万玉山名福敦,幼攻举子业,已厌弃投塔山寺为僧,法名道现,冥解禅宗。邑令徐召与语,大器之。命畜发访道,遍游终南、峨眉、武夷、天台、怀玉、王屋、五岳,所遇细衣羽客,一语会心,辄师事之,迫归已充然有得矣。玉山善踵息钩练,不吃林麦盐酪。旁通风角堪舆,奇门符水,而尤圣于医。 据说万玉山死于正德十五年,终年九十二岁高龄,陶仲文师从于万玉山,故而善于养生医术,才被嘉靖看重。连陶仲文的徒弟郭弘经、王永宁都被嘉靖称为为高士,并获赐真人的封号。 陆绎说道:“恭诚伯好结善缘,想必也是想到裕王这里结个善缘吧!” 对于陆绎的这个说法,朱载坖不置可否,嘉靖虽然宠信道士,可是现在还没有昏聩,道士们想依靠嘉靖的宠信来影响朝局是基本不可能的,嘉靖冀长生而奉道,爱方术、好神仙,专事斋蘸,久不视朝,瑞祥、献丹芝、奉方书、进青词,封赏方士,但是对于自己的权力,他是一日也没有放松过。 陶仲文的这次来访,必然是嘉靖的授意,肯定是嘉靖交待了陶仲文什么的,嘉靖有些时候往往利用道士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且宠信道士并不和嘉靖在国家层面上打击道教相违背。 嘉靖不仅自己充当上天神仙,还给其过世的父母追封得此殊荣,可谓孝敬之心深沉也。但他并未像宋徽宗充当现实道教之教主,再一次可证世宗既是皇帝又冀望长生成仙和依然施行遏制道教发展政策的初衷未变。对明代道教龙虎山的天师张彦孙页,嘉靖初,加封正一嗣教真人,后又命名“天师永绪”。其地位与待遇均在邵元节、陶仲文之下。 而且陶仲文和严嵩关系密切,在政治上和严嵩是守望相助的政治盟友,当年庚戍之变,刑部郎中徐学诗愤然日曰:“奸柄国,乱之本也乱本不除,能攘外患哉。”当即上疏弹劾严嵩。本来嘉靖披览徐学诗奏疏颇感动,但是陶仲文密言:“严嵩孤立尽忠,学诗特为所私修隙耳。”嘉靖大怒,将徐学诗下诏狱,夺官削籍。 故而对于现在人老成精的陶仲文,朱载坖是十分警惕的,他能够被自己的便宜老爹信任二十年,足见本事,不能等闲视之。 朱载坖换上亲王常服,头戴翼善冠,身穿黄色圆领袍,腰系红鞓宝石玉带,端坐在上,陆绎腰佩绣春刀在一旁护卫,等待着陶仲文来到,陶仲文来到裕王府,先是让自己的徒弟王永宁上前通传,朱载坖派滕祥前去迎接,陶仲文才进来,朱载坖远远望着陶仲文进来,他明明比严嵩大,虽然须发已白,但是精神矍铄,看起来倒是比严嵩年轻几分。 陶仲文进到殿内,对着朱载坖躬身稽首行礼,说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陶仲文见过裕王殿下!” 朱载坖温声说道:“陶真人多礼了,真人是陛下信重的得道之人,孤岂敢在真人面前摆这些俗礼,真人请坐。”陶仲文坐下后,就一直盯着朱载坖看,半晌之后,只是长叹一声,朱载坖有些好奇的说道:“真人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陶仲文笑着说道:“请殿下恕贫道道法术小,殿下乃真龙之子,自有大气运加身,贫道岂能看出什么来。贫道所长,亦不在摸骨相面也。” 这点倒是不错,陶仲文毕竟是正经神棍,好歹出身于神霄派,也算是名门正派,神霄派主要修习五雷符,谓行此法可役鬼神,致雷雨,除害免灾。其理论基础是天人合一、天人感应与内外合一说。谓天与我同体,人之精神与天时、阴阳五行一脉相通,此感必彼应;而其基础又在于行法者平时的内修,行法者内修功行深厚,风云雷雨可随召而至。不是搞这些相面摸骨的鸡鸣狗盗之徒。 陶仲文看着朱载坖,说道:“裕王殿下龙凤之姿,贫道甚为景仰,贫道观殿下与我教颇有缘分,可愿修习道法,以证大道?” 朱载坖有些懵逼,自己又不当道士,修习什么道法,看着朱载坖有些迷惑,陶仲文用眼神示意左右,朱载坖会意,让左右退下,又令滕祥等人守在门口,朱载坖这才问道:“真人现在不必绕圈子了,有什么可以直接说吧!” 陶仲文笑着说道:“殿下快人快语,贫道佩服。贫道的意思是,殿下入我教,至于陛下那里,贫道和弟子们自会为殿下周旋。” 朱载坖笑着说道:“真人之心,孤已知之,真人要孤做些什么呢?” 陶仲文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萎顿的说道:“贫道别无所求,只求殿下他日龙飞九五之时,莫忘了我神霄派今日之情,为我神霄派保的一线生机即可。” 朱载坖看了一眼陶仲文,老神棍就是老神棍,他已经发现事情不对了,这么多年他与严嵩的勾连极深,虽然没有怎么介入朝堂,可是在他人眼里,他就是严嵩的政治盟友,要知道世间荣辱偶相遭,休夸着势压群僚,严嵩也不可能做一辈子首辅,一旦严嵩失势,他们都要被清算,到时候就是灭顶之灾了。 后来嘉靖去世,徐阶秉政,将嘉靖之死归咎于道士王金献药,继而借机清算整个神霄派,连陶仲文等的官爵都被追夺,神霄派自此默默无闻,逐渐消亡。 第39章 王府风波起(四) 陶仲文说完,朱载坖笑笑,嘉靖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儿子,陶仲文为何偏要找上自己呢? 朱载坖问道:“真人为何非要寻孤,景王也是皇子,真人何必非要在孤这里来呢?” 陶仲文笑着说道:“贫道略通医术,观景王非长寿之象,殿下才是潜龙。” 对于什么潜龙真龙之说,朱载坖毫不关心,但是对于陶仲文的医术,朱载坖还是有点好奇的,他师傅和他都算是长寿之人,想必有一手绝活的,朱载坖问道:“真人既通医术,何妨为孤诊治一番。” 陶仲文点点头,为朱载坖诊脉后说道:“殿下身体康健,无甚疾病,贫道可为殿下开一剂药,以为调理之用。”朱载坖点点头,请陶仲文为他开药,陶仲文开完药后,朱载坖又主动留他在王府用膳。 陶仲文欣然答应,嘉靖好享受,在饮食上更是如此,虽然嘉靖因信奉道教,追求长生,久居西内,经常素食。起初,由光禄寺筹划尚膳监操办的素食嘉靖吃来不喜。后来嘉靖将办膳要务交给太监轮办。所呈素食都是由“荤血清汁和剂以进”,这样的素食耗资巨大,有时一中贵太监变卖一间大宅第,才能供应嘉靖一天的素食。 嘉靖如此,不管是士大夫还是宫中,对于饮食都是以豪奢为荣,君王如此,宫眷内臣当差人员也如此。追求食物的味道到了极致,甚至不惜花重金聘请厨艺高超的宫人造办饮食。但凡饮食,所吃的都是炙煿煎炸厚味,就算生病期间也从不忌口,以逞口舌之欲。朱载坖也是极好饮食的。 不过之前的朱载坖也是一个重口味吃货,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于谦的父亲王老爷子的前世,也好吃驴肠这么重口味的东西,不过现在朱载坖已经完全戒掉了这些东西,回归正常的宫廷饮食了。 明代的养生着作大都提倡饮食要顺应四时,少吃过季食物。这一点对于平民百姓或许遵守起来比较困难,因为时鲜的饮食正当季,自然名贵,所费不赀。而对于财力雄厚的宫廷饮食,则很好的遵循了这一原则。上至皇帝嫔妃,下至宫女太监,都追求当季鲜食。 这些食物一种是节令食物,是固定下来的食用传统,另外则是当季鲜食。这些鲜食大都与四时物性相符,除却鲜时,一些每月特定必吃的食品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十一月间,宫人重金买冬笋,春节期间食江南密罗柑、凤尾橘,遇到下雪天,则纷纷吃起烤羊肉。二月的时候吃河豚,配以芦芽汤,以解河豚的热性。三月吃雄猪腰,补虚损。四月,吃樱桃,五月吃加蒜过水面,起到杀菌护肝的作用。夏至吃马齿苋,清热降火。立秋吃鲜莲子,补脾养肾。 今天因为陶仲文的关系,所进的都是一些清淡的饮食,只是草草的准备了一点点,比如主食:蒸香稻、蒸糯米、蒸稷粟、稻粥、薏苡粥、西梁米粥、黍秫豆粥、松子菱芡枣实粥。 然后就是各色点心,玫瑰、木樨、果馅、洗沙、油糖、诸肉、诸菜蒸点。有发面、烫面、澄面、油搽面、撒面诸制。荤菜方面,牛羊驴豚狍鹿雉兔及水族海鲜山蔬野蔌,无不具。大率熏炙炉烧烹炒,浓厚过多,为名亦各异。而民间时令小菜小食亦毕集。 为了照顾陶仲文,准备了颇多的小菜,如苦菜根,苦菜叶、蒲公英、芦根、蒲苗、枣芽、苏叶、葵瓣、龙须菜、蒜苔、匏瓠、苦瓜、齑芹、野薤等。考虑到陶仲文年事已高,可能牙口不太好,还特意准备了各色点心,如稷黍枣豆糕、仓粟小米糕、稗子、高粱、艾汁、杂豆、干糗饵、苜蓿、榆钱、杏仁、蒸炒面、麦粥、荍籶等,以供陶仲文选择。 这么多的菜色,当然不可能朱载坖夫妇和陶仲文都吃了,凡是他们不吃的,就都赏赐给下人了。不过现在大明宫内倒还流行一种包儿饭,其制作过程大致是用各式各样的精肥肉,把蒜切成豆子大小,一起拌在饭中。用莴苣的大叶子将拌好的饭包起来吃,这个时候正是吃包儿饭的时候。 朱载坖还是挺喜欢包儿饭的,一来营养互相搭配,不会食用过多的肉,二来利用生菜包裹肉食可以解腻,带来充斥舌尖的肉香与生菜的清新感。肯定是日后又被大明的好狗朝鲜偷去了。 酒足饭饱之后,陶仲文和徒弟告辞,朱载坖亲自送陶仲文出府,陶仲文拉着朱载坖的手说道:“贫道虽不会看相,但是殿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日后我神霄派之存亡,全在殿下一念之间,还望殿下记得贫道今日,为神霄派留一线生机,贫道感激不尽。” 朱载坖说道:“真人说笑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岂会如此行事?”陶仲文这才笑着点点头,上车离去。 陶仲文走后,朱载坖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思考着,今日算是自己开府以来第一次请客,饮宴德豪奢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虽然滕祥也是为了自己,毕竟陶仲文是陛下眼前德红人,总不能为了一些吃食得罪于他。 可是自己又不是没读过书,太祖、成祖时宫廷饮食节俭,准膳亦甚俭,唯奉先殿日进二膳,朔望日则用少牢。初一、十五才用猪羊肉改善生活。明太祖对于宫内眷属的饮食生活也进行约束,如果亲王、后妃某日已经支取了一斤羊肉的话,当天就免支牛肉,或免支牛乳。 明成祖也相当节俭,曾怒斥宦官用米喂鸡:此辈坐享膏粱,不知生民艰难,而暴珍天物不恤,论其一日养牲之费,当饥民一家之食,朕已禁哉之矣,尔等识之,自今敢有复尔,必罚不宥。” 但是自从嘉靖以来,宫廷生活豪奢,嘉靖本人也极其贪图享乐,经常从太仓支取银两满足自己斋醮等事项的开支,朱载坖于是将滕祥叫来,吩咐道:“王府不比大内,饮食起居,一应以节俭为要,孤又没有封地,仅靠禄米,难以支撑豪奢,尔等切记。” 滕祥等人只得听命。 第40章 财政支绌难 陶仲文回去后,第二天就到西苑求见嘉靖,对于陶仲文的求见,嘉靖是一向立刻准允的,陶仲文向嘉靖行礼后,嘉靖问道:“陶师昨日见过裕王了?” 陶仲文点点头,说道:“裕王殿下果然是陛下龙子,身体健硕,贫道为裕王诊过脉了,裕王应是多子多福之人。”这就是陶仲文的高明之处了,他从不会去主动涉及政治和朝堂之事,尤其是储君这种事情,这事只能由嘉靖圣心独裁,而其他人若是去说此事,必受嘉靖猜疑,他陶仲文也不例外。 但是陶仲文人老成精,对于嘉靖的心思猜的极准,他不用说政治,只用说裕王殿下是多子多福之象,就足以打动嘉靖了。对于嘉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子嗣的传承了,嘉靖为什么能得到皇位,还不是武宗皇帝无子,才轮到自己这个堂弟的。 要是自己选择的储君也无子,那他嘉靖一脉,不就断了传承吗?他嘉靖能够搞大礼议,要是换了其他外系藩王,他们一样可以搞大礼议,嘉靖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的谋划,最后便宜了别人,所以说陶仲文讲裕王多子多福,恰恰是挠到了嘉靖的痒处,嘉靖此时非常开心。 对陶仲文说道:“陶师的神术,朕是见过的,既然陶师如此说,朕就放心了。” 嘉靖本来打算继续和陶仲文探讨一下道法,但是黄锦来报,严嵩和内阁诸位阁老求见,陶仲文立刻起身告辞,这就是陶仲文聪明的地方,他很清楚嘉靖对于权力的重视,求长生只不过是为了更加长久的掌握权力罢了,陶仲文从不敢耽误嘉靖处理政事,就是怕嘉靖怀疑自己。 陶仲文走后,严嵩等三位阁老和户部左侍郎掌部事的马坤一道进来,几位大臣今天来的目的很简单,哭穷,太仓乏银,而今年陕西又遭遇大灾,户部根本拿不出钱粮来赈济灾民,几位大臣请求嘉靖发内承运库内帑救济灾民。 对于大臣们请求,嘉靖极为不悦,自他即位以来,就一直致力于将内承运库作为皇帝的私人金库,而且不断从太仓挪用银两充作自己享乐用,而要从内承运库拨银赈济灾民,嘉靖自然是极为不悦的。 嘉靖时期,内库主要作为皇室库藏的地位基本确立,而太仓库在国家公共财政收支中的地位则日益明确和提高。嘉靖明确宣称,内库银是专门预备宫中使用的,不准借支。 而且嘉靖还频繁从太仓中支取银两,嘉靖二十三年七月,命户部取太仓库银10万两进用、嘉靖二十九年三月,命户部取太仓库银7万两解进内库、嘉靖三十二年二月,命取太仓库银15万两解进承运库以购买珠宝。大明的财政本就一直很拮据,嘉靖这么频繁的支取太仓银两,就是严嵩也深感无力。 故而今日和户部堂官、两位阁臣一道请求嘉靖发内承运库银两赈济灾民,嘉靖沉吟半晌说道:“既然是赈济灾民,就从内承运库发银一万五千两,粮两万石以济陕西灾民,诸卿备位股肱,对于财政大计,总不能事事向内承运库伸手吧?对于开源节流,诸位有何看法?” 对于嘉靖的问题,三位阁老都看向马坤,谁叫他是户部堂官呢?财政大事,当然是问户部了,马坤只得说道:“陛下,眼下开源不是能立马见效的,节流的话,臣有一策,就是减少宗室禄米,以济国用。” 大明对于朱家人,那可真是当成诸在养,整日里无所事事,空耗国家粮饷,嘉靖八年,宗室载籍者8203人,亲王32位,郡王203位,世子5位,长子41位,镇国将军438位,辅国将军1070位,奉国将军1137位,镇国中尉327位,辅国中尉108位,奉国中尉280位,未名封4300位,庶人275位,这些都是大明要用财政供养的。 仅仅二十余年后,嘉靖三十二年,礼部尚书欧阳德就上疏说过,现在宗室在籍者已经超过万人了,亲王、将军、中尉计9828位,宗室女计9711位,这么庞大的宗室群体,成为大明财政的沉重负担。 宗室子孙,为了领取更多的禄米,以维持其优厚的生活,唯一的出路,就是多纳妾,多生子甚至以庶出当嫡出,或者收养异姓子女,谎报请名封爵等手段,造成宗室人口大增,财政更加拮据。 其实宗室用度过多的事情,太祖朱元璋就已经发现了,洪武九年规定:以禄米计,亲主五万万右,郡王6000石,公主已受封的,赐庄田一所,每年收粮1500石、钱两千贯,郡王女已封县主和已嫁的,每年给米500石,钞500贯.到洪武二十年,朱元璋自己都深感宗室负担太重,改定制度。 朱元璋下诏户部:朕今子孙众盛,原定亲王岁用禄米各五万石,今天下官吏军士亦多,俸给弥广,其斟酌古制,量减各王岁给,以资军国之用。”洪武二十年改定的宗室俸禄为:亲王岁给禄米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公主及附马二千石,郡主及仪宾八百石,县主及仪宾六百石,郡君及仪宾四百石县君及仪宾三百石,乡君及仪宾二百石。郡主嫡长子袭封郡王者岁赐比始封郡王减半支给。 虽然朱元璋已经减少了禄米的数量,表面看来,把亲王、郡王的岁体禄米分别从5万石、6000石减至一万石和2000石。但是,若仔细考察一下,便不难发现,“量减”的结果,从总体而言,宗室子孙的禄米不是减少,而是增加了。很明显,如果按照洪武九年的规定,郡王之子到了15岁时,才拨给田地60顷,作为其子孙,包括将军和中尉的“永业”。换言之,不论镇国将军的子孙多寡,一切费用均从60顷永业田中支付。 而减禄之后,镇国将军及其子孙,每人每年均可领取1000石至200石的禄米。这样,其禄米总数远远超过了60顷永业田的生产能力。越到后来,随着宗室人口的迅速繁衍,其超过的数量也就越大。因此,朱元璋的举动,实际上是名减实增。目的完全在于维护宗室子孙的尊崇地位和优厚生活。 第41章 财政支绌难(二) 在朱元璋的厚养宗室的指导思想下,靖难之后的朱棣更是打着恢复洪武制度的旗号,继续增加宗室待遇,其本质是通过增加宗室尤其是亲王们的经济特权的方式,赎买亲王们尤其是塞王们的兵权。 朱棣为了笼络诸王,从建文四年七月至永乐元年正月,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先后赐给诸王钞币锭,另有金2400两,银两,以及纱、罗、布匹等。与此同时,又提高将军以下的品级。如原为三品的镇国将军提至从一品,四品的辅国将军提升为从二品,五品的奉国将军提至从三品,六品的镇国中尉提至从四品,七品的辅国中尉提至从五品,八品的奉国中尉提至从六品。 仁宗即位后,又继续提高诸王府的禄米,因诸王叔在者无几,诸兄弟唯赵王居京师,余皆守藩于外,旦夕在念,而增加诸王禄米,周府以下十七个王府,共增加米约六万余石。 但是其实朝廷早就无力支付宗室的禄米了,洪武二十八年,当朱元璋刚刚规定了亲王禄米的数额,户部“请令有司如数给之”的时候,朱元璋却不予批准,而下令“晋、燕、楚、湘、蜀给与如数,代、肃、辽、庆、宁、谷,远在边地,民少赋薄,岁且给米五百石、齐府千石,嗣秦王幼,应用米,有司月进,周府且未给。各府罢给及多少不齐者,特出一时权制云。” 永乐年间,朱棣虽然竭力拢络诸王,但禄米已不能全给。沈府才本色六千石,秦府、晋府、唐府各五千石,代府三千石,辽府、韩府、伊府各二千石,岷府一千五百石,肃府仅七百石,庆府虽七千五百石,而郡王又尝于数内分拨俱不满万石之数。 到了本朝,宗室人丁滋生,数量更加众多。藩府支需每称不足。继今支派益行,食禄日增,不可不预,以善图其后。洪武年间,山西初封晋府一王,岁支禄米一万石,后宗室人口增至1851位,共岁支禄米八十七万余石,河南初封周府一王,岁支禄米一万石,后宗室人口增至1440位,岁支禄米六十九万二百五十石山东初封鲁府一王,岁支禄米一万石,后宗室人口增261位,岁支禄米十三万九千三百二十七石,湖广初封楚府一王,岁支禄米一万担,后宗室人口增至587位,岁支禄米二十五万九千八百三十石。 马坤越说越激动,直接跪在嘉靖御座前说道:“百姓税粮有限,而宗支繁衍无穷。举此四府,则天下王府可知也,若不早为议处,委难图善其后。查今岁户部从东南各省转运漕粮四百万石,而各处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视输京师之处,不吝倍之,综计我大明一岁之总入,不过两千两百八十五万余石,而宗室之禄米占近四成,臣自任户部以来,左右支绌,实难为也!” 作为执掌财政的户部堂官,马坤这下将实情吐露了,他继续说道:“在某些省份,其收支逆差更为悬殊。如山西一省存留米麦152万石,而宗室禄米312万石,河南一省存留米麦84万3千石,而宗室禄米即为192万石。是二省之粮,即无水早豁免升合俱完,犹不足以供禄米之半。况官吏廪旗、军士月粮,皆取给其中。如之何其能供?” 对于马坤的慷概陈词,嘉靖却不为所动,说道:“诸王、将军七分折钞,中尉六分折钞,郡县主、郡乡君及仪宾八分折钞,他冒者多裁减。禄米本就未十足发放,户部所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对于宗室的俸禄问题,嘉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始终不愿意处理,因为一来是他觉得宗室俸禄问题并不算一个大问题,事实上从弘治起,对宗室禄米就开始大规模的拖欠了,嘉靖朝更是如此。但是嘉靖后来还是在一段时间内给了诸位亲王每年一万石的禄米。 很简单,嘉靖自己也是京外藩王继承大统的,若是不在面子糊弄一下,恐怕说不过去,但是终因数量过大,难以实行,藩王们也知道嘉靖不敢也不愿把此事闹大,于是派出一些拿不到禄米的低等宗室,到各地衙门,甚至直接上京索要禄米,首当其冲的就是户部。 马坤也是被这些龙子龙孙实在是搞得焦头烂额的,今日里就将实情说出,想要请嘉靖出面,制止这些个宗室胡闹,毕竟是朝廷的户部,怎么能天天被人堵门呢?没想到嘉靖竟然根本不为所动,马坤索性就把这盖子掀开。 马坤接着说道:“陛下,若是仅仅是禄米,还则罢了,但是诸王在封地内兼并土地,建立王庄,侵占商税,染指盐课,致使国家税收流失,国用不足。” 大明皇帝有皇庄,诸王有王庄,王庄土地,一是乞请和赐予,一是强占民田或投献。分封在全国名都大邑、边防要塞的亲王,通过乞请、恩赐、巧取豪夺、百姓投献等手段,逐步变成了土地的最大占有者。其结果就是有司收取田赋的土地相应减少,影响了税粮的征收。贫苦百姓失去土地,沦为流民,到处逃徙,从而加深了社会矛盾。 更有甚者,诸王还在水陆关津私设税关,收取税金,以供宗室花销。 同时开办大量的王店,经营的最多的就是朝廷专卖的食盐。一定程度上扰乱了盐法的顺利实施,破坏了开中法的继续进行,堵塞了明代财政收入的渠道。 皇室宗亲权贵,平时直接向皇帝乞请大量盐引,‘每当户部开纳年例,方其文书未至,则内外权豪之家,遍投书札,预托抚臣。抚臣畏势,而莫之敢逆,其势重者与数千引,次者一二千引,其余多寡各视其势力大小而为。 这些皇亲拿到盐引,根本不遵守朝廷的规定,破坏了盐产地和行销地的区划规定,引起市场混乱,导致国家收入减少。 第42章 财政支绌难(三) 马坤今日算是豁出去了,也不管严嵩怎么示意,直接将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他这个户部堂官,实在是做的太过于窝囊了,他今日也做好了罢官不做的准备了。 没想到嘉靖听后,静静的在御座上思索着,并未发怒。严嵩、徐阶等人跪伏于地,嘉靖长久默然,才问道:“户部所言,可确实否?” 严嵩作为首辅,自然得上来回话,严嵩说道:“王府恣意妄为,由来已久,非一日之寒,而今盐法败坏,诸王确实在其中获取巨额银两,可是其中事情错综复杂,未可轻动。” 嘉靖说道:“现在国用不足,尔等只知道开内帑以济国用,全然不思开源节流,尔等就是这么报答君恩的吗?” 嘉靖指着马坤说道:“你刚刚不是说得挺慷慨吗?而今该怎么做,明白回话!” 马坤跪在地上说道:“陛下,国朝每岁用度,除田赋、折色、商税等外,最重要的就是盐税了。食盐不仅关系到国库收入,更关系到关河宁定。” 大明的盐法,承袭于宋元,实行的是开中法,所谓开中法,就是定期或不定期地出榜召商。而商人则围绕朝廷的需要,先将粮食及其他军需物资输送到朝廷指定的边防卫所,以换取贩盐的专业执照“盐引”,然后凭盐引到朝廷指定的盐场支盐,最后在朝廷指定的行盐地区销售,通过这样的途径以获取应得的利润。 早期的开中法多是实物开中,也就是商人将等朝廷需要的物资运抵边关,交给卫所,然后换取盐引,用以销售食盐,获取利润。 而自从成化时起,出现了开中纳粮向开中纳银转变的趋势,即商人直接向朝廷缴纳购买盐引的银两,然后买盐销售。弘治五年(1492)八月,户部尚书叶淇进一步创新开中制的实现形式,令各地召商纳银运司,类解太仓,分给各边,从制度上确定了开中纳引银的制度。 刚开始实行纳银开中时对政府还是对商人来说,都更为有利。从政府方面来考量,开中纳银可以使政府获得比过去更多的利润,从而增加了国家财政收入。从商人方面来审视,商人避远就近,在产盐地附近的盐运司纳银,虽然在价格上稍微高了一点,但却大大节省了往返边防卫所运输粮饷所花时间和费用,可谓利远大于弊。 但是食盐重利,一向是被权贵们所觊觎的,他们都以权势作为后盾,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弄到非正常途径的盐引,然后,高价倒卖,攫取巨利,加之朝廷为了增加财政收入,用增发以至乱发盐引的方式敛财,导致盐引壅积,许多开中商人手中的盐引难以及时兑现,开中制日趋崩坏,盐商分化为输粟报中的边商和守场候支的内商。 更为要命的是私盐的横行。原本大明对于私盐是严厉打击的,大明律规定:守御官吏巡获私盐犯人,绞;有军器者斩,盐货车船马匹没官。常人捉获者,赏银一十两。仍追究是何场分所卖,依律处断。 明初由于对私盐进行严厉打击,同时实行恤灶政策,对灶户的生活多方照顾,给灶户们较高的政治待遇,灶户杂犯死罪以上,止予杖,计日煎盐以赎。私盐现象还不太突出。 正是由于明初灶户们生活上比较有保障,再加上政府的严格管理,使得这一时期的私盐问题尚不突出。 但是,到了后来,由于宝钞贬值,杂役优免多不能实行,灶户生活贫困化,只得多产私盐私卖以糊口。 政府定例以米麦收买余盐。但由于朝廷财政困难,并无充分之米麦准备。余盐私卖无法杜绝。盐课折银,灶户只要交纳银钱就可以自由买卖私盐,盐不必入官仓,官府无从稽查。盐业生产失控,私盐泛滥。 同时,贵富豪依靠特权获得大量盐引,这些权贵富豪获得盐引以后,自己并不卖盐,而是高价转手卖与盐商,挣取巨额利润,使正当商人的利益受到损害。 当然,私盐泛滥的根本原因还是余盐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余盐者,灶户正课外所余之盐也。本来大明对于余盐是有一套收购标准的,余盐二百斤为一引,每引给米一石,明初之时,政治清明,国家尚能保证灶户能够获得相应报酬,但是虽然盐法崩坏,朝廷根本拿不出如此众多的粮食给灶户,转而支给灶户宝钞,这东西毫无价值,灶户不愿接受。 灶户把自己生产的食盐直接卖给盐商和向政府交纳正盐的利润相比,灶户能获得比以往更高的利润。同样,由于私盐生产成本低、价格便宜,故商人大多直接从灶户手中购买私盐。省去中间环节和政府税收,商人往往获利丰厚。 这样就余盐成为私盐的重要来源,使得私盐盛行,挤占了正盐的销售市场使正盐滞销;同时也使盐场的产量受到影响,开中领到盐引的商人久候难以支到场盐,造成正引的壅积。导致的结果是正盐未派,先估余盐,商灶俱困。奸黠者借口官买余盐,夹贩私煎。法禁无所施,盐法大坏。 这样的结果就是朝廷的收入大减,国用不足。户部之引卖不出去引价收不回来,严重影响了财政收入。场盐脱漏不仅造成如此盐枭贩私,而且还出现了引商以手持行盐执照(盐引)为幌子(作掩护)而暗中贩运私盐———偷运余盐而不纳税的现象。 盐税的流失已经十分严重,洪武年间,盐税尚有二百余万两,而到了今日,不足一百万两,一百年间人口不断滋生,食盐的销量应该是不断上升,盐税也应该是不断上涨的,怎么会出现盐税逐年下降的咄咄怪事。 马坤说完后就不再言语,嘉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马坤的意思,要整顿盐税,增加国家收入。可是嘉靖对此有些犹豫,盐税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利益群体,轻易动不得的,嘉靖现在只想好好修仙,根本没了刚即位时的雄心壮志,对此事故而有些犹豫。 第43章 财政支绌难(四) 嘉靖面对马坤要求改革盐政的根本不感兴趣,将其他的大臣遣出去后,只留下严嵩一个人。 嘉靖这才问道:“惟中,国朝财政,真的如此吃紧吗?” 严嵩无奈的说道:“陛下,近年以来,水旱频仍,赋税减少,南倭北虏,交相侵逼,军费开支浩繁,东南又受到倭寇袭扰,岁入减少,岁出暴涨,国步艰难。” 严嵩其实还有一点没讲,就是嘉靖频繁的营建,耗用的大笔的资金。有明一代,嘉靖朝营建最繁,前期以淘汰老旧宫邸,寓意万象更新为由展开数次新营建工程,耗资有六七百万之数。之后,营建并未停歇,工程修建更甚,耗银增数倍之多。经费支出包含一众物料的采买办纳、工役匠役费用,一次营建少说需要二三百万两白银的花费。期间,还有因天灾等因素,宗庙和宫殿破坏,营建被视为最紧要事。 建工程越来越多,花销巨大。时修饬七陵,预建寿宫及内外各工,凡十有九所耗常不下三十万金,而工部库贮仅百万,工程所需要的银两都是从太仓支出的。 仅仅这两年的营建工程,四郊花费四十六万两、慈宁宫四十八万两、慈庆宫七十一万两、西苑一号殿用银七十六万两,四处营建共计花费二百四十一万两。都是严嵩想尽办法从各处挪用而来的。 当然了,严阁老也不白干活,要知道,小阁老的职务可是工部左侍郎,就是分管工程营建的,二百多万两白银,有不少都被装进了小阁老的腰包里。 嘉靖说道:“户部所言宗室禄米之事,惟中怎么看?” 严嵩说道:“陛下,宗室有大有小,若亲王郡王者,广有产业,收入颇丰,就是不发禄米,也可自存,而将军以下,惟靠禄米生活,不可断绝。故自郡王以上犹是厚享,将军以下至不能自存,饥寒困辱,势所必至,常号呼道路,聚而诟有司,陛下贵为天子,而天下禄粮至积欠数百万石,皇子皇孙而衣食不继,婚姻失时,叫号于官府,奔诉于京师,实有负亲亲之仁。” 严嵩的意思很明确,亲王郡王们都是有土地有田产的,就算是没有这点禄米,也能活得滋润,真正痛苦的是那些没有田产,又不能经商的低级宗室,据各地的巡按御史上奏:各府郡王将军都尉而下禄米有频年不得关支,有穷乏不能自存,狼狈至甚者,往往至京奏扰,有愿入高墙求饱者,其急迫可见矣! 故而连严嵩也说道:“宗室不过受虚额之以廪禄,而实坐之以饥寒矣!” 大明的官吏是什么尿性,严嵩清楚,嘉靖也很清楚,现在宗室人数不断增长,地方财政负担日益加重,而地方官员须在努力避免加赋的同时,尽量保证地方财政的收支平衡。为此,他们频频采用拖欠这一办法。只有在藩王岁岁逼扰本司的时候,才会十分勉强地通过一些非常规手段给宗室一些钱财。 在嘉靖和亲王郡王们享受着奢侈生活的同时,底层宗室的生活困顿不堪,禄粮银拖欠或缺额,最大的受害者是那些完全依赖禄粮银维持生活的宗室们。 代王府奉国将军朱聪浸等曾上疏向嘉靖言宗禄积逋:臣数日一食,艰难万状。有年逾三十不婚,暴露十年不葬,或行乞市井,或佣作民间,或流移他乡,或饥死道路,名虽宗室,苦甚穷民。请有司催补逋禄,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饱,冒罪亦所甘心。” 说道这些事情,连嘉靖也老脸一红,有些不自然了,嘉靖说道:“以惟中之见,该如何办?” 严嵩认为宗室俸禄并非不多,而是不均,亲王、郡王们得到了绝大多数的禄米,而底层宗室根本无法获得赖以维生的禄米,而大明的制度又将这些宗室们的出路堵死了,现在的办法就是从亲王、郡王们的禄米中拿出一部分去给底层的宗室。 其实严嵩还有一个想法,但是他不敢给嘉靖说,其实面对这样的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除国,也就是用汉武帝的办法,大规模的消灭亲王郡王们,同时摆脱巨额的宗室禄米。 说白了,严嵩的意思就是通过除国、藩王自请辞禄、降低郡王及以下宗室的本色禄米比例,以及降低本色禄米的折银比等手段,大幅降低宗禄银的实际数额。减轻国家的财政负担。 严嵩针对宗禄提了几点建议,一就是限制擅婚所生子女申领禄米的权利,宗室娶妻是有严格的规定的,而有些宗室为了多生子女好获取宗禄,不经宗人府批准就娶妾,凡擅婚所生之子,止许请名,其岁给口粮照历年原议,减庶人三分之一,给米五十石,仍本折中半兼支。冒妾所生,亦照擅婚事例支给。冒姓子女,不拘己未请封,尽行革去爵禄。 还有就是室十五岁就封之后,需要习学五年才能获支全部禄米,在此之前仅支半俸。 还有就是先暂停部分营建工程,优先保证九边和京营的军饷,不光是嘉靖在宫内的营建,最重要的目前的北京外城营建,自庚戍之变以来,蒙古俺答曾率兵攻至京城近郊。嘉靖命筑正阳、崇文、宣武三关厢外城,不久停止。两年后,给事中朱伯宸建议修筑外城,以固城防。起初设想在元大都旧址,向东、西、南、北四面展开,将内城和先农坛、天坛环绕起来,并在城之四角建筑角楼,以利警戒和防守。 但是户部和工部计算后,发现所需银两十分浩大,大明现在根本无力承担,严嵩建议分期施工,先筑南城墙一面。在筑完南墙两千余丈之后,东端折向北又筑一段(长一千余丈),与内城东南角抱接,西端一段(一千丈)同样也和内城西南角抱接。南城墙四角建有角楼,但比内城角楼小得多。角楼为单檐十字脊,向外两面,一面开上下两排箭孔,每排3孔;另一面辟门。筑城时就地在墙外侧挖土夯筑,外皮包砖。城墙外修护城河。 嘉靖点头让严嵩自去办理,他则又开始修炼斋醮了。 第43章 国士欲南归 朝廷内部的事情暂时都与朱载坖没有任何关系,现在的他只能等待。 但是一个消息让朱载坖有些感兴趣,就是张居正准备请长假回家的事情,作为徐阶的高徒,这种事情还是很令人吃惊的,徐阶就算现在被严嵩打击,再怎么说也是阁老,又是心学大佬,政治能量不可谓不大。 而且徐阶对张居正的器重,那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知道徐阶视张居正为衣钵传人,同时严嵩也很看好张居正,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回家呢? 京中不少风言风语,很多人认为张居正怕是与徐阶因为杨继盛闹翻了,但是徐阶、严嵩都向张居正馈赠仪程,又让人说不清楚。 高拱也是和朱载坖闲谈时说起此事,朱载坖问道:“高师傅与张居正同在翰苑,不知张居正何等样人?” 高拱说道:“张居正看似长袖善舞,实则内有方圆,是翰苑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连高拱都这么评价张居正,可见张居正才气之高,他也确实是个善于搞政治的人物,虽然是徐阶的学生,但是也颇受严嵩器重,在翰苑时常为严嵩草拟各种文书,深得严嵩和嘉靖的欢心,张居正曾经代笔写道:臣等秩首班行,恩深眷遇,涵濡德泽,同万物以生辉,拜舞衣冠,仰九天而称贺。叨尘密勿,夙荷生成,念岁月之既多,感宠恩之愈厚。” 既吹捧了严嵩,更将嘉靖吹捧的无以复加,按说这样的人,恐怕并没有什么操守,但是高拱认为张居正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徐阶府邸,徐阶正在看张居正写给徐阶的信,这封信张居正可谓写的极其辛辣,全然不似他本人的笔风,但是徐阶却觉得这倒是张居正的本来面目,嫉恶如仇而又深藏不露。 张居正在信中说道:相公雅量古心,自在词林即负重望,三十余年;及登揆席,益允物情,内无琐琐姻娅之私,门无交关请谒之衅,此天下士倾心而延伫也。 然自爰立以来,今且二稔,中间渊谋默运,固非谫识可窥,然纲纪风俗,宏谟巨典,犹未使天下改观而易听者,相公岂欲委顺以俟时乎?语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窃见向者张文隐公刚直之气,毅然以天下为己任,然不逾年遽以病殁。近欧阳公人伦冠冕,向用方殷,亦奄然长逝。二公者皆自以神智妙用,和光遵养,然二三年间,相继凋谢。何则? 方圆之施异用,愠结之怀难堪也。相公于两贤,意气久要,何图一旦奄丧,谁当与相公共功名者?况今荣进之路,险于榛棘,恶直丑正,实繁有徒。相公内抱不群,外欲浑迹,将以俟时,不亦难乎? 盍若披腹心,见情素,伸独断之明计,捐流俗之顾虑,慨然一决其平生。若天启其衷,忠能悟主,即竹帛之名可期也。吾道竟阻,休泰无期,即抗浮云之志,遗世独往,亦一快也。孰与郁郁颔而窃叹也? 夫宰相者,天子所重也,身不重则言不行。近年以来,主臣之情日隔,朝廷大政,有古匹夫可高论于天子之前者,而今之宰相,不敢出一言。何则?顾忌之情胜也。然其失在豢縻人主之爵禄,不求以道自重,而求言之动人主,必不可几矣。愿相公高视玄览,抗志尘埃之外,其于爵禄也,量而后受,宠至不惊,皎然不利之心,上信乎主,下孚于众,则身重于泰山,言信于蓍龟,进则为龙为光,退则为鸿为冥,岂不绰有余裕哉! 张居正要求徐阶直面严嵩,扳倒严嵩以正天下风气,徐阶将张居正的信放下,只是笑笑。张居正毕竟只有三十岁,又早登科第,自然是有几分傲气的,当年的徐阶不也是如此吗?张骢当首辅的时候,徐阶一样敢于顶撞,最终被贬为延平府推官。 而今徐阶已经五十有二了,五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和对嘉靖的了解,让徐阶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那就是现在只能忍耐、忍耐、再忍耐,。“披腹心,见情素”,固然是一个办法,但是嘉靖是何许人也?徐阶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嘉靖任用徐阶来制衡严嵩,但是究其本质,还是信任严嵩的。 嘉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极其护短并且固执己见的人,现在弹劾严嵩,杨继盛的下场就是现例子。至于什么抗浮云之志,遗世独往,纯属张居正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现在这个地步,徐阶要想全身而退,是绝不可能的,一旦徐阶真的放弃权力,那就是他徐家灭顶之灾。 徐阶也给张居正回信了,徐阶在回信里说道,自己受嘉靖重恩,不可不报,既然嘉靖任命自己为阁臣,就应当履行职责,而严嵩之事,事关阁老,乃是主上权柄之所用,非人臣所能为者。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屈身守势,以待天时。 对于张居正的请假,徐阶表示支持,同时要求张居正路过南京时祭拜顾璘。顾璘乃是张居正乡试时的湖广巡抚,顾璘认为一个人十三岁就中举,以后便会自满,反而把上进的志气打消了,这不利于张居正的发展。因此,他主张给张居正一些挫折。他跟监试的冯御使说:“张居正是个大才,早些发达,原也没什么不可,不过,最好是让他迟几年,等到才具老练了,将来的发展更是没有限量。这是御使的事情,一切请斟酌吧。” 待到顾璘致仕,回到南京,成为文坛盟主的时候,极力为张居正扬名,虽然顾璘已经于嘉靖二十四年去世,但是不得不承认,顾璘对张居正是有厚恩的。 现在张居正前去祭拜顾璘,也算给张居正立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设,对他以后的仕途是大有帮助。顾璘人虽死,但是少有才名,以诗着称于时,与刘元瑞、徐祯卿并称“江东三才”,与陈沂、王韦、朱应登并称“金陵四大家”,又是弘治十才子之一,留下的一笔不菲的政治遗产,张居正要是能够继承的话,对他以后是大有好处的。 写完后,徐阶命人送给张居正。 第44章 国士欲南归(二) 对于张居正,朱载坖还是有些别样的心情的,作为大明首辅,他可以说得上是为大明续命之人。若是没有他,按照嘉靖这个搞法,大明还能撑多久,那都还是个问题。 但是现在自己能做些什么呢?虽然自己有个皇长子的虚名,但是没有任何政治权力,况且皇长子可不是储君,虽然朝野上下都认为朱载坖是储君,但是朱载坖自己清楚,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嘉靖,除此之外,都是虚妄。 而张居正是什么人,徐阶的衣钵传人,严嵩看好的江陵神童,自己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皇子,不过是顶着一个皇长子的名头罢了,人家凭什么搭理你。 思来想去,朱载坖觉得现在还是不宜表露的过于明显,只是叫来滕祥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翰林院编修张居正什么时候离京,代孤送于他五十两白银仪程,以助他南归之用。” 滕祥有些纳闷,五十两白银可不是小数字了,现在是承平时期,银贵物贱,一石米不过七钱到一两白银左右,张居正一个翰林编修,官不过正七品,要是按朱重八制定的官俸来算,每年仅有禄米一百石。 翰林院又是个出了名的清水衙门,既没有兵部、工部的各种灰色收入,更没有吏部、户部的冰敬、碳敬,虽然翰林院是公认的储才之所,翰林们被认为是储相,可是他们的物质生活还是什么清贫的,像高拱这样累世簪缨的官僚世家,当然可以靠着家里的接济过得相对毕竟舒服。 像张居正这样出身军籍,家里又不太富裕的,若非有徐阶的接济,恐怕张居正的日子也会过的十分清贫,比海瑞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大明的官俸,那真的是一言难尽,朱重八规定的官俸本来就低,发放的时候还多有折抵,朝廷所定的官员的俸禄又有本色、折色之分。本色分为三种,一为月米,无论官员的品级有多高,每人每月一石;二为折绢,每批绢当银六钱或曰七钱,盖因不同时期,绢价不同;三为折银,银六钱五分当米一石。所谓折色,也分为两种,一为本色钞,二十贯折米一石;二是绢布折钞,绢每匹折米二十石,布一匹折米十石。一品官支本色十分之三,九品十分之七。 折抵的东西那更是一言难尽,胡椒苏木还算是能换点钱的东西,有段时间,朝廷甚至将本来折色银两改为折色宝钞,那东西如今就和废纸没有任何区别。 朱载坖如今送他五十两的仪程,可不算少了,五十两白银抵得上张居正差不多半年的收入,而且朱载坖本身也是个穷王爷,他既没有封地,亲王的一万石宗禄现在看来也是遥遥无期,自己的母亲也不受宠,给不了自己太大的帮助,现在自己府上就剩开府时的数千两赏赐和王妃的陪嫁,加起来不过一万余两。 朱载坖还特意吩咐滕祥,要低调一点,别为外人所知,至于厂卫,朱载坖知道那是瞒不过去的,不过自己给一个七品翰林编修送仪程,想必也不算什么大事。 朱载坖想了想,此间说什么可能都有些不太合适,于是只让滕祥给张居正带了八个字,暂此分离,后会有期。 滕祥领命,夜间带着银两悄悄来到张居正的宅院,将裕王送的银两和要带的话告诉张居正后,就匆匆离去了。 张居正拿到银两,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和裕王可没什么交集,至于裕王的讲官们,虽然和他同在翰苑,但是都是前辈,与他没有什么交集,尤其是高拱,一向崖岸自高,不与旁人多言语,和他这样的新人小辈更是没有什么言语,裕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给他送仪程来。 张居正思来想去,觉得裕王怕是通过自己向徐阶示好,毕竟现在徐党还是有很大的势力,若是拉拢徐党,对裕王以后也有很大的好处,想明了这一节,张居正觉得还是要和徐阶通个气,于是连忙赶往徐府。 听说张居正来了,徐阶连忙将张居正请到书房,张居正说明来意,徐阶沉思了一会,说道:“叔大,裕王并非是要通过你示好老夫,而是示好于你!” 张居正有些愣住了,再怎么说,裕王也是皇子亲王,而且是长子,现在是储君最热门的人选,自己一个七品小官,还没有什么实权,裕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拉拢自己。 徐阶也是在心中感叹,裕王还不过弱冠之年,可是行事老辣,思维清晰,完全不像一个年轻王爷,倒像是一个工于心计的权谋老手。徐阶心里清楚,裕王也知道,他如果和朝中的大臣们联络,必然引起嘉靖的不满,但是和张居正这样的翰苑清贵交往,嘉靖就不会这么戒备了。 上次看了裕王的奏疏,徐阶对此还有些疑虑,以为会不会是高拱等人代笔或者教授裕王的,现在看来,这不是高拱他们教授的。对于高拱陈以勤等人,徐阶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们都是比较清高的人,尤其是高拱,根本不屑于做这些事情,在他高拱眼里,漫说自己这个阁老,恐怕严嵩也不过尔尔。 陈以勤、殷士儋都是方正君子,肯定也不会教裕王做这种事情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事就是处于裕王殿下自己的主意,徐阶不禁有些感叹,这位裕王殿下,果然是是陛下的儿子,这般工于心计,精于权谋,与陛下一般无二,景王与之比起来,除了有个好妈之外,一无是处。 徐阶笑着说道:“叔大不必担心,一切有为师,叔大放心去走走看看。叔大是信,我已经看过了,待到合适的时候,为师会上奏陛下的。” 张居正知道自己这位老师心志之坚,非常人所能比拟的,当下也就不再劝了,只是说道:“师相,椒山兄就全仗师相了,还请师相多多周旋。” 徐阶笑着点头说道:“此事乃分内之事,为师会尽力的。为师累于政务,就不送叔大了。”说罢起身送张居正离开。 第45章 鼙鼓动地来 送走了张居正后,朱载坖就开始了自己苦逼的读书生涯,在三位讲官的教导下,朱载坖苦学儒家经典,历代史书,习练书法。 大明的局势却是一天一天的在恶化,果然不出朱载坖当日在奏疏里所说,倭寇袭扰越来越频繁,从嘉靖三十二年三月起,东南奏报倭寇袭扰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往京师。 嘉靖三十二年闰三月甲戌,海贼王直纠集漳广群盗勾集各枭倭夷大举入寇,连舰百余艘蔽海而致,南自台宁嘉湖以及苏松至于淮北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 同月乙亥日,倭贼攻破浙江昌国卫,屯据凡五日。参将俞大猷以舟师攻之始去。 四月戌子日,海寇犯太仓州,攻城不克分众四处掠烧,毁关厢卢舍。是时,有失舟倭四十人突至浙江乍浦,往来平湖海盐海宁之境。纵横肆掠焚戮惨虐,官兵前后遇之皆败,凡杀把总一人、指挥四人、千户一人、百户六人县丞一人,所伤官兵不下数百人,凡十有六日,竟徜徉夺舟而去!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嘉靖也是震怒,罕见的召集内阁阁老、六部尚书、英国公、成国公、宁阳侯等勋臣,还有锦衣卫卫帅陆炳等人在西苑万寿宫商量。 嘉靖高坐在上,除了严嵩之外的臣子们站立在下方,嘉靖问道:“东南倭寇袭扰,日益猖獗,诸卿有何良策,尽可以说来?” 作为首辅的严嵩说道:“老臣不通军务,还是先让本兵说说吧!” 被严嵩点了名的聂豹只得出班说道:“陛下,倭寇猖獗,确实有不少原因的。一来是东南卫所羸弱不堪,军士逃亡,根本不是倭寇的对手,二是倭寇驰骋大海之上,寻找我军薄弱之处进攻,官军人数虽多,但是要防御整个沿海,力有不逮,难免为贼所乘,三是水师羸弱,使官军陷于被动,往往失去先机。” 聂豹还准备继续说,就被嘉靖打断了,嘉靖问道:“现在不是讨论官军为什么战败的时候,而是眼下倭寇猖獗,东南税赋受到影响,漕运到时候也要被威胁,本兵应该如何解决此事?” 聂豹想了想说道:“一来是修造战船,训练水师,御敌于国门之外,二来是既然东南卫所羸弱,就令其谨守城池,从各处抽调精锐,剿灭倭寇,三是查缉奸民,重惩为倭寇通风报信的奸民。” 聂豹刚刚说完,黄锦进来拿着两份文书,黄锦有些无奈的说道:“陛下,浙江和江北的急报,有关倭寇的。”嘉靖一看黄锦的脸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直接念来听听吧!看看我们大明官军又打了多大的胜仗!” 黄锦展开急递,声音颤抖的读了一遍,果不其然,又是倭寇袭扰,嘉靖三十二年四月庚子日,江北倭掠海州杀二百余人,浙江倭五百余攻破临山卫,乘胜西犯,参将俞大猷以舟师邀击斩首六十九级。同月甲辰日,倭攻福宁州秦屿所,破之,大掠而去。官军追之不及,损失无算。 嘉靖冷哼一声说道:“我大明官军,真是所向无敌啊!”在嘉靖看来,官军干不过蒙古,还算说得过去,毕竟俺答汗现在势大,明军也确实不是蒙古人的对手,可是连倭寇都摆不平,他嘉靖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一见嘉靖发怒,一众臣子们都如同鹌鹑一样不敢说话,都知道嘉靖喜怒无常,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只有严嵩站起来说道:“陛下且暂息雷霆之怒,倭寇虽然猖獗,然其不过区区数岛,弹丸之地,人口不及大明之百一,不过仗着化外蛮夷之血勇,猖獗一时罢了,只要我大明妥为布置,仔细谋划,再调遣精锐,选拔名将,择一帅臣总督军务,伏波静海,指日可待矣!” 不得不说,严嵩对于嘉靖的心里把握的很准,嘉靖只是一时气愤,没想到东南的官军如此不堪用,但是具体怎么办,他并没有什么计划,既然严嵩站出来,嘉靖就问道:“惟中有什么建议?” 严嵩说道:“臣确实不知军务,然兵部郎中唐顺之,深通兵机,富有韬略,而东南之要,在于应天等处,臣斗胆举荐唐顺之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处,赐予其王命旗牌,令其备倭御侮,保障应天、苏松等地,刑部侍郎吴鹏,亦深通韬略,臣以为可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漕运等事,令其整顿漕运,肃清沿岸倭贼,保障漕运。” 严嵩的话深得嘉靖的心意,嘉靖听了后频频点头,其实嘉靖对于倭寇袭扰没有那么愤怒,在他看来,大明这么大,哪天没有点贼寇袭扰,但是倭寇袭扰东南,影响了朝廷的赋税,那就绝不能忍了,没有钱粮,九边、京营的驻军怎么供养?自己怎么搞斋醮、炼丹、修仙,怎么建宫殿,怎么享乐。 娘希匹,倭寇这是断他嘉靖的财路啊,他怎么能不急眼,故而严嵩提的两个建议都非常切中嘉靖的心意,东南的赋税,大半来自于应天等处,应天巡抚下辖的应天、承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池州、徽州、宁国、安庆十一府以及广德一州。可谓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只要保证应天等处的安宁,朝廷的收入就有保障。 此外就是漕运了,只要漕运不受影响,东南可以将漕粮按时转运到京师,九边和京营就安定了,至于倭寇,大可以徐徐图之,故而严嵩的这两个提议,才是解决了嘉靖心中最焦急的问题。 嘉靖说道:“惟中所言,确是良策,就依惟中所言,用唐顺之巡抚应天,吴鹏总督漕运,告诫他们务必要实心用事,安定地方,剿灭倭寇,否则天威降临,悔之晚矣!” 嘉靖对臣子说道:“既如此,就都散去吧!内阁和兵部要督促东南各省,痛剿倭寇,官军各部,有畏缩不战的,严惩不贷!” 臣子这才退去。 第46章 鼙鼓动地来(二) 臣子走后,嘉靖从自己的御案底下拿出一本奏疏来,正是当日朱载坖上的为倭人谋犯东南请速决大计事,当日嘉靖还觉得朱载坖虽然有几分见地,但是还是太过于稚嫩了,就算倭寇再厉害,比得上北虏吗?在嘉靖眼里,最要命的始终是北虏,而非倭寇。 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有先见之明,莫非真的是大明列祖列宗显灵了,嘉靖将黄锦叫来,吩咐道:“将有关倭寇的奏疏整理起来,送于裕王处,看他如何说。” 黄锦走后,嘉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若是朝廷中的干吏上疏预见倭寇袭扰之事,嘉靖觉得还是情有可原,毕竟他们老于政务,又经过多年历练,见微知着,也未可知也。但是裕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就了解了一些关于倭寇的奏疏,就能作出如此精准的预判,莫非是生而知之者? 遇事不决请神棍,嘉靖于是将陶仲文请来,准备斋醮,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就问上天,这是嘉靖一贯的原则。陶仲文来后,嘉靖对陶仲文说明此事,请他设坛斋醮。 陶仲文却皱起了眉头,斋醮乃是道教的大仪式,法师通过完成存神存想、踏罡步斗、掐诀念咒等系列特定行为,调动自己元神,降真致圣,进而陈词进表,请降天恩。嘉靖把他当成什么了?去问问玉皇大帝自己儿子是不是正常的?未免有些可笑了。 而嘉靖毕竟是皇帝,陶仲文也不好直接拒绝他,于是说道:“帝君,此事何用问?裕王乃帝君龙子,聪慧非常,乃是应当之事,何用斋醮,不若卜一卦,问之吉凶可也。帝君意下何如?” 嘉靖想想也是,与其问裕王为什么如此聪慧了,还不如问问吉凶如何,毕竟自己就剩这两个儿子了,着实折腾不起了。嘉靖于是说道:“那就请陶师卜挂。” 陶仲文于是取出一把蓍草,一共是五十根,用于占卜,孔子云:蓍之为言耆也。老人历年多,更事久,事能尽知也。蓍千岁而三百茎,其本已老,故知吉凶。本品常为占卜之用,故得此名。 五十根蓍草拿出来后,先取出一根,放在前方,代表太极,在整个占卦的过程中保持不动,用剩下的四十九根进行占卜运算,这就是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取出的一根代表太极,太极是不变的,对事物没有影响,占卦则是去询问有关变的事物,四十九则是一个变动的数。 第一次运算,任意将四十九根分为左右两组,“分而为二以象两”,这里的两象征两种对立的事物,阴阳、天地,在《系辞上传》下文中有一句“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带入前一句话,则可以将两理解为两仪。 “挂一以象三”,从右边一组中取出一根放于左手两指间,从左到右分别代表天、地、人三才。人生于地、长于地,所以从代表地的一组中取出一根代表人。 接着将代表地的这一组,四根再分一小组,剩余的可能为一或二或三或四根,将剩余的放于左手两指之间。就是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仂以象闰,这里的四代表四时,春、夏、秋、冬。奇就是零数,把剩余的放于两指间代表闰月。 “五岁再闰,故再仂而后挂”五年中有两次闰月,所以把另一组同样分成四根一小组,剩余的放在两指之间。此时,手中一共有九根,将这九根筹策放置在前方,这就完成了第一次的运算。 第二次运算,我们用剩下的蓍草进行。与上述步骤相同,首先将剩下的蓍草随机分成两组,一组代表天,一组为地,从地组取出一根代表人,放于左手两指间。 将两组依次分为四根以小组,再将余数取出放于左手两指间,就完成了第二次运算。 然后就是再次重复上述的运算,经过三次运算,得到剩下的四根一小组共有几组,只有四种结果,六、七、八、九,其中六是老阴,七是少阳,八是少阴,九是老阳。遇到老阴,老阳,就需要变爻,原本的阴爻就变成阳爻,原本为阳爻就变为阴爻。 一个卦象共六爻,每一爻,都和上述步骤一样,要经过三次运算得到。自此就得到了一个完整的卦象,即本卦,再将出现的老阴老阳,进行变爻,得到变卦。针对所占问的事情,本卦代表当前的处境,变卦代表未来的趋势,没有变卦则说明此事相对停止 陶仲文在一旁卜卦,嘉靖也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也是精通此道的人,对卜卦并不陌生,看着陶仲文的卜卦,最终得到的本卦乃是泰卦,变卦乃是归妹。 陶仲文说道:“恭喜帝君,得此卦象,可谓无忧矣!” 嘉靖还是笑着说道:“还请陶师解卦。” 陶仲文笑着说道:“本卦为地天泰卦,天地交,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拔茅征吉,志在外也。包荒得尚于中行,以光大也。无往不复,天地际也。翩翩不富,皆失实也。不戒以孚,中心愿也。以祉元吉,中以行愿也。城复于隍,其命乱也。交合通畅,小往大来,是所谓裕王之明,乃是顺天应人而得,无所咎也!” 嘉靖笑着点点头,陶仲文继续说道:“变卦为雷泽归妹,归,嫁也。兑为妹。泰三之四,坎月离日,俱归妹象。阴阳之义配日月,则天地交而万物通。故以嫁娶也。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只要裕王顺其自然,不干天时,则行无咎也。得此二卦,帝君可以无忧矣!” 嘉靖本就是精通易经得人,哪里需要陶仲文来解释,他笑着说道:“总是陶师妙手,方解朕心之疑惑。如此朕就放心了。” 陶仲文赶紧告退,出门得时候差点被绊倒,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心道:幸亏本道爷今日手稳,一把就抓出了所要卦象得根数,得到这两卦,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把话编圆,侥幸啊,侥幸! 第47章 鼙鼓动地来(三) 嘉靖正在举行占卜得时候,黄锦已经来到了裕王府。 黄锦带着近段时间以来有关倭寇的奏疏,来到裕王府,朱载坖连忙将黄锦请进书房中,黄锦将这些奏疏取出来,说道:“殿下果然聪慧非常,自三月以来,倭寇大举滋扰,东南骚动,果为殿下所言中了,陛下命老奴将近日来有关倭寇的奏疏送于殿下,殿下看看是否有什么要奏于陛下的。” 朱载坖取过奏疏看着,倭寇果然开始大举进犯东南了,其实这才哪到哪啊,毕竟现在王直还在,大股倭寇毕竟还是要听他话的,王直的做法,不过是想逼迫朝廷开放通商罢了,等到他死了,才知道什么是群魔乱舞。 之前王忬准备诱捕王直,结果以失败告终,这下激怒了王直,他现在通过这种方式来给朝廷示威,想让朝廷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海上霸主,不得不说王直很聪明,但是他对嘉靖不了解,嘉靖是何许人也?你敢要他老脸,他就要你小命的主。死不认错的那种。 王直这么做,除了彻底激怒嘉靖外,不会有任何好处。大明现在毕竟还没有衰落,集数省之力,打造一支舰队来收拾王直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苦了东南的百姓。 朱载坖思索了一下,现在王直还尚未对朝廷失望,所做的事情还有挽回的局面,朱载坖觉得还可以挽救一下,朱载坖于是对黄锦说道:“黄公公,是要写就奏疏呈递陛下吗?”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若是现在想好了,不妨直接告诉老奴,由老奴代为转奏陛下可也。”黄锦当然要朱载坖立马对答,这本就是嘉靖对朱载坖的考察,看看他是否真的对解决倭寇有办法,还是之前所言都是有人提前教授裕王的。 朱载坖想了一会说道:“而今之计,倭寇既然已经大举进犯,依靠东南卫所之兵已经完全不可能扑灭了。首先就从外地抽调精锐支援东南,广西的狼兵骁勇善战,且长于步战,宜征调之。还有从九边抽调一些精骑,数量不必太多,数千即可,分布于各省要害之处,以为游兵,倭寇短于马战,骑兵进剿,用以包抄迂回,截断倭寇后路,或支援各处,有奇效。” 朱载坖接着说道:“倭寇所仗,无非武艺娴熟,倭刀锋利,然倭寇并非没有短板,倭刀固然锋利,然不能破甲,当多造铁甲,发给东南各军使用,配合刀盾,以制倭贼。最重要的还是在当地招募精壮之士,用以御倭。东南各省,苦倭寇久矣!倘择一善于练兵之将,招募敢战,加以训练,用其同仇敌忾之心,且兼地利人和之势,倭寇如何能胜?岂不闻十世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 朱载坖的这句话,让黄锦也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十世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啊!” 黄锦问道:“裕王殿下既然讲要练兵备倭,不知殿下以为,国朝诸将,何人能胜此任?” 朱载坖笑笑说道:“以孤之见,署山东都指挥佥事,总督山东备倭事戚继光,将门虎子,胆略绝伦,孤尝观其嘉靖二十九年所上平戎之策,乃英卫之属,韩白之略,当世诸将,无出其右者!” 黄锦有些吃惊,朱载坖竟然对戚继光评价如此之高,所谓英卫,乃是大唐名将英国公李积和卫国公李靖,韩白自不待言,乃是韩信、白起,这些都是古之良将,戚继光不过一个都指挥佥事,竟然当得起裕王如此的夸赞,莫非当真是无双良将吗? 朱载坖继续说道:“对于倭寇,进剿是一方面,分而治之,各个击破也是另一方面,王直乃是海上巨贾,所谋者无非通商贸易耳。非要与朝廷作对,然王忬诱捕王直,已伤其心。孤闻巡按浙江御史胡宗宪,乃是王直同乡,颇有乡谊,孰若遣其招降王直,令其约束手下,协助官军剿灭倭寇,有其相助,事半而功倍也!” 朱载坖今日的表现已经大大超过了黄锦的预计,黄锦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裕王确实对倭寇颇有见地,否则不会在仓猝之间就想出这么多方案来。 朱载坖接着说道:“剿灭倭寇,其实不难,但剿灭奸民,才是断绝倭寇来源的根本之策。当遣锦衣亲军查缉奸民,尤其是与海商有瓜葛的,彼辈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只要用心抄检,所获资财,足以军用,可以大大减轻朝廷的压力,同时断绝倭寇的耳目,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朱载坖说完后,黄锦起身说道:“既然殿下有此良策,老奴就即刻回转西苑,奏明陛下,殿下天资聪慧,实乃大明之福也!” 朱载坖笑着松黄锦出去,对他说道:“孤全仗黄公公在宫内周旋了。” 黄锦笑着说道:“这是老奴应当应分的。” 黄锦回到西苑,将朱载坖所言转达嘉靖,并且说道:“这都是裕王殿下当着老奴思考后说出的话,可见确系裕王自己的看法。” 嘉靖也品味着朱载坖的言语,说道:“十世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倒是有几分才气,戚继光是何来路啊?” 对于一个都指挥佥事,嘉靖哪记得这么清楚,黄锦早就做好了功课,对嘉靖说道:“禀皇爷,戚继光六世祖戚祥。戚祥追随太祖南征北战,在攻取云南的战斗中阵亡。大明立国后,时追念戚祥开国有功,授予其子戚斌为明威将军,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嘉靖二十三年袭父职。” 嘉靖问道:“戚继光可有什么功绩啊?” 黄锦答道:“嘉靖二十八年戚继光考中山东武举,二十九年赴京会试时恰逢庚戍之变,戚继光于是条上便宜,部当其议,被任命为守卫京师九门的总旗牌官。其后率兵在蓟镇御虏,有所斩获。” 嘉靖想了想说道:“既然裕王这么推崇他,调戚继光为苏松总兵在应天巡抚唐顺之帐下听用,至于胡宗宪嘛,他好像是惟中的学生吧?” 黄锦点点头,说道:“胡宗宪是嘉靖十七年进士,正是严阁老的弟子。” 嘉靖笑笑说道:“既然是惟中的弟子,还是问问惟中再说吧!” 第48章 鼙鼓动地来(四) 接下来的几天,虽然嘉靖发布的各种诏令,内阁、兵部也严令东南各省及驻军卫所,对于倭寇要严加防范,一旦发现倭寇登陆,痛加剿灭。 但是情况依旧没能得到好转。而且这次是南倭北虏一起来。 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壬戌,倭贼攻浙江乍浦所,陷之。知县罗拱辰督兵来援,贼引去流劫奉化宁化等处,参将汤克宽追围于独山,贼破围夺舟而去。 六月乙丑套虏数万骑寇延绥,由米脂川入南犯鄜州甘泉等处。北虏可不是小事,嘉靖再一次召集内阁和兵部户部商议此事。 嘉靖这次毫不客气的说道:“而今南倭北虏,交相侵逼,阁部竟无一策以御敌乎?” 一众臣子们赶紧跪伏于地请罪,嘉靖生气的说道:“朕要你们跪下干什么?而今当如何御侮,内阁、兵部可有方略?” 这下阁老们和兵部堂官避无可避了,严嵩当即甩锅,说道:“还请兵部先陈方略以进。” 兵部左侍郎杨博只得说道:“陛下,北虏夏秋袭扰,本是常事,只要严令九边,加强防备即可,可虑者仍是倭寇,倭寇袭扰东南,马上又是夏粮收获季节,倭寇日益猖獗,深恐影响田赋,九边驻军,都仰赖东南漕运,此诚可忧危者!” 对于杨博的能力,嘉靖还是认可的,嘉靖于是问道:“杨博,对于倭寇,你有什么看法。” 杨博说道:“而今东南沿海之地,不啻千里之长,官军囿于防区,难以及时支援,且事权不一,令出多门,将帅临机不能自专,当何以御敌?而今之计,当分化防区,任命将帅,专其事权,令其专司备倭,如此事权统一,将得专兵,方有成效。” 嘉靖问道:“杨博你仔细说说,看看怎么设置备倭之将。” 杨博说道:“现下倭寇最为猖獗无非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陛下已遣戚继光为苏松总兵,南直隶其他州府也应设一总兵,专司备倭,浙江、福建也是如此,总兵统帅战兵,都司负责守备,若有失土陷城,则论罪于都司,若有剿寇失利,则问责于总兵,凡入援精锐,本省游兵、各营战兵皆归总兵该管。” 嘉靖问道:“东南诸将可用否?” 杨博说道:“东南诸将俱老于军务,俞大猷、汤克宽、卢镗等皆是一时之选。” 嘉靖点点头,说道:“诸位议一议,三省总兵委任何人为宜。” 严嵩率先发言道:“陛下,臣以为俞大猷富于韬略,屡败倭寇,猷为将,事必先周。陈师鞠旅,言必尽谋。水灭倭氛,陆俘琏囚。闽广奠安,漳泉少忧。比之方叔,实称其俦。南直隶国家腹心之地,当委能将把守,俞大猷水陆皆通,当委之为南直隶总兵。” 几位大臣对此都没有异议,确实东南诸将中,成名最早,战功最卓着的就算俞大猷,兵部尚书聂豹也说道:“大猷负奇节,以古贤豪自期。其用兵,先计后战,不贪近功。忠诚许国,老而弥笃,所在有大勋。” 嘉靖于是说道:“如此就加俞大猷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提督南直隶水陆军务事总兵官。” 接下来对于浙江和福建总兵,争夺就比较激烈了,因为浙江富庶,而福建贫瘠,且海岸弯曲,倭寇便于登陆,福建总兵肯定是不如浙江总兵的,汤克宽又和卢镗不相上下,按当时说法:卢镗有将略。倭难初兴,诸将悉望风溃败,独卢镗与汤克宽敢战,名亚俞(大猷)、戚(继光)云。 卢镗是浙江处州卫人,汤克宽是南直隶邳州人,算是徐阶的南直隶老乡,而且汤克宽乃是儒将,还擅画山水,亦写墨梅、花卉又兼工生草书、诗和画。于心学诸人友善,于是聂豹、徐阶等人主张以汤克宽为浙江总兵,卢镗为福建总兵。 但是卢镗是东阁大学士吕本的浙江老乡,再加上严嵩现在拉拢吕本对抗徐阶,故而严嵩等人主张卢镗为浙江总兵,汤克宽为福建总兵,双方争执不下。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镗者,钟鼓之声。从金,堂声。镗然,击鼓声也。疆场用兵,得胜而鼓,卢镗这个名字不错,以卢镗为浙江总兵,汤克宽为福建总兵。” 不得不说,老道士的思路总是如此的清奇,在他的观念里,浙江比福建要重要的,说是保东南,但其实对于嘉靖来说,最重要的就算南直隶和浙江,所言浙江总兵很重要,需要一个好彩头,再加上汤克宽的心学背景,王阳明又是浙江余姚人,嘉靖当然不会用他为浙江总兵。 嘉靖接着说道:“近日裕王言道,东南各省卫所羸弱,不堪上阵,提议调广西狼兵及九边精锐入援东南,尤其是九边的精骑到东南去参与剿除倭寇,诸位以为如何?” 杨博说道:“狼兵虽然作战骁勇,然军纪败坏,向者调至狼兵,所在辄肆荼毒,奸污妇女、劫掠财物、毁坏屋宇,良民横罹锋刃者不可胜数。至于士族,亦有阖门受戮之惨,且载所掠妇女金银抵南京贸易,违禁货物不可胜数,土司兵最不宜调,其扰中国甚于胡。” 嘉靖想了想也是,这些狼兵,要是放任他们进入大明的腹心之地,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了,到时候别倭寇还没剿除,江南就已经大乱了。 杨博接着说道:“至于裕王所说调九边精骑南下,倒是可行,江南虽然水网纵横,但是南直隶及杭嘉湖诸府,地势平坦,利用骑兵,若是抽调数千,以为苏松、南直隶及浙江总兵游兵,则可扼倭贼之锋。只是现在九边也是吃紧,要从各处抽调,殊为不易。” 嘉靖问道:“三两千精骑可调否?” 杨博答道:“若是只调三两千精骑,从辽东镇抽一千,蓟镇五百,宣府五百,大同五百,山西五百,还是可调的。” 嘉靖当即说道:“如此兵部即刻下令,调三千精骑,南直隶、苏松、浙江各一千,由本镇游击统帅。” 事关嘉靖的腰包,他还是很重视的,一切事情都从速办理,一众臣子这才告退,嘉靖把严嵩单独留下,商量事情。 第49章 筹谋密室深 嘉靖把严嵩单独留下,为的是胡宗宪之事。 嘉靖对于朱载坖用胡宗宪来招降王直这个打算颇为意动,可是胡宗宪一个七品小官,他并不了解,就算马上差厂卫前去打探恐怕也来不及了,严嵩既然是他的老师,恐怕对他应该还是比较了解的吧。 嘉靖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惟中,裕王献策说,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与王直乃是同乡,想用胡宗宪招降王直,朕想胡宗宪乃是你的学生,胡宗宪何等样人也?” 严嵩思考了一阵,说道:“胡宗宪聪明绝顶,多权术,喜功名,若是用他招降王直,倒是可用。” 嘉靖点点头,同时把陆炳和黄锦叫来,将厂卫收集的有关王直的材料取来。 王直,也称汪直,乃是南直隶徽州府人,自号五峰船主,王直早年以买卖硝黄为主,因为此时的日本正渐渐进入热兵器时代,非常需要火药,而日本本土又无矿产。后来他的品种就包罗万象了。他可以把内地丝绸抬高一倍价格收购,然后在南洋加价10倍售出,从日本则趸入大批倭刀,加价15倍卖给内地,人们还争相抢购。至于盐铁、瓷器、香料、玉石等等更是不在话下。 凭借着巨额的财富,王直手下豢养了大批日本的流浪武士,为他充作打手。嘉靖二十一年,汪直受到宇久盛定的引荐,并接受日本战国大名松浦隆信的邀约,以九州外海属于肥前国的平户岛并以日本肥前国的松浦津为基地,从事海上贸易。 王直混好了以后,还携带了大批徽州子弟出海行商,故而这个被大明视为头号海贼的人物,在徽州当地名声居然不错,徽州有他的各种传说,相传王直在出生时,其母汪氏曾梦见有大星从天上陨入怀中,星旁有一峨冠者,汪氏遂惊诧地说道:“此弧星也,当耀于胡而亦没于胡。已而,大雪纷飞,草木皆为结冰。乡人曰:‘天星入怀,非凡胎也,”少落魄,及壮多智略,善施与,以故人宗信之。 王直不断放出风去,说只要朝廷允许通商互市,他就不再袭扰大明东南沿海,而且可以帮助朝廷消灭所有海盗。 对于这种人,严嵩的评价是:“此辈利令智昏,可以驱使而不可以任用,宜先虚与委蛇,用之剿寇,而后徐徐除之可也。” 嘉靖对此表示同意,王直胆敢威胁朝廷,这就已经犯了嘉靖的大忌,而且王直曾经做过的一件事直接让嘉靖给他判了死刑。 嘉靖二十六年,由于余姚谢家向他们订了大宗货物,没有给钱。多次催缴后徽商首领发现,他们根本就不想给钱。走私是犯法勾当,不可能将他们告官,那么,这些来自海外的异宝奇珍就算是海上船民孝敬宰相大人的吧!而且不仅谢家这么做,许多当朝官僚和豪绅都有过类似的“交易记录”。海上走私武装决定派人扭转这种局面。于是,一场商业纠纷引发了一场灭门惨祸。 余姚谢氏几乎举家被屠,这余姚谢氏是谁家?乃是弘治朝阁臣谢迁的家族,谢迁尸骨未寒,其全家就遭灭门,朝廷的脸面何在?若不将他们明正典刑,何以告慰谢阁老的在天之灵,嘉靖怎么统御九州万方。 天真的王直还以为自己可以靠着帮朝廷剿灭倭寇戴罪立功,甚至获取一官半职,殊不知在朝廷的眼里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嘉靖和严嵩商量完后,嘉靖嘱咐道:“惟中,要告诫胡宗宪,臣不密则失其身,切记秘密行事!” 在嘉靖和臣子们讨论事情的时候,朱载坖正在王府里等待客人,今日他请的人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兵部职方司署郎中事员外郎汪道昆。 朱载坖请他来,可不是为了向他打听什么军机大事,当然以他们现在的交情,恐怕就算朱载坖想问点什么军机大事,汪道昆也不会告诉他的。 今日约汪道昆来,乃是为了南北曲的事情,他工杂剧,与明代“后七子”领袖王世贞齐名,素有“南北两司马”之美誉。是公认的昆曲鼻祖之一,当然也是金瓶梅的可疑作者之一。 现在大明娱乐颇少,朱载坖身为亲王,总不能往八大胡同跑吧。此际正是昆曲勃兴之时,前世就是个资深戏迷的他可算找到用武之地了,汪道昆曾写杂剧唐明皇七夕长生殿,被认为是洪昇的长生殿参考之一。 他的作品曲词淡雅蕴藉、清丽婉约,大多以寄托作者对现实的感伤,以及追求闲情别致的境趣为主。故而朱载坖约见于他。 汪道昆此时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当朝亲王召见,自然不敢不来,汪道昆下衙后更衣来到裕王府,朱载坖已经早早等候他了,朱载坖找他固然有探讨戏曲之意,更重要的是汪道昆出身徽州盐商,家中豪富,肯定养有家班,朱载坖可养不起这个,到时候少不得当一把文抄公,借汪道昆之手在士林扬一把名。 汪道昆进来后行礼拜见道:“下官汪道昆见过裕王殿下。” 朱载坖笑笑说道:“伯玉(汪道昆字)不必多礼,孤是听闻伯玉精于戏曲,孤也颇为喜好,故而请伯玉一叙。”听到朱载坖不是向他打听兵部的事情,而是准备与他探讨戏曲,汪道昆的心思才放下来,若是这样,那就不犯什么忌讳了。 汪道昆笑着说道:“殿下过誉了,下官只是略知一二,谈不上精通。” 朱载坖笑着说道:“听闻伯玉曾写过唐明皇七夕长生殿,孤闲来无事,也写过一折密誓,想请伯玉斧正。”说罢取出一叠手稿,交给汪道昆。 乃是朱载坖凭记忆回忆的长生殿密誓一折,汪道昆仔细看着,表情越来越激动,朱载坖倒是毫不惊讶,毕竟南洪北孔之一的洪昇写就的长生殿,岂是等闲。 没想到汪道昆径自唱起来了:提起便心疼,念寒微侍掖庭,更衣傍辇多荣幸。瞬息间,怕花老春无剩,宠难凭。论恩情,若得一个久长时,死也应;若得一个到头时,死也瞑。抵多少平阳歌舞,恩移爱更;长门孤寂,魂销泪零:断肠枉泣红颜命! 朱载坖只是笑笑,这汪道昆倒是个妙人! 第50章 筹谋密室深(二) 汪道昆忘情的拍曲,半晌之后,汪道昆才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了朱载坖半天,他实在不敢相信,裕王竟有这般功力,套曲度曲可并不简单,既要精通音律,更要富于文采,这样的人可不多见,裕王不过一个弱冠的皇子,又从未听说过裕王精通此道,今日里拿出来的这折戏,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 汪道昆想了想,禁中豢养的伶工,其才情技艺,恐怕远胜家班,其中有善于度曲的,也是正常,裕王再怎么说也是从小接受了大明最好的教育,再加上这些高人指点,帮裕王修改润色,肯定弄出来的东西不会差。 朱载坖不知道汪道昆内心有这么多戏,自己只是普普通通当个文抄公罢了,只不过对长生殿比较熟悉,自己也颇为喜欢长生殿,故而来选了这本戏。 汪道昆说道:“殿下,下官观之,这应当是全本戏中的一折吧?” 朱载坖笑笑说道:“汪司马(职方司郎中别称小司马)说的是,孤想弄一套全本长生殿,怎奈才识低微,又久闻汪司马乃是此中高手,想请汪司马助孤,不知可否?” 汪道昆笑着说道:“殿下有此雅兴,下官敢不从命。” 朱载坖本想继续和汪道昆讨论一下昆曲,没想到唐顺之竟然登门,如今唐顺之可是外放应天巡抚的肥缺,肩负重任,本应该马上出京赴任的,为何突然来到裕王府,这事情有些意思了。 汪道昆也是和唐顺之熟识之人,本来唐顺之就是上一任兵部职方司郎中,正是唐顺之外放,才使得汪道昆从职方司员外郎署郎中事,唐顺之来访,朱载坖当然很高兴,立马请他进来,并对汪道昆说道:“汪司马也一起吧!” 唐顺之进来行礼后,发现汪道昆也在,笑着问道:“伯玉也在吗?” 汪道昆笑着说道:“荆川公怎么也到裕王这里来了。” 唐顺之笑着说道:“你伯玉兄来得,我就来不得吗?” 汪道昆说道:“下官与裕王殿下,是讨论杂剧曲子的,荆川公如今巡抚应天,倭寇袭扰应天,军情急如星火,荆川公不赶去上任,留在此处作何啊?” 幸亏汪道昆和唐顺之相交匪浅,两人之间的友谊极其深厚,才能开的起如此的玩笑,朱载坖也笑着问道:“荆川公今日怎么到孤这里来了?” 唐顺之说道:“下官听说裕王殿下对倭寇颇有见地,此次还向陛下推荐了戚继光出任苏松总兵,更是向陛下献策调九边精骑南下入援,下官想裕王殿下对于倭寇想必是有所了解的,故而冒昧请见,还望殿下见谅。” 朱载坖笑着说道:“都是为国事,谈不上什么见谅的。荆川公既巡抚应天,对于南直隶防务及驻军有何看法?” 作为作过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唐顺之,对于全国的驻军和卫所都是了如指掌的,说道这事,唐顺之、汪道昆都是神色一黯,唐顺之说道:“东南卫所糜烂,行伍败坏,南京京营恐也早不堪用,况南京乃国家留都,太祖陵寝之所在,本应严加防守,而今武备废弛,岂是须臾就可以振作的。” 说到此处,汪道昆也是长叹一声,东南军旅之败坏,他们久在兵部,岂能不知。朱载坖接着问道:“那以荆川公之见,倭寇真的如外间所言,武艺精熟,锐不可当吗?” 朱载坖可知道,唐顺之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可真是有德之人,唐顺之曾向河南枪术名家杨松学习枪法,颇有勇力。 后来还曾留下掷笔毙倭的传闻,据说唐顺之在扫荡倭寇的战斗中屡次获胜,又颇有武艺,深受倭寇首领的忌惮。于是重金聘请刺客谋杀唐顺之,一天深夜,唐顺之正秉烛挥毫,忽觉桌前烛光一闪,只见一个手执利刀的人已站在眼前了。“唐顺之,今天就是来取你的性命!”“既然这样,好吧,能否容我把这张字写完再就教你呢?” 刺客同意了,唐顺之神色自若,提着斗笔挥毫如飞,正当刺客入神时,唐顺之笔往刺客喉间掷去。刺客往后便倒,利刀坠落在地,原来唐顺之把浑身的力气运到这笔尖上,一掷有千钧之力,刺客当场毙命。唐顺之从容地招呼家人,把刺客抬到后园空地上埋了。 唐顺之听闻朱载坖此言,哈哈一笑说道:“倭寇之中的部分真倭,确实武艺不错,不过要说什么倭寇武艺纯孰,那就是无稽之谈了。据下官看,倭寇甲胄不全,所恃者惟倭刀大枪尔,然倭寇铁甲都不曾装备,只不过是官军武艺不熟,阵法不精,军器偷工减料,全无斗志,御敌先溃,不敢与倭贼短兵相接罢了!” 朱载坖拊掌赞叹,唐顺之这话算是说到朱载坖心头了,他才不相信比狗高不了多少的倭寇什么武艺纯熟,悍勇绝伦,还不是东南的明军太废物,这会的日本人,连明军中下等战马的肩高都达不到,武大郎拉过去都能算巨人,不过仗着一股见过血的悍勇罢了。 要不然戚继光训练的戚家军,揍他们的时候怎么全不费力,台州之战中,戚继光统帅三千浙兵,在台州九战九捷,歼敌四千余,浙兵几乎毫无损失,横屿之战中,六千浙兵,转战千里,荡平横屿、牛田、林墩的大倭巢,自身伤亡不到一百。 朱载坖说道:“而今东南糜烂,卫所之兵已不堪用。孤闻戚继光善于练兵,是难得的将才,国家多事,正是用武之时,一面从卫所之中拣选武艺上佳的充为校尉,一面征募民间敢战之士,严加训练,授以全权,可以制寇!孤闻温州府义乌县,民风剽悍,多矿工,窃以为从中选取精壮,编为行伍,足以制倭。” 唐顺之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朱载坖,裕王连京师都没有出过,怎么会知道千里之外的温州府义乌县民风剽悍呢? 朱载坖不得已又把自己岳父拉出来顶缸,说道:“裕王妃出身临淮侯家,又在锦衣亲军中任官,曾路过义乌,回来后与孤闲聊时说起义乌民风剽悍,至今记忆犹新。” 对于朱载坖的这个理由,唐顺之觉得也算说得过去了,只是汪道昆眨眨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 第51章 筹谋密室深(三) 说完了南直隶的军务,唐顺之问道:“殿下以为,未来倭寇会如何滋扰我大明?” 这话让朱载坖陷入了一阵思考,对于历史大势,他是清楚的,但是要他去预测倭寇的动向,着实是难为了他,朱载坖仔细思考了一下,反问唐顺之和汪道昆一句:“二位以为,倭寇是何等样贼寇?” 这话倒是让两位小司马愣了一下,唐顺之问道:“那殿下以为倭寇何等样贼寇?” 朱载坖就将自己对于倭寇的看法说出来了,大明一向有外虏内贼的说法,外虏也就是北虏、东虏这些北方游牧少数民族,他们攻略州县,劫掠百姓,这点和倭寇很像,所谓内贼,包涵的就多了,剪径劫道、占山为王的土匪,流民结伙,对抗官府的流贼,还有白莲教等邪教组织的各种贼寇。 但是倭寇和他们不一样,倭寇没有什么统一的组织和规划,选择袭击的目标主要就是依靠沿海和他们勾连奸民提供情报,或者干脆随机选择明军防御薄弱的地方登陆劫掠。 朱载坖说道:“倭寇没有组织,所谓王直虽然号称海上枭雄,可是并不能号令倭寇,除了他自己的船队以外,其他海商也罢,海贼也罢,虽然遵奉王直为主,但是王直根本不能约束他们,对于倭寇,孤以为没有他法,只能痛下杀手,令其有来无回.” 对于朱载坖的这个看法,唐顺之还是比较赞同的,作为常州人,他的家乡也在倭寇袭扰的范围内,饱受倭寇之苦,对于倭寇也是极为痛恨的。 现在唐顺之做应天巡抚,朱载坖觉得还是需要提醒他一下,要是真的再次发生嘉靖三十四年壬辰倭乱之事,倭寇直抵南京,作为应天巡抚的唐顺之必然会被嘉靖严惩,当作背锅侠。 朱载坖说道:“眼下要提防的就是小股精锐倭寇,登陆之后直趋内地,若是到时候袭扰南京,侮辱陵寝,罪莫大也!” 朱载坖说到这个,唐顺之也是一惊,自己身为应天巡抚,南京正是自己的防区,若是到时候真的发生此事,自己罪莫大焉! 朱载坖仔细回忆了一下壬辰倭乱的细节,这股倭寇从浙江绍兴上虞县登岸,这股倭寇上岸后遇小县城就攻打,遇官兵就搏杀。在浙江境内从上虞登陆后,经会稽、杭州、淳安窜入安徽境内。 在安徽境内流窜绩溪、旌德、太平府直趋南京,袭扰江宁,在南京外城安德门向明军示威后一路南下,经溧阳、宜兴、武进、无锡最终在苏州府境内被明军大军围困,数千明军将这伙倭寇歼灭。 朱载坖一直不相信这伙倭寇是一伙孤立的倭寇,一伙孤立的倭寇,怎么可能登陆劫掠之后不乘船离开,反而一路孤军深入,直抵大明留都南京城下,他们莫不是有病? 连胡宗宪也说道:“盖此五十三人者,滑而有谋,猛而善斗,殆贼中之精选,非常贼也!”明军的反应也并非不快,南陵之战,芜湖县丞陈一道父子率领芜湖骁健,力战独进,全部战死。江宁镇之战,明军指挥朱襄、蒋升率众迎拒,不能御,襄战死,升被创坠马,官兵死者三百余人。 根据战报也可以知道,这伙倭寇确实非常人也,官军引弓射之,贼悉手接其矢,诸军相顾愕贻,逐俱溃。这股倭寇攻打南陵县城时被总共四个县的官兵包围,明军放箭,倭寇个个能手接飞矢,除了明军弓软无力,倭寇的武艺之强确然无疑,难怪明军愕然后一起崩溃。 从六月七日登陆,到八月十三日在苏州被歼灭,这伙区区五十三人的倭寇在大明境内流窜三省,戚继光等人复盘了整个战事后,得出的结论是:其所经历八郡,转战三千里,凡人材、物力、地形靡不了然于胸中;不杀人,不掠财,不奸妇女,周流深入,其志岂可测耶! 而且这帮倭寇根本不是冲着劫掠财物来的,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只只攻击城池和官军的自杀式行为,这可不是普通倭寇的行为,苏松巡抚曹邦辅就认为,这些是日本侦察兵,意在大举入寇,朱载坖认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朱载坖诚恳的提醒唐顺之:“荆川公,浙江上虞等处,官军防备松懈,一旦小股倭寇登陆,自杭州趋徽州绩溪旌德等处,直逼应天,到时候陵寝震动,罪莫大焉!” 唐顺之点头,随后又有些无奈的说道:“殿下,下官虽是应天巡抚,但是南京乃国家留都,有南京兵部和南京内外守备,下官恐怕难以置喙,只能在南京周围分兵设防,以防倭寇突袭。” 听到唐顺之的话,朱载坖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他也知道,唐顺之虽然是应天巡抚,但是却管不到南京,应天巡抚的衙署驻地都在镇江,南京城内尚书满地走,侍郎多如狗,还不要说担任南京守备的勋臣和镇守太监,这些人都不是唐顺之一个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能指使的动的。 况且南京的兵,朱载坖也不抱什么希望,当时倭寇兵临南京城下,八月,犯江宁镇,指挥朱襄等纵酒失机,贼遂沿乡抢掠,趋株陵关,守将罗节卿、徐承宗望风奔溃,贼乃径犯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侍郎陈珠等闭城不敢出。指望南京京营能够振作起来,那还是先醒醒吧。 朱载坖说道:“南京之事,孤也无能为力,但是会上疏陛下,要求南京提高戒备,孤以为九边调来精骑,可留五百于南京附近,以备不时之用。” 虽然朱载坖肯定会上疏的,但是嘉靖未必会信,就算嘉靖下旨令南京整顿京营,又能落实几分呢?还不如依靠九边精骑的骑兵优势拦截这伙倭寇才是真的。 与唐顺之、汪道昆聊了一会后,两位向朱载坖告辞,朱载坖也将唐顺之亲自送出王府,说道:“此去山高水长,荆川公妥为珍重!” 唐顺之洒脱一笑,说道:“愿破贼而返!” 第52章 筹谋密室深(四) 唐顺之他们走后不久,嘉靖就拿到了厂卫送来的关于朱载坖和汪道昆、唐顺之的记录,嘉靖饶有兴致的查看裕王和他们说了什么。 这两位都是兵部出身的官员,尤其是唐顺之,他现在可是以兵部侍郎巡抚应天,掌握着大明的膏腴之地,嘉靖怎么可能不关心。 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嘉靖现在觉得越发的看不懂了,朱载坖表现出的能力,嘉靖自问就算是他同年时都不一定能超越,那么他还忙着搞大礼议呢。 看到朱载坖居然和汪道昆讨论些杂剧、曲子,嘉靖不由得一笑,些许爱好嘉靖倒从未觉得有什么过分的,但是看到后面,嘉靖的眉头逐渐皱起来了,朱载坖一再提醒唐顺之加强南京防务,莫非真的南京可能出事? 嘉靖多敏感的人啊,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在他的治下发生,否则到时候他如何去面对朱家的列祖列宗啊!嘉靖当即叫来黄锦,问道:“南京守备太监是谁?” 黄锦说道:“南京守备太监国放,乃是御马监太监出身,作过大同、宣府等处的镇守太监。” 嘉靖立刻吩咐道:“司礼监去信南京守备,南京务必加强防务,南京京营和孝陵卫要操演起来,若是倭寇惊扰了太祖陵寝,朕剥了他的皮!” 黄锦立刻下去吩咐,嘉靖则在思考要给裕王什么赏赐了,最近裕王的表现很合他的意,他这个人对于对他胃口的人一向是很大方的。 既然裕王现在喜欢杂剧曲子,嘉靖寻思着不若在教坊中寻些高手乐工伶人,赏赐给朱载坖。不要想多了,嘉靖说得教坊不是礼部开门营业的教坊,乃是内教坊。 教坊司掌管宴会用乐,负责承应乐舞、百戏、戏曲等等,是一个专门管理与传习宫廷俗乐的音乐机构。有明一代太祖朱元璋极其重视礼乐教化功能,大明刚一建立,朱元璋就成立了教坊司。 宫廷礼仪音乐分为郊祀乐、朝贺乐与宴飨乐,其中教坊司负责朝贺乐和宴飨乐。其雅乐备八音、五声、十二律、九奏、万舞之节。俗乐有百戏承应,队舞承应,讴歌承应。祭祀用雅乐,太常领之。宴享朝会兼用俗乐,领于伶人。 内教坊就算专为大明宫廷服务的艺人,教坊主要演出的杂剧就算十七剧。其中十七剧演出场合不一,有皇上万寿供奉之剧,有太后万寿供奉之剧,有贺正旦、祝元宵之剧,有春日宴赏、冬日宴赏之剧,这些是由教坊司艺人专为不同类型、场所的节目所创作编演的曲本。这是由于艺人们被要求不断地创新剧本以应对统治者们的口味变化,院本皆作傀儡舞,杂剧即金元人北九宫。每将进花及时物,则教坊作曲四折,送史官校定,当御前致词呈伎。数日后,复有别呈,旧本更不复进。 可以说教坊代表了大明宫廷的最高艺术水准。而且赐予教坊乐班可不是随便赐几个人,而是一整班的乐队。以嘉靖决定赐予朱载坖的殿中女乐来说,包括:戏竹2、箫14、笙14、笛14、头管14、闉10、琵琶8、二十弦8、方响6、鼓5、拍板8、杖鼓12、舞姬20,一共一百三十五人。 他们主要负责及进膳、迎膳等曲,皆用乐府、小令、杂剧为娱戏。待黄锦安排好往南京传信的事情后,嘉靖将自己的决定告知黄锦。 黄锦笑着说道:“皇爷,老奴以为,皇爷既然赐予裕王一班女乐,恐怕还得赏赐点别的什么财物才是。” 嘉靖笑着问道:“你这老狗,今日怎么帮着裕王讨要赏赐来了?莫不是收了裕王的好处?” 黄锦苦笑一声,说道:“皇爷,裕王府就是想给老奴赏赐,老奴也不敢要啊。老奴以为,陛下赏赐给裕王一班女乐,裕王府可就多了一百多张吃饭的嘴,裕王没有封地,眼下只有出宫时陛下的赏赐和王妃带来的嫁妆,今年的亲王禄米,还不知道户部什么能拿出来呢,就算能拿出来,层层漂没,落到裕王手里可不多了,裕王府如今并不宽裕啊!” 黄锦这么说,嘉靖自己也有些脸红了,自己对裕王之前确实是有些疏于关心了,连裕王府没有产业一事都不曾记得。 嘉靖笑着说道:“你这老狗,倒是机灵,去吧皇庄册子拿来。” 既然黄锦都提出来此事了,嘉靖觉得给裕王一个庄子,也算有一份进项,更是他作为老爹对儿子的关爱,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指望朝廷的亲王禄米,估计就有的等了。 黄锦连忙拿来皇庄册子,供嘉靖挑选。 要说天底下谁的土地最多,那肯定是皇帝老儿了,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嘉靖也没有太多土地,也就二十七万余顷。 不过这些土地分布在全国各地,主要集中在南京、北京、南北直隶、中都凤阳和承天府,京师附近共有皇庄三十三处,土地三万七千五百九十五顷四十六亩。 嘉靖审视着这些皇庄,丰润,新城、雄县庄田三处、大兴县十里铺皇庄、大王庄皇庄、深沟儿皇庄、高密店皇庄、婆婆营皇庄、六里屯皇庄、土城皇庄。这些皇庄那么太远,要么产出不多,都不合嘉靖的意。 嘉靖直接将皇庄册子扔给黄锦,说道:“你管着皇庄,说说哪个皇庄离京师近,产出也还不错,怎么说也得百多顷地的。” 黄锦想了想说道:“黄爷,宛平香山皇庄,距离挺近的,有一百六十八顷九十八亩余,旁边还有一小块御马监的马场地,虽然不太大,但是也可以一并赐给裕王。” 嘉靖想了想,说道:“那就这么办吧!你这老狗去传旨,这次可要多从裕王那里拿点好处来。” 黄锦笑着说道:“老奴岂敢。”说罢就去办理了,嘉靖不知道的是,黄锦所说的御马监那块不太大的土地确实不太大,也就一百七顷四十九亩。 第53章 经济有奇谋 黄锦连忙让司礼监文书房拟好敕书,用印之后前往裕王府。 对于黄锦的到来,裕王府上下都已经不陌生了,朱载坖赶紧出来迎接,黄锦笑着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有恩旨,可是大喜事。” 朱载坖赶紧上前行礼领着,黄锦念完了敕书,笑着对朱载坖说道:“裕王殿下,可是大喜事啊?” 朱载坖起身对黄锦说道:“总是黄公公爱护,为孤周旋。”朱载坖当然知道,太监们六根不全,最喜欢就算银钱之物了,朱载坖示意刘忠赶紧去取些银子,送给黄锦,然后请黄锦进入书房了。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香山皇庄虽然不大,也有百多顷地,旁边还有一片御马监的荒地,大概百来顷,老奴做主,就给殿下补贴王府之用了。” 朱载坖谢过黄锦的好意,两百七八十顷地可不算少了,再怎么也也算有些稳定的收入了。朱载坖突然想到,现在番薯、土豆虽然还没有传入中国,但是玉米确实是在嘉靖年间传入中国了。 前世朱载坖还专门关心过这个问题,最早关于玉米的记载是在嘉靖十年,在大明的广西布政使司,就有了玉米种植的明确记录了,嘉靖三十四年和三十九年,河南巩县和陕西平凉府都曾经上奏过种植玉米,不过这时候的玉米还不叫玉米,而是叫番麦,又叫西天麦,接的果实形状像一个小宝塔,尾巴上面还下垂和绒须,三月种植八月收获,长度在五六寸。 既然土豆番薯还需要时间,但是玉米现在已经有了,就推广开来才是真的。而且自己现在有了庄田,正好用来推广玉米。 朱载坖对黄锦说道:“黄公公,孤还有一事相求。”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若是有事,但请吩咐就是,只要老奴力所能及的,绝不推辞。” 朱载坖就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通过司礼监和御马监在广西、陕西和河南的镇守太监,寻找玉米的种子和懂得种植之法的老农。 为什么这事要拜托黄锦做呢?一来是相对于外廷的文官们,朱载坖明显更加信任黄锦,而且太监们办事的效率更高,只要是黄锦这个老祖宗发话,他们肯定会尽心尽力的去寻找的。 而且黄锦确实算是个好人,当年黄锦回乡省亲,得知家乡父老无桥过河,便当即决定捐资建桥。黄锦委托其弟锦衣千户黄子铠亲自督办相关事宜,并嘱咐说:“建桥所需费用须自己筹措,不得向百姓索要分毫。尽快将桥建好,以便百姓通行。” 黄子铠受命后,亲自沿河勘查,后在东关城门外选定桥址。当年十一月,黄子铠率领工匠,开工建桥。仅用时6个月,瀍河上便落成一座总高11.20米、宽10.26米、长77.75米的5孔石桥。桥面用较规整的长方体青石横列平铺,两侧设有护栏,东西两岸加砌石块,以固堤岸。 尽管该桥耗资巨大,但黄子铠依照黄锦的嘱托,采用“募役寓赈”的方法,并未加重百姓的负担。百姓感其济涉便民的义举,特在桥头为黄氏兄弟竖碑撰记,将此桥命名为“黄公广济桥”。这桥可不是豆腐渣工程,至今仍然在黄锦的老家洛阳,现在叫洛阳东关大石桥。 嘉靖二十五年他还捐资修缮了白马寺,使寺院面积扩大到60亩。以后寺院虽多次修缮,但始终保持着他修缮后的基本面貌。 黄锦确实是大明太监里难得的好人,虽然黄锦也捞钱,但是经常帮助一些因为上疏言事被嘉靖处罚的官员。海瑞上书进谏,嘉靖大怒,命人将海瑞抓来,欲治罪杀头,在场大臣无人敢上前劝言。这时,黄锦在一旁对嘉靖说:“海瑞谏言之前,自知难逃一死,便买来一副棺材放于家中,等待朝廷治罪。”正是黄锦的一番话,救了海瑞一命。 后来嘉靖驾崩,也是黄锦与大学士徐阶等到裕邸,迎裕王入嗣帝位的,对于朱载坖来说,黄锦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莫小瞧了这番麦,若是能够推广种植,大明就能够增产不少粮食,百姓也不至于沦为流民,到时候黄公公功莫大焉,青史留名,孤在这里谢过黄公公了!” 黄锦笑着说道:“什么青史留名,老奴一介中官,能够不留骂名就好了!既然殿下将此事说得如此重要,有关天下苍生,老奴敢不尽心竭力。” 黄锦说完就离开了,朱载坖命人请王妃来,将嘉靖赐予的一班伶工交给王妃安排,自己叫来刘忠、滕祥和陆绎,既然嘉靖将皇庄赐予了朱载坖,当然要去接收,皇庄的情形如何,肯定要去了解的。 朱载坖问道:“宛平皇庄怎么样,收益如何?” 滕祥久在宫内,又是黄锦的干儿子,对这些是比较了解的,他说道:“殿下,宛平皇庄每亩土地征银三分,亩派粮一斗。” 朱载坖在心中默默的算了一下,一亩三分银,一斗粮,一顷地就是三两银和十石粮食,皇庄差不多每年能给王府五百两银子和一千七百石粮食,怎么说呢,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谓一个天文数字了,可是对于偌大的一个王府来说,就显得不够了。 还是要搞点钱的,陆绎突然说道:“殿下,承天府的皇庄每亩征银九分,为何宛平香山的皇庄每亩只征银三分?” 说道这个问题,滕祥立马闭口不言,垂下头来,朱载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这些管理皇庄的死太监玩命的压榨佃户,提高每亩征银的数量,多出来的部分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这事干系可大了,说不定内廷的大佬们都参与其中,收受了好处。 朱载坖只得说道:“想是承天府位于南方,土地肥沃,出产更多,故而比宛平皇庄的高些。”将此事遮掩过去后,朱载坖吩咐道:“陆千户明日先去打探一下皇庄现在的情况,佃户缴纳多少租子,再做区处。” 他们在其他地方捞也就罢了,要是他手伸到裕王府来,朱载坖是肯定要剁了他们的爪子的。 第54章 经济有奇谋(二) 黄锦回到西苑后,没有隐瞒的将裕王和他说得事情告诉了嘉靖。 嘉靖笑着说道:“既是裕王想做,就权且让他试试吧!若是真的成了,倒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让你这老狗青史留名也未可知啊!” 黄锦笑着说道:“都是陛下的功劳,若无陛下虔心修道,上天垂怜,裕王怎么会有此发现,我等不过都是为君办事的。” 对于黄锦的吹捧,嘉靖显然非常受用,笑着说道:“既然裕王这么重视此事,就让司礼监晓谕各地镇守太监,寻找这番麦的种子和熟悉种植此物的老农,送于裕王府。” 黄锦立刻下去办理此事,嘉靖则开始处理政务,平心而论,嘉靖虽然深居西苑,但是并非不理朝政,相反他还经常熬夜处理政事,但是却拒绝召开朝会,除了亲信大臣以外,基本不会接见其他臣子。 这边陆绎回到家里,向陆炳汇报今天在裕王府的见闻,当他说道自己说承天府的皇庄每亩征银九分的时候,陆炳不禁骂道:“蠢材,这等事情,是能直接告诉裕王殿下的吗?” 陆绎出身簪缨世家,又是锦衣卫出身,怎么会不知道内中的情由呢?今天之所以故意这么说,一是为了在裕王面前树立一个憨直的形象,二是想学自己老爹,当孤臣。 陆炳无奈的说道:“虽说咱们锦衣亲军是陛下的孤臣,但是这些中官毕竟是天子近臣,就像现在的黄公公,轻易不能得罪的。” 陆绎继续说道裕王派他去查看宛平皇庄,陆炳问道:“知道裕王派你去干什么吗?” 陆绎摇摇头,陆炳说道:“要是有人把钱伸进了裕王的钱包,你怎么办?” 陆绎说道:“自然是将其拿办。” 陆炳点点头说道:“这就试了,今日裕王殿下算是在王府太监们面前帮你遮掩了,既然你已经知道此事,宛平皇庄的管事一样不会干净的,裕王殿下既然要你去查看,就是要你把这些硕鼠抓出来。” 陆炳接着说道:“裕王刚刚开府,陛下的赏赐也不多,裕王的母家、岳家都不是什么有钱财的,全靠开府时的赏赐和亲王禄米支撑一个偌大的王府,现在看来,这亲王禄米什么时候能到还是未可知。皇庄的收入就是王府现在最大的来源,裕王殿下怎么会不重视,反正得了皇庄,这些管事的生死又无所谓,你一定要帮裕王抄出些钱财来。” 陆绎点点头,陆炳说道:“明日我从卫里寻几个好手跟着你一块去,查看完了后把他们盯死了,只要裕王下令,拿我的帖子,调卫里的查检百户去抄他们家,务必抄干净!” 此刻裕王府里,朱载坖还真的在想怎么搞钱,毕竟总不能坐吃山空,可是想了不少的办法都没法实施,不管是酿酒也罢,还是搞肥皂也罢,说个不好听的,有钱人玩的比这个高端,穷人饭都吃不起了,哪里还有钱搞这些,而且自己堂堂亲王之尊,总不能亲自操持这些事吧。 朱载坖苦恼的在书房里思索此事,裕王妃端着茶进来,见朱载坖这么苦恼,就上前轻轻为朱载坖按摩,轻声说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臣妾听听。” 朱载坖想着自己的王妃也算是出身官宦之家,想来肯定对此有所了解,就问道:“孤尝闻京师官宦之家都有经营别业,王府初开,总得有个进项才是,仅靠皇庄恐怕难以维持,今年的禄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呢。” 李氏想了想说道:“京师勋臣,各有经营,本事常事,若论最普遍的,恐怕就是经营官店了。” 李氏给朱载坖详细解释了大明的官店,明代的官店也是供来往客商居住的。同时还备有客商堆积货物的地方,即塌房。官店和塌房大多设立在大城市或各路交通要道及税卡之处,以便拦截客商货物,抽税取利。 明代的官店和官田一样,可以由皇帝任意赏赐给皇亲贵族,或是将某些官店委托亲信太监掌管,当时人有言:各廊店房类属勋戚家及中常侍。脱时有转售,总之不出门阀主人。审是则应廊头进钱钞者,固多中贵人,而天财库收钱钞者,彼亦一中贵人也。京城角头等处,停积客货、客店、塌房,盖往来无事之日,出于一时恩赐,皆为贵近勋戚权豪势要之家所有。 不光有皇帝钦赐的官店,还有一种是属于勋贵及太监私设的店铺。设立的目的也是为了盘剥过路客商,牟取暴利。 李氏嫁过来是,就带来了四间官店,其中两间是临淮侯府送的嫁妆,另外的是嘉靖赏赐的。不光是如此,还有皇店王店,都是皇帝藩王们捞取钱财的工具。 以便宜老爹嘉靖为例,皇店有六:曰宝和,曰和远,曰顺宁,曰福德,曰福吉,曰宝延。而提督太监之厅廨,则在宝和店也。俱坐落戎政府街。凡奉旨提督者,亦无敕书。每年贩来貂皮约一万余张,狐皮约六万余张,平机布约八十万匹,粗布约四十万匹,棉花约六千包,一年所获达数万两。 这些银子都是自己老爹的私房钱。自己要想经营,恐怕也得由这些官店开始。不过这些官店可不是朱载坖的,这可都是李妃的嫁妆,属于人家的私人财物。 朱载坖只得舔着脸问道:“王妃可知道这些官店一月收入多少?” 李妃笑着说道:“四座官店,一月所获,大概有三百余两之多。” 朱载坖点点头,心道收益还不错啊,这时候白银的价值还是很高的,哪怕到了崇祯年间,白银依然是非常有购买力的,举个简单例子,桃花扇的秦淮名妓李香君,要为她赎身,不过也只需三百两而已,放现在可是顶流啊!一月三百两可不少了。 朱载坖详细问过才知道,自家的店里,主要经营南货,就是依靠临淮侯府的关系送来的南方土产,获利倒也不菲,于是请李妃叫她父亲过府一叙。 第55章 经济有奇谋(三) 第二天一早,陆绎就前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带上一队陆炳挑选出来的锦衣校尉,这些人都是陆炳的亲兵,和陆家是绑在一块的。 陆绎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翻身上马,向着宛平香山皇庄而去,今天为了查看皇庄虚实,他们没穿锦衣卫的公服,换了一身寻常装束,扮作去宛平太清观进香的香客。 宛平香山皇庄离京师有五十里,一众人刚开门就出发,一个多时辰才赶到皇庄附近。他们假装迷路,向附近的佃户们问路。 太清观,在凤凰山麓,离城五十里。正统十二年朝天宫住持周思德创,后太监王振奏加增益。礼部尚书胡濙记。这个太清观还确实不好找,因为沾染上了大太监王振,几乎没什么人来。 陆绎等人借口问路,和这些佃户们攀谈起来,这些朴实的佃户们哪里是这些精于讯问的锦衣校尉的对手,一会功夫就将这处皇庄收的银和粮食摸得清清楚楚。 香山皇庄的管事,乃是宫内一个少监的亲戚,在这宛平皇庄里,他每亩征银七分,亩收粮四斗,也就是说一亩地他就可以中饱私囊四分银和三斗粮,这十多年下来,积攒了巨额的财富。 问明了这里面的情由后,陆绎下令校尉们盯死管事,自己立刻赶回裕王府向朱载坖汇报此事。 王府里的朱载坖正在翻阅朝廷有关皇庄的内容,朱载坖不得不感叹,皇庄的管理之落后残暴,令人发指。皇庄的管理极端落后,多推行农奴制经营方式。庄田上的劳动者地位极低,在朝廷的诏令中被称为佃仆。佃仆是世袭的,一人沦为佃仆,则世世代代、子子孙孙充当佃户,永远不准羁脱佃籍。 庄田主人对佃户的经济剥削和政治统治合而为一,其统治之暴、剥削之残都是少见的。特别是那些管庄的太监、旗校、庄头、伴当之流,更是撰置生事,帮助为虐,多方倍克,以至小民脂膏吮削无余,沦为流民。 不少有见地的大臣都曾经上疏痛陈皇庄的弊端,弘治朝的首辅刘健就曾经上疏说:官庄集中的京徽及周围,人民逃窜,里分减并,而民生愈难,卒至盘剥之下,生理难遂,阎阎之间,贫苦刻骨,道路衔怨,邑里萧条。向使此弊不革,将见数十年后,人民离散,土地日处,盗贼蜂起,奸雄藉口,不知朝廷何以为国。 夏言做首辅的时候,更是直接上疏称:祖宗以来,宫闱一切供用自有成规,况九重之内,锦衣玉食,何欲不遂。顾可屈万乘之尊,一下同匹夫,以侵欧亩之业辱官壶之贵,杂于阎阎,以争升斗之利。其何以示天下,训后世也哉? 夏言的这番上疏只是得到嘉靖的留中不发,根本不予回应,嘉靖反而大肆扩充皇庄,聚敛财富。 陆绎回到王府后,向朱载坖汇报了他带领锦衣校尉们查缉到的的情况,朱载坖也是异常愤怒,他们得了银子,自己来挨骂,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仆? 可是生气归生气,朱载坖却并不敢指使陆绎直接去拿办这些管事。原因很简单,他们是锦衣卫,可是天子亲兵,是皇帝控制朝官、铲除异己力量、加强统治的重要手段,直接服务于皇帝,对皇帝负责。自己要是命令陆绎去处置他们的话,无疑会引起嘉靖的疑心,这岂不是因小失大吗。 反正现在庄子在自己手里,要想处置几个管事,朱载坖还没有办法吗? 见朱载坖不说话,陆绎说道:“殿下,这班硕鼠,下官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直接下锦衣卫狱,包他们将这些年贪墨的银子全吐出来,锦衣卫里还有专司查检抄家的好手,就算是他们藏得再深,下官也能把他们找出来!” 朱载坖厉声喝止陆绎,说道:“噤声!你不要命了吗?锦衣亲军乃是天子亲兵,孤岂敢乱用,还下锦衣卫狱,诏狱是什么所在?天下重罪逮至京者,收系狱者,孤又无陛下命,岂能擅动锦衣亲军?” 陆绎一听便知道朱载坖会错了意,赶紧向朱载坖解释道:“锦衣卫狱并非只有诏狱,北镇抚司所辖乃是诏狱,其余各千户所都有自己的锦衣卫狱。” 锦衣卫虽称一卫,但是实际编制非常庞大有:锦衣中所、锦衣左所、锦衣右所、锦衣前所、锦衣后所、上中所、上左所、上右所、上前所、上后所、中后所、驯象所、亲军所、水军所、屯田所等所,除了一些特殊机构如驯象所等所外,大部分锦衣卫千户所都有自己的监狱,用以关押罪犯,同时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至于由头,陆绎早就想好了,锦衣卫本就有巡察缉访的职能,拿获贪赃枉法之徒,就是应当应分的,再说了锦衣卫还有盗贼奸宄,街涂沟洫,密缉而时省之的职责,给一个皇庄管事安个罪名不要太轻松。 再加上陆绎暗示此事陆炳已经默许了,要是要陆炳帮忙打掩护,一个小小的皇庄管事,倒还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唯一可虑的就是这管事在宫内的亲戚了。 朱载坖想了想,将滕祥叫来,让他去给黄锦带话,说明情况,到时候就算被人捅出来了,也有黄锦在嘉靖面前帮忙周旋,想来事情不会太大。 一切安排停当后,朱载坖吩咐陆绎道:“你先回锦衣卫,召集人手,等到黄公公那边回信了,孤传令于你动手即可,切记保密,不可走漏风声,不可大张旗鼓,更不能让人犯走脱。” 陆绎领命去办,滕祥去西苑寻黄锦,将事情说明后,黄锦说道:“不过一个混堂司的少监而已,咱家这就处置了他,让裕王放手去办就是了!吃里扒外的奴才留不得。” 有了黄锦的回复,朱载坖立即命令陆绎带着锦衣亲军去拿人,陆绎带着一帮锦衣校尉和卫中的抄检好手,直奔宛平皇庄而去。 第56章 经济有奇谋(四) 在陆绎杀奔宛平皇庄的时候,接到李妃传话的李铭也来到裕王府了,朱载坖将李铭请到书房里,李铭也知道今日朱载坖为什么找他,李铭向朱载坖行礼过后。 朱载坖直接问道:“孤听王妃说,府内官店都是经营的南方的土产,不知道官店的经营如何。” 李铭向朱载坖介绍了府内官店的经营,其实也是现在官僚贵胄之家获取利益的常规手段。一方面就是在禁榷制度中的违法经营。明代禁榷制度,主要针对三种商业行为:一是内陆与边境贸易的禁榷,对有些商品立法禁止或限制贸易,如兵器等铁制品、盐和茶等日用品;二是对境内盐、茶等有高额商业利润的日用品的禁榷;三是对海外贸易的禁榷,主要是禁止私人海外贸易。 一、三都不是等闲人家可以做的,现在的边境贸易禁榷,除了九边的各大军头们,就是在京的勋臣们,他们通过自己的门下经营此道,获利颇丰。海商则是被东南的豪商世家所垄断的,晋商和徽商垄断了边境贸易和海上贸易。 一般的官宦之家,经营盐、茶的最多,前任户部尚书韩文曾经上疏:近年以来,势豪之家,往往主令家人,诡名报中;及至赴官上纳,则减削价值;下场关支,则不等挨次;货卖则夹带私盐;经过则不服盘诘,虚张声势,莫敢谁何。 有些官员们为了在最短时间里赚到钱,倒卖盐引也成为平常之事。在大同,官员势要之家,每占盐一引,则可不出大同,坐收6钱之息,夫一引得银6钱,积而千引,则可坐致600金。 豪势之家夹带的余盐与购买的私盐越界贩卖,巧取厚利,致使各地自成化、弘治年来,长芦盐课,节该亲王顺带食盐,及内臣织造开卖盐价,而回空马快等船,亦皆假借夤缘,私自装载,越境前去两淮地方发卖,辄称钦赏钦赐等项名色,横行江河,挽夺市肆。 裕王府的官店,同样也经营食盐,不过经营的乃是江淮的海盐,因为临淮侯领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挂他官衔牌的船只可以在运河之上横行无阻,不受检查,他也借此从江淮转运大量的上等食盐到京师贩卖,裕王府官店的收入,有一小半都是经营食盐得来的。 但是除了食盐之外,还有一物,才是暴利,就是茶叶,和大宋一样,明代对茶叶一向实行严格管制,通过对茶的生产、通、销售进行严格的控制,进而达到制西番而控北虏”的目的。正所谓摘山之利而易充厩之良,戎人得茶不能为我之害,中国得马实为我利之大。非惟马政军需之资而驾驭西番,不敢扰我边境矣,茶叶是大明向各少数民族换取战马的重要物资,一向对此控制极严。 大明茶禁极严,洪武初,议定官给茶引付产茶府州县,凡商人买茶具数赴官纳钱给引,方许出境货卖,若无有引及茶引相离者,听人告捕。其有茶引不相当或有余茶者并听拿问。卖茶毕,即以原给引由,赴住卖官司告缴,贩私茶与私盐同罪,伪造茶引处死,籍没当房家产。 但是这样严厉的处罚手段并未使大家放弃铤而走险,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朱元璋的驸马爷欧阳伦,欧阳伦尝遣家人往来陕西贩茶出境贩卖,倚势横暴,所在不胜其扰,虽藩阃大臣,皆畏威奉顺,略不敢违时。其后,他又亲赴陕西,公然令布政司移文所属,起车载茶往河州,结果由于家奴纵暴,被不堪凌辱的兰县河桥巡检司吏员所告发,欧阳伦因此而致灭顶之灾,在洪武三十年被朱元璋赐死。 而最近一起关于走私茶叶的大案就发生嘉靖十六年,整饬西宁等处兵备、陕西等处提刑按察司副使肖翀呈在西宁查获一起事涉二十余人,贩茶数量达四千斤的走私大案,究查结果,即系当时身居甘肃总兵官要职的刘胜纵容其侄子刘深所为。 这些边关大将和商人之间互相勾结,用茶叶和蒙古等蕃人换取马匹、杂畜和皮货,运到京师来贩卖。可是这些晋商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从南方搞来茶叶了,这个时候临淮侯就可以起到作用了,他不仅身在南京,可以就近采购茶叶,再加上他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的职务便利,可以保证茶叶可以畅通无阻的到京师。 听完李铭说的,朱载坖有些沉默了,感情自己家里全是做的违法生意,好人的没有。李铭还宽慰朱载坖说道:“殿下,家里的生意虽然挣得不多,但是胜在稳定,咱们还是老实本分,不敢干那些违法乱禁的事情。” 朱载坖笑笑,这叫老实本分,要是朱重八还在,你李铭的人皮恐怕都快风干被做成响铃卷了! 朱载坖不动声色的问道:“难道他们还有什么违法乱禁之事?” 李铭笑着说道:“商人重利,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擅开私市,贩卖违禁品都是正常的事。” 好家伙,在大明的边墙上直接做生意,真是让朱载坖开了眼了,李铭不愧是在锦衣卫混了一辈子的老人,这些军中的丑事他知道的太多了,守边的将官苟图贸易牛马之利,有非市期及以违禁等物擅自通市,这还不是最离谱的,今各边镇守监枪诸内官,托以腹心而其诛求百计实为腹心之病,或抑卖弓弦缨子,或与蕃人交易铁器等。 弘治十一年,给事中吴世忠奉旨调查总兵神英、副总兵赵昶边备废弛的问题时言昶家人赵晟、刘圮用违禁铁器,赵从及英家人神十等用违禁段匹与虏使交易,换取马匹。 你说要是逃避各种禁榷制度,与北虏交易马匹,还算得上事求利的话,倒卖军器、铁器给北虏,那就是妥妥的资敌了,这些人还是皇帝信任的镇守太监和边关大将,这时候朱载坖不得不感叹,明之亡,实亡于嘉靖也! 第57章 雷霆除恶奴 黄锦打发走了滕祥后,来到无逸殿,向嘉靖汇报此事,嘉靖问道:“那管事贪了多少?” 黄锦说道:“据东厂的消息,那管事在皇庄里每亩加征银四分,粮三斗,十多年来,所获不义之财不下数万两。” 嘉靖笑着说道:“钱呢?数万两白银,恐怕不少都进了宫里吧?这等吃里扒外的奴才,留着作甚,黄伴处理了吧!” 黄锦躬身离开,前往西苑内的一个僻静破败的宫殿,混堂司的那名少监已经被看押在这里,见黄锦进来,他不住的磕头求饶,说道:“老祖宗,救命啊!” 黄锦摇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叫咱家一声老祖宗,就真的以为咱家是老祖宗了?咱家和你们一样,都是奴才罢了。你的事,也怪不得他人,谁叫你那亲戚贪得无厌,被裕王发觉了呢?按说皇庄的管事大多如此,可是裕王殿下眼里容不得沙子,就只能算你命苦了。” 见那少监绝望的垂下头,黄锦说道:“咱家知道你还有侄子在老家,咱家也不为难你,把历年从皇庄里捞的交出来,自己安安静静的去吧。你那侄子咱家也不会去管他了,这事到此为止,咱家也不想动用东厂,搞得鸡飞狗跳的,你说是不?” 那少监颤颤巍巍的说道:“老祖宗说的是,孩儿知道了!” 黄锦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也好,你身后我会叫人办的,总不至于到乱葬岗里去。”说罢黄锦起身离开。 皇庄里,陆绎领着锦衣亲军将管事、庄头等人全家拿下,锦衣卫中的抄检好手自是去寻找财物了,陆绎将管事庄头等人押来。 管事还在叫骂不止,见陆绎是这伙人的头,当下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皂吏,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陆绎笑着问道:“倒是说说这是什么地方,好让某开开眼?” 管事说道:“这可是裕王殿下的皇庄,是陛下赐给裕王殿下的皇庄,大爷我可是混堂司少监的本家,识相的就赶紧放了大爷,给大爷赔个百十两银子,这事就此作罢,否则的话。” 陆绎问道:“否则的话你待怎样啊?” 那管事说道:“东厂知道吧?只要我那本家一张帖子,到时候把你送进东厂,可知道弹琵琶,到时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东厂的酷刑你可受不住。” 听说这话,不光陆绎,一众锦衣校尉们也哈哈大笑起来,陆绎笑得都快岔气了,对校尉们说道:“这厮还知道弹琵琶,看来知道的不少啊,兄弟们里可有会弹琵琶的的?” 一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校尉说道:“禀千户,小的会。” 陆绎点点头,一脚踢翻这管事,用脚踩着他的头说道:“若是黄锦的什么亲戚,说不得给他一个面子,今日放你一条狗命。可是你一个混堂司少监,一个管洗澡的腌臜货,还敢在小爷面前这么大口气,小爷今天就给你开开眼。” 陆绎回头吩咐道:“给他好好弹弹琵琶。” 所谓弹琵琶,本是原来西厂厂督汪直发明的一种酷刑,每次施以琵琶刑,被施刑者的骨头就会一节节脱落,汗如雨下,犹如经历死亡之后又复生一般,如此进行两三次,荼毒酷刑之下,何狱不成。汪直在逮捕杨晔、杨玙之后,三次使用琵琶刑,人犯骨节寸断,痛不欲生。 后来虽然西厂被废,但是弹琵琶这种酷刑却在厂卫流传下来,尤其以东厂使用的最为频繁,锦衣卫由于有自己的刑具,一般不太使用弹琵琶,但是并不等于锦衣卫不会,今天他既然自己主动提出来了,陆绎当然乐的满足他。 几个锦衣校尉把管事按住,准备弹琵琶,这个琵琶怎么弹呢? 在施行弹琵琶之前,需要将犯人的衣服脱光,然后让犯人仰面躺下,并将犯人的四肢全部固定起来。 这之后审讯人员会按照自己的使用习惯,拿出足够锋利的刀来,在犯人胸前的肋骨上来回划动。因整个过程类似于弹奏琵琶,故得名为“弹琵琶”。因为肋排处只有一层皮和神经组织,被施刑者往往弹到最后,露出森森白骨,而白骨外的皮也变得血肉模糊。弹琵琶的痛苦程度更甚挖心,因为它不会让人马上死去,而是反反复复地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绎可没有这种恶趣味去观刑,他将剩余的庄头集中在一起,准备拷问出他们到底弄了多少银子,锦衣卫的惯例,一向是打了再问,卫中的各种刑具齐全。梃棍、夹棍、脑箍、烙铁都只是寻常开胃小菜,像什么一封书、鼠弹筝、拦马棍、燕儿飞算是锦衣卫的特色菜。 当然还有以烧酒灌鼻,竹签钉指;及用径寸懒竿,不去棱节竹片,乱打覆打,或打脚踝,或鞭脊背,以及干榨酒、红绣鞋、杏花雨等各色名目。 不过这次校尉们来的匆忙,各种刑具也没有携带,只能请他们吃一道传统老菜,鼠弹筝了。 所谓鼠弹筝,乃是五代十国就曾经发明的一种酷刑,将嫌犯四肢中的每个指(趾)头都用极细的绳子绑着,然后拉开绷紧,像筝弦一样。行刑时执刑人用木棍敲打细绳,细绳便拉动指(趾)头,出现将要开裂的感觉,痛得撕心裂肺。因为施刑的过程如同弹筝一样,因此又了一个“鼠弹筝”的雅称。 鼠弹筝不需要什么刑具,只要几根绳索就行了,非常的简便易行,而且这种酷刑,虽然带来极大的痛苦,却不致命,甚至明显的伤痕都没有,是折磨人犯的不二之选。 果不其然,校尉们一首曲子还没弹完,这些庄头们就纷纷喊受不了了,他们就是再愚蠢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人家敢于明火执仗的到皇庄里来,直接用刑,用刑的手段又这么残酷娴熟,用脑子想想也该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了,不是东厂就是锦衣卫。 第58章 雷霆除恶奴(二) 在陆绎处置这些庄头管事的同时,朱载坖正在思考怎么管理自己的皇庄,听了李铭的话,对于自家的官店,朱载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们做的买卖,自己恐怕是参与不了,自己也不想参与,嘉靖对于厂卫的控制可谓极严,这些事情不一定能瞒过嘉靖。 对于皇庄,朱载坖其实在乎的并不是挣钱,而是推广玉米的种植,现在土豆番薯等物还没有传入大明,玉米既然已经传入大明了,就应该尽快的推广开来,嘉靖的皇庄可是有二十多万顷土地的。玉米和小麦、大豆都可以套种,和土豆不一样,玉米可是真的可以作为主粮食用的。 现在的玉米一亩可以产出一石五斗左右的粮食,对于整个北方来说增产的粮食可就是海量了,更为难能可贵的是,玉米与传统的水稻、小麦等粮食作物相比,具有很强的耐旱性、耐寒性、耐贫瘠性以及较好的环境适应性。在大明的北方,尤其是辽东和陕西河南有极大的好处。 玉米不抢良田,生长时间短,既可以作为主粮,也可以作为饲料,饲养战马。大明为什么灭亡?最重要的就是作为国家税收主体的自耕农和小地主被官僚集团和恶劣的气候大批的消灭了,导致国家收入减少,朝廷既无法为九边的驻军提供军饷粮食,更无法有效的赈济灾民。 大批流民衣食无着,只能铤而走险,聚众造反,裹挟更多的失地农民进入起义军,朝廷的卫所军士也由于缺乏粮饷倒戈相向,内有流民,外有东虏,不亡才是怪事呢! 归根到底,大明缺的不是钱,而是粮,是朝廷能够用来供给军队和赈济百姓的粮食,这些粮食,从官僚地主手里可收不上来。 以严阁老为例,在他当政期间,广置良田美宅,仅在江西袁州府(严嵩是袁州府分宜县人)一府四县的土地,据说是七在严而三在民。本籍可购买的土地是很有限的,无法再在本地购买土地时,就去外地的府州县去购买,如他还在江西其他各府也广布良田,又在南京、扬州一带广置良田美宅无虑数十所,购买土地疯狂到何等地步,但是你去问问户部,严阁老家里交了多少税粮? 不好意思,一分银一粒米也不会上交了,他们占有大量土地,差役却分毫不与,并且想尽一切办法逃避赋税,这样势必加重农民、甚至庶民地主的负担,于是农民和庶民地主皆以有田为大累,其价顿贱,卖者急于鬻,买者故抑之,往往以重为轻,苟图速售。 若是仅仅是买地,那还算有良心的,可是这些官僚们,不光买地,对小民田产的侵占。皇亲、公侯伯、文武大臣中间,多有不遵礼法。有令家人于四外州县强占军民田土者,他们指使豪奴悍仆三五成群,凶如虎狼;十数逐队,恶似鹰鹯。或强夺小民家业,或欺奸贫民妻女。即使是纳粟捐来的散官,也毫不拘束,照样谋占小民田产,强牵牛马,准折良家子女为奴。甚至平治坟墓,抛弃骨殖,而侵占贫民风水为业。 严嵩如此,徐阶也不遑多让,据当时人记载,华亭在政府久,富于分宜,有田二十四万,子弟家奴暴横闾里,一方病之如坐水火。徐阶没有发达之前,徐家不过华亭县的一个中小地主家庭,难不成徐阶的俸禄足够买二十万亩的土地吗? 徐家的豪富,比之严嵩更胜一筹,万历朝首辅于慎行曾经弹劾徐阶道:华亭相在位,多蓄织妇,岁计所积,与市为贾,公仪休之所不为也。往闻一内使言,华亭在位时,松江赋皆入里第,吏以空牒入都,取金于相邸,相公召工倾金,以七铢为一两,司农不能辨也。人以相君家巨万,非有所取,直善俯仰居积,工计然之策耳。愚谓倾泻县官赋金,此非所谓聚敛之臣也? 徐家不仅在松江占有大量的土地,更是垄断了当地的纺织,要知道现在有松江棉布,衣被天下的美称,徐家垄断松江的棉布,每年获利之多,恐怕远远不是严分宜能够比拟的。 据说当时松江府的赋税是直接先划入华亭县徐家老家的,然后收税的官员就拿着空的牒文去找京中的徐府兑换钱就行了,省得转一道麻烦。松江府是江南有名的税赋重府,能轻松汇兑得开松江府全府税款,你说徐阶家多有钱?他怎么搞来的这么多钱?而且徐阶再兑给官府的银两还是打了七折的,利用权柄雁过拔毛、中饱私囊,强制与地方政府进行不公平兑换,你猜他这一手又赚了多少钱? 故而这些官僚们的吃相之难看,已经让人咋舌了。若不保全自耕农和中小地主,很快大明的税源就会枯竭,财政的恶化会形成恶性循环,到时候大明的朝廷无力赈灾,自耕农和小地主更快的破产沦为流民,政府的收入进一步减少。 故而除了抑制兼并以外,更重要的就是推广新作物,提高粮食产量进而提高自耕农和小地主的抗风险能力,保证国家的税收,才有机会慢慢的让大明恢复生机。 朱载坖对于这座皇庄,可谓寄予了厚望,要是在这里都无法推广开玉米,朱载坖还指望能做成什么事?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做小蜜蜂罢了。 朱载坖和王妃商量,准备由刘忠管着皇庄,毕竟他是裕王府的老人了,相对也可靠,陆绎平时也会看着皇庄,最重要的就是降低皇庄佃户的租子,一律按照每亩征银三分,粮一斗,同时要知会顺天府的胥吏们,不准在皇庄加派火耗。 大明的税赋是不高,可是大明的火耗可不少,尤其是皇庄的佃户,既要缴纳租子,还要向朝廷交税,一鱼两吃也是没谁了。 只要减少佃农的赋税,再从王府拨些钱财购买一些耕牛农具,凭中国人的勤恳,至少混个温饱不成问题。 第59章 策反重任艰 与此同时,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收到了自己坐师严嵩的信件,严嵩要求胡宗宪利用与王直的徽州老乡身份招降他,并且隐晦的暗示胡宗宪,此事是嘉靖直接授意了,务必要在保密的情况下完成。 当然,严阁老也不让胡宗宪白干活,严嵩正在运作,准备让胡宗宪先混到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然后派巡抚浙江。胡宗宪如今宦海沉浮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混到一个巡按御史,虽然不少人称他有倜傥非常之才,自己的坐师还是当朝首辅,但是由于不是严党核心成员,胡宗宪的官运一直不顺。 今日严阁老亲自给他写信,亲自交办事情,并且提及这是陛下交办的事情,这让胡宗宪十分兴奋,嘉靖这个人据他了解,对于他欣赏的臣子不吝赏赐的,不少人得嘉靖青眼,骤升高位。 对于王直这个徽州老乡,胡宗宪还是有些了解的,嘉靖十九年,他和叶宗满等人往广东,造巨舰,将带硝黄、丝绵等违禁物抵日本、暹罗、西洋等国,往来互市者五六年,致富巨资。 开始,海商们都是各自买卖。后因强弱相凌,互相劫夺,遂各成群结党,结粽而行。面对嘉靖时越来越严厉的海禁,海商们也需要加强团结,以与官府周旋。起初,海上以许栋和陈思盼两支为最强,分据双屿港和横港。嘉靖二十四年,王直率众投为许栋的部下。嘉靖二十七年四月,都指挥卢撞受朱执派遣,攻破双屿港,许栋逃走,余众遂推王直为首领。后来,王直以他特有的智慧和胆略,渐为各路海商所尊崇,成为嘉靖时最大的海商头目。 嘉靖三十一年,王直并吞了广东海商头目陈思盼,从而成为东南沿海一带海商的公认领袖。受部下拥戴,王直便于这年称王建制。他先称靖海王,后称徽王,并建置官属。史载,王直自称徽王,服色族旗拟王者,部署官属,咸有封号。控制要害,三十六岛之夷,皆听指挥。 现在王直手下拥众十万有余,船只上千,徐海、陈东、叶麻等都是他手下的大将。现在的情况是,由是海上之寇非受王直节制者不得自存,而王直之名始振聋海舶矣。 对于自己这位徽州老乡,大明开出的赏格不可谓不高:有能主设奇谋,生擒王直者,封伯,予万金。 胡宗宪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直接向严嵩、嘉靖陈述自己的御倭方略,这才是自己能够出头的机会。胡宗宪在浙江已经不短的时间,对于浙江的情形已经有所了解了。 浙江官军既无节制,卒鲜经练,士心不附,军令不知,战无号令,守无营壁。而倭寇中的主力都是沿海各省流亡的流民,或相率逃亡,加入流民之群,或被迫称兵于沿海,倭寇之伍,造成倭居十三,中国叛逆居十七的情况。同时,官军御敌无方,扰民有术,官军所抓到的侨寇俘虏,不问情因,具滥杀以冒功,使许多为生活所迫而从倭之人,一被污染,皆绝归正之念,而坚从逆之心,宁九死而不悔。 倭寇越剿越多,而官军屡战屡败,故而胡宗宪认为,应该严杀降之律,开自新之路,容安抚来降返乡的从倭之民,瓦解倭寇的队伍。 对于自己的徽州老乡王直,胡宗宪认为应当剿抚并用,首剿而用抚,现在王直拥十万之众,艨艟过千,其所造大船,联舫方一百二十步,容二干人。以木为城、为楼槽,四门其上,可驰马往来。这样的势力,恐怕难以立刻招抚,就算朝廷勉力招抚,恐怕日后也要反叛,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对王直等并非纯粹招抚,而是“抚”、“剿’并用,“抚’是手段,“剿’是目的。胡宗宪详细分析了王直在倭寇中的地位和作用,认为察倭之进退尽按兵法,知必直之所教,念不获直,倭无息肩之期,国家困海上之寇数年,诸倭奴乘潮出设,将士所不得斥垠而戍者苛得诱而使之,或可阴携其党也。 说白了,胡宗宪从未真的考虑过什么招降王直,他很清楚,以王直犯下的罪行,千刀万剐,剥皮实草都不为过。对于王直最后的结局,胡宗宪提了两个想法,一是请显戮直等正国法,二是曲贷直等死,充沿海戍卒,用系番夷之心,待经营自赎。 王直所希望的通商贸易,自己继续当大海商的设想从未在胡宗宪的考虑范围内,纯属王直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对于具体怎么招抚王直,胡宗宪也提了具体的看法,就是运用了厚贿、招抚等手段,但总的原则是剿平对徐海、陈东等人,他巧用反间计,先使贼党内生疑隙,自相残杀,然后乘机攻灭。对王直,他徉许以官爵、互市等条件,又威慑其以强大的军事压力,迫使其一步步就范。 胡宗宪总结自己的策略就是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智擒而暂不用力攻。 首先要做的就是抓捕王直留在国内的王直之母、妻、子,将其槛送杭州,然后再遣一舌辩之士渡海前往日本,说以利害,动摇王直的决心。 胡宗宪很清楚,王直并非贼寇,从本质上来说,他更像一个商人,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和大明朝廷做对的,他更希望的是自己垄断大明的海上贸易。而且王直倒是个大孝子,将其母亲拿在手中,虽然有些下作,但是确实可以让他投鼠忌器。 胡宗宪写完这些,最后总结道:若陛下托臣以此任,臣愿为陛下仗钺东南,鲸波就括,虽死不悔。 写好了给嘉靖的奏疏,胡宗宪还写了一封给严嵩的信,对严嵩大加赞誉,希望严嵩推荐自己。一同寄往京师,请严嵩代自己上奏。 严嵩收到胡宗宪的信件后,叫来鄢懋卿和严世蕃,将胡宗宪的书信和奏疏给他们两卡门。严嵩问道:“胡汝贞欲揽倭事,你们以为如何?” 第60章 策反重任艰(二) 对于胡宗宪,其实严嵩并不熟悉,他的门生数百人,他哪能各个都熟悉。但是胡宗宪的信,让严嵩有些动摇,到底要不要向嘉靖推荐胡宗宪。 严世蕃的想法就很简单了,现在在东南主持抗倭的大员,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巡视浙福右都御史王忬,应天巡抚唐顺之都不是严党,应该安排一个严党成员去。 严世蕃支持举荐胡宗宪,说道:“现在东南,无一可用之人,张经桀骜不驯,王太仓自视清高,唐顺之更是心学门徒,胡汝贞既然主动请缨,就应该向陛下举荐,且胡汝贞的奏疏,条理分明,见地极深,应当是可用之才。” 确实,现在东南的重臣对严嵩都不太感冒,张经倒是一向如此,他是正德十二年(1517年)进士,老牌言官出身,嘉靖四年(1525年),入京任吏科给事中,后升太仆寺卿、右副都御史、协办都察院事。张经秉性刚直,不畏权贵。兵部尚书金献民接受宁夏总兵种放的贿赂,张经带领同官提出弹劾,金献民因而告病辞职;河南巡抚潘埙匿灾情不报,也被张经弹劾去职。明代锦衣卫和东、西厂是专门侦察官民言行的特务机构,官校们挟势勒索,大为民害。张经上疏指出他们的所作所为十分猖獗,建议予以撤除。 连厂卫都不放在眼里的猛人,对严嵩感冒那就就奇怪了。 王忬出身世家,是东晋名臣王导之后,父亲王倬官拜南京兵部左侍郎,家中又是太仓豪门,一向以清高示人,对严嵩那就更是如此。 至于唐顺之,那就更不用讲了,虽然严嵩对他十分器重,多次举荐,但是他对于严嵩十分冷淡,当然他也不是第一个被唐顺之这么对待的了,杨一清,张璁、夏言都是如此。 相对于严世蕃的果断,鄢懋卿就谨慎多了,鄢懋卿说道:“东南备倭,其事非小,干系极大。若胡宗宪才不足以御倭,他身败名裂事小,连累老大人事大,此事还需仔细斟酌。” 鄢懋卿说的不无道理,这时候举荐人是要承担责任的,现在东南抗倭都不是严党成员,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怪罪不到严嵩头上,可是一旦举荐胡宗宪,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一旦胡宗宪行差踏错,都是政敌攻击严嵩的把柄,到时候严嵩就很被动了。 对于鄢懋卿的这个想法,严世蕃说的:“景卿多虑了,不管有没有胡宗宪,他们都会弹劾家父的。而且一旦御倭失利,他们还是会归罪于家父的,到时候更加被动,而且眼下来看,张经、唐顺之固然是一时之选,足以御倭,但是王忬夸夸其谈,言过其实,非能办事者!” 对于严世蕃的这个评价,严嵩和鄢懋卿罕见的都表示认同,王忬虽然出身名臣世家,文名动于三吴,做监察御史也算的刚正不阿,善于选拔人才,好清谈,但是行军用兵,经国济世,则不是他的长处。 李春芳对王忬的评价很中肯:“好称说经术,而长于吏事。凡三为巡按、一经略、一提督、三巡抚、一总督,所推毂贤士大夫遍天下也。”让他当个都御史或者提督学政是正用其才,让他专制阃外,建衙开府则不是他的长处。 嘉靖由于王忬上疏言事而重用他,让他巡视浙福,提督备倭,但是王忬到任后,最常去的不是军营,而是杭州府学,与士大夫们讲论学问,向朝廷推荐他认为有才的学子。 对于这点,嘉靖已经多次表示过不满了,王忬才能通达聪慧,破格提拔为都御史,屡次出任督抚,皆是嘉靖对他的破格选用。王忬任总督,数次兵败,从此渐渐失宠。王忬又进言不练主兵,嘉靖越加大怒,说:“忬怠事,负我。” 一想到此,严嵩做了决定,拿起奏疏来说的:“世蕃、景卿替我回信胡汝贞,要他忠勤王事,实心用事,他的奏疏我已经替他代奏陛下了,老夫去西苑见陛下。” 严嵩更衣之后,来到西苑,求见嘉靖,对于严嵩的求见,嘉靖一向是立刻照准的,嘉靖在无逸殿召见严嵩,嘉靖问道:“惟中此来何事?” 严嵩说道:“陛下,巡按浙江御史胡宗宪托臣代奏陛下有关倭寇事,请陛下御览。” 严嵩将胡宗宪的奏疏交给黄锦,呈递给嘉靖,嘉靖仔细看着胡宗宪的奏疏,半晌之后,嘉靖问道:“惟中怎么看?” 严嵩说道:“胡宗宪所言,条理清晰,有可行之处,臣以为可以一试。” 嘉靖笑着说道:“莫非惟中不愿做祁黄羊吗?” 嘉靖是何等样的聪明人,胡宗宪的奏疏,明里是向嘉靖阐述自己的御倭方略,实际上是向嘉靖推销自己,这点嘉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而严嵩作为胡宗宪的坐师,对自己的学生肯定会照顾一二,否则不会专门跑一趟亲自将胡宗宪的奏疏送来,他以首辅之尊亲自帮一个学生代为转奏奏疏,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严嵩说道:“圣明在上,野无遗贤,何用祁黄羊之属,凡用舍黜退,皆陛下之心也!臣等何能为也?胡宗宪虽是臣的学生,但是用设与否,还要看陛下是否觉得其才堪其用,臣何敢多言。” 嘉靖笑着说道:“惟中,你我君臣,不必如此,朕看胡宗宪倒是个能办事的事人。” 嘉靖话虽如此说,但是嘉靖心里是十分高兴的,他对严嵩的懂事很满意。严嵩要想举荐人,从不会大张旗鼓的上疏,而是私底下和嘉靖说,要是此人办事得力,就是嘉靖慧眼独具,要是此人办不好事,严嵩就会主动把责任揽过来,是内阁失职,没能提前发现,致使圣上被蒙蔽,嘉靖对他的懂事那是极为满意的。 严嵩说道:“胡宗宪任侠倜傥,固非能以常人看待者。” 嘉靖想了想说道:“那就升胡宗宪为浙江按察使兼杭嘉湖兵备,专办备倭,惟中要督促他实心用事,不可辜负圣恩,若是得力,专制阃外亦未可知也!” 严嵩明白,嘉靖对于王忬的耐心已经差不多快用尽了,一旦胡宗宪显示才华,嘉靖肯定会毫不犹疑的用胡宗宪换掉他。严嵩于是领旨办事去了。 第61章 奏笙歌同道皆友 在严嵩与嘉靖商量胡宗宪的官职时,下衙后的汪道昆带着自己的家班来拜访朱载坖,同时还带着自己的好友。 朱载坖听说汪道昆来了,当即开门迎接汪道昆,汪道昆上前行礼说道:“殿下,下官将殿下所写一折戏令家班排演,现已排演完成,特来请殿下观演。” 朱载坖不得不感叹,真壕啊,朱载坖看到另一位身穿长衫的男子也在向他行礼,便问道:“汪司马不介绍下这位朋友?” 汪道昆笑着说道:“正要给殿下介绍,这位是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谭纶谭子理,近日到京师述职。子理兄原任京师兵都武库清吏司主事。武库司掌戒器、符勘、尺籍、武学、薪隶之事。子理兄雅好音律,酷爱戏曲,又是江西人,极善弋阳腔,昨日在下官处看了殿下的一折戏,极为推崇,故而下官带着他冒昧来访,还望殿下海涵。” 朱载坖笑着说道:“既是同好,且进来一叙。” 朱载坖心里想着,这汪道昆倒是一员福将,竟然将谭纶带来了,这位日后可是大名鼎鼎,谭纶领军三十年,与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齐名,又与戚继光并称谭戚。绝对的猛人,在戎马倥偬中推动了海盐腔与弋阳腔的融合,促成宜黄腔的形成。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能者无不会也。 朱载坖将汪道昆、谭纶请进府内,汪道昆笑着说道:“殿下,不若请伶工们表演一番,殿下也好斧正。” 朱载坖笑着点头,就在王府花园之中摆开戏台开唱,这些伶工们表演的十分卖力,但是朱载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此时的南曲,多是弋阳腔和浙江永嘉腔,没有水磨腔的婉转,昆曲剧本里细腻情感就无法表达出来,朱载坖看向汪道昆和谭纶,这两位也觉得不妥了。 唱完后,汪道昆说道:“家班才艺不精,所演不及殿下文本之万一。” 朱载坖摆摆手,汪道昆的家班技艺可算得上京师家班中的翘楚了,但是这些伶工虽然唱的也是南曲,但是是以永嘉腔为主,永嘉腔乃是余姚腔发展而来,吴哥杂曲,并出江南;越声调曲,并出余姚。多用浙江乡音,而昆曲用的乃是中州正音和苏白,自然体现不出昆曲的婉转情感了。 朱载坖说道:“非是伶工之过也!永嘉腔不适合此本,还是应该用昆山腔,才合适,以鼓、板控制演唱节奏,以曲笛、三弦等为主要伴奏乐器,用中州韵,行水磨腔,腔用水磨,拍捱冷板,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闻之悲泣,此间意思,则尽矣!” 说罢朱载坖有些技痒,上前清唱了一段长生殿哭像迎像中的叨叨令和脱布衫。这是前世朱载坖最喜欢的一段,尤其是俞振飞先生和蔡正仁先生的哭像迎像,堪称一绝。 朱载坖唱到:不催他车儿马儿,一谜家延延挨挨的望;硬执着言儿语儿,一会里喧喧腾腾的谤;更排些戈儿戟儿,不哄中重重叠叠的上;生逼个身儿命儿,一霎时惊惊惶惶的丧。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闪的我形儿影儿,这一个孤孤凄凄的样。 寡人如今好不悔恨也! 羞杀咱掩面悲伤,救不得月貌花庞。是寡人全无主张,不合啊将他轻放。 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搪,未必他直犯君王;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 我如今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只落得泪万行,愁千伏!我那妃子呵,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朱载坖唱完后,问道:“若以昆山腔唱,不是更得其意乎?” 汪道昆、谭纶说道:“殿下之才,远胜于王太仓矣!” 朱载坖笑道:“王凤洲词章才子,科第名家,文名动于三吴,诗才冠绝京华,孤岂能与其相比。不过是一时游戏之作罢了。” 谭纶说道:“殿下这应该是另一折戏了吧?” 朱载坖笑着说道:“谭大人慧眼,确实另一折戏。” 汪道昆说道:“说起昆山腔,下官倒真认得一人,原刑部督捕郎中魏良辅,就极善昆山腔,他的家班,应该会昆山腔,可惜已经外放山东布政使,不在京师了。” 朱载坖心里一惊,魏良辅可是昆曲鼻祖,号称曲圣,正是他改良昆山腔,要求启口轻圆、收音纯细,讲究转喉押调、字正腔圆,唱出了曲情理趣,细腻得宛如苏州巧匠用木贼草蘸水研磨红木家具一样的水磨腔,才成就了后来的昆曲。 朱载坖当即说道:“不若将此折寄于魏良辅,请他品题。” 汪道昆交游极广,与他们都有所交际,这些事情就由汪道昆来办即可。三人在花园里闲谈,朱载坖问道:“子理兄从南京而来,可是有公务?” 谭纶苦笑着说道:“确是如此,下官本在南京兵部武库司,蒙聂本兵和杨少司马(兵部侍郎别称)举荐,欲任下官为浙江台州知府兼海道副使,因如今倭寇猖獗,故而陛下也甚为关心此事,故而召下官陛见。” 朱载坖笑着说道:“以子理兄大才,守牧一方,重挫倭寇,并非难事。”朱载坖对谭纶极有信心,开玩笑能与戚继光并称的人物,岂是等闲,谭纶任台州知府,正合其才也,聂豹、杨博倒是有识人之明。 但是谭纶好像并没有这么乐观,他说道:“下官谢过殿下吉言了!只是倭寇如今猖獗,官军乏力,恐不易胜矣。” 说起此事,同在兵部任职的汪道昆也是无奈道:“倭寇轻狡,官军又往往迟钝,每每为贼所乘,深可恨也!东南卫所不下十万之兵,俞大猷、汤克宽、卢镗等号称名将,可是虽然斩获,不能禁绝倭寇,空耗国帑。” 对于东南官军的无能,三人都是长叹一声,朱载坖说道:“看来子理兄到台州去,恐怕还得招募乡勇,保卫本乡本土,说不定比之官军更有用。” 谭纶也只能点点头,眼看到了饭点,朱载坖就留二人一起在王府用饭,席间详细询问了一下东南的情况。 第62章 奏笙歌同道皆友(二) 酒足饭饱之后,汪道昆和谭纶告辞,但是令朱载坖没想到的是,汪道昆竟然准备把自己的家班送给朱载坖,这让朱载坖始料未及,对于这种把人当物品赠来送去的行为,朱载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朱载坖连忙推辞道:“伯玉兄说笑了,孤怎可夺人之所好。” 汪道昆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可是徽州盐商出身,家中豪富,别说养个家班,就是再养十个也是等闲,当官的俸禄,可能还不够他打赏下人的。 朱载坖可不想要他的家班,那不是有多几十张罪来养吗?裕王府穷,养不起。 朱载坖说道:“伯玉兄,非是孤不受你的美意,只是日前陛下已经赐了孤一班女乐,府内已有家班了。” 汪道昆只是不干,说道:“殿下,禁中女乐,向以北曲见长,不通南曲,殿下的曲子,多是南曲,怎生得演殿下的曲子,还是将下官这家班收了,下官再去信家中,送一班就是。” 谭纶也劝道:“殿下就受了伯玉这一番美意吧!伯玉兄家资万贯,倒不差这一班伎乐,不过这一班伎乐倒是伯玉兄废了一番心思了,也算一桩美事。” 朱载坖只得无奈的收下了,言明让汪道昆的家班在裕王府教裕王府的家班南曲,教会之后还是要回汪道昆府内去的。汪道昆这才和谭纶一道回去。 回到汪道昆家中,汪道昆对谭纶说道:“子理兄,裕王神采飞扬,温润如玉,果非常人也吧?” 谭纶点点头说道:“裕王确实不凡,不过眼下之事,裕王也无能为力。”说到此处,两人都是无奈的摇摇头。 西苑,万寿宫,嘉靖正在听黄锦汇报今天汪道昆和谭纶造访裕王府的情况,黄锦说道:“皇爷,谭纶今日与汪道昆造访裕王府,谈论的都是有关曲子杂剧的事,汪道昆还准备将自己的家班送于裕王,但是裕王没有接受,只是让汪道昆的家班教授王府伎乐南曲。” 嘉靖问道:“汪道昆什么来历?” 黄锦说道:“汪道昆乃是徽州府歙县人,颇有文名,与王世贞并称南直隶双璧,和屠隆、潘之恒,胡应麟、沈嘉则等人结为“白榆社”“肇林社”。汪道昆文武兼通,工诗文,又出身于徽州盐商之家,家资巨万,族内豪富,颇有资产。” 嘉靖笑着说道:“难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原来是陶朱公啊,就怕他想做吕不韦。” 黄锦笑着说道:“圣明在上,哪有宵小敢作乱。” 嘉靖吩咐道:“东厂还是要盯紧他,谭纶明天要陛见吗?” 黄锦点点头说道:“禀皇爷,谭纶除台州知府兼浙江海道副使,原定的是明日陛见。” 嘉靖想了想说道:“既然裕王喜好南曲,让他府中的伎乐排演新戏,端阳节到西苑来献艺,朕看看裕王能编出什么戏来。” 朱载坖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朱载坖感觉有些无语,自己好像成了桃花扇里的阮大铖,巧盖园林,精教歌舞,但有当世朝绅,肯来纳交的,不惜物力,加倍趋迎。 朱载坖现在很无奈,给嘉靖排戏可得打起一万个心眼,这老登太不好伺候了,想象力过于丰富,又观察细致入微,稍微有一点不妥,就会被他无限放大,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地上地下了。 有次嘉靖不知道服用了什么“仙丹”导致了重病,急召太医徐伟前去看病。徐伟到了的时候,嘉靖正散乱地坐在床前,龙袍也垂到了“地上”。徐伟立刻犯了难,迟疑不敢向前。 嘉靖询问他为何不向前,徐伟回答:“衣在地上,臣不敢前”。诊治完毕后,嘉靖立刻重赏徐伟。本来是一件好事,却因此吓了徐伟一身冷汗。 嘉靖说:“徐伟是一个忠爱之臣,他说衣在地上,而不是衣在地下,地上是人,地下是鬼”。 地上还是地下,这在现代人和当时人看来都没什么区别,但嘉靖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要是说错一句话,可是要掉脑袋的。虽然朱载坖是他亲儿子,掉脑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在嘉靖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总归对自己没什么好处,朱载坖仔细在想给嘉靖弄一出什么戏。 朱载坖很想给嘉靖来一出千忠戮-睹惨,给嘉靖来一点小小的朱载坖震撼,写建文帝剃度为僧,逃窜在外,一路上看到被杀群臣,传首四方,以及被牵连的在乡臣子和宦门妇女,押解进京,种种惨状,不忍目睹,因而悲愤万分。看看嘉靖什么感受。 想了半天,朱载坖也没想到一出什么戏给嘉靖看,朱载坖无奈的先去休息,到时候再看吧! 第二天,谭纶奉命前来陛见。嘉靖破例在西苑无逸殿召见他,三位阁老也都在,谭纶行礼之后,嘉靖问道:“谭纶,聂豹、杨博都说你有知兵之能,定能扞卫海疆,剿灭倭寇,此去台州,你有何方略?” 谭纶说道:“臣以为,如今东南倭乱,并非倭寇太强,实乃官军太弱,东南官军,承平日久,不习战阵,将佐既不长于练兵,士卒更乏斗志,遇敌先溃,野战无能,仅能凭坚据守,放任倭寇流毒。” 严嵩替嘉靖问道:“你既知官军情弊,当如何应对?” 谭纶说道:“禀陛下,阁老,当训练乡勇,以保境安民,用兹同仇敌忾之心,以成沙场胜负之本,严加训练,约束行伍,自副将以下节节相互制约。分配明确,进止整齐划一,严申军法,责之将帅,若有失机纵敌者,置之重典,如此陆上之寇可肃也!至于海上之贼,当修造战船,训练水师,远出捣穴,令贼无立足之地也。” 嘉靖问道:“你要训练乡勇,多少之数?” 这个问题就比较敏感了,涉及兵权,那是十分敏感的事情,谭纶想了一下说道:“在台州训练一千乡勇,足以御倭。” 一千人这个数字,还是可以接受的,嘉靖说道:“卿所奏,朕允了,至于粮饷等事,你自去和户部、浙江藩库商议吧!定要重创倭贼!” 谭纶领旨谢恩出去,却被严嵩请到了自己的直庐里。 第63章 奏笙歌同道皆友(三) 严嵩留谭纶的目的很简单,谭纶是江西承宣布政使司抚州府宜黄县人,严嵩是袁州府分宜县人,两人故乡相隔不过五百里,又都是江西人,谭纶算是严嵩的乡党,对于严嵩来说,谭纶是他江西同乡后进,这是严嵩最看重的。 严嵩对于自己的乡党那是一向都十分庇护的,严党的中坚也都是江西人,鄢懋卿是江西丰城人,欧阳必进江西吉安人,乡党是严党中最核心的力量,故而对于自己这个江西小老乡,严嵩还是十分看重的。 谭纶可就不这么想了,他可没有加入严党的打算,虽然他对严嵩谈不上什么刻骨仇恨,但是严党中的那些贪官污吏确实令他不满,故而对于严嵩也颇有看法,只是谭纶很清楚,自己一个小小的台州知府,严阁老要弄死自己,不要太轻松,自己可没有杨继盛的好老师。 谭纶进入严嵩的直庐,恭敬向他行礼后,严嵩笑着说道:“子理啊,你我同乡,不必如此多礼。” 谭纶说道:“阁老百僚之长,又是前辈长者,下官理应全礼相待。” 严嵩问道:“子理此去台州,可有什么困难,不妨直说,老夫能解决的,一定帮子理在中枢解决。” 谭纶说道:“阁老,下官此去练兵,最困难的无非就是名号和钱粮了。”谭纶倒也不客气,直接将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说出来了。 谭纶练的兵,到底算什么?大明有军、兵之分,所谓军就是卫所之军,军是卫所的军士,由朝廷发给粮饷,设有专门的军籍,称为军户,由五军都督府直接管理,不受地方行政长官的约束。军又是世袭的,每个军户的正丁在固定的卫所充当额军,正丁老病死亡,要由该军户的次丁、余丁依次递补。若本户绝嗣,还要由同族人递补。 兵则是根据军事的需要临时招募的。主要是营伍兵和镇戍兵,现在大明卫所基本崩溃,明军中的精锐都是兵,但是兵一般都是总督、巡抚级的大员因事而设,事毕即裁汰营伍,谭纶一介文官,又仅仅是台州知府,募兵恐怕有些困难。 若既不能是军,又不能是营兵,那就只能是弓手民壮,可是大明对于地方弓手民壮限制极严,长兵、甲胄、火器、弩机皆不得用,这样练出来的兵,遇到倭寇不是送菜吗? 所以解决这支部队的性质问题,乃是谭纶的当务之急。 面对谭纶提出的这个问题,严嵩已经有过考虑,首先,谭纶练的不可能是军,只能是兵。与军的系统相对,属于行政系统的府州县也有自身统领的防卫力量,即兵的系统。一般来讲,兵包括了府州的同知和通判、县的县丞、主簿和典史率领的民壮、机兵等通过徭役征派或役银招募人员,还有由各地巡检司内在巡检带领下负责监察和治安的弓兵,这些民壮和弓兵即构成了通常所谓的民兵。 谭纶的这一千人,显然也属于这个民兵序列,但是民兵也是有等级的,有一是府一级的江防官,即府的江防同知(应天府为江防治中),愈到后期其权力愈要超过军队系统的同级官员,所谓江洋统领,悉皆武弁,而查核专制惟各府同知是赖。 二是州的同知、通判和县的县丞、主簿巡捕官率领的民壮(以及机兵)。 三是各处巡检司巡检率领的弓兵。弓兵本古者寓兵于农之意,是在巡检、副巡检率领之下的民兵,巡检则一般受县丞、主簿节制。广义上讲,州的同知及县的县丞、主簿、典史统率的机兵、快手、弓兵都属于民壮,虽然这些名目有时也与民壮并列。 弓手民壮虽然属于兵的系统,但是不属于营兵,属于营兵系统的镇守将领常编募民兵、民壮和义勇(附操民壮或营操民壮)作战。只有这些营兵系统下设的兵,才算国家经制之兵,能够配发甲胄兵仗和火器,浙江的营兵都由浙江总兵和浙江巡抚掌握,怎么可能轮到谭纶一个台州知府握兵呢? 这个确实是谭纶比较头大的事情,严嵩想了想说道:“子理此言确是一个问题,老夫以为,子理所练之兵,归于浙江总兵麾下,设一绍宁台参将分守,子理任绍宁台兵备道兼台州知府。” 严嵩的这个办法,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样谭纶所练之兵就是营兵序列了,也算是国家经制之兵,而且兵备道可比知府大多了,分守参将也在兵备道的辖制之下,变相的提高了谭纶的权力,将绍宁台三府的防务都交给谭纶了。 严嵩继续说道:“至于粮饷,既是国家经制之兵,那浙江必然会发给的,就算有所缺少,绍宁台三府,供养一千战兵,想必也是问题不大的,军器甲胄,我会知会兵部、工部,如数拨给子理。子理肩负重任,老夫也不多耽误子理功夫了,惟愿子理旗开得胜,痛歼倭寇,不堕国威。” 谭纶这才告退而去。 严嵩在直庐拟票,内心早就神游物外了,现在让他头大的,不是倭寇,而是嘉靖。嘉靖昨日派黄锦给严嵩送了一张纸条,就一句话,庙九而缺一,如之奈何? 和嘉靖这么多年的君臣默契,严嵩当然知道嘉靖要干什么,就是把大礼议的最后一步完成,称宗入庙,之前嘉靖让礼部重新议定太宗皇帝的庙号谥号,改太宗为成祖,万世不祧,算是完成了第一步。 现在要命的是第二步,就是给所谓的兴献帝后上谥号和庙号,并且移出一位先帝来。其实按严嵩的想法,不若直接祧仁祖淳皇帝,也就是朱元璋的老爹出去,这样最顺理成章,但是嘉靖断然拒绝这个方案,要从其他的皇帝里祧出去一个。 这可让严嵩头大不已,搞不好和大礼议一样,整的整个朝堂喧嚷不堪,到时候严嵩也没有好果子吃,祧谁,以什么理由祧他,现在都是严嵩的难题,嘉靖既然让黄锦递了纸条,就算将此事交给严嵩办的意思,若是办不好,以嘉靖的性格,恐怕自己圣眷难在。 严嵩这几天可谓是苦思冥想,都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第64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 其实嘉靖自己不是没干过这事。早在大礼议之初,嘉靖就动过这个心思,而且干的十分露骨。 嘉靖四年,平凉主簿何渊改任光禄寺丞,到京后上书,请嘉靖立世室,崇祀皇考于太庙。 何渊的上书是什么意思呢?何谓世室? 世室出现在周朝,到周懿王的时候,周文王当祧,周孝王的时候,则该祧周武王,周人以文、武二王并有功德,当立文世室于三穆之上,武世室于三昭之上,与始祖后稷之庙皆为百世不迁,文、武所居之位就叫世室。 何渊的意思就是说可以为兴献帝立世室,直接位列在始祖之下,百世不迁,这不是一步到位直接把献帝弄进太庙,这是想一步登天啊!朱厚熜你脸有那么大吗?你爹有文、武的功德吗?太不要脸了! 嘉靖居然敢拿着何渊的奏疏去问支持他的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人,连他们都不敢支持这么丧心病狂的行为,张璁直接斥责何渊的奏疏是惊骇四海之人心,见张璁他们都不支持自己,嘉靖也就没有再提此事,但是称宗袱庙的决心并没有动摇。 嘉靖改变了策略,从最开始的一步到位到现在开始步步蚕食。 嘉靖的第一步就算更改太庙制度,嘉靖十四年,他借口南京太庙被火焚毁,迁太祖朱元璋神主牌于京师,召见大学士李时、翟銮,尚书夏言等人,以“宗庙之制,父子兄弟同处一堂,于礼非宜。太宗以下宜皆立专庙,南向。”提出恢复都宫别殿制度,但大家都反应冷淡,都表示恢复周制有点困难。 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嘉靖搞什么恢复周礼是假,想让他爹称宗袱庙是真,对于嘉靖的小心思,大家都很明白,但是这会朝堂刚刚安定下来,再搞什么称宗袱庙,又要激起一场大乱。 但是总是有想投机的人,本来此事已经被阁臣们按下去了,但是南京礼部尚书湛若水请暂时把南京太庙香火并于南京奉先殿,重建南京太庙,补造列圣神主。真是想瞌睡就来枕头。 嘉靖借着这个由头再次召集重臣们,这次嘉靖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图穷匕见,定下基调:今北京已经立万世基业,就该考虑万世之事,专一于此地,就算太祖在,也必然不会再建庙的。大臣们都表示没意见,不再修建南京太庙,神主就合并到北京奉先殿了。 夏言一见嘉靖态度坚决,当即上奏称:殆皇天列祖佑启默相,不可不灵承者。支持嘉靖的主张,嘉靖就开始出幺蛾子了。 首先钦定庙制:太祖庙居中,太宗居左,立文祖世室,太宗之下另立三昭庙;太祖之右为三穆庙。这样一来,每个皇帝都单独有一庙,嘉靖他爹兴献帝那个单独的世庙就显得不突兀了。 然后就是继续整活,随即下诏更世庙为献皇帝庙,消除追尊帝与正统皇帝的不同。又以避渠道为借口,把献皇帝庙迁居新址,距离太庙更近。 嘉靖自以为自己的手法瞒天过海,其实臣子们对嘉靖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只不过不愿意为这些事情和嘉靖掰扯,毕竟礼仪是虚的,但是嘉靖的廷杖可是真的。 重臣们虽然对此事表示默许,但是总有人想走张璁、桂萼、夏言的老路,这位仁兄是谁呢?原通州同知丰坊,他上疏称:复古礼,建明堂。加尊皇考献皇帝庙号称宗,以配上帝。 乖乖,这话谁都可以说,就是你丰坊不能讲,丰坊的父亲丰熙,乃是嘉靖初年的翰林学士,当年左顺门之变,他和杨慎是闹得最厉害的,丰熙叩门嚎啕上谏:“大礼之议颁天下三年矣,乃以一二人妄言,欲去本生之称,专隆鞠育之报。臣等闻命,惊惶罔知攸措。窃惟陛下为宗庙神人之主,必宗庙之礼加隆,斯继统之义不失。若乖先王之礼,贻后世之讥,岂不重累圣德哉。” 为此,丰熙遭到嘉靖重惩,将丰熙下锦衣卫诏狱拷打,然后又廷杖,将丰熙夺去一切官职,充军福建镇海卫。而且嘉靖对丰熙极其记仇,后来张璁等人做首辅的时候,多次请求赦免丰熙,嘉靖都不允许。丰熙七十岁时,给事中田濡复请矜宥,嘉靖还是不允许,直到丰熙以七十三岁高龄在充军地去世,嘉靖都没有赦免他。 丰坊作为丰熙的儿子,居然反而来支持兴献帝称宗入庙,也不怕你老爹九泉之下再气死,别说嘉靖不敢同意,连严嵩都不敢同意丰坊的说法。 严嵩上疏称:恢复明堂大享之制是可以的,至于皇帝陛下你想让谁配享还得你自己拿主意,要论功德,自然是太宗文皇帝,要论亲亲,肯定是你亲爹,你爹生了皇帝陛下你,就是最大的功德,陛下你的功德也就是你爹的功德,当然也可以配享明堂。 严嵩打了一把好太极,直接把事情推回嘉靖那里去了。 但是已经有人忍不住了,户部侍郎唐胄上疏,将嘉靖骂的狗血淋头,连带严嵩、丰坊等人都被喷了,嘉靖大怒,让唐胄享受了一把丰熙的待遇。 然后嘉靖亲自下场,改定明堂礼仪,嘉靖下诏称:文皇帝定鼎持危、再造鸿业、功莫大焉、槩以宗称,于义诚若未尽,尊称为祖。更庙号为成祖,上献皇帝庙号睿宗,并升祔睿宗神主于太庙,居武宗之上,与孝宗同庙异室。 严嵩本来认为,这已经算达成嘉靖称宗袱庙的目的了,毕竟所谓睿宗献皇帝一个一天皇帝都没有当过的人,已经升入太庙,与孝宗皇帝一道接受祭祀,已经算不错了,群臣并没有对此表示出什么大的意见,这事就算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嘉靖折腾这么久,终于让老爹挤进太庙里,和正宗皇帝们一起接受祭祀。这下嘉靖满意了?不,这厮还不满意,对于亲爹还要屈居伯父孝宗之下、不能独享一庙太受委屈而耿耿于怀。 嘉靖要的称宗袱庙,是为自己老爹单独立庙祭祀,这就让严嵩头疼不已了。 第65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二) 平心而论,严嵩觉得现在已经很不错,所谓睿宗献皇帝已经和孝宗皇帝一起接受祭祀了,这还不算称宗袱庙嘛? 但是上天还就真给了嘉靖这个机会,北京太庙再次被一场“及时”的大火烧毁,火是从仁宗庙开始的,蔓延群庙,都毁了,唯独睿宗一室没有毁,又得重新建太庙了。嘉靖就说,一定是祖宗们不愿意分开祭祀,这是提醒我呢!因此,重修宗庙就又恢复同堂异室庙制。 嘉靖恢复同堂异室制度的原因有二:其一,都宫别殿实在费钱,修建费钱,祭祀还费钱,特别是世宗继位后一直折腾宗庙,财力困乏,根本没钱再兴建都宫别殿。其二,还是为睿宗规划,世宗真是孝子啊!非让他爹享受单间待遇,让他拥有独立的位置。 故而现在给睿宗献皇帝住单间这个任务就光荣的落到了严阁老头上。 严嵩满腹心事的下衙回府,把自己关进书房内苦思冥想,连妻子欧阳夫人进来劝他吃饭都没有回应。 严世蕃见状,亲自带着吃食到书房里来,问道:“父亲大人因何困扰?” 严嵩愁容满面的说道:“陛下要称宗袱庙。” 严世蕃不解的说道:“睿宗皇帝不是已经和孝宗皇帝同庙异室供奉了吗?” 严嵩苦笑着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为睿宗献皇帝单独建庙供奉。” 严世蕃不禁恨恨的说道:“都是张璧这老匹夫搞得事情,这事体不好弄。” 其实嘉靖将自己老爹请进了太庙后消停了一段时间,本以为此事也就就此结束了,但是北京太庙的失火,让嘉靖想起一个问题,太庙可不是进去了之后就万事大吉了,还涉及到祧庙的事情,随着大明的皇位更替,那肯定是要入太庙的皇帝越来越多。 大明太庙的规矩是四昭四穆,亲尽则祧,也就是说除了万世不祧的太祖和成祖,其他皇帝都会被祧,就祧庙这个问题,嘉靖当时咨询了专业人士,时任礼部尚书张璧。 张璧给出的答案是:和都宫庙制一样,太祖、成祖不论昭穆,为不迁之祖,其余的仁宗为一穆,宣宗为一昭,英宗为二穆,宪宗为二昭,孝宗、睿宗为三穆,武宗为三昭。孝宗、睿宗并立于三穆,等他日该迁祧的时候,把孝宗迁入祧庙与诸帝合祀,睿宗仍迁回原来的献皇帝庙中奉祀。 好家伙,这都快嘉靖三十年了,怎么还有这么头铁的人,张璧的这个答案,不能说让嘉靖十分满意,至少让他暴跳如雷。面对张璧的建议,嘉靖真要气炸掉,合着我白忙活了,我把爹弄进太庙,最后祧庙又进不去了?还得回老地方蹲着?因此,大骂礼臣毫无竭忠任事之诚,嘉靖斥责张璧:“果皆非人。何谓非人,人而无父母是人欤!” 骂完张璧,活还是要干的,嘉靖给出了自己的方案,太庙格局为同堂异室九庙制:太祖朱元璋居中,太宗朱棣居左(东)文祖世室左(昭东)第一,仁宗朱高炽居右(穆西)第一,宣宗朱瞻基居左(东)第二,英宗朱祁镇居右(西)第二,宪宗朱见深居左(东)第三,孝宗朱佑樘居(西)第三,睿宗朱佑杬居右左(东)第四,武宗朱厚照居右(西)第四。 这个方案一出,满朝皆惊,接替张璧的礼部尚书徐阶当即上疏反对,认为这个方案:“既无昭穆,亦无世次。”坚决不同意,连严嵩也上疏劝嘉靖这个方案不可行。 嘉靖召见徐阶、严嵩,陈述自己的苦衷,说自己遵奉的是前朝的兄弟异昭穆制度,对徐阶好言相劝,说:“朕实有不得已之情!” 面对嘉靖的软硬兼施,群臣以沉默相对,就是不松口,搞得嘉靖十分无奈。为了让老爹有独立的位置,不惜把前朝早已抛弃的兄弟异昭穆又捡回来用,目的就是保证睿宗在太庙中的独立庙室,让没做过皇帝的睿宗混进帝统的行列。 但是没想到嘉靖随便怎么说,臣子们就是不干,而且这还让嘉靖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臣子们是绝不会同意自己让老爹称宗袱庙的,现在只不过是迫于自己的威压,不表态罢了。自己千秋之后,后世子孙扛不住大臣们,首先把他爹给迁祧出去,那自己这二十多年不是白忙活了,他可是见识过大明臣子们的嚣张的。 所以嘉靖决定一劳永逸,提前帮后代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嘉靖二十六年嘉靖的继后方氏因火灾去世,按照惯例,皇后先崩的,都是先奉于奉先殿,等皇帝驾崩了,在一起升祔太庙,嘉靖这会儿对妻子深情义重起来,非让方皇后升祔太庙。 说白了,大家都知道嘉靖的意思,就是趁自己还能掌握局势,先祧出一位皇帝来,把规矩定好,只要不祧他老爹就行,算是帮下一代皇帝提前解决了这个问题,嘉靖这会肯定自我感动的不得了,我可真是个好爹啊! 这事嘉靖知道,徐阶是绝不会答应的,故而嘉靖威逼严嵩来办此事,搞得严嵩现在是十分头大。 严世蕃想了一会,说道:“这有何难?升祔孝烈方皇后于太庙,祧仁宗皇帝出太庙。” 严嵩摇摇头,他精通礼法,怎么会想不到这一节呢?这样做固然满足了嘉靖的需求,嘉靖自己迁祧仁宗,子孙自然依次迁祧宣宗、英宗,而不会去先迁祧睿宗,可是从仁宗到嘉靖,加上睿宗皇帝连带嘉靖一共八个皇帝,刚刚符合四昭四穆亲尽的原则。 可是孝宗和睿宗可是兄弟,是一代人,实际上还差一辈了,仁宗和嘉靖只隔了七代人,没有达到四昭四穆,亲尽而祧的原则。 况且严嵩是实在不想挑头去做这件事情,仁宗毕竟开创仁宣之治的皇帝,严嵩自认为仁宣以后,罕有能超过他们二位了,自己出头去祧仁宗皇帝,将来百年之后,将是何等样的名声? 严嵩实在是不愿意做这种事,可是不祧仁宗祧其他皇帝更没有道理了。这才是严嵩苦恼的原因。 第66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三) 嘉靖在万寿宫内,也在苦思冥想怎么让自己老爹坐稳太庙的位置,倒不是嘉靖真的觉得太庙的风水好,一定要把自己老爹的神主牌放进去,其实还是大礼议的延续。 回到嘉靖继位时,杨廷和作为遗诏的起草人,对遗诏的理解是:嘉靖作为兴献王之子,依照伦序可以为孝宗之后,并按照祖训“兄终弟及”即皇帝位。杨廷和认为“伦序”只是为人后的条件,嗣皇帝位唯一“合礼”的方式是为孝宗后,为孝宗后嗣方能入继大统。 也就是所谓的继统必继嗣,嘉靖是绝不能接受的。 大礼派的逻辑是,如果出现先君死而无子的情况,为了保证大宗不绝,小宗必须以支子过继为大宗之后,承大宗之重。为人后的最意义在于承大宗之重。因此世宗要承大宗之重,就必须以“为人后”的成为大宗的一员,也就是成为孝宗之子。“嗣先君者,未尝不称嗣”,若以帝统为大宗,则嘉靖想要“入继帝统”就必须“为人后”。以孝宗儿子的身份入继大统。 为此,杨廷和在嘉靖与所后、本生关系的安排上严格依照世宗为人后之后的伦理关系。称孝宗为皇考,兴献王为皇叔父,武宗为皇兄,甚至特意过继崇仁王之子使之为兴献王之后使兴献王之嗣不绝,以伸世宗之于本生父母之亲情。 但是嘉靖显然不能接受杨廷和的这个安排。在他看来,天子诸侯之位的继承法是父死子立加兄终弟及,即按照血缘亲疏之“伦序”来传承。天子无宗法(大宗小宗尊卑之别),只有伦序(血缘之亲疏远近)。因此嘉靖无需“为人后”入继太祖之宗支,只需要凭借自己在太祖家族中的伦序就可以继承大统。 这也就是嘉靖一直宣称:今大明之天下,乃太祖、成祖之天下的原因。他的意思很简单,他之所以能继位,是因为自己的血缘关系足够近,而不是因为自己给孝宗当了儿子。 也就是所谓的继统不继嗣。 因为在嘉靖的眼里,孝宗一脉由于武宗无子已经绝支了。为此,嘉靖的金牌打手张璁提出了一套天子无宗的理论。认为按宗法,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盖继天子者,世为天子;继诸侯者,世为诸侯;其他子为别子。为祖者,为始祖也,继别子后者方为宗。是故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诸侯。故天子无宗,诸侯亦无宗。大统为天下之公器与嗣无关,支持嘉靖的继统不继嗣。 张璁、方献夫的这个理论也是嘉靖一直坚持的,他之所以一定要把自己老爹移进太庙也就是这个原因,把睿宗移入太庙,从宗法上说,自己的老爹和孝宗都是宪宗皇帝的儿子,都具备合法性,自己继统的合法性来自于自己老爹,而非来自于孝宗。 所以对于称宗入庙,嘉靖是志在必得,在所不惜的。 嘉靖自己也为此很伤脑筋,问黄锦道:“惟中那边有消息吗?” 黄锦摇摇头说道:“皇爷,老奴看严阁老最近也是愁眉不展,极为苦恼的。” 嘉靖叹了一口气,这事要是好办,也不至于二十多年办不成了,虽然看起来现在只差两步,可是这两步可不好完成,祧一位皇帝出庙,没有合理的理由是说不过去的。 黄锦见嘉靖这般苦恼,说道:“陛下,要不然问问裕王。” 嘉靖本想拒绝,裕王一个黄口孺子,这种事情岂是他能参与的,但是转念一想,裕王最近的表现确实不俗,嘉靖于是说道:“那黄伴你悄悄的去问裕王,勿要为人知。” 嘉靖并不认为裕王能够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是还是对裕王抱有一点希望,毕竟他的讲官高拱可是乡试礼经经魁,对于礼制那可算得上精通,裕王说不定能够提出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岂是最近朱载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按照轨迹,最终睿宗献皇帝还是能称宗袱庙的,只是被祧出去的是仁宗,按说,本不该祧仁宗的,因为孝宗、睿宗是兄弟,才八世,但嘉靖非让他爹享受单间,来个兄弟异昭穆,就成了九世,仁宗只有被祧了。 在朱载坖看来,反正总归有人被祧,祧仁宗不如祧英宗,瓦剌留学生有什么脸留在大明太庙里接受后代的供奉,因为只有他有留学经历吗? 但是要祧一位皇帝出太庙,那可是需要非常充分的理由的,嘉靖的兄弟异昭穆之制,虽然可笑,但是毕竟算是逻辑和礼法上说得通,自己想要祧英宗出去,必须也要有能够说服嘉靖的理由。 最近朱载坖恶补礼法,寻找能够支持自己的论据。还别说,还真让他理出了一点头绪。 首先就是宗庙制度,周秦汉唐,大多实行七庙制,如周礼就规定: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太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 两汉时期宗庙多变,但是大体上实行七庙制,汉元帝时,下诏太上皇庙、孝惠庙亲尽迭毁,保留高、文、景、武、昭、皇考、宣帝七庙,但建昭三年,元帝又将武帝庙升为不毁庙,世世祭祀,至此,西汉“一祖,二宗,四亲庙”的七庙制度正式形成。 说明至少在两汉,还是遵守祖有德而宗有功的原则,比如惠帝,很明显就不属于宗有功的原则,故而没有建庙。同时关于嘉靖提出的兄弟异昭穆的说法,其实也是站不住脚的。 礼记有载: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昭穆之制很明确就是父子辈分,兄弟之间是肯定谈不上异昭穆的。 《周礼·小宗伯》:“辨庙祧之昭穆。”郑玄注:“祧,迁主所藏之庙。自始祖之后,父曰昭,子曰穆。”说得也很清楚,只有父子之间可以形成昭穆关系,没有兄弟间的昭穆关系。 《春秋正义》跻鲁僖宫云:礼,父子异昭穆,兄弟同昭穆。 所谓兄弟异昭穆,乃是北宋为了解决太祖、太宗两人关系而强行搞出来的说法,而且宋人自己都没有采用,后来大宋的宗庙里仍然是请太祖、太宗依典礼同位异坐,皇帝在太祖面前仍称孝子。真宗采纳了礼官的建议,把太祖、太宗视为同昭穆。 宋人都不用的东西,嘉靖怎么解释的通。 第67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四) 当黄锦来到裕王府,向朱载坖询问此事的时候,朱载坖正在研究西汉的宗庙制度。朱载坖觉得只有参照前人的制度,才能比较好的解决这个问题。 黄锦说道:“殿下不必过于忧虑此事,此事之复杂艰巨,纵严阁老亦觉十分棘手,陛下也不会勉强殿下的。” 朱载坖只是笑笑,虽然嘉靖也许并不会因为此事怪罪自己,但是自己可不像仁宗被祧出去而留下英宗,一旦这个规矩被定下来,留学生还得在太庙里待两代人,自己也得去对着他磕头,那还不如现在就祧英宗出去。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此事重大,可否容孤思量后,再具折上疏以闻。” 黄锦说道:“事关重大,殿下思量一番自无不可,但是此事极为机要,万不可泄露万分,否则陛下震怒,老奴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朱载坖当然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一旦泄露出去,不光嘉靖的算盘落空,恐怕自己的名声和自己在嘉靖心中的形象都会遭到重创,和黄锦约好取奏疏的时间,朱载坖不打算让任何人代笔,这奏疏只能自己亲自写。 他唤过陆绎来。令他守在门口,自己开始写奏疏。 朱载坖提笔写道,臣朱载坖谨为宗庙事奏。 朱载坖首先要解释嘉靖的所谓父子异昭穆的不可行之处。 朱载坖写道,向者所谓兄弟异昭穆之论者,实乃谬论也!查考所谓兄弟异昭穆之出,起自赵宋。赵宋开国,立宗庙为四室,太祖虚位,按昭穆分列四室,为:僖祖赵朓、顺祖赵珽、翼祖赵敬、宣祖赵弘殷。太祖升遐,太祖占昭位,继以太宗升遐,故始有所谓兄弟异昭穆之论。 查考周礼,其制,始祖庙居中,父子昭穆,昭居左,穆居右。父为昭,子为穆。是故,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为左右。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昭穆既序,世系则成,宗庙建矣! 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称呼不乱,世系有序,此则昭穆之用也!国语有言,我为宗伯,明者为昭,其次为穆,何常之有?有司曰:夫宗庙之有昭穆,以次世之长幼而等位之亲疏也。夫祀,昭孝也,各致齐敬于其皇祖,昭孝之至也,故工史书世,宗祝书昭穆,犹恐其瑜也。 昭穆者,实父子之昭穆,而非兄弟之昭穆,赵宋且不用,斥为伪论,陛下何得而用之?是故所谓兄弟异昭穆者谬也! 说明了兄弟异昭穆的不可行,朱载坖就要推出自己的说法了。 朱载坖接着写道:查三代以下,秦汉亦立宗庙也!秦制七庙,史曰:古者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虽万世世不秩毁。今始皇为极庙,四海之内皆献贡职,增牺牲,礼咸备,毋以加。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自襄公以下秩毁。所置凡七庙。 汉初宗庙不立,及至元帝,始定庙制,置高、文、景、武、昭、皇考、宣帝七庙,高帝为祖庙,与文景二宗并享永祀,万世不祧,汉之宗庙,一祖,二宗,四亲庙,即周礼之所谓祖有德而宗有功升袱宗庙,自今上推四代为亲亲之祭也! 说完了西汉的宗庙制度,朱载坖再简单讲了一下东汉的宗庙制度。 光武复汉,初祭汉十一庙及四亲庙,议者谓为非计。更定宗庙之制,光武名为中兴,宜奉先帝,恭承祭祀者也。元帝以来,宗庙奉祠高皇帝为受命祖,孝文皇帝为太宗,孝武皇帝为世宗,皆如旧制。又立亲庙四世,推南顿君以上尽于舂陵节侯。礼,为人后者则为之子,推亲庙之四世,人子之亲也,立高、文、武祖宗之庙,伦序之当也! 光武之制可为美制也!后汉立九庙,前汉高、文、武、宣、元,兼以亲亲之四庙,群臣奉祠,以明尊尊之敬,亲亲之恩。岂非得哉? 今陛下既建明堂,崇以礼仪,尊以伦常,前代所美,何不效之?若以后汉之制,高祖、成祖,德以有天下,仁宗、宣宗功以明古今,宜崇礼之,子孙共祭祀。而亲亲之祭,上推四代,则英、宪、孝、睿、武五庙也,以大行皇后升袱,则宜祧英庙,以符古制,且近人情。 臣驽钝之言,不及圣睿一也,伏祈陛下圣裁。 朱载坖写完后,令滕祥去找黄锦取奏疏,自己贴身携带着这份奏疏。朱载坖德意思很明确,参考东汉德制度,将宗庙分为两部分,即尊尊之敬和亲亲之恩,所谓尊尊之敬,就是皇帝中有功有德的,以大明现在的情况,当然是首推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四位了,太祖、成祖自不用言,仁宗宣宗更是一手缔造了仁宣之治,把大明推向顶峰。 故而这四位皇帝都是有功德的,符合祖有功而宗有德的宗庙制度,也就是所谓的尊尊之敬。 而宗庙的剩余五个位置,就要按照和嘉靖的血缘远近来排列了,就算所谓的亲亲之恩,从嘉靖上推五位先帝,正好是英宗、宪宗、孝宗、睿宗、武宗五位先帝,大明太庙九个单间正好装满,完美。 现在由于嘉靖的孝烈皇后去世,也要升袱太庙,势必就要祧出一位来,怎么祧?尊尊之敬的四位,是不能动的,只能从亲亲之恩的五位里,祧出一位和嘉靖血缘关系最远的,那么无疑是英宗皇帝,他是嘉靖的曾祖父,如果从朱载坖算的话,英宗到他,正好四代,符合汉制四代亲尽的原则,本来就应该祧他。 嘉靖只不过用方皇后去世这个借口,提前做了日后他朱载坖该做的事情,按照这个规律,日后朱载坖归天,就该祧宪宗皇帝,然后以此类推,这样的话,睿宗皇帝进入太庙的理由合理了,也就是所谓的亲亲之恩,宗庙的承嗣也算有了一个规定。 祧英宗也不那么突兀,虽然不合理,但是只是时间问题,嘉靖升遐后,按照这个制度也是要祧英宗的,现在只不过由于皇后去世,先祧了英宗而已。 朱载坖觉得自己的方案还是不错的。 第68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五) 黄锦拿到朱载坖的奏疏,看都不看赶紧装好回到西苑,交给嘉靖。 嘉靖听说裕王有奏疏,拿来看过后,又慢慢的放下,仔细思索朱载坖奏疏所言的可行性,第一就算如此一来,宗庙的格局就变成了东汉的制度了,很多之前关于大礼的争论可以平息了,但是这个弯转的有点大,嘉靖担心此举会引发新一轮的朝争,这是嘉靖不愿意看到的。 嘉靖说道:“黄伴,你亲自将裕王奏疏抄录一份,将原本拿来,当朕面毁去后再去叫惟中来。” 黄锦领命当着嘉靖将裕王的奏疏抄录一份后,核对了一下,没有差别后,黄锦端来烛台,嘉靖将裕王的原本烧掉,对黄锦说道:“黄伴去请惟中来吧,此事万不可有他人知道。” 黄锦领旨,去将严嵩请到无逸殿来,严嵩当然知道嘉靖叫他来所为何事,严嵩有些无奈,自己的这位主子,是真的心急,这才几天啊,就催着自己了。 严嵩来到无逸殿,向嘉靖行礼后,嘉靖问道:“惟中,宗庙之事,可有成算?” 严嵩无奈的说道:“陛下,而今更易宗庙之制,非易事也。升袱一庙,则必祧一庙,此事难也!” 嘉靖当然知道祧一位皇帝出太庙何其困难,但是在他心里,这不就是你们做臣子应该做的吗?嘉靖可不认为这是为难严嵩,相反,嘉靖认为这就是臣子们应该做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严嵩见嘉靖脸色不豫,也顾不得其他了,将他和严世蕃商量的方案说了出来,也就是按照兄弟异昭穆的办法,将伦理凌驾于昭穆之上。根据他拟定的神牌排序,太祖居中,成宣宪睿居左,仁英孝武居右,古以左为尊,将从未当过皇帝的父亲置于武宗之上,即使辈分上说得过去,但在宗法严谨的那个时代,于理不合,实乃闻所未闻。 同时,按照兄弟异昭穆,四昭四穆,太祖以下和嘉靖血缘关系最远的就算仁宗了,故而严嵩说道:“今仁宗为陛下五世祖,以圣躬论,仁宗于礼当祧。” 嘉靖听了,不仅没有开心,反而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嘉靖问道:“若如此做?天下以朕为何等样人主?岂不是以为朕是不按常理出牌,置宗法昭穆而不顾的昏君?你严阁老不是导君之恶的佞臣?” 严嵩心里想着,那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样的皇帝?从你搞大礼议的时候起,就应该知道不会有什么好名声留下来。这么多年以来,因为这个所谓的大礼,不要说乌纱,就算人命都丢掉了多少条。 当年左顺门之变,九卿、翰林、督察院御史、诸司郎官、六部、大理寺属共二百二十九人跪伏左顺门,请嘉靖收回成命。嘉靖大怒,遣锦衣卫擒为首者八人,这一做法,使得百官用“哭门”对抗。众人在左顺门大哭,嘉靖帝一见这种情况更恼怒,让宦官尽录诸臣姓名,然后把一百九十人逮捕入狱,其余之人待罪。对参与“伏阕”的官员处罚是四品以上罚俸、四品以下廷杖,当场打死十七人。 故而有后来人评价嘉靖,四十余年间,杖杀朝士,倍蓰前代,嘉靖有据可考的廷杖,除了左顺门之变外一共117次,几乎每年都有两三次的廷杖,打死人更是家常便饭,而且打的人数之多,理由之荒唐,都是令人无语的,曾经一次,有旨考察科道官,黜者三十八人,御史留用者各杖四十。 整个科道,不是被罢黜,就是被廷杖,这种事情也只有嘉靖干得出来。现在你要称宗入庙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还怕天下人骂你,那你就不该搞什么大礼议啊。 但是严嵩还是立马跪下请罪,说道:“老臣昏聩愚钝,请陛下降罪。” 嘉靖摆摆手说道:“朕不是怪罪惟中,只是觉得宗庙之制,明堂之礼,应与大礼无关。” 严嵩心里都无语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搞什么遮遮掩掩的,你以为天下之人,不知道你嘉靖想要干什么。改宗庙也罢,定明堂礼也罢,最终的目的不还是要称宗袱庙吗?这个问题满朝臣子谁不明白,大家都很清楚,就不要这么遮遮掩掩的。 严嵩也就直接说道:“陛下,如此陛下虽无此意,然外间无知小臣,妄测圣意,加以牵强附会,搅扰非常,诚可虑者。” 严嵩也把话直接挑明了,现在你怎么弄,大家都会觉得你是要搞称宗袱庙,所以掩饰什么的也没什么必要,直接把仁宗祧了,让你爹在太庙坐稳,这事也就算了结了。在严嵩看来,仁宗毕竟是成祖以下和嘉靖血缘关系最远的皇帝,而且在位时间也短,相对没什么存在感,祧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说白了也就是欺负老实人呗。 但是现在嘉靖可不这么认为,虽然仁宗在位时间短,可是仁宗和宣宗开创了仁宣之治,被认为是大明国力最鼎盛的时候,而且仁宗皇帝可是成祖嫡子,他母亲徐皇后是中山王徐达的女儿。 对仁宗、宣宗的评价可是比肩文帝、景帝,且当靖难师起,仁宗以世子居守,全城济师。其后成祖乘舆,岁出北征,东宫监国,朝无废事。然中遘媒孽,濒于危疑者屡矣,而终以诚敬获全。善乎其告人曰“吾知尽子职而已,不知有谗人也”,是可为万世子臣之法矣。在位一载。用人行政,善不胜书。使天假之年,涵濡休养,德化之盛,岂不与文、景比隆哉。 这样的皇帝,就为了让自己老爹进入太庙,就被你嘉靖给祧了出去,就算嘉靖再不要脸,也知道如果这么做了,后世子孙怎么看自己,斑斑青史怎么写自己,这都是嘉靖要考虑的。 若是之前,嘉靖会毫不犹疑的祧仁宗,什么都没有自己老爹称宗入庙厉害,但是现在看了朱载坖的奏疏,嘉靖肯定有别的想法了,如果能合理的不祧仁宗祧英宗,嘉靖也不是不能接受。 第69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六) 嘉靖说道:“惟中,此事不可操切,而且要取法先代,不必拘泥于古制,朕看两汉之制,最接近古礼,且两汉国祚之长,仅次于周,冠绝近代,当采纳取用之。” 严嵩都被嘉靖天马行空的想法给惊呆了,搞了半天,合着您又要改革宗庙制度,每次改革宗庙,就意味着要重修太庙,又是一笔不菲的花费,现在南倭北虏,处处都要用钱,嘉靖斋醮、炼丹也是耗费不菲,还要再修建太庙,太仓实在是无法支持。 见严嵩苦着脸,嘉靖也知道严嵩为什么而忧虑,说道:“改革宗庙,只是为了严格袱祧之例,并非宫室变易。”嘉靖这么说,严嵩放下心来,这才说道:“两汉久远,其制粗略,且多变易,恐难以服众。” 严嵩的意思很明确,两汉四百余年,时间太长,宗庙制度又经过多次变动,到底取用哪一部分的,陛下您总得先说说吧。 嘉靖说道:“尊亲崇上,议所当行。既称宗,则当祔庙,岂有太庙中四亲不具之礼?然祖宗之功德不敢或忘,尊尊之敬不可或缺,朕披览史册,见后汉光武皇帝之制,两不偏废,或可参考,惟中以为如何?” 严嵩这就完全明白了嘉靖的意思,他本是精通礼法,又当过礼部尚书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嘉靖的意思呢,严嵩当即说道:“此事臣会召集内阁及礼部堂官商议后,具折以闻。” 但是他明显低估了嘉靖对此事的关心程度,同时嘉靖也不想再这么拖下去了,他要亲自下场,一劳永逸的把这事解决了,嘉靖说道:“即召内阁辅臣及礼臣,于御前商议此事!” 接到嘉靖召见命令的诸位大臣赶紧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赶到西苑,严嵩作为首辅,当仁不让的主持此事,严嵩说道:“陛下进入召集内阁和礼部堂官,是为了宗庙之事。” 其实大臣们对于嘉靖想要称宗袱庙的心思看得很清楚,这么多年折腾下来,大家也都对嘉靖的性格有个了解了,这兄弟性格极为执拗,认准的事情,那就一定要办,不管花多大代价,在坐的都是人精,很明白嘉靖对于此事的看重程度,知道要是在这个事情上和嘉靖对着干,杨慎、丰熙的下场就算例子。 严嵩说道:“先王制礼,能质诸鬼神而无疑,俟之百世而不惑,何也?合乎情而顺于里也。礼者,人心之堤防也,稍或不谨,则决裂将无所不至;情者,又典礼之枢机也,稍或过执,则拘泥亦无以自行。是故宗庙之制,当合乎情礼之用,而今太庙既成,当改定制度,顺天应时,法先王而绍后世也!” 严嵩说完,一向在臣子们面前装深沉,玩谜语的嘉靖却率先开口说道:“孟子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此孝子之志也,人情之实也,礼义之经也。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人情而已矣!” 嘉靖说完,竟然罕见的用衣袖拭泪,说道:“朕年少失怙,未及弱冠而骤登大宝,别陵寝,远父母,虽富有四海,何能偿朕心之所愧万一尔?显陵远在藩邸,今生今世,竟不能结庐守孝于父母之旁也!朕何以为人子?何以理山河?九泉之下,以何面目见父母乎?诸卿皆饱学之士,当何以教我?” 礼部尚书欧阳德说道:“陛下之孝,感及天地,献皇帝当瞑目矣!今献皇帝宗庙陵寝,具已齐备,四时牺牲,以礼而进,陛下尚有何阙?可否明言于臣等?” 嘉靖不由得在心里狠狠的给欧阳德记了一笔,老匹夫当真无礼!嘉靖本想卖卖苦情,结果欧阳德一句话就让他破防了,欧阳德的意思很简单,现在你爹皇帝尊号也上了,陵寝也修建了,各种祭祀礼仪,都和皇帝没有区别,那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妨直接说出来让我们听听有多离谱。 嘉靖说道:“朕考诸史册,舜受尧之天下,未闻不父瞽叟而父尧;禹受舜之天下,未闻不父鲧而父舜。舜不父尧,未闻废尧之祀;禹不父舜,未闻废舜之祀。朕不敢以区区之情,而废祖宗之制,然朕肝胆之情,亦以略申。” 听到嘉靖的话,欧阳德差点没噎住,好家伙,你为了你爹能进太庙,那可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现在来讲什么不敢废祖宗之制,早干什么去了? 嘉靖今日既然已经决定亲自下场,那就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嘉靖继续说道:“朕考礼制,源于周礼,周秦以上,众说纷纭,已不可考,前汉宗庙混乱,亦不足取法。惟后汉之光武,能绍前业,克定祸乱,所制宗庙之制,上和周礼,下顺人情,为一代之懿范,朕以为可取法之,既见尊尊之敬,又报亲亲之恩,诸位以为何如?” 这些都是饱学之士,当然知道嘉靖说得是什么意思,徐阶当即说道:“陛下,汉建七庙,而大明有九庙之隆,似有所别。” 嘉靖当即说道:“汉以七庙,其祖宗有功德者仅高、文、武三庙也。然我高皇帝以淮右布衣,奋三尺之剑,提一旅之师,荷上天眷顾,祖宗之灵,遂乘逐鹿之秋,致英贤于左右。建兹大明,自古得位之正,何有过之?成祖惟高皇帝嫡子,文帝入汉,尚资恭俭之风,武王绍周,愿广至仁之化。此二祖之德,感于天地,得兹大位,是为有德。继以仁宣,谆谆善道,用师三代,创业困难,守成匪易。仁宣之治,非高、成不开;而高、成之政,非仁、宣不粹也!岂非所以有功者乎?” 在坐都是老狐狸,嘉靖都这么说了,要是还不明白,建议去左顺门面壁,严嵩当即说道:“陛下所言既是,二祖及仁宣二宗,实有功德,宜崇礼仪,以彰尊尊之敬!” 严嵩作为首辅都这么说了,他们能怎么办,而且嘉靖说得有错吗?你敢质疑太祖、成祖还是仁宗、宣宗没有功德?怕是想知道自己九族多少人了吧!几位大臣只能跟着严嵩一起,俺也一样了。 第70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七) 对于大臣的上路子,嘉靖感到很满意,现在嘉靖基本上算是控制了局面。虽然有不少大臣对嘉靖的行为不满,但是他们中胆子最大的不过就是像欧阳德一样阴阳怪气一把,而不敢真的激烈反对嘉靖,三十多年里,嘉靖已经在朝堂建立起了无上的权威。 嘉靖看了一眼严嵩,严嵩立刻会意,严嵩说道:“诸位,尊尊之敬既明,亲亲之恩宜重,考察前制,汉追四代,前代之制,宜尊奉之,立英、宪、孝、睿、武五庙供奉,以慰陛下亲亲之恩。” 目前这个结果,还算是比较能够接受了,毕竟现在大臣们都很清楚,睿宗的称宗袱庙是不可阻挡的,既然已经是无法阻挡的,那就再去争辩此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大家关心的焦点是,嘉靖现在要用孝烈方皇后升袱太庙,准备祧谁,这个确实是个问题。 嘉靖说道:“孝烈皇后对朕情深意重,既已升遐,当重礼之。供奉奉先殿殊为不妥。朕以为当议定孝烈皇后礼仪,礼臣以为何如?” 欧阳德说道:“陛下,按旧制,皇后升遐,应将神主暂供奉于奉先殿东侧殿。” 嘉靖不悦德说道:“皇后国母也,岂可供奉于侧殿,孝烈皇后应该祔太庙。” 一众臣子们心下了然,图穷匕见了呗,什么陛下和孝烈皇后感情深厚,还不是把方皇后当工具人使用。用方皇后来祧一位先帝,这才是真的。 嘉靖神情哀伤的说道:“皇后比救朕危,奉天济难,冀同膺洪眷相朕始终,不意遽游,痛切朕情,其以元后礼丧之,升袱太庙,以重其功。” 这话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方皇后再怎么跟你嘉靖情深意重,她也不是你的原配,而且你因为要让自己的皇后进太庙,就准备把自己的祖先祧出来,多少是属于有点哄堂大孝了。 徐阶说道:“孝烈皇后神主设位于太庙东,设于献皇后的神位旁边,宪宗邵皇太后即陛下亲祖母孝惠皇后右侧,以从祔于祖姑之义。似乎可行。” 平心而论,徐阶的这个建议是很不错的,既然你要将孝烈皇后升袱太庙,那我们就按照制度,将你老婆的神主牌放到你妈旁边,这里总没意见了吧!但是嘉靖这次的目的就算借方皇后祧英宗出太庙,怎么可能就此罢手呢。 嘉靖严肃的说道:“升袱太庙,国家大礼也,岂可随意而行?况后非帝也,当从帝而行,岂可单独升袱,于礼制不符,未有皇后陪祀于太后之先例。应该按照朕的次序祔礼,不能随便乱来,诸卿以为何如?” 欧阳德说道:“陛下,孝烈皇后位居中宫,按照礼仪制度可以祔礼太庙,但是涉及到皇帝的数位皇后次序,臣等岂敢多言?还是应该遵照先祖惯例,不应该破坏这样的规定。” 嘉靖现在对欧阳德已经极为不满了,这次他处处和嘉靖作对,阴阳怪气也就罢了,现在还公开反对嘉靖的意见,嘉靖大怒,厉声说道:“孝烈皇后于朕有大恩,岂能草率对待,礼臣不通大义乎?且皇后朕之嫡妻,每逢忌日,朕连祭祀一杯酒的地方都无有吗?这就是礼臣的事君之道乎?” 既然嘉靖已经发作,那欧阳德也就不客气了,欧阳德说道:“陛下要奉祀孝烈皇后,何处不可?周之太庙,天子九庙,三昭三穆,本朝太庙,同堂异室,跟周礼不同,今九庙既满,陛下为孝烈皇后,而祧陛下的五世祖仁宗皇帝出庙乎?岂非为人子孙之道乎?” 好家伙,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这么杠嘉靖了,嘉靖勃然大怒,呵斥道:“朕何时说过祧仁宗皇帝出庙?礼臣之言,殊为可笑,孝烈皇后亦尔等之主也,尔等这般就算忠君爱国乎?” 严嵩赶紧出来打圆场,说道:“陛下,若按陛下之世序,仁宗皇帝当祧,然陛下已将太祖、成祖及仁宣二宗列为尊尊之敬,不可轻祧,且宗庙之事,臣等外臣,不当多预此事,一切出于陛下圣裁。” 嘉靖说道:“当祧当祔,臣子可以根据礼仪规定提出请求,何必犹犹豫豫呢?” 严嵩说道:“若以世序算,可祧仁宗皇帝,升孝烈皇后于太庙第九室,若在在太庙增加两个位置,那么仁宗神位可不必祧,孝烈皇后的神位也能安放。这样陛下也就没有为了安放孝烈皇后神主而祧仁宗皇帝神主的嫌疑了。” 嘉靖还是摇摇头说道:“宗庙之制,岂可轻动,仁宗亦是朕之祖宗,且功业美称,后世流放,岂可祧之?朕以为现今太庙尊尊之敬已明,不宜轻动,伦序所算,应自英庙起,若升袱孝烈皇后,当祧英庙,诸卿以为如何?” 嘉靖不待臣子们说话,继续说道:“英庙前后在位二十四年,威福下移,刑赏僭滥,失亦多矣,乃或胪举盛德,以为无甚稗政,岂为笃论哉?英庙军旅未娴,岂宜冒昧亲征、致贻大辱?总由王振欲攘边功,以图封赏,而自揣擅权已久,又不肯独出监军,远离中禁,贻他人摘发之机,故必欲挟驾亲行,止图自遂其私,而不顾置其君于危险。英庙不知觉悟,堕其术中,几至祸延宗社。宦竖贻害之烈,殆比汉、唐而更甚矣。虽祭祀宗庙,岂不愧于二祖二宗之乎?” 对于瓦剌留学生,诸位大臣谈不上什么好感,但是贸然祧一位皇帝出去,还是有些不妥,诸位大臣一时没有说话。 徐阶这时候说道:“陛下,若祧英庙而升袱孝烈皇后,后世子孙即循世序而迁祧乎?” 徐阶的意思很明确,要是把留学生祧出太庙,这事能不能就此打住,定下规矩,后代的子孙也就从英宗按照世序一个个的迁祧,不再生事了,别到时候你嘉靖又搞出什么事情来,大家可接受不了。 嘉靖说道:“这是自然,后世子孙,自英庙、宪庙、孝庙、睿庙、武庙依次迁祧,永为世例可也!” 诸位臣子们觉得如果就此结束此事也算得一个不错得结果。 第71章 称宗袱庙意何如(八) 徐阶想了想,要和嘉靖讲讲条件了,徐阶说道:“陛下,迁祧宗庙非是小事,可否召六部七卿公议后施行。” 开什么玩笑,嘉靖今日之所以召见内阁辅臣和礼臣堂官,就是想在几个亲近臣子中达成协议,立即施刑,不给反对者以上疏争辩的机会,快刀斩乱麻的将此事做成既成事实,臣子们就算想反对,到时候神主牌已经迁祧,能奈我何?一旦召见所谓六部七卿,也就是六部堂官加上都察院左都御史。 嘉靖深知,人越多对他越不利,一旦今日不能把事情敲定,那么到时候此事泄露出去,重臣们还好,就算上疏反对,也会相对比较温柔,最可怕就是就算科道和都察院的言官们,他们一个个都是些六七品小官,既不怕丢官夺职,身体又好,扛得住廷杖,就为搏一个直谏的名声。 要是嘉靖赏了他们一顿廷杖,那还真就让他们光宗耀祖了。所以嘉靖当即拒绝徐阶的建议,嘉靖说道:“诸位都是朕的腹心之臣,此事也该有个了断了,你我君臣议定此事,今日就草诏施刑,勿为外议所动摇也!” 嘉靖的话说得很明确,这个事情今日必须有个结果来,不会放任此事无限期的拖延下去了。 作为此事最重要的人物,礼部尚书欧阳德说道:“迁祧宗庙,非是小事,一旦为外间所知,必满城风雨,奏疏纷纷,陛下不胜纷扰,此事不可大张旗鼓进行。” 欧阳德的这句话倒是得到了嘉靖的认同,嘉靖说道:“此朕之家事也!本无意搅扰外间,乃是无知小臣,借机生事,欲出名搏位尔!” 徐阶立马接过话头说道:“陛下圣明!圣虑既已及此,臣以为何妨宽宥大礼议以来得罪诸臣,事已过近三十年矣,一应臣子,已多故去,陛下既已袱献皇帝于庙,为献皇帝圣德计,宽宥大礼议得罪诸臣,以示陛下仁孝之心也!” 徐阶的意思也很明确,就是你嘉靖现在想达到的目的也达到,而且大礼议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因为此事被廷杖、贬谪、流放的官员不计其数,不少已经去世,现在你嘉靖称宗袱庙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那么这些因为大礼议被你治罪的臣子也应该赦免了,理由嘛我徐阶已经帮你想好了,就是替你老爹积攒阴德了。 嘉靖怎么看不出这是徐阶在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虽然是以睿宗献皇帝的名义赦免他们,可是这些臣子们只会感恩徐阶,要不是徐阁老劝谏陛下,陛下怎么会赦免他们呢?你看严嵩那个奸贼,他就不会对正人君子施以援手,但是这时候嘉靖也不想和徐阶扯这些,点点头表示同意。 严嵩也说道:“献皇帝既已袱庙,则明堂诸礼,宜罢之,以奉国用。” 所谓明堂之礼,乃是前代进行重大祭祀活动的礼仪制度和建筑,最早起源于周文王。但是大明无明堂制度,所谓明堂,乃是嘉靖大礼议的产物。嘉靖初年,刚刚登基的嘉靖要把原属皇室支系的父亲纳入嫡系之中,引起了大臣们的激烈反对,廷臣中几乎无人公开支持嘉靖,所以嘉靖只好不再提起此事。 但是嘉靖随即就找到变通的办法,就是兴建明堂,专门用来祭祀他老爹。此议就是由当年准备投机的丰坊提出的,丰坊上疏称: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请复古礼,建明堂,加尊皇考献皇帝庙号,称宗以配上帝。 嘉靖立刻批准这个方案,甚至亲自写了一篇文章,叫明堂或问,来驳斥臣子们的说法,嘉靖写道:至于配侑之礼,昔周公崇祀文王于明堂,《诗传》以为物成形于帝,犹人成形于父,故季秋祀帝明堂,而以父配之,取其成物之时也。汉孝武明堂之享以景帝配,孝章以光武配,唐中宗以高宗配,明皇以睿宗配,代宗以肃宗配,真宗以太宗配,仁宗以真宗配,英宗以仁宗配,皆世以递配,此主于亲亲也。宋钱公辅曰:郊之祭,以始封之祖有圣人之功者配焉;明堂之祭,以继体之君有圣人之徳者配焉。 嘉靖不顾群臣反对,下令:季秋大享明堂,成周礼典,与郊祀并行。 嘉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你们不让我老爹进太庙,可以,我就给自己老爹单独建明堂,单独祭祀,还要群臣都必须参与,就这么恶心你们。 不光如此,嘉靖为将生父挤入原有的先皇序列,新建了所谓明堂大飨礼,同时用明堂大飨礼代替了太庙的祭祖礼。不过由于此时没有专门的明堂建筑,暂时用玄极宝殿作为替代。企图将明堂礼作为定制,长期设立祀典,专门用于祭祀他老爹。 从嘉靖十七年开始,每年群臣们都被迫举行明堂大礼,祭祀嘉靖的老爹,期间但凡有臣子敢上疏劝谏此事,就是廷杖然后下诏狱,现在既然将睿宗皇帝升袱太庙,那单独祭祀的明堂礼也就应该废除了。 对于此,嘉靖也是自无不可,明堂本来就是他用来恶心、逼迫群臣的一种手段罢了,最重要的还是让老爹混进太庙,现在这个目的既然已经达成,那么所谓的明堂大礼,那就可以不用举行了。 嘉靖说道:“惟中所言,确是可行,皇考既已升袱,一应礼仪就当从宗庙之礼。” 接下来就是具体操作的问题了,嘉靖本人虽然热衷于礼仪,可是他自己也不喜欢参与这些冗长乏味的礼仪活动,但是自己老爹和皇后升袱太庙,不可能派遣臣子去宗庙告祭的。 严嵩多了解嘉靖啊,当然知道嘉靖对这些事务极不耐烦,他连朝参都不想去,叫他去太庙告祭,那是更不可能,严嵩说道:“裕王殿下为睿宗献皇帝之孙,孝烈皇后又是其嫡母,且裕王殿下伦序为长,宜以裕王告祭宗庙,主持迁祧之礼。” 一众大臣们也都赞同这个方案,嘉靖也觉得派遣裕王去比较合适,算是奖励他给自己出了这个主意,代皇帝祭祀宗庙,就相当于认定了裕王的储君地位。 第72章 凤凰飞诏下天来 臣子一看也差不多了,嘉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要是要求太高嘉靖直接掀桌子就反而不美了,严嵩说道:“那臣等就命翰林院草诏,陛下看过后用印颁诏即可。” 没想到嘉靖却摇了摇头说道:“诸位都是翰苑前辈,饱学之士,就在此草诏,朕立用印明发!”几位大臣算是看明白了,嘉靖今日非要将此事办成,若是不达成嘉靖的目的,嘉靖绝不会罢休的,好在这几位都是文采风流之士,几位合力草拟诏书,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不多时诏书就已经拟定完成了,嘉靖展开一字一句的阅读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承积累之庆基,席丰融之景贶。获致混一,爰臻治平。尝观立爱之文,尤重先亲之道。查考典籍,更定仪制,以重宗庙之祭,而尊祖宗之德也!王者奉宗稷之大,居亿兆之尊。必重宗庙,用崇匕鬯。上溯三代,下及本朝,集典章之制,竭遵奉之诚。 论者谓两汉之制,典礼仪制,莫不尊崇。尊尊之敬既彰,亲亲之恩亦重,故裁剪取用,以适本朝。维我祖宗,继天统业。积有功德,克享上帝之心;肆其子孙,永承百世之祀。 太祖高皇帝,起于淮泗之间,用武于四海;定于应天之府,立国于百代。其功业之盛,奚用言哉!成祖文皇帝,才兼文武,度量恢廓。任贤使能,各适其当,英杰之士,乐为之用!幅陨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二祖之德,上感于天,下达于民,子孙后世,永为享祭,祖者彰开基之德,洪惟清庙、永配昊天。乃其勿忘创业之艰矣! 继以仁宣,比成康之世,其犹有加;兼文景之治,出乎其类!法祖重农,赈荒惩贪。文事则经史在御,武备则车驾待边。仁、宣之治,非高、成不开;而高、成之政,非仁、宣不粹也。刘绪缵于元嘉,宋治盛于庆历。王道无旦夕之效,礼乐必百年而兴。呜呼!此其时哉。 夫法太初前志,谓太上立德。以宗礼经,有宗祀配天。惟千龄应运之君,为百代不迁之主。 高、文二帝,以开万世之基;仁、宣二宗,乃隆累朝之盛。是以尊尊之敬,宜加于四帝,用享祭飨,勿致迁祧,永为世例,子孙后代宜谨尊之。 尊尊之敬既定,亲亲之恩宜昭,尊亲崇上,议所当行。乃至致朕躬,上推四代,立英、宪、孝、睿、武诸庙,崇以祭典,加以至诚。至于迁祧之礼,既顺世序,当考伦常,次序以进。 宗庙之制既定,祭飨之礼当推。朕以足疾,不良于行,特遣皇三子裕王朱载坖代朕行礼祭告如常。至于前建言得罪诸臣,尽皆赦免,着有司录问。钦此。 几位臣子拟定了更易太庙制度的诏书后,继续拟定升袱孝烈皇后方氏的诏书。 臣子们草诏拟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孝烈皇后方氏,聪明睿智之性,慈仁恭俭之行;天成生知,不习而至。养德闺门,则有窈窕之淑闻;俪体宸极,则有思齐之徽音。辅佐君子,朝夕忧勤。有卷耳之志;被服浣濯,躬俭节用,有葛覃之本。 爱均嫔庶,有樛木之逮下;化行隐远,有兔罝之好德。退抑戚属,而饬之以恭谦;惠哀鳏寡,而振之以衣食。教内修乎闱闼,治外刑于邦家;安止乎礼义之宫,嬉息乎艺文之囿。炜炜乎惟兹以论后妃之德,固已极矣!无以复加矣,然犹未足以仿佛盛美万分之一也。 皇后比救朕危,奉天济难,宜加尊礼,以隆仪式。朕是故钦定礼仪,以报皇后,后当祔庙,居朕室次,以享卮酒之祭,而慰朕永怀之情矣! 查考典章,数及伦序,英庙于礼当祧,孝烈皇后于礼当祔,朕即从礼臣之议,迁祧英庙,以袱皇后。呜呼!任姒于周,有内助之效,而无闻于社稷之功;马邓在汉,有关政之勤,而不知乎道德之奥。犹且流声雅颂,腾芳简编,举以概今,不其狭欤?考卜惟吉,因山有期,乃稽旧章。请于祖宗,告于几筵。 遣皇三子裕王朱载坖、成国公朱希忠、驸马都尉乌景和升祔孝烈皇后于太庙第九室,奉安神位于奉先殿,其余奉祧之礼,谨按仪典,勿至缺漏!钦此。 两份诏书都拟定完了后,嘉靖看过后吩咐黄锦道:“立刻用印明发天下,着钦天监占卜吉日,礼部拟定仪注,从速施行!” 诸位臣子们也算长舒一口气,自从嘉靖登基以来,三十二年的大礼议,今日终于算是落下帷幕了,嘉靖心满意足的对诸位臣子们说道:“今日诸位也疲乏了,特赐法酒牛羊,以慰诸卿!” 几位大臣们这才告辞离开,走出西苑,严嵩和徐阶互相见礼后,严嵩上轿离开,徐阶和欧阳德并肩而行,欧阳德说道:“子升,此事可算了解了?” 徐阶点点头说道:“想来陛下还有什么可求的呢?”作为礼部尚书和前任礼部尚书,他们两位都是精通礼法的,现在嘉靖能够做到了,应该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 欧阳德不由地感慨道:“昔日宋英宗未成之事,竟在我等之手达成,千载之下,当何以论我等乎?” 欧阳德说得是宋代得濮议之争,宋英宗也是想和嘉靖干一样的事情。但是显然没有嘉靖干的漂亮。 徐阶只得劝慰欧阳德说道:“南野公言重了!濮议不过前后四载,大礼一议,至今三十有二年矣!若是宋英宗享国三十年,未必不如此也!而今日之朝堂,可有富彦国乎?” 欧阳德听罢,也只得长叹一声,确实,嘉靖可不是宋英宗,富弼可以直接给宋英宗放狠话:千古百辟在廷,岂能事不孝之主?伊尹之事,臣能为之! 而现在的大明朝堂,还有谁敢真的跟嘉靖死磕,时移事易,将大礼议终结就已经很不错了。 第73章 凤凰飞诏下天来(二) 随着嘉靖的两份诏书下达,在朝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不过绝大部分人也只是在心里感叹而已,毕竟嘉靖这三十二年来,打死的官吏可谓不计其数,谁这个时候再去做仗马之鸣,未免有些太不识时务了。 更多的人则是感叹三十多年的大礼议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嘉靖也算是得偿所望了,想必平生的一件大事了结,嘉靖此后也不会这么极端了吧。大部分臣子都不愿为了此事去惹嘉靖不快,毕竟说个不好听的,说来道去都是人家老朱家的事情,你一个外臣怎么参与? 当嘉靖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上疏反对此事。原户部侍郎唐胄上疏,让嘉靖提前体会到了海南人的恐怖之处。 唐胄的上疏,极为直接,质问嘉靖:宗庙伦序,品别尤精,位次参差之间尚不可轻以移易,况无有之额敢得而增损乎?而且唐胄不光对嘉靖升袱孝烈皇后到太庙去提出质疑,而且对嘉靖之前在明堂祭祀他老爹的事情也被唐胄翻了出来加以批判。 唐胄对嘉靖之前写的明堂或问加以全方位的批判:后世祀明堂者,皆配以父,此乃误《孝经》之义,而违先王之礼。昔有问于朱熹曰:“周公之后,当以文王配耶?当以时王之父配耶?”熹曰:“只当以文王为配。”又曰:“继周者如何?”熹曰:“只以有功之祖配,后来第为严父说所惑乱耳。”由此观之,明堂之配,不专于父明矣。 这下算是直接揭了嘉靖的老底,唐胄果然精通骂人的精髓,在奏疏里唐胄还暗示嘉靖皇帝有出尔反尔之嫌,并说:“若献皇帝(嘉靖生父)得圣人为之子,不待称宗议配,而专庙之享,百世不迁矣。”言外之意便是,嘉靖皇帝非圣人。 一个字,绝,真的绝!这么骂嘉靖的,之前恐怕是没有,之后可能只有唐胄的海南老乡了。 嘉靖当即下令将唐胄下诏狱,拷打治罪。 但是最无奈的人就是朱载坖了,诏书下来后朱载坖就有些绝望,虽然代皇帝祭告宗庙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而且对于皇子来说,能够代皇帝祭告宗庙,基本上可以被视为储君了。尤其是朱载坖又是长子的情况下。 但是这种冗长乏味的礼仪活动嘉靖不想参与,朱载坖也不想去啊!老登这是以怨报德啊,自己给他出了主意,他不说赏赐个千把两银子什么的,反手给自己派了活。 而且这几日大批官员登门拜访,可是吓坏了朱载坖,他要了解自己这位老爹了,自己这会要是和官员们交往过多,嘉靖肯定会让自己扑街的,吓得朱载坖赶紧闭门谢客,不敢露头,朱载坖知道,这会自己最好表现的诚惶诚恐一点,要是自己这会翘了尾巴,恐怕嘉靖肯定会收拾自己。 稳妥起见,还是低调一点吧。 西苑,嘉靖处理完政务,问黄锦道:“黄伴,最近裕王干什么呢?” 黄锦说道:“回皇爷,裕王殿下自旨意下达后,闭门谢客,除了讲官进讲外,其余人等,一律不予接待。” 嘉靖满意的笑了笑,对于自己儿子的乖觉,嘉靖是十分满意的,嘉靖平生最讨厌飞扬跋扈的轻浮之辈,这样的人在嘉靖心目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嘉靖问道:“黄伴你看给裕王什么赏赐好呢?” 黄锦赶紧说道:“此陛下自专之事也,老奴岂敢妄议!” 嘉靖说道:“只是让你说说罢了,你这老狗也太过于小心了,无妨的。” 黄锦这才思索了一阵,说道:“裕王殿下陛下皇子,地位尊崇,爵禄已高,似乎官爵银钱之赏,都不太适合裕王殿下。” 嘉靖闻言,也是点点头,说道:“这样吧,黄伴你去问问裕王,看他想要什么。” 黄锦领命来到裕王府,笑着对朱载坖说道:“裕王殿下,老奴又来打搅了。”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到来,孤喜不自胜。” 黄锦说道:“殿下今日可是有大喜事了,陛下令老奴来问殿下,可要什么赏赐。殿下可得想好了说啊。” 朱载坖赶紧思考起来,嘉靖让自己说赏赐,既是恩宠,也是考验,老登肯定又在玩套路,心眼又多又脏,朱载坖想要的多了,嘉靖能给吗?要不然先给个总督京营戎政干干?实在不行陆炳的位置本王觉得也不错,要不然让本王当个锦衣亲军都指挥使也行。 朱载坖要是敢提这种要求,信不信嘉靖马上派陆炳来找他聊聊。虽然是说让朱载坖自己提,但是朱载坖自己也不能不掂量着来,这也算是嘉靖对自己心性的考察吧! 朱载坖在一边思考着,黄锦也不着急,就慢慢的等朱载坖思索。朱载坖此刻想的是,要提一个什么样的要求,才能让嘉靖满意,嘉靖此人,虽然有各种不好,但是确实算得上一个孝子。 尤其是对自己的母亲孝慈献皇后,嘉靖可谓是极尽孝顺,正德十六年朱厚熜恩承帝位,第3日就遣官迎母进京奉养。然而,七月,兴献王妃蒋氏,从安陆旧邸登舟北上,十月四日,抵达北京通州城,当她听说自己当作王妃而不是以皇太后的身份迎接,自己的儿子将被迫称她为叔母时,她说:“安得以吾子为他人子!” 蒋氏拒绝进入京城,并要即刻返回安陆。朱厚熜闻后,流着眼泪入启皇太后张氏,愿避天子位,和他的母亲一道返回安陆。 嘉靖奉养母亲十七载,蒋太后以63岁高龄去世。嘉靖还将自己的父母合葬,千里迢迢送自己的母亲回湖北安葬,自己也亲自南巡,到承天府祭拜奉安自己的母亲。 朱载坖沉思一会,说道:“黄公公,孤有一事,还乞黄公公代奏。” 黄锦点点头,朱载坖说道:“孤自出宫以来,未尝见母亲一面,今陛下既然问及,想求陛下恩典,与王妃一道拜见母亲。” 朱载坖的生母乃是杜康妃,在嘉靖的嫔妃中并不受宠,朱载坖出宫以来,除了母亲托人送来财物,不能见母亲一面,毕竟是这具身体的生母,前世由于嘉靖不做人,杜康妃去世后,嘉靖竟然不准裕王为其守孝三年,人情之凉薄,可见一般。 第74章 舐犊总是最情深 朱载坖说完,连黄锦也愣了一下。 毕竟这么好的机会,向嘉靖要五千两银子都行,没想到朱载坖会说出这个答案,大内宫禁森严,就是皇子,成年之后也绝不许踏入后宫,朱载坖的这个要求,着实是有些出格。 但是和嘉靖相伴几十年的黄锦知道,朱载坖此举,无疑会让嘉靖极为欣赏,嘉靖本人就是至孝之人,朱载坖能够这么孝顺他的母亲,对于嘉靖来说想必是十分满意的。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诚孝之至,老奴只有感佩的,定会为殿下周旋的。” 黄锦回到西苑,将朱载坖的请求告知嘉靖,嘉靖倒是很平静的说道:“裕王倒是挺有孝心的。” 黄锦说道:“裕王诚孝,不似做伪。” 嘉靖说道:“你这老狗,倒是会做人,宫禁森严,你倒是说说怎么办?” 虽然嘉靖笑骂着黄锦,但是也确实觉得朱载坖很不错,作为皇子,尤其是现在实际的皇长子,朱载坖向嘉靖提任何要求都是有些不妥当的,容易被外人误解,但是请求看望自己的母亲,这个确是人之常情,就算是那些理学名臣,抑或是都察院的疯狗,恐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嘉靖此刻也想到了,自己对于杜康妃确实过于冷漠了,再怎么说她也为自己诞育皇子,却没有加封贵妃。嘉靖问道:“康妃是何时入宫的?” 黄锦对这些宫中掌故记忆十分深刻,当下说道:“陛下,康妃娘娘乃是嘉靖九年入宫。嘉靖十年封康嫔。十五年进封妃。” 嘉靖想了想说道:“康妃入宫已久,又诞育皇嗣,经年劳苦,理应加封,传谕礼部,晋封康妃杜氏为贵妃。”说罢还亲自起草了册封文书。 嘉靖写道:咨尔康妃杜氏昔称淑贤之选,久昭勤赞之劳。诞育皇嗣,以衍总社。宜示殊恩,用彰异数,兹特进封尔为贵妃。尔其益修妇道,匡佐坤仪。恒励祗勤,禆翊内政。尔惟最之,钦哉。 嘉靖说道:“现在沈皇贵妃一人打理后宫,力有不逮,命贵妃佐之。” 方皇后去世后,嘉靖没有再立皇后,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就是沈皇贵妃,她嘉靖十年册为僖娱;嘉靖十三年,因“禀资淑敏”被册为宸妃;嘉靖十五年,册为贵妃;嘉靖十九年,晋为皇贵妃。在无子嗣的情况下,九年之内连升四级,可见沈氏真是极得嘉靖殊宠。 其次就是卢靖妃,嘉靖十五年册为靖嫔,嘉靖十六年生皇四子朱载圳,晋为靖妃。同样也是极得嘉靖宠幸的,在册封卢氏的册文中,嘉靖罕见的使用了驾生嗣子,衍我宗漠的语句,当然也给了老四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朱老四是个很玄幻的人物。 康妃本来一向不受宠,如今因为裕王之故,嘉靖册封杜氏贵妃,可见杜氏母以子贵了。 黄锦前去办理册封贵妃的一应事宜,嘉靖则翻阅皇明祖训,查看太祖对于后宫的相关要求,看看能不能为朱载坖找到一个理由。 说起大明的后宫,朱元璋可是制定了相当严厉的措施,防止后宫干政和外戚势力膨胀。 洪武元年,朱元璋就令儒臣修女诫,他谕翰林学士朱升道:“治天下者,正家为先。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俾预政事。至于嫔嫱之属,不过备职事,侍巾祁;恩宠或过,则骄恣犯分,上下失序。历代宫闱,政由内出,鲜不为祸。惟明主能察于未然,下此多为所惑。卿等其纂女诫及古贤妃事可为法者,使后世子孙知所持守。” 大明的宫禁,不可谓不严格,朱元璋制定了严格的家法使后妃远离政治。为了增强效果,他又令工部制造红牌悬挂于宫中,此牌铁制金字,上书:自后妃以下至嫔御女史,巨细衣食之费,金银币、器用百物之供,皆自尚宫取旨,牒内使监覆奏,而辄领于部者,论死。或以私书出外,罪亦如之。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宫,以证取药。 各位想当温太医的就醒醒吧,医者不得入宫,除非割了。明太祖明令规定:凡宫中遇有疾病,不许唤医人入内,止是说证取药。但说症取药难免造成误诊,故这项规定又更改为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宫,以证取药,皇太后、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娱有病皆可唤医妇、御药房太监入宫诊治。太医也不行,除非成为光荣的御药房太监。 皇明祖训有明确记录:凡宫闱当谨内外,后妃不许群臣觐见。命妇于中宫千秋节并冬至、正旦、每月朔望来朝;其隆寒、盛署、雨、雪,免朝。 虽然皇子是亲王之尊,但是依旧是臣子啊,要是按皇明祖训,那是绝不能觐见的。 难怪宪宗邵贵妃提及宫廷生活说到:“女子入宫,无生人乐,饮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 对于后妃,朱元璋是近乎囚禁的办法来管理的,后妃不得私自同宫外通信,不能去宫外烧香拜佛,外臣不得谒见。太祖朝,豫章侯胡美曾携带子婿进宫探望入宫为妃女儿,被人密报后胡美以“入乱宫禁”罪赐死。 胡美国家勋臣,朝廷侯爵,按说与家人看望自己的女儿并无不妥,但是都遭到朱元璋的严惩,可见明代宫禁之严。 而且历代好像确实没有皇子看望母妃的先例,因为大明祖制,皇子成年后即就藩,非奉诏不得入京,后妃更是出不了大内一步,一般皇子就藩,与自己的母亲就是天人永隔,再不能相见。 除非太子即位后,尊奉自己的母亲为皇太后,倒是可以晨昏定省,朝夕供养。 嘉靖只能把主意打到太祖时,因为在太祖时,多次因为皇帝寿辰或者皇后寿辰,召诸王回京祝寿,往往这个时候,皇子们可以得见母亲,自太祖后,对藩王的防范越来越严密,根本没有召藩王回京的先例,看来只能用圣寿作为理由了。 第75章 舐犊总是最情深(二)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倒是一片喧闹,虽然大明法度森严,但是后宫中一样不消停。妃嫔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后妃们为得宠争斗不息。 大明的宫斗一点也不下于甄嬛传,后妃们为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直接造成明朝后宫中宫斗激烈。生育皇嗣,特别是生育皇长子更重中之重,宪宗纪女史晋封为淑妃、神宗王宫人晋封皇贵妃靠的就是生育皇长子之功。大明后妃们为了抢先生出皇长子,甚至不惜戗害有孕妃嫔。 宣宗朱瞻基是大明着名的风流天子,他一生内宠也颇多,却只有二子三女,除朱祁钰一人外,全部为嫡出。太监尹凤曾告诉朝鲜国王:“(宣宗朝)且后宫争妒,宫人所出潜相杀之。” 嘉靖朝的宫斗一样也不遑多让,当年壬寅宫变,皇后方氏趁嘉靖不能说话时,借刀杀人,因为事发时嘉靖宿于曹端妃、王宁嫔处,曹氏和王氏也受到此事牵连,方氏以同谋之罪将二人处以磔刑。而曹端妃正是嘉靖的宠妃。 曹氏于嘉靖十年八月生下皇长女,九月即被晋为妃,可见曹氏的晋升也是母凭女贵;第二,曹氏年轻貌美,甚得嘉靖欢心,“曹妃有色,帝爱之,册为端妃。”引起了方皇后的不满。 趁嘉靖受惊吓不能说话之际,将杨金英等人弑君的罪行嫁祸给受宠的曹端妃、王宁嫔,并火速将她们磔死。曹氏的罪名更是莫须有的知而不报。可见嘉靖一朝的宫闱也没有那么干净。 不过朱载坖的生母杜氏的日子倒也没有那么惊险。一来是杜氏本就不受宠,也不善于争宠,自然就避免了很多冲突。二来是杜氏毕竟诞育皇子,而且现在是嘉靖的长子,继位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一旦朱载坖继位,杜氏就是皇太后,要是得罪了她,日后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故而虽然杜氏不受宠,但是倒也不至于有人要加害于她,她在宫内的日子一向是过的比较平淡的。 不过今日,杜氏平淡的生活恐怕要被打破了,主管后宫的沈皇贵妃亲自来到杜氏宫内,对于这位极得嘉靖宠爱的皇贵妃,杜氏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出宫迎接。 没想到沈氏赶紧上前,扶住了正要行礼的杜氏,笑着说道:“姐姐何必行此大礼,我们是同年入宫的,情分与旁人自是不同的,姐姐这么行礼,可是折煞妹妹了。” 杜氏可不记得这位宠冠后宫的皇贵妃和自己有什么姐妹情分,入宫二十年,和她说话恐怕不超过十句,沈氏进来后,还让自己的宫女带来了大量的礼物,沈氏笑着说道:“姐姐日后的好日子还常着呢!裕王殿下纯孝,陛下已经下旨,晋封姐姐为贵妃了,黄公公说不定马上就到了。” 说到自己的儿子,杜氏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了,连忙问道:“娘娘,可是坖哥儿有什么事?” 沈氏笑着说道:“姐姐莫急,总归是裕王殿下得了陛下欢心,这才晋封姐姐的。咱们后宫中哪知道外间事,一会倒是可以问问黄公公。” 沈氏可不傻,虽然她现在是皇贵妃,可是毕竟无子,看嘉靖这老登的意思,恐怕也不会再册立皇后了,自己现在虽然是皇贵妃,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后宫第一,可是一旦嘉靖升遐,那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太妃罢了,不会有任何一个嗣君把先帝的皇贵妃尊为皇太后的。 现在嘉靖只有两子,裕王景王,可是当年自己和卢靖妃因为争宠可是好好斗了一斗了,要想缓和关系那是绝不可能的,倒是杜氏,自己从未为难过她,又是同年入宫,总归有些情分的,而且她毕竟得宠于嘉靖,对于嘉靖还算是比较了解,她觉得裕王继位的概率还算很大的。 故而刚刚得知消息,就立马赶来,抢个头彩。不一会黄锦就带着诏书来了,宣读完册立贵妃的诏书后,黄锦说道:“陛下口谕,着杜氏协助沈皇贵妃管理六宫。” 杜氏赶紧谢恩,沈皇贵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财物赏赐黄锦和传旨的太监,黄锦笑着说道:“皇贵妃、贵妃娘娘,咱家就不客气了,谢过两位娘娘的赏赐了。” 黄锦得了钱财,沈氏见杜氏还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问道:“黄公公,贵妃现在有些激动,就是思念裕王,黄公公可否告知一二。” 宫里消息闭塞,就算她贵为皇贵妃也不能免俗,消息来源,主要靠这些太监,黄锦笑着说道:“贵妃娘娘好福气,裕王殿下纯孝,今日陛下问裕王殿下想要什么赏赐,殿下说只想带王妃前来拜见娘娘。陛下感于裕王纯孝,这才加恩娘娘的。” 杜氏这才反应过来,问道:“黄公公,坖哥儿在外还好吗?可缺什么?” 黄锦笑道:“裕王乃是皇子,现在有亲王俸禄,陛下还赐给了皇庄,娘娘放心吧!” 杜氏这才点点头,让贴身的宫女取来自己的积蓄,拿出来交给黄锦说道:“黄公公,这些银子烦请交给坖哥儿,”说罢取出一根金簪送给黄锦说道:“这簪子就当黄公公买些酒食吃了。” 黄锦哪里敢收杜氏的东西,连忙推辞,说道:“娘娘折煞老奴了!” 沈氏笑着说道:“黄公公,这算是贵妃娘娘的见面礼,你就收了吧!裕王刚刚开府,想必也不宽裕,不光是银子,绢帛也是有用的。” 说罢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取了一些绢帛金银,一道送给杜氏,让他送给裕王,沈皇贵妃不愧是得宠的皇贵妃,出手比杜氏不知道阔绰多少倍,各色绢帛,还有金银,约有七八百两之数。托黄锦一道送出去,当然黄锦也不白跑,既得了两位娘娘的人情,又挣了些跑腿钱。 现在宫里最愤怒的,莫过于卢靖妃了,她正在自己的宫内无能狂怒。 第76章 舐犊总是最情深(三) 黄锦宣完旨回到无逸殿,嘉靖仍然在查阅各种资料,见黄锦回来,嘉靖打趣道:“你这老狗可是又得了赏赐,杜氏可没多少银钱赏你。” 黄锦笑着说道:“回陛下,老奴怎么,只是贵妃和皇贵妃娘娘给裕王送些财物,托老奴交给裕王殿下罢了。“当下就把这些事情告诉嘉靖了,对于向裕王给一些财物,嘉靖倒是没什么意见,至于沈皇贵妃的这些举动,嘉靖洞若观火,只是不愿意追究罢了。 对于朱载坖的请求,嘉靖倒是自无不可,他自己对于孝子倒是十分欣赏的,求忠臣于孝子之门那是他一向的用人准则,但是让一位成年皇子入宫探望自己母亲,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情。 黄锦说道:“贵妃娘娘的生辰在六月,不若到时候以贵妃娘娘生辰的名义召裕王及王妃为娘娘祝寿。” 黄锦说的也确实是比较合理的一个看法,国初之时也都是在帝后寿辰召诸王回京的,而且王妃属于内命妇,入宫相对还算比较方便的。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嘉靖长居西苑,不愿居住在紫禁城中,在西苑的只有一些比较受宠的妃子,杜氏很明显不属于受宠的行列中,故而仍旧居住于紫禁城内,现在裕王要看望自己的母亲,那是将杜氏接到西苑来还是仍旧在紫禁城内居住呢? 嘉靖思索了一阵说道:“这样吧,杜氏由启祥宫迁居翊坤宫,裕王仍旧偕王妃于翊坤宫祝寿,不必另行请旨。” 按大明制度,乾清宫和坤宁宫为帝后居所,然后是东西六宫作为后妃的居所,启祥宫在西六宫的最外侧,也是地位最低的一宫,一般都是地位不太高的妃嫔居住的。而翊坤宫和承乾宫,距离乾清宫、坤宁宫最近。三宫并建制度确立后,居翊坤宫者被称为西宫娘娘、居承乾宫者被称为东宫娘娘。居于此二宫皆为受宠和地位较高的妃嫔。 但是在嘉靖朝,由于嘉靖长期居住于西苑,根本不愿意返回紫禁城,所以能否跟随皇帝在西苑才是后妃受宠与否的标志,东西六宫纯粹成为摆设,不过杜氏晋封贵妃,迁居翊坤宫也算一个安慰奖吧! 本来三宫中的承乾宫如今也是空置的,但是嘉靖认为若是迁居杜氏于承乾宫,恐怕会引起外间大臣无故联想。故而才将杜氏迁居翊坤宫了。 嘉靖安排完这些事,令黄锦前去通知裕王。黄锦带着杜氏和沈皇贵妃送财物,来到裕王府传旨,朱载坖当然不会让黄锦白跑一趟的,黄锦传完旨,朱载坖将黄锦请进书房说话。 能够促成此事,黄锦也是出了力的,朱载坖说道:“孤谢过黄公公高义了!”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不必谢老奴,都是陛下仁慈,可是殿下想过没有,殿下对贵妃尽孝,殿下也应该对陛下尽孝才是。” 朱载坖心想,我倒是想对嘉靖尽孝,可是二龙不相见,我连老登的面都见不到,这个孝该怎么尽。朱载坖无奈的说道:“黄公公,非是孤不尽孝于父皇,只是怕父皇不允而已。” 黄锦当然知道朱载坖讲的是什么事情,二龙不想见这个事,可是被当作铁律来遵守的,黄锦笑着说道:“只要殿下有心,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朱载坖点点头,黄锦接着说道:“殿下最近可是出尽了风头,靖妃娘娘那里怕是要不高兴了。” 朱载坖当然知道自己表现的越好,卢靖妃和景王就越不开心。但是对于景王这个短命鬼,他没什么可怕的,真正让他有担忧的是卢靖妃,她可是在宫内得宠的妃子,虽然把自己没办法,但是万一玩阴的对付自己老妈怎么办。 黄锦当然知道朱载坖的担忧,他说道:“殿下不必过于担心,沈皇贵妃与贵妃娘娘交好,咱家也会留心的。” 朱载坖赶紧起身行礼说道:“孤谢过黄公公和沈皇贵妃高义,这个情分,孤记下了。” 得到了朱载坖的答案后,黄锦起身告辞,朱载坖送黄锦出去后,就告诉王妃六月入宫探望自己母亲的事情,李妃显然有些惊讶,因为她毕竟出身临淮侯府,对宫内的一些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说着玩的,后妃于家人之间,几乎算是断绝联系。 而且嘉靖尤其是一个感情淡漠的人,她和裕王成婚,嘉靖肯定不会参加的,但是他也不准许杜氏参加自己的儿子的婚礼,他们只是在太庙祭告了祖宗后就回到了裕王府,现在骤然要见裕王的母亲,李妃还是有点忐忑的。 朱载坖说道:“王妃先把送入宫内的礼物准备好就是,毕竟时间还早。” 李妃说道:“殿下要不然问问舅舅,有什么话或东西要带给贵妃娘娘的,也好一道送去。” 李妃所说的舅舅,是朱载坖的舅舅杜继宗,杜氏入宫后,照惯例加封他父亲杜林为锦衣亲军带俸千户,后来杜林去世,杜氏的弟弟,也就是朱载坖的舅舅杜继宗袭职,依旧任锦衣亲军带俸千户,不过最近由于李铭在卫中提拔了,杜继宗倒是和李铭走的很近。 朱载坖说道:“这些事情王妃去安排吧!孤不好出面。” 李氏下去安排了。西苑里,嘉靖正在办公,黄锦突然说道:“陛下,靖妃娘娘遣人来说,说是近日得了苏州玉簪花助新妆,想请陛下晚些去看看。” 嘉靖怎么不知道靖妃的意思,既然裕王都能进宫看自己母亲,她也想要自己儿子景王入宫,嘉靖说道:“就说朕这几日吃了陶师的丹药,要清心寡欲,就不去了。” 对于靖妃的小心思,嘉靖怎么会不知道,靖妃虽然曾经受宠,但是事关储君,嘉靖怎么可能受他人影响,而且卢氏受宠也只是曾经的事的,现在她只不过是西苑里一个普通妃子罢了,想要景王入宫,尤其是到西苑里来,那是绝不可能的。 第77章 梨园笙歌起画堂 朱载坖这边正在准备进宫的各项事宜的时候,汪道昆再次登门,朱载坖赶紧请他进来,朱载坖问道:“伯玉兄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汪道昆笑着说道:“殿下要的昆山腔班子,在下寻到了!” 朱载坖一惊,汪道昆好本事啊,莫不是使用了钞能力,朱载坖问道:“伯玉兄何处寻来的昆山腔班子。” 汪道昆笑着说道:“殿下,魏良辅不是放了山东左布政吗,如今做了藩台,变不想回京了,派一家人变卖京中产业,下官得知他家中有一昆山腔家班,便将殿下写的一折给他看了,言明想买他的家班。魏良辅答应了,三百金将家班卖予下官,算是半卖半送。” 朱载坖有点无奈,宫里一位贵妃一位皇贵妃,给自己不过送了七八百两的银钱绢帛,汪道昆买个家班就要三百两,还是半卖半送。 不过汪道昆来了,朱载坖正好可以和他商讨一下进宫演戏的事情。 朱载坖将汪道昆请进来,说了此事,汪道昆倒是很积极,他精通音律,熟知各种掌故,对现在的戏曲很了解,就向朱载坖介绍了一下相关的情况。 朱元璋定鼎南京后,除了朝廷宴会及祭祀所用的礼乐外,本来没有什么杂剧,用朱元璋自己的话说就是:“吾平曰无优伶亵近之狎,无酣歌夜饮之娱。”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 但是洪武元年,朱元璋就召见昆山长寿老人周寿谊,并谈及昆山腔问题。据实录记载,周寿谊,昆山人,年百岁,其子亦挤八十,同赴苏庠乡饮。徒步而往,往返便捷,其精力强健如此。 后太祖闻其高寿,特召至京,拜阶下,状甚矍铄。问今岁年若干,对日:“一百七岁。”又问:“平时有何修养,而能致此?” 对曰:“清心寡欲。”上善其对,笑曰:“闻昆山腔甚佳,尔亦能唱否?” 对曰:“不能,但善吴歌。”命之歌。歌曰:‘“子弯弯照几州,几人欢乐几人愁。几人夫妇同罗帐,几人飘散在他州。”上抚掌曰:“是个村老儿。命赏酒饭,罢归。” 这是昆山腔第一次出现在大明宫廷记录中。 汪道昆还提及了皇明祖训中关于戏曲的禁令,汪道昆说道:”殿下,太祖曾有禁令,诏礼部申禁教坊司及天下乐人,毋得以古先圣帝、明王、忠臣、义士为优戏,违者罪之。先是,胡元之俗,往往以先圣贤衣冠为伶人笑侮之饰,以侑燕乐,甚为渎慢,故命禁之。现在虽然民间对此已经不再忌讳了,但是宫廷之中,殿下还是要忌讳的。“ 朱载坖点点头,汪道昆说得很对,这年头虽然没几个人把皇明祖训当回事,但是自己作为皇子,一旦被人拿住这样的把柄,那就是很麻烦的事情。 汪道昆继续介绍第一部进入宫廷演出的南戏,乃是高明的琵琶记,高皇笑曰:“五经》《四书》,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高明《琵琶记》,如山珍海错,贵富家不可无。”既而曰:“惜哉,以宫锦而制鞋也!”由是日令优人进演。 《琵琶记》系改编自民间南戏《赵贞女》(即《赵贞女蔡二郎》),更早时还有金院本《蔡伯喈》。据记载,宋代戏文《赵贞女蔡二郎》情节大致写蔡二郎应举,考中了状元,他贪恋功名利禄,抛弃双亲和妻子,入赘相府。其妻赵贞女在饥荒之年,独立支撑门户,赡养公婆,竭尽孝道。公婆死后,她以罗裙包土,修筑坟茔,然后身背琵琶,上京寻夫。可是蔡二郎不仅不肯相认,竟还放马踩踹,致使神天震怒。最后,蔡二郎被暴雷轰死。 《琵琶记》基本上继承了《赵贞女》故事的框架,但改变了原故事中蔡伯喈背亲弃妇的形象。它保留了赵贞女的“有贞有烈”,但对蔡伯喈的形象作了全面的改造,让他成为“全忠全孝”的书生。为了终养年迈的父母,他本来并不热衷于功名,只是辞试不从,辞官不从,辞婚不从,这“三不从”导致一连串的不幸,落得个“可惜二亲饥寒死,博换得孩儿名利归”的结局。 从琵琶记开始,南戏和昆山腔开始走入宫廷。 洪武年间,苏复之作传奇《金印记》,曾在大明宫廷演出,并收录在万历初教坊司程万里编纂的曲选《大明春》中。《金印记》演苏秦故事,讲的是苏秦由一个破落书生,变成佩六国相印的故事。 成祖永乐年间,周王朱有徵撰成《张天师明断辰钩月》杂剧,又写了《甄月娥春风庆朔堂》、《惠禅师三度小桃红》、《神后山秋称得验虞》等杂剧,将北曲发扬光大。同时,辽王朱权也是宗室内极善音律杂剧的,着《冲漠子独步大罗天》等杂剧。 明代初年的宫廷戏曲,主要来自于南戏的进贡和朱有徵、朱权两位宗室戏剧家的创作,太祖好南曲,故而昆山腔在宫中流传,成祖好北曲,多多用中州韵,成为大明宫廷戏曲的规范。 明宣宗喜好戏曲,搞出了许多趣事轶闻,户部尚书黄福,持正不阿,宣宗命观戏,曰:“臣性不好戏。”命围棋,曰:“臣不会着棋。”问何以不会,曰:“臣幼时父师严,只教读书,不学无益之事,所以不会。” 宣宗意不乐,居数日,敕黄福年老,不烦以政,转任南京户部,优闲之,实疏之也。因为不陪皇帝看戏,被免去了官职,他可能是第一人。 宣宗还颇有点幽默,当时的左都御史吴中,既好色又惧内,,而妻严酷不敢近。一日,领诰命归,妻令左右读其词,因问吴中曰:此果圣语耶? 吴中曰:‘不过词臣代言耳。’妻曰:‘此翰林真无忝清华,即吴中一诰,何尝以一廉字许之。’中惭笑而已。盖吴中素以贪墨着也。其后禁中优人承应,遂作《吴中畏内》一剧,上辄为大笑。 宪宗也是雅好戏曲之人,而且宪宗时出了一个宫廷戏曲名家,名叫阿丑,优人阿丑受到宪宗宠信,他在宪宗面前扮戏讽刺宦官汪直和保国公朱永,竟导致汪直失势。 据汪道昆讲,宪庙时,太监阿丑善诙谐,每于上前作院本,颇有东方朔谲谏之风。 时汪直用事,势倾中外,阿丑作醉人酗酒,一人佯曰:“某官至!”酗骂如故。又曰:“驾至!”酗骂如故。曰:“汪太监来矣!”醉者惊迫帖然。傍一人曰:“天子驾至不惧,而惧汪直,何也?”阿丑曰:“吾知有汪太监,不知有天子也!” 阿丑以一介伶工,竟然将炙手可热的大太监汪直拉下马,倒成了一个奇闻流传下来了。 不光如此,优人阿丑在宪宗面前扮戏讽刺汪直同党王越、陈钺,宪宗遂疏汪直、王越,免陈钺兵部尚书职。阿丑作直持两斧,趋跑而行。或问故,答曰:“吾将兵,惟仗此两钺耳!”旁人问钺何名,曰:“陈钺、王钺也。”宪宗遂罢二人。 看来这个阿丑确实是极得宪宗皇帝喜欢,否则也不会因为他的戏谑诙谐之言,就罢免大太监和当朝的兵部尚书、伯爵。 不光如此,大臣也利用宪宗喜好戏曲,作为攻讦政敌的手段,当时阁臣万安、刘吉在宫中上演《刘公子赏牡丹记》,迫使当时的内阁次辅刘诩被罢官。本来宪宗皇帝对他是十分器重,他是宪宗的老师,他个性刚直,讲学认真,被称为讲官第一,深得宪宗器重,称呼他为“东刘先生”。 但是与当时的首辅万安和阁臣刘吉不和,两人设计陷害刘栩。因为宪宗喜好戏曲,多令大臣进献或编撰民间戏曲,到宫内演出,刘栩作为次辅又是宪宗的老师,当仁不让经常为宪宗搜集戏曲剧本。万安、刘吉遂设计陷害。 讲到此处,汪道昆却不敢讲了,朱载坖问道:“伯玉为何不讲了?” 汪道昆说道:“事涉宪庙,下官还是不讲罢了。” 朱载坖吃瓜吃得正开心,怎么能不讲呢?便说道:“走走走,书房里来讲。”便拉着汪道昆到书房里。 第78章 梨园笙歌起画堂(二) 朱载坖一脸八卦的对着汪道昆说道:“伯玉兄且将来,孤也想知道这些趣闻轶事。” 毕竟对于这位御姐爱好者的瓜,朱载坖还是比较喜欢吃的。 汪道昆就将此事说与朱载坖听了,原来刘栩受命为宪宗皇帝收集、编写剧本。万安、刘吉于是找到了一个人,名唤赵宾,邀刘栩的儿子刘子祠一道狎妓听曲,席间新作了一折戏,名唤《刘公子赏牡丹记》,就讲的刘公子的风流韵诗。 万安、刘吉得到这折戏本,大喜过望,就加以删改,加了一点点内容,什么内容呢?一点点麀聚之事。高,实在是高!然后万安和刘吉将这折戏交给买通好了的刘府下人手中,当宪宗皇帝派遣太监来刘栩府上取戏本时,就将这出好戏夹杂在其中送上去。 果不其然,宪宗看后大怒,你是宪宗你也得大怒。什么叫麀聚之事呢?《礼记·曲礼上》:"故父子聚麀。"比喻父子共妻,有如禽兽。在骆宾王写得讨武曌檄中就有这么一句:陷吾君于聚麀! 这句话对于宪宗来说简直是暴击加真伤。 因为宪宗皇帝最宠爱的万贵妃乃是他幼年时期的保姆,由于宪宗自小不与母亲一同生活,而万贞儿时常在其身边照顾他,如同母亲一般。因此,朱见深便对万贞儿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情。虽然万贵妃比宪宗大十七岁,但是宪宗依然对她宠爱有加,甚至为此废掉了吴皇后。 由于万贵妃是宪宗的保姆,又比他大十七岁,实际上按照当时人的看法,确实已经不是一辈人了。但是想归想,皇帝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岂是臣子能置喙的?刘栩在戏本里谈什么麀聚之事,不单是以秽语侮辱圣听,更要命的是,宪宗觉得这是在影射自己宠爱万贵妃。 宪宗当即决定将刘栩罢黜。 宪宗朝的伶工们,真是胆大之极,甚至连科考弊案都敢揭露。 当时南京癸卯科试题颇有漏泄。方鹿鸣宴,有“一老优负净猪一口而至,群优曰:“此猪何为?”老优曰:“要卖。”群优又问曰:“做价几何?” 老优曰:“要银四百一两。”群优扑击之,老优曰:“不须打,且听我分豁。猪的身重半百,时价一两。” 因缩口不言。群优复击曰:“余将何卖?”,老优忍疼低说曰:“那四个蹄儿要卖四百两。”遂哄而去。主司皆愕然。好家伙,谐音梗真是玩的溜啊! 成化时期的阿丑是个着名的伶工,颇受宪宗皇帝的宠爱,而且虽然隶籍教坊,但是却颇有正义感,常常在表演中讽刺一些大臣的丑态,来劝谏宪宗皇帝,颇有奇效。 一次阿丑为宪宗皇帝表演,是一个病人问医生药方,医曰:“有方不费不一钱。”病者问何药,医曰:“此为无名肿毒,但得五更不语唾涂其上,则自消矣。”就是一天都不说话的人,他的唾沫为药。 病者曰:“此甚难得。”医曰:“汝弗知邪?今五府六部黄门乌台常言路者,都是不语之人,何谓难得哉?”把宪宗朝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讽刺的尖刻至极。 当时御马监太监梁芳靠巴结万贵妃宠冠一时,经由梁芳推荐,直接由宪宗皇帝任命的官员被称为传奉官,传奉官通过贿赂梁芳和万贵妃获取官职,到任后自然要搜刮财富,一来要回本挣钱,二来就是要继续贿赂梁芳等人以求上进,一时间官场乌烟瘴气。 一次阿丑为宪宗表演一个客人从远方来看他的朋友,主人曰:“客从何来?”客人答曰:“从船上来。”主人问曰:“躺行安稳否?” 客人曰:“止苦木虱,扰人不得安眠耳。”主人曰:“何不将被褥日中曝晒之,可除也。”客人答日:“不然,都钻入船缝中去矣。”其主人沉吟日:“除是斫却梁方,自无船缝矣。”闻者悚然”此则以“船缝”与“传奉”谐音,讽刺梁芳,颇为尖刻。 甚至到了孝宗皇帝时,内廷的伶工也经常讽刺时事,连大才子唐寅也栽在他们手里。当时弘治已未科会试弊案爆发,但是孝宗皇帝还未知道,因为主考官程敏政是前任内阁首辅李贤的女婿,故而一直有人帮着遮掩。 一次孝宗传召杂戏,优人扮出一人,以盘捧熟豚蹄匕,行且号曰:‘“卖蹄呵!”一人就买,问价几何,伶工曰:“一千两一个。”买者曰:“何贵若是?”卖者曰:“此俱熟蹄,非生蹄也。’”哄堂而罢,孝宗皇帝顿悟。将程敏政及涉案的徐经、唐寅下诏狱。 到了武宗时,他对于所谓的宫廷雅乐完全不感兴趣,而是喜好地方的各类杂剧戏曲。连本应由教坊司奏请,下礼部议,或者由皇帝下诏礼部,由教坊司承办的宫廷大宴所用戏曲,武宗也特谕钟鼓司掌印太监康能,由钟鼓司承办外廷礼乐大事,庆成大宴用杂戏自此开始,而地方乐工大量进京,直接导致了宫廷雅乐的进一步衰落,地方俗乐曰盛于禁廷,又由于武宗的宠爱,俳优之势大张。 而且武宗皇帝颇有魏武遗风,武宗朱厚照在太原,乐工杨腾妻(刘良女)刘氏受武宗宠幸,时称“刘娘娘”。 到了本朝,嘉靖最开始对伶人十分排斥,刚刚即位就命禁教坊戏谑。他和自己的堂兄完全相反,嘉靖喜好宫廷雅乐,很排斥地方的杂剧。 嘉靖曾经自己作端阳宴乐歌三阕:一奏《圣当阳》之曲,调【朝天子】;二奏《景炎明》之曲,调【殿前欢】;三奏《仰尧天》之曲,调【普天乐】。 但是到嘉靖二十年后,嘉靖也比较喜欢南戏了,尤其喜欢唐传奇,《红拂记》是嘉靖最喜欢的传奇,多次在西苑演出,《红拂记》是据唐人传奇《礼髯客传》改编,演述红拂女与李靖的感情故事。 不过根据汪道昆的判断,嘉靖本人不太喜欢世俗流行的戏曲,偏爱各种传奇或者历史故事改编的戏曲。 第79章 梨园笙歌起画堂(三) 接下来就是选定到底演出什么剧目了,由于太祖皇帝的禁令,长生殿肯定是不能演的,万一老道士觉得自己是在阴阳怪气他那就不妙了。 而且有过于露骨或者犯忌讳的内容也不能演,而且还得讨嘉靖得欢心,这个难度可不小。嘉靖博览群书,精通经史,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朱载坖于是和汪道昆商量起来到底给嘉靖弄一出什么样的戏,嘉靖喜好修仙长生,又是个比较古板的人,恐怕牡丹亭、玉簪记这些他并不会感兴趣。 嘉靖笃信道教,幻想修仙,但是对佛教则没有什么兴趣,鉴于嘉靖喜欢这类题材,朱载坖准备把雷峰塔改编一下,用以符合嘉靖的口味。 雷峰塔的故事其实在唐代就有了,唐人谷神子《博异志》中就有关于白蛇的故事。在南宋宫廷说书人里,已经有了雷峰塔故事的雏形。 南宋宫廷说书人的小说《双鱼扇坠》讲的是白蛇和青鱼修成妖怪,白蛇和许宣相爱,后偷官银、开药铺的故事。之后最着名的是宋元时期的《西湖三塔记》,其故事主角的身份和名字都不一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卯奴;故事的结尾也发生了变化,李黄是被白蛇的妖气毒死的,而奚宣赞并没有中毒,并且有道士用法术将妖怪制服,让他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而故事发生的地点,也从长安移到临安,距离西湖越来越近。 朱载坖现在就要就双鱼扇坠来改写雷峰塔,基本的内容都是按照昆曲剧本雷峰塔的故事来的。 白素贞原是在山野中修炼的一条小白蛇,有一天差点儿被杀,后被一个牧童救了,她心中暗暗发誓,永志不忘恩人的救命之恩。经过一千七百年的修炼,她终于蜕尽蛇身,得以化成人形,经观音大师指点,来到杭州西湖寻找前世那位救命恩人——许仙。 她在途中遇见青蛇并与其结为姐妹,一起在西湖断桥上找到了许仙。白素贞以身相许,与许仙结为夫妻。婚后,白素贞为助许仙开设药铺,指使小青盗取官府库银,结果东窗事发。小青施法迫使知县轻判许仙,许仙被发配姑苏。白素贞一路找来和许仙相见,对于盗库银一事她说谎骗过了许仙,夫妻二人便在姑苏开设药铺保安堂。 端午佳节,白素贞饮下雄黄酒现出原形,吓死了许仙。救夫心切的白素贞赶至瑶池硬抢仙丹,王母大怒欲处死她,幸得观音大师出手相助,救了夫妻二人。其后,许仙因为医术高明而得罪同行,被三皇祖师会的成员设计陷害,白素贞将危机化解。 白素贞怀了许仙的骨肉,可惜好景不长,昔日和白素贞结下梁子的蛤蟆精,如今已成为得道高僧法海。法海欲除去白素贞,便将许仙强留于金山寺,逼白素贞触犯天条。事后许仙知晓了白素贞的身份,但两个人更加恩爱。在白素贞生下孩子许仕林之后,法海认为昔日白素贞因帮夫心切和小青数次偷盗库银及珍宝,为害百姓,戏弄官府,加上水漫金山,致使生灵涂炭,为天理所不容,便将她镇于雷峰塔下。 二十年后,许仕林长大成人,在科举考试中夺得状元,于雷峰塔前祭拜,孝感动天,白素贞得以重见天日。 这个剧本很符合嘉靖的品味,喜欢孝子,又有修仙的情节,但是里面的佛教因素太多,需要变佛为道。但是朱载坖对道教的宗教体系不太了解,这些事情就由汪道昆负责,将戏中的佛教元素替换为道教,用以适应嘉靖的喜好。 但是整出戏的大体结构还是不变,就是以断桥、盗草、水斗为主体。 由于是端阳节为嘉靖演出,里面误饮了雄黄酒一等有关节日的情节颇多,也算比较应景的一出戏。 端阳节在大明宫内可算是大节了,宫门两旁安菖蒲、艾盆。门上悬挂吊屏,上画天师或仙子、仙女执剑降毒故事,如年节之门神焉。悬一月方撤。 宫内也要开始准备各种节日的美食,初五日午时,饮朱砂、雄黄、菖蒲酒,吃粽子,吃加蒜过水面。赏石榴花、佩艾叶,合诸药,画治病符。圣驾幸西苑,斗龙舟划船,或幸万岁山前插柳,看御马监表演马术骑射等技艺。 嘉靖喜好美食,而且不用光禄寺和内廷尚膳监的饭食,嘉靖所吃的都是亲信太监们为其操办的饮食。 黄锦就长期负责嘉靖的饮食,嘉靖可是个大美食家,就西苑的食材采购,每月不下万两之巨,皇帝吃些什么呢?大抵也就一点点吧! 以嘉靖为例,他喜欢吃的东西不太多,也就苏州银鱼、鸽蛋、麻辣活兔,塞外之黄鼠,半翅鹖鸡,江南之密罗柑、凤尾橘、漳州橘、橄榄、小金橘、风菱、脆藕,西山之苹果、软子石榴之属,水下活虾之类,不可胜计。 还有京师本地则烧鹅、鸡、鸭、猪肉、泠片羊尾、爆炒羊肚、猪灌肠、大小套肠、带油腰子、羊双肠、猪膂肉、黄颡管儿、脆团子、烧笋鹅,酉暴腌鹅、鸡鸭、煠鱼、柳蒸煎火赞鱼、煠铁脚雀、卤煮鹌鹑、鸡醢汤、米烂汤、八宝攒汤、羊肉猪肉包、枣泥卷、糊油蒸饼、乳饼、奶皮、烩羊头,糟腌猪蹄尾耳舌、鸡肫掌。 嘉靖修仙,常常吃素,素蔬则滇南之鸡土从,五台之天花羊肚菜、鸡腿银盘等蔴菇,东海之石花海白菜、龙须、海带、鹿角、紫菜,江南乌笋、糟笋、香蕈,辽东之松子,蓟北之黄花、金针,都中之土药、土豆,南都之苔菜,武当之鹰嘴笋、黄精、黑精,北山之榛、栗、梨、枣、核桃、黄连、芽木兰、芽蕨菜、蔓菁,不可胜数也。 嘉靖对茶还是比较苛刻的,能入他眼的茶就六安松萝、天池,绍兴岕茶,径山茶、苏州虎邱茶也。 端阳节是大节,不光宫内要大肆庆祝,还得赐宴近臣,举行盛大的斋醮仪式,西苑早就开始准备了。 第80章 梨园笙歌起画堂(四) 与汪道昆商量好了具体细节后,朱载坖就埋头开始写剧本了,凭借自己多年听昆曲的记忆,朱载坖将雷峰塔的几折戏回忆出来,写好之后交给汪道昆修改,再由魏良辅的昆山腔家班表演后教会裕王府的家班。 同时朱载坖还联系了陶仲文的弟子王永年来,协助汪道昆改编,同时通过王永年请陶仲文来观赏自己的雷峰塔。 西苑里,嘉靖正在询问黄锦裕王的动向,黄锦说道:“今日兵部职方司署郎中事汪道昆经常与裕王来往,相谈甚欢。” 嘉靖抬起头问道:“汪道昆和裕王谈论什么了?”虽然汪道昆不过六品,在高官满地的京师真算个芝麻官,但是兵部职方司可是个关键部门,整个明军的调动布防都在职方司的掌握之下,汪道昆没事干和裕王在一起,当然会引起嘉靖的警觉。 黄锦说道:“汪道昆和裕王殿下是商量南戏之事,陛下不是令裕王府家班端阳节献艺吗。裕王殿下最近和汪道昆就在忙活此事,听说裕王殿下新写了一本传奇,名唤雷峰塔。” 嘉靖笑了笑说道:“裕王这是想学宁献王吗?” 所谓宁献王,乃是第一代宁王朱权,朱权多才多艺,自经子、九流、星历、医卜、黄老诸术皆具,且戏曲、历史方面的着述颇丰,有《汉唐秘史》等书数十种,堪称戏曲理论家和剧作家。所作杂剧今知有十二种,现存有《大罗天》、《私奔相如》两种。是宗室里有名的才子。 黄锦说道:“这也是裕王殿下的一片孝心,陛下纯孝为先,才能使裕王殿下耳濡目染,孝顺有加。” 嘉靖只是笑笑,准备继续批阅奏疏,有小黄门来报陶仲文求见。嘉靖对于陶仲文的求见,一向是当即允准的。 黄锦亲自去将陶仲文扶进来,行礼后嘉靖笑着问道:“陶师今日前来,有何事阿?” 陶仲文说道:“老臣此来乃是因为裕王殿下。” 嘉靖有些好奇的问道:“裕王有可是有事?”现在嘉靖就这两个儿子,虽然有二王不相见的话,但是嘉靖对于自己的儿子那还是十分上心的。 陶仲文说道:“陛下,裕王殿下听说最近编了一本传奇,名唤雷峰塔,里面有我道家济世之故事,想请贫道去看看,指正一二,贫道特来向陛下请旨。” 这就看出来陶仲文的谨慎之处了,虽然仅仅是裕王请他去看一出戏,但是他很明白,事涉裕王、景王,不管再小的事情都是大事,必须向嘉靖请旨后再做,否则一旦引起嘉靖的怀疑,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嘉靖一听是这个事情,轻笑一声说道:“陶师不必如此谨慎,不过是裕王请你斧正他编的传奇罢了。陶师自去就行,这些小事不必奏闻。” 得到嘉靖旨意的陶仲文这才离开,对于嘉靖来说,陶仲文如此懂事,他是十分开心的,同时嘉靖也非常好奇,自己这个儿子到底为自己准备一出什么好戏。 嘉靖于是吩咐道:“黄伴,东厂去看看裕王编的这杂剧,搞这么大动静,不要搞得满城风雨的。”黄锦点点头下去安排。 于此同时,景王府,卢靖妃的贴身太监来到景王府内,景王朱载圳将他带到自己的书房里,问道:“崔公公,母亲可是有什么事?” 卢靖妃的贴身太监说道:“殿下,裕王端阳节要令他府内的家班进宫献艺,娘娘让奴婢问问王爷,端阳节进献陛下的贺礼可找好了。” 朱载圳摇摇头,崔公公取出一个小荷包说道:“这是娘娘历年来积存的财物,怎么说也有一千多两,殿下拿去要好好的弄出一份大礼来。最近裕王可是出尽了风头。” 朱载圳点点头,收下了自己母亲送来的钱财,送崔公公离开。 回到书房后,朱载圳不禁冷笑,朱载坖是什么人,他不要太了解,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别看他的母亲现在晋封贵妃,不还是空筒子贵妃吗?比起受宠是远远不如自己母亲的,听说裕王府可不富裕,拿什么给嘉靖送礼。 嘉靖二十三年,尚不满两岁的朱载圳受封景王,他即将面向的未来,无非是读书习礼大婚就藩,去往自己的那片土地过逍遥日子,祈求万福。但是十年后,一场意外,改变了嘉靖帝的心境,也改变了朱载圳的生活,从那天起,朱载圳做了不该做的梦。 嘉靖二十八年三月,时年未满13周岁的太子朱载壡薨逝,据《世宗实录》记载,朱载壡待父皇恭谨如拜神,去世前已病重,但仍向北拜父皇,后而盘腿而逝。 庄敬太子去世后,嘉靖就剩下了两个儿子,裕王朱载坖和景王朱载圳,虽然说起来裕王比景王大,可是朱载坖其实就比朱载圳早出生二十五天而已,按照常理,裕王、景王皆庶出,排行更高的裕王自然顺位在前,可是景王朱载圳却偏偏做起了取兄而代之的梦。 原因很简单,裕王仅仅比他大了二十五天,日后就能成为皇帝,而自己却只能当一个藩王,成为自己哥哥的臣子,朱载圳怎么能甘心。 自从陶仲文献上所谓的二龙不相见的说法后,嘉靖便不再与当时仅剩下的两子会面,庄敬太子夭折后,嘉靖也不再立太子。 这种做法无疑使朱载圳的野心一点点膨胀起来,凭什么大家都认为裕王是储君,不就是因为他比自己大二十五天,吗?朱载圳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二十五天,将成为他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是现在的朱载圳当然不会相信这些话,他的母亲比朱载坖的母亲受宠,他比朱载坖有钱,之前也更受嘉靖优待,自己手下还有郭希颜这样的神童作为谋士,自己的老师是嘉靖最宠爱的词臣袁炜,自己方方面面都比裕王强,凭什么皇位就该他坐? 就凭他比自己大了二十五天,朱载圳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找自己的谋士郭希颜商量此事。 第81章 端阳佳节事多端 朱载圳将郭希颜请来,这位其实也是一个神童,幼时极为聪颖,八岁即能属对,一次郭希颜随父亲去踏青,其父见到桃花林中紫燕翻飞,便出上联:“燕入桃花,犹如铁剪裁红锦”;郭希颜见柳边黄莺穿梭,立即对出了联:“莺穿柳叶,恰似金梭织翠丝”,对得十分自然贴切。又有一次郭希颜与一位长者同浴于池中,正好一只乌龟浮出水面,长者脱口出对云:“龟浮水上分开绿”,但怎么也对不出下联。结果倒是小郭希颜笑吟吟地指着远处密岭的松林对出了下联:“鹤立松梢点破青”。 这位和杨廷和一样,也是科场高手,嘉靖元年十三岁就中举,而且答卷极快。主考官见尚未到开门放交卷考生外出时间,便将他唤到跟前,指着考场中作隔离用的格子屏风出对云:“纸糊屏风千个眼”,郭希颜马上对出了下联:“油浇蜡烛一条心”。令在场考官大为惊叹。 不过杨廷和年少中举后官场得意,郭希颜的仕途生涯那叫一个坎坷,作为嘉靖初年的进士,郭希颜的科举成绩可不差,二甲进士,又被选为庶吉士,一直在翰林院的储才之地苦熬。 翰林院虽然被称为储才之地,可是阁老的位置就这么多,翰苑的才子们可多了去了,有几个最终能坐上阁老的位置。郭希颜一直在翰林院蹉跎,二十多年来,才熬到了左春坊左中允的位置上。 按说这个位置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一个十分清要的位置,所谓左春坊,乃是太子东宫詹事府下设的机构,掌记注撰文之事。属于太子的文书机关,而左中允乃是左春坊的长官,说白了就是太子办公厅秘书处处长兼机要秘书,职小权大,又极有发展空间的那种官职。 郭希颜以翰林院编修兼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本来是前途无量。可是在嘉靖朝,由于嘉靖不立太子,甚至不准臣僚言及立太子之事,没有太子,詹事府的一众官吏就没有任何权势,詹事府完全沦为了翰林院官吏的迁转之阶。 要说郭希颜也确实是人缘不好,要说他可是严阁老的江西老乡,宦海沉浮也快三十年了,进步却如此之慢,还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郭希颜痛定思痛后,还真让他找到了原因,自己为什么没有权力,还不是因为没有太子,要是有太子的话,自己这个左春坊左中允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没有太子的原因。 所以他决定投一把机,他主动和景王朱载圳联系上,愿意投入景王的麾下。郭希颜为什么选择景王,也是经过精心的考虑的,他当然知道在群臣的心目中裕王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但是他郭神童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原因嘛,其实也很简单,他也知道你,裕王登上大宝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他此时去投靠裕王,只能算锦上添花,而且裕王和他的讲官们关系很好,他去了还得屈居于高拱他们之下,这是他不能容忍的,要知道高拱可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自己算是他的老前辈了,郭希颜怎么能甘心。 反观景王,虽然他的讲官袁炜在嘉靖面前很受宠,但是和景王的关系并不是太密切,自己在景王这里说不定更加受到重视,故而他和景王一拍即合,成为景王的谋主。 对于自己好儿子的这些小动作,嘉靖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依旧采取不闻不问得态度,这就更加助长了景王和郭希颜的气焰,认为嘉靖是默许此事的。 景王在书房里将自己母妃的话告诉郭希颜了,郭希颜捻着胡须,一副卧龙凤雏的造型,缓缓说道:“殿下,娘娘说得确实有道理,端阳佳节既然裕王都遣自己的家班到西苑献艺,殿下也要及早准备,不能落于人后。” 景王点点头说道:“先生说得是,不知先生何以教我?母妃给孤送了一千五百两,孤这里也有千多两银子,足够置办礼物了,不行的话,王妃那里还有。” 景王妃的父亲是东城兵马指挥王相,这个职务虽然不大,但是也是极有油水的,每个月保护费收到手软的那种。故而景王的日子倒是比裕王好过多了。 郭希颜不禁在心里暗骂愚蠢,皇帝富有四海,以天下奉养,嘉靖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你拿再多钱去,嘉靖能看在眼里吗? 郭希颜说道:“殿下谬矣!陛下在乎的并非钱财,陛下何惜万千之财,陛下要的,是殿下的一片心意,只要殿下至诚至孝,陛下才会赞许殿下的孝心。” 有那么一瞬间,郭希颜真的有些后悔,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袁炜对他的学生为什么这么冷淡了,也许袁炜早就对他不报任何希望了,所谓授课,不过是应付差事罢了,有给景王上课的时间,还不如给嘉靖多写两篇好青词才是真的。 见景王一脸懵逼,郭希颜说道:“陛下崇道,好修仙,殿下可从这方面入手。”郭希颜还是想拯救一下景王,启发一下他。 没想到景王说道:“那孤寻觅几个有道行的道士,推荐给陛下?” 郭希颜不禁无奈,作为嘉靖初年就进入官场的老人,郭希颜可是见识过嘉靖的手腕的,要是没有几分真本事,根本无法取信于嘉靖,嘉靖所宠爱的只是那些能够真正显灵的道士,也有不少道士因为无法通过灵异手段给予嘉靖足够的反馈而被诛杀下狱。 更何况你当陶仲文是泥捏的吗?你这么公开的砸陶仲文的饭碗,不就是把陶仲文往裕王那边推吗?要知道陶仲文的能量可比严嵩徐阶厉害多了。 郭希颜直接说道:“陛下崇道,所编《金箓御典文集》刚刚刊行,殿下何妨出银钱广为刊印,送于各处道观,请有名望的道士亲自誊抄一篇,殿下再亲自誊抄老子五千言,送于陛下,陛下应当会高兴的。” 一见要抄书,朱载圳一下子有些郁闷,他可不是什么好学生,但是郭希颜说的确实有道理,他只得答应下来,交代人去办。 第82章 端阳佳节事多端(二) 很快就临近端阳节了,端阳节算得上大明宫廷里的大节日了,不光有各种美食和节日的习俗,宫廷里还要赐予应景纹样,也称应景花样,也是改变单调的宫廷生活,模仿民间丰富多彩民俗活动和穿衣打扮,一年四季随时令节日改换衣着及其纹样。 大明的宫廷有一套完整的岁时节日体系,而且有随岁时节日时序变换服饰纹样的习俗。在节日期间选取代表此节日的民俗现象或物品以应其景。这些纹样被运用在应景补子、面料上。有织锦、花纱、贮丝等面料,补子、袜子、香囊等服装和配饰等。岁时节日体系和应景纹样相互照应构成了明代宫廷岁时节日独特的服饰习俗。 端阳节自五月初一日起,至十三日止,宫眷内臣穿五毒艾虎补子、蟒衣,佩戴香囊。同时宫内的上至帝后,下至宫女内侍,祀神、竞渡、食粽、悬艾叶菖蒲,在身上佩香囊、系五色丝带、佩戴端午索、佩戴艾虎、穿虎头鞋。 明代端午节京城人士午时前避入天坛、过午方出,意在避毒,同时喝菖蒲酒、雄黄酒,以艾插门避毒,同时为小儿佩戴上端午索和五色线,男子戴艾叶,女子以五毒灵符簪发。故将艾、虎和五毒作为端午节的代表纹样。 大内宫廷之中,在五月都有特别装饰,要在门两旁安菖蒲、艾盆。门上悬挂吊屏,上画天师或仙子、仙女执剑降毒故事,如年节之门神焉。悬一月方撤也。 宫内早早的给朱载坖和李氏送来艾虎和五毒的补子、花纱。 朱载坖是五毒艾虎补服,胸补为对襟,两虎相对,绣有花卉和蛇、蜈蚣等,叶子象征艾。背补中间是一个卧虎,虎周围绣艾叶、花卉和五毒纹,其中蛇盘在植物之上,蜥蜴、蟾蜍、蜈蚣、蝎子、蟾蜍或爬或跳,形态各异,形象灵活生动。倒是比平日里的亲王团龙补子要好看些。 给李妃的是红地奔虎五毒纹妆花纱,此纱以红色平纹织就为地,搀就片金线,十分精致。面料以五毒艾虎构成,其中虎为奔虎,更显虎的威风,艾叶被虎衔在口中,是典型艾虎组合纹。周围的五毒也是形态各异,蜈蚣、蛇、蜥蜴作爬行状,蝎子尾巴高高翘起,蟾蜍前腿腾空几欲跳跃,这五毒散落在艾、虎周围。 虽然嘉靖一直坚持二龙不相见,但是作为臣子,朱载坖、朱载圳还是要前往西苑祝贺的,至于见与不见那是嘉靖的问题,但是若是不去,那就是态度问题了。 五月初五日,一大早,朱载坖和李妃就换上了宫里赐的五毒艾虎服饰,带着自己的家班在陆绎的护卫下前往西苑。 朱载坖前往西苑迎和门,这是朱载坖能距离老爹最近的地方,朱载坖到了后下车等待,不一会驸马都尉邬景和与黄锦出来了。 邬景和尚睿宗女永福公主,是嘉靖为亲姐夫,也就是朱载坖的亲姑父,朱载坖连忙上前行礼,邬景和赶紧上来将朱载坖一把扶起来,邬景和乃是嘉靖九年武状元,朱载坖自然是没有他力气大的。 朱载坖说道:“姑父,你是长辈,孤该行礼的。” 邬景和笑着说道:“殿下乃是亲王,要是论以品级,下官还该向殿下行礼呢。” 黄锦说道:“二位不必论此虚礼,今日乃是端阳佳节,还是尽兴为好。” 朱载坖掏出早就写好的奏疏,交给黄锦说道:“黄公公,孤已将家班带来,这是孤的贺表,还请黄公公代奏。”黄锦笑着收下表章,由小黄门带裕王的家班前去查验后领他们进去。 朱载坖和两位一边闲聊,一边等待景王朱载圳来,三人聊了一会,景王就带着自己准备的礼物来到迎和门外,交予黄锦后,黄锦和邬景和回去复命,留下朱载坖和朱载圳两兄弟在这里等候嘉靖回复。 朱载坖看着自己这个愚蠢的欧多多,还是笑着打招呼道:“四弟近来可好?” 朱载圳说道:“愚弟一切都好,三哥最近可是出了好风头,之前倒是没看出来三哥这么有文采,就是宁献王看来也比不上三哥了。” 朱载坖在内心暗骂道,你才三哥,你全家都是阿三,还想给自己挖坑,宁献王是什么人,乃是第一代宁王朱权,被成祖忽悠参加靖难,最后被封道南昌,正德时他的子孙朱宸濠还造反酿成了宁王之乱,朱载圳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朱载坖当即笑着说道:“是啊,愚兄驽钝自然是比不得贤弟的,贤弟是能做大事的,毕竟贤弟深肖成祖,将来一定能做一番大事业的。” 朱载坖的一番话,一下子刺激到朱载圳了,成祖朱棣是什么人?那是造反夺了建文帝皇位的人,朱载坖这么说,那就是有些诛心了,朱载圳当即冷哼一声,不再与朱载坖说话。 仁寿宫里,嘉靖正在听沈皇贵妃讲端阳节的安排,黄锦进来将裕王、景王的贺表送来,说道:“陛下,裕王、景王在迎和门外候旨。” 嘉靖只是淡淡的说道:“按往常惯例办吧!各赐金银法酒,令其回府。” 这时候沈皇贵妃却说道:“陛下,裕王、景王可以回府,二位王妃是内命妇,于礼应当进宫拜见。而且杜贵妃、卢靖妃也该见见儿媳妇的。” 嘉靖想了想说道:“你是皇贵妃,这些事你来处理就是了。”沈皇贵妃于是下去安排了。 嘉靖问道:“景王送的什么啊?” 黄锦说道:“景王殿下亲笔抄录老子五千言,还出钱刊印陛下的《金箓御典文集》,还遍请京师得道之人抄录一本《金箓御典文集》,献于陛下。” 嘉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景王倒是有心了。 不一会,黄锦出去传旨,赐裕王、景王金银法酒,同时令二王妃随沈皇贵妃入内请见杜贵妃和卢靖妃。 两位王爷这才将领旨离开。 第83章 端阳佳节事多端(三) 裕王景王的这番对话,很快就传入了嘉靖的耳朵里,嘉靖听后只是一笑,但是对于裕王的表现倒是很惊讶。景王一向仗着自己母妃受宠,嚣张跋扈,裕王倒是一向隐忍,没想到今日倒是会反击了,不错,很不错。 李氏、王氏被黄锦带入迎和门,自有沈皇贵妃的贴身宫女来迎接两位王妃,沈皇贵妃和一众妃子们早就在西苑里等着。 由于方皇后去世后,嘉靖再未立后,沈皇贵妃也仅仅是以皇贵妃权摄后宫事,虽然现在是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子,但是也不是皇后,并不能穿着皇后常服,所以看起来和其他妃子没有服色的区别,只有一些玉带、珠翠上的数量区别。 按明制,妃嫔鸾凤冠,首饰、钏镯用金玉、珠宝、翠。诸色团衫,金铎鸾凤,不用黄带用金、玉、犀。又定,山松特髻,个鬓花钿,或花钗风冠。真红大袖衣,霞帔,红罗裙。衣用织金及绣凤纹。不过由于今日是五月初五,所有的后妃都穿着五毒艾虎补子蟒衣。 李氏、王氏上前见礼,沈皇贵妃笑着说道:“今日乃是端阳节,就不讲这么多俗礼了,杜姐姐、靖妃,你们自己带着自己的儿媳妇吧!” 杜氏连忙将李妃叫来,李妃想着杜贵妃行礼,杜氏赶紧将李妃扶起来,说道:“好孩子,赶紧起来。” 沈皇贵妃也笑着说道:“裕王妃倒是看着像有福气的。”说罢令人取过一只玉镯,送给李氏说道:“这算是我和杜姐姐送你的见面了,要好好服侍裕王,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今天是端阳节,后妃们和内命妇一起要赏石权花、佩戴艾叶,合诸药,画治病符。 今天算是宫里难得的放松时刻,今日除了嘉靖的后妃,就是两位王妃和未出阁的嘉善公主和宁安公主。宁安公主的生母是壬寅宫变中被杀的曹端妃,后来被嘉靖交给没有子嗣的沈皇贵妃抚养。 宁安公主是嘉靖十八年生人,现在已经十四岁了,马上就到了出嫁的时候,沈皇贵妃笑着说道:“裕王妃可要回去告诉裕王,宁安马上要出嫁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可要好好帮宁安选个夫婿。” 李妃笑着答应了,这边王氏已经向诸位妃嫔和公主们赠送见面礼了,她父亲是五城兵马司的兵马指挥,家中自然是颇有家资,王氏用黄锦打造了不少首饰,送给后宫的妃嫔和公主们。 后宫的妃子们对于银钱之物都看得很重,毕竟宫里一样也是要钱,大部分的妃嫔日子一样很难过。一支金钗,一个金镯,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王氏自顾自的赠送礼物,根本不把李妃、杜贵妃、沈皇贵妃放在眼里,宁安公主看着嘉善公主拿着的金钗,嘴上都能栓油瓶了。 沈皇贵妃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了,卢靖妃一向就仗着嘉靖的宠爱和沈皇贵妃就对着干,现在连景王妃也敢公然不把她这个皇贵妃当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皇贵妃问道:“裕王妃今日可带了礼物,要是没有,我来出。” 李氏笑着说道:“怎敢劳动皇贵妃大驾,晚辈今日也是带了些许礼物来的。” 沈皇贵妃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请裕王妃拿出来,也好长长见识。” 李妃一笑,请沈皇贵妃的宫女将自己带来的盒子打开来,展开给大家了。 王氏还在那里阴阳怪气,说道:“裕王妃的父亲可是锦衣亲军的指挥佥事,可不是带俸,是实缺,当然是有家底的。” 随着宫女展开这些绸缎,一众妃嫔都惊呆了,裕王妃送的竟然是妆花,也就是南京云锦。云锦因其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而得名,其用料考究,织造精细、图案精美、锦纹绚丽、格调高雅,在继承历代织锦的优秀传统基础上发展而来,又融会了其他各种丝织工艺的宝贵经验,达到了丝织工艺的巅峰状态,被誉为锦中之冠,一向是皇室最亲睐的丝织物。 由于云锦工艺独特,织造云锦的操作难度和技术要求都很高,织制云锦需由拽花工和织手两人相互配合,用提花木机织造,必须由提花工和织造工两人配合完成,拽花工坐在织机上层,负责提升经线;织手坐在机下,负责织纬、妆金敷彩,两个人一天只能生产5-6厘米,这种工艺无法用机器替代,故而有“寸金寸锦”之说。 虽然云锦是贡品,但是由于其产量稀少,就是宫内也只有帝后和少数得宠的妃嫔有赐予。 这次李妃带来云锦,大多是金宝地云锦,是运用不同光泽的金线特点,以圆金线织成金地,在金地上织出五彩缤纷的花纹,并用扁金线织制大片锦纹,衬托其间。织成的云锦金彩辉映,灿烂夺目,乃是云锦中的上品。 李妃拿过一匹布料说道:“皇贵妃、贵妃娘娘请看,这是孔雀羽织金妆花柿芾料,乃是用孔雀羽毛包裹金线织造的,孔雀羽毛,只挑其中色彩最绿的那些,一根根捻成翠羽线。再用捶打金箔并缠裹进蚕丝的妆花纱技术,加以织造。” 由于纱地透薄,当你变换位置时,织金孔雀羽妆花中的孔雀羽线能显现出不同色彩,使云锦呈现出浮雕般的装饰效果,远远望去,金翠交辉的图案仿佛在瑞气袅袅的万道霞光中浮游翻动,栩栩如生。 这些云锦,就算是在皇家,也是极为难得的。李妃笑着说道:“这本是叔父送来,以助妆奁的,但是贵妃乃是长辈,理应孝敬,故而今日正好送来,让诸位见笑了。” 卢靖妃只是说道:“裕王妃倒是家资不菲,果然出身锦衣亲军就是不一样。” 沈皇贵妃说道:“靖妃莫不是有些耳聋,这是裕王妃的叔父送来给裕王妃以助妆奁的,不过本宫倒是好奇,裕王妃的叔父是何等样人物,竟然如此阔绰。” 沈皇贵妃在宫里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云锦的珍贵,能拿出这么多云锦,绝非等闲之辈,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事情,故而她今天就是要给裕王妃长长脸,狠狠的打一下卢靖妃的脸。 李妃只是笑笑说道:“家父乃是出身于临淮侯府,叔父乃是临淮侯,忝居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官。” 沈皇贵妃笑着说道:“难怪不得,原来是曹国公的后人,好孩子,过来坐。” 第84章 端阳佳节事多端(四) 李妃便乖巧的坐在沈皇贵妃面前,说道:“这十匹妆花,母妃三匹,皇贵妃三匹,两位妹妹每人两匹,母妃、皇贵妃觉得可行?” 沈皇贵妃笑着说道:“这是你的东西,当然是你说了算。”杜贵妃和沈皇贵妃脸上的笑意都掩饰不住。 沈皇贵妃说道:“今天裕王可是派自己的家班到宫中献艺,听说还是从没听过的戏,咱们一起去看看。” 这边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嘉靖耳朵里去了,嘉靖听后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没了下文。其实内心中早就在暗骂卢靖妃和王氏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嘉靖对于卢靖妃和朱载圳一直比较纵容,一来是确实比较喜欢卢靖妃,爱屋及乌,对景王就多了些纵容。 二来就是想到到时候景王一旦就藩,就是天高地远,不能再次相见,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嘉靖不愿对他多加苛责,反正不过是做藩王,何必要那么多规矩呢? 但是卢靖妃明显会错了意,把嘉靖的愧疚当成了嘉靖对景王争取储君之位的纵容,和大臣们斗了这么多年,嘉靖太清楚了,这事绝不可行,比大礼议的难度要高多少倍,大礼议还有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人支持他,若是他想立景王为储君,恐怕几乎找不到有分量的支持者。 为什么给朱载坖安排一位出身临淮侯府的王妃,大明一向从平民和小官员家中选取,但是这次嘉靖却没有按照之前的惯例,为裕王选择了李铭的女儿,虽然李铭不过锦衣千户,但是毕竟是出身与临淮侯家中,而李家又是嘉靖亲自复爵的宗室,忠诚度远远超过其他人。 嘉靖的打算,可谓极其深远。而卢靖妃和景王,再三的挑衅,今天终于被裕王妃打脸了,在嘉靖心里只有一句话,就是自作自受,嘉靖笑着说道:“看来朕为裕王选的王妃,倒颇有仁孝皇后之风范,此孝妇也!” 嘉靖口中的仁孝皇后,乃是成祖的徐皇后,被后世称赞为仁明贤淑,汉马氏、唐长孙之伦也,虽处宫中,其一念惟在仁民。是大明仅次于太祖高皇后的贤后。 黄锦笑着说道:“还是陛下有一双慧眼。” 这时候沈皇贵妃遣人来请嘉靖一道去看戏,嘉靖说道:“朕还有奏疏未批阅,尔等自便吧。裕王妃仁孝,赐玉如意一柄。” 说罢嘉靖就自去批阅奏疏了。虽然很多人认为嘉靖深居西苑,但是并非不理朝政,只是不举行朝会罢了。嘉靖对这些臣子们是有些厌恶的,除了自己的亲信臣子,嘉靖一般不太召见外臣。 不少人批评嘉靖不理朝政,沉迷斋醮,沉迷斋醮是真,不理朝政是假,嘉靖对于权力的控制,恐怕在大明能排进前三,说他不理朝政的,非蠢即坏,不理朝政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难道是担在严世蕃肩上吗? 在嘉靖处理政务的同时,西苑内裕王府的家班已经开始演戏了,为了这次的演出,朱载坖还专门的准备了手本,也就是戏曲唱词,来分发给各位妃嫔,用以与台上相互对照。 黄锦也取了一份手本,送给嘉靖,嘉靖将其放在一边,等到批阅完奏疏再看。 这边这出雷峰塔已经开演了,朱载坖按照雷峰塔的全本共十四折:游湖、借伞、盗库(盗库银)、赠银(订盟)、端阳、盗草(盗仙草)、化香、烧香、水斗、断桥、重谒、合钵(合钵)、祭塔、佛圆组成。 再从中精选了游湖、借伞、盗银、端阳、盗草、水斗、断桥、佛圆组成的一本戏。其中最感人的莫过于水斗了,白素贞听说许仙跟随法海上了金山寺,追之不及,前往金山寺寻找许仙。 其中的北醉花阴极为出彩:恩爱夫妻难撇掉,因此上殷勤来到。只怕他听佛法把奴抛,枉担着心与勤劳,俺和恁非关小。当面的,嘱咐伊多遭,俺只怕猛回头归佛教。 正好合了嘉靖对佛教的打击态度,因为正德时一帮番僧(藏传佛教)受到正德宠信,到处为非作歹。嘉靖对这些秃驴可不客气,刚刚继位就下令:正德元年以来,传升乞升法王、佛子、国师、禅师等项,礼部尽行查革,各牢固枷送发两广烟瘴地面卫分充军,遇赦不宥。将这这些僧侣全部流放广西烟瘴之地。 同时还下诏:朕思此物,智者曰邪秽,必不欲观,愚者以为奇异,必欲尊奉。今虽埋之,将来岂无窃发?乃燔之于通衢,毁金银佛像凡一百六十九座,头牙骨凡万三千余斤。 将所谓什么佛骨、佛像等尽皆焚毁,大慈恩寺也改作了道观。嘉靖对佛教是没什么好感的,故而朱载坖也调整雷峰塔的内容,将原来由观音大士点化白素贞变为由太元圣母也就是西王母点化白素贞。 同时增加水斗的情节,将法海的恶僧形象刻画的更加饱满。尤其是其中的水仙子:恨恨恨佛力高,恨恨恨佛力高。怎怎怎怎教俺辜负此良宵,悔悔悔悔今朝放了他前来到!只只只只为俺怀孕把香愿烧,他他他他点破了欲海潮,俺俺俺俺恨高僧将俺相抛。这这这这痴心好意儿枉事辛劳,是是是是他负心肠把恩情剪断了,苦苦苦苦得俺两眼泪珠抛。 不少妃嫔都感动的落泪了,这深宫之中,自闭昭阳春复秋,罗衣湿尽泪还流。一种峨眉明月夜,南宫歌舞北宫愁。嘉靖又是出了名的薄情,一旦另有新欢,那马上就将旧爱忘却,哪管其他。 沈皇贵妃对裕王妃说道:“看不出来裕王倒是有这么才华,今日不知多少人要孤矜泪洒了。裕王妃可要把他看好了,这可是个会勾女儿心思的。” 李妃只是笑笑说道:“娘娘说笑了,殿下平日里也就是喜欢南曲,倒没听说和什么女子厮混。” 这边嘉靖也在问道:“裕王的雷峰塔演的如何啊?” 黄锦笑着说道:“想是好极了,老奴哪懂那些啊,倒是不少娘娘们都掉了泪了!” 嘉靖笑着说道:“哦,倒有这么好?且留裕王府家班,过几日得闲暇了朕也看看。” 黄锦连忙去安排此事。 第85章 羯鼓频传疆场急 嘉靖正准备拿起裕王的手本看看裕王写的这雷峰塔到底如何,没想到黄锦去而复返,带着文书回来了,黄锦脸色不好,嘉靖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黄锦说道:“陛下,有松江府和浙江的塘报。” 嘉靖知道,有关东南的塘报,肯定是有关倭寇的,看黄锦的神情,恐怕事情不妙。嘉靖说道:“拿来看看吧。” 嘉靖首先看得是松江府的塘报,四月,倭寇进犯松江府上海县,烧劫县市,知县喻显科逃匿,指挥武尚文及县丞宋鳌俱战死,贼屯县中七日,纵火焚官民廨宇庐舍略尽。 嘉靖不由得怒不可遏,倭寇进犯袭扰,本是常事,但是居然占据州县,这就已经不是一般的流民盗匪了,必须出重拳。而且最令嘉靖气愤的就是,守土有责的知县喻显科居然弃其职守,放弃讯地逃亡,把大明官员的脸面都丢尽了。 嘉靖愤怒的说道:“黄伴你看看,这就是我大明的官员,身为一县之令,守牧一方,为天子牧民,临敌畏缩,竟逃匿以自保,黄伴令东厂缉捕喻显科,械送京师,锦衣卫将其三族尽皆拿捕。” 嘉靖展开第二封塘报,更是怒不可遏,三百余倭寇突犯定海、嘉兴,逼近杭州,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不能御,紧闭杭州城门,三百倭寇饱掠而去。 嘉靖将这两份塘报扔到地上,大骂道:“王忬辜恩误国,负朕深矣!令锦衣卫锁拿进京。” 黄锦劝慰道:“陛下切莫动怒,王忬到任不过半年,且上疏还是颇有见地的,贸然处置大员,军心不稳,陛下还是明日和阁老们商量一下吧。” 嘉靖说道:“明日请惟中和诸位阁老,还有本兵、杨博来,倭寇猖獗,不能不有所作为了。” 黄锦这时候说道:“陛下,老奴看裕王殿下对倭寇颇有见地,上次裕王所上奏疏,就说倭寇必然大举进犯,今日果为裕王殿下言中矣!” 嘉靖想了想,拿出之前朱载坖所上奏疏,仔细看了一遍后,说道:“明日先听听内阁怎么说吧!” 第二天,阁臣们早早的就来到西苑,见到黄锦,严嵩赶紧上前问道:“黄公公,陛下何以今日召阁臣和本兵?” 黄锦无奈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东南的事情,倭寇进犯松江、浙江,陛下震怒,兵部想必已经收到消息了吧!” 严嵩回头,问聂豹道:“本兵可收到东南的塘报?” 聂豹摇摇头,说道:“严阁老,下官最近都在京营,杨少司马署部事。” 杨博赶紧出来,说道:“禀严阁老,昨日兵部确实收到了浙江和松江府的塘报,倭寇进犯松江府,占据上海县凡七日,又三百倭寇突犯浙东,杭州戒严。” 说罢将两封塘报交给严嵩,黄锦说道:“诸位还是赶紧进去吧!莫让陛下久等了。” 严嵩等人赶紧跟着黄锦到西苑无逸殿去。进入无逸殿后,严嵩领着大臣们行礼后,嘉靖问道:“惟中可收到东南的塘报?” 严嵩答道:“陛下,臣也是刚刚收到,还未来的及仔细看看。” 嘉靖说道:“那就现在看,和诸卿仔细看,给朕看仔细了,看看这些大明的官员!” 一众大臣们赶紧查看塘报,确实是触目惊心,大明的一县之令,百里侯,居然抛弃讯地,逃匿无踪,统帅一卫之兵,满编五千六百人的指挥使被杀,而倭寇呢?数百人而已,若是北虏还就罢了,现在倭寇也打的明军抬不起头来,这煌煌天朝,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一众臣子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徐阶先开口,说道:“陛下知道的,臣是松江府华亭县人,上海县乃是臣老家临县,臣还算是比较熟悉,上海县此次被倭寇洗劫,还是有原因的。” 嘉靖问道:“哦,那徐阁老说说,上海县被洗劫,是有什么原因的。” 徐阶说道:“上海县地处东南,物阜民丰,商贸往来频繁,且上海县乃是新县,本朝才析置,故而上海县乃是没有城墙的城镇。毕竟建城墙影响交通不说,还费钱。而且上海县也不是兵家必争之地。盖因为松江府地区,还有松江府城和金山卫城,以及两个所城负责上海地区的安全。故而上海县没有什么警讯,也未见城墙。之前虽然也偶有倭寇袭扰,但是金山卫还算得力,小股倭寇不敢越过金山卫袭击上海县,且之前上海县的人多靠出海为生,本身也有武艺,等闲倭寇并非其对手。” 徐阶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奈何承平日久,金山卫懈怠废弛,倭寇暴起发难,上海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仅靠县衙民壮、快班,哪里是倭寇的对手啊!” 对于徐阶说的事情,嘉靖表示认可,但是并不代表他会放过喻显科,堂堂朝廷七品,守土有责,放弃职守,将一县百姓投畀虎豹,若不严惩,怎生得了。 嘉靖说道:“徐阁老说的虽然道理,但喻显科之罪,务必严究,为天下诫!否则州县官吏,遇敌奔逃,何以为天下诫。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到任一来,奏疏频上,论御敌之策,智计百出,而临敌惊慌,不谙军务,朕以为当交部院严究,另选贤能巡抚浙江。” 嘉靖对于王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王忬号称知兵,结果区区三百余倭寇,就吓得他在杭州戒严,放任倭寇饱掠而去,这种人嘉靖绝不能容忍,撤换他已经是必须要做的了。 严嵩也说道:“王忬言过其实,当此之际,当择一知兵之臣,总揽军务,臣举荐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他现在就在浙江,旨意一道即可上任,不虞倭寇趁此搅扰,且宗宪素负大才,通晓军务。” 徐阶也说道:“臣以为提督浙江备倭李天宠,老于军务,熟悉浙江当地情形,可直接任浙江巡抚,且李天宠本就专司备倭,更为得力。” 嘉靖想了想说道:“那就以胡宗任浙江按察使兼提督浙江备倭,李天宠以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召王忬回京听勘。” 一众臣子这才领旨去办理。 第86章 羯鼓频传疆场急(二) 待臣子们走后,嘉靖拿出朱载坖当时的奏疏来,仔细看了一下,叫来黄锦说道:“你去趟裕王府,将这两份塘报和今日臣子所议,告知裕王,看看他有什么说的。” 黄锦领命赶往裕王府,此时的裕王府,朱载坖正在和李妃讲昨日在宫里的事情,昨天的雷峰塔让不少妃嫔都为之落泪,李妃也很好奇裕王从哪得知这个故事的,正缠着裕王讲白蛇传呢。 黄锦来了,朱载坖立刻前去迎接他,黄锦与朱载坖见面行礼后,黄锦便问道:“殿下可否书房一叙?”朱载坖会意,将黄锦请进书房,屏退左右,黄锦将两封塘报拿出来,并将今日臣僚们所商议的过程都告知朱载坖了,黄锦说道:“陛下的意思,殿下对倭寇比较了解,殿下有何看法。” 朱载坖想了想,半晌才开口说道:“孤以为,首先要做的就是明确一点,倭寇猖獗至今,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剿灭的。譬如疾病显现,虽是疥藓之症,然盖因人体正气不足所致,故欲疗此疾,宜先扶正气,非是汤药一剂就立竿见影的。现在陛下已经分遣名臣良将分守东南,然练兵教战,岂是数日可见之事?” 朱载坖继续说道:“现在官军羸弱,诸将练兵教战,需要时日,而倭寇猖獗,现在我军只能取守势,偶有失利,可以理解,不应撤换将帅,而致前功尽弃也!待士卒训练得力,军器完备,以堂堂之阵,剿灭倭寇,正其时也!” 关于喻显科等处理,朱载坖显然与臣子们的看法不一样,朱载坖认为,不管上海县的失守有什么原因,喻显科临阵脱逃,放弃领土,那是随便怎么也不能饶恕的。按照大明律,失律丧师失地,事关重典,大辟都是轻的。 成祖朝的靖难名将丘福,远征大漠,中计兵败,丘福与王忠、火真尽皆被俘遇害,麾下全军覆没。按说丘福虽然昏聩,但是还算是保全名节,未曾降敌,但是朱棣依然剥夺丘福的世袭爵位,将其全家流放海南。 王世贞曾经评价此事:丘福虽辱国,犹不失死节,遂至籍没流放,亦殊罚也。认为对于丘福的处罚有些过于严厉了,毕竟丘福没有背叛大明,也算的以死报国了,而且丘福是靖难名将,生性朴实戆厚,但作战勇猛。他在靖难功臣之中,出谋划策虽然不及张玉,敢战敢冲却可与朱能相比。燕军每有战胜,诸将都争相言功,唯独丘福落于人后。成祖常叹道:“丘将军功,我自知之。” 这样的成祖心腹爱将,丧师失律,一样遭到成祖严惩,这才是治军之道。 朱载坖说道:“喻显科无丘福之功,而罪远过之。丘福虽年老昏聩,然犹力战被执,死节殉国。喻显科辈,比丘福不吝天壤之别?若将此辈轻轻放过,何以为天下牧守者诫?臣请显戮此贼,传首南直隶、浙江、福建、两广各州县,为后来者诫,其三族皆充军辽东。” 黄锦还没想到朱载坖还有这分狠辣,不由的笑着说道:“殿下此刻,倒颇有陛下年轻时的风采。” 朱载坖面对黄锦的恭维,只是笑笑,接着说道了李天宠和胡宗宪的问题上,嘉靖的方案看似是权衡了各项利弊,是当下的最优解,严嵩推荐胡宗宪,徐阶推荐李天宠。 李天宠和胡宗宪都是嘉靖十七年进士,但是李天宠显然比胡宗宪进步的快多了,胡宗宪做山东益都县令时,李天宠已经是巡按御史了,等到胡宗宪当巡按御史,李天宠已经是徐州兵备副使了,而且以科举名次来算,李天宠是三甲第六十九名,而胡宗宪是三甲一百八十八名,二者名次差距很大。 在大明,同科进士之间,科举名次就决定了起点,现在若是越过李天宠提拔胡宗宪,是有些说不过去的。故而嘉靖决定折中一下,即将李天宠提拔到王忬的位置上,然后将胡宗宪提拔到李天宠原来的位置上,这样看似把严嵩、徐阶的面子都照顾了,而且也尊重了大明的潜规则,算是各方面都满意的结果。 但是嘉靖算漏了一点,就是胡宗宪的本事和野心。他是绝不甘心就屈居人下的。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至少他的为人的确不够光明磊落。胡宗宪与赵文华及严氏父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胡宗宪侵吞军饷、生活奢侈,好色,这都是确有其事的,而且胡宗宪工于心计,好玩弄权术,善于讨好严嵩和嘉靖。 李天宠则就方正多了,对他的评价就是八个字,守正不阿权贵侧目。论起政治斗争,十个李天宠捆在一起也不是胡宗宪的对手,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 后来张经、李天宠指挥明军合围倭寇,取得了石塘湾大捷。倭寇突围,向嘉兴方向逃窜,张经、李天宠命参将卢镗固守嘉兴,命副将陈宗夔固守秀水、归安、嘉善,命裨将梁锷固守崇德、德清。卢镗击破倭寇对嘉兴的进犯,倭寇转攻秀水、归安、嘉善,由于嘉善知县邓植弃城而逃,倭寇攻陷嘉善。然后,倭寇围攻德清,而德清守军不足千人,梁锷力战而死,德清陷落。 胡宗宪、赵文华抓住此事大作文章,诬陷张经、李天宠嗜酒废事,嘉靖将二人罢免,然后严嵩等人又弹劾又诬陷二人纵容倭寇、养寇自重,嘉靖将二人下狱论死。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此二人皆有才之士,然不能并处,否则必损其一。胡宗宪毕竟是徽州府人,且备倭事,似乎不必专设一人,由浙江巡抚总摄其事可也。李天宠为人刚直,可以调南京,整顿京营,以备不时之用。” 黄锦记下朱载坖所说的,就告辞离去,回到西苑,将朱载坖的话告知嘉靖。 第87章 羯鼓频传疆场急(三) 黄锦回到西苑,将朱载坖的话转告嘉靖,嘉靖沉吟半晌,说道:“去请惟中来。” 黄锦赶紧去请严嵩来无逸殿,严嵩来到无逸殿,行礼之后,嘉靖问道:“喻显科之事,惟中以为当如何处置?” 严嵩知道嘉靖的意思,对于这种人,肯定是要严惩了,嘉靖已经有几年没有杀文官了,看来他们已经认为嘉靖的刀不够快了,严嵩也知道,嘉靖为什么问他,就是对他的试探。 喻显科乃是江西南昌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既是徐阶的门生,又是严嵩的乡党,之前徐阶已经极力为他开脱了,嘉靖现在明显要重处喻显科,严嵩要是再不懂事,真就白瞎了他和嘉靖相伴这么多年。 严嵩说道:“陛下,喻显科弃职逃匿,混如丧家之犬。倭寇长驱直入,占领县城,肆意焚掠,捞足而去。此国朝未有之事也!如不严惩,国朝官吏以后谁还尽心守土。还有殉国官员,如不加以表彰,谁还为国死战?此诚可忧危者。” 严嵩的话正中嘉靖的下怀,嘉靖说道:“上海县没有城墙,历任松江知府、上海县令为何不奏请筑城,而至今日遭遇倭寇,正乃平日不尽职之过也!若力战殉国,朕犹可矜而怜之,厚加典恤,而竟至于望风奔逃,若不正法,则人人效法,竟无人为国死战乎?” 严嵩点点头表示赞同,嘉靖说道:“朕已着厂卫缉捕喻显科,一经拿获,即解送京师正法,籍没其家产,全家发配辽东,遇赦不赦。” 嘉靖接着说道:“战死于国事的指挥武尚文及县丞宋鳌应该加以典恤,惟中以为当如何典恤?” 严嵩说道:“臣以为追授武尚文金山卫指挥使兼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予金山卫指挥佥事世职,宋鳌赠中宪大夫,荫其子为国子监生,官给墓葬,赐祭三坛,旌表故里。” 对于严嵩的建议,嘉靖自无不可,严嵩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了,正准备行礼告退,嘉靖突然问道:“李天宠何等样人啊?” 严嵩有些吃惊,虽然李天宠也是严嵩的学生,但是对于李天宠,严嵩没什么了解,一来是严阁老也只关心的乡党和科举成绩较好的,在大明,科举成绩基本决定了后来的发展上限,选不了庶吉士,就当不了阁老,三甲进士,能混个布政使、按察使就算不错了,这两位都是三甲进士,又都不是江西人,在严阁老那里都属于没什么前途的角色,故而不太重视。 而且李天宠性格严肃端方,跟严阁老显然不是一个路子的,二人虽有师生之谊,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交集。 面对嘉靖的问题,严嵩只得老实答道:“陛下,臣与李天宠并没什么交集,只是听说他比较严肃,官威极重。” 嘉靖哦了一声,已经在思考此事了,胡宗宪是个极想进步的人,这点从他请托严嵩代奏就知道了,若是李天宠也是个官威极重的人,那就麻烦了,一般这种官威重的人,性格执拗,权力欲望也重(对,说的就算他自己),绝不能容忍有人挑衅他的权威。 嘉靖问道:“李天宠、胡宗宪能共处乎?” 这个问题,倒把严嵩给难住了,他对于胡宗宪还是有所了解的,有能力,也善权术,渴望进步,李天宠现在当了浙江巡抚,算是当了他胡汝贞的路了,肯定背地里要搞些小动作的,这点严嵩觉得他还是看得准的,至于二人谁胜谁负,他现在还不能判断。 嘉靖继续问道:“浙江一省,既有浙江巡抚,又有提督备倭,惟中以为,是否多余。” 对于这个问题,严嵩倒是真有些看法的,大明的巡抚,最初以侍郎出任,无定期、无定员,被称为巡抚侍郎,主要是督理粮饷,后来随着地方事务繁杂,巡抚与巡按御史之间矛盾冲突频繁,朝廷为了解决此事,就加巡抚都御史衔,称为巡抚都御史,手握地方民政、监察、司法大权。 而到了嘉靖朝,由于南倭北虏,巡抚的军事职能加强,巡抚几乎均加“提督军务”衔,握有军事大权。此后,巡抚提督军务成为巡抚制度的固定内容,在嘉靖年间巡抚已成为集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权力于一身的封疆大吏。严嵩觉得,既然巡抚已加提督军务衔,备倭就属于巡抚职责,再单设所谓提督备倭,未免有些画蛇添足。 严嵩说道:“陛下,臣以为巡抚本就提督军务,总制戎韬,备倭本就是巡抚该管,若单设一提督备倭,不单无用,而且总兵官、兵备道莫可听从,政出多门,反而不美。” 嘉靖点点头,说道:“惟中说的不错,朕看浙江设一巡抚即可,提督备倭罢废,改派李天宠为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胡宗宪以兵部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提督军务。” 严嵩当即领旨,嘉靖说道:“这次,浙东、松江府遇袭,朕以守备诸官,刚刚到任,故而不予处罚。然内阁须严敕各地,加强守备,严防倭寇,修缮器甲,充实军旅,若倭寇仍旧进犯,官军失机,朕必当严究,一旦天威降临,彼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嘉靖以如此严厉的口吻下达命令,就是希望东南的官吏们振作起来,因为现在已经五月了,按照大明制度,夏税无过八月,以小麦为主,秋粮无过二月,以米为主。马上就要开始征收夏税,一旦倭寇仍旧如此猖獗,东南富庶之地的税收受影响,国用不足,漕运减少,京师以及九边都要受到影响。 嘉靖当然很上心,没有钱,就搞不了斋醮,万一上天认为自己心不诚,不让自己长生了怎么办?再说了,真的国用不足,到最后不还是要从嘉靖的内承运库中掏银子来,所以嘉靖要求东南一定要加强戒备,严防倭寇滋扰,保证国家税收。 严嵩领旨后回到内阁,办理相关事情。 第88章 羯鼓频传疆场急(四) 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新任应天巡抚唐顺之、苏松镇总兵戚继光、松江知府方廉亲临上海县察看。 新任松江知府方廉,乃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历任江西南康府推官、礼部祠祭司主事等职。秉性耿直,办事不枉不纵,以廉洁干练名重一时。礼部尚书、大学士徐阶保荐其出任松江府知府。就是希望他能造福桑梓,庇佑徐家产业,没想到刚刚上任,就出了这等事,让方廉极为恼怒。 三位骑马行走在上海县的道路之上,但见官民屋庐,半为煨烬,士庶人等,尽皆被祸。唐顺之双手用力死死捏紧缰绳,戚继光也是双目充血,作为刚刚到任的应天巡抚和苏松总兵,倭寇此举无异于狠狠的在他们二位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更为恼怒的是松江知府方廉,他是徐阶亲自推荐到松江府上来的,松江府地处长江口,倭寇沿长江长驱直入,给当地的百姓造成极大的伤害。所以徐阶特别想物色一个文武兼备之人,以保自己家乡安宁。故而特意推荐方廉出任松江知府。 方廉上任数月,更是知道徐家在松江府是什么存在,说句不好听,就是现在方知府出去放个水,恐怕大概率都会浇到徐阁老家的禾苗上。如今上海县城被倭寇屠戮,徐阁老家损失惨重,自己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了。 戚继光下马查看被倭寇杀害百姓的伤口,查看了不少尸体上的伤口后,戚继光这才上马继续向上海县衙前进。唐顺之问道:“元敬可是发现什么了。” 戚继光说道:“这伙倭寇真倭不多,都是假倭。” 唐顺之问道:“元敬何以见得?” 戚继光说道:“真倭刀法精熟,一般善使倭刀,杀人都是干劲利落,且倭人矮小,倭刀狭长,伤口都是自下而上的上挑伤口,而下官观察这些百姓身上的伤口,多是长枪捅刺,刀伤不多,部分刀伤粗大,乃是大明官刀所为,故而推测真倭不多。” 唐顺之、方廉都点点头表示同意,对于戚继光,唐顺之还是非常满意的,他熟知倭寇,武艺精熟,而且不像东南这些官军将领对倭寇畏之如虎。 三人来到上海县衙,这里停放着前来支援为倭寇所杀的金山卫指挥使武尚文和战死的上海县丞宋鳌的时候,戚继光再次上前查看二人尸体,并询问幸存的明军士卒他们二人被杀的经过。 唐顺之和方廉来到堂外,商量怎么善后,唐顺之问道:“方知府,上海知县喻显科找到了吗?” 方廉说道:“尚未找到,下官已经遣人寻找了。”唐顺之点点头,上海县遭倭寇劫掠,而负有守土之责的上海知县喻显科竟然临战逃匿,犯下大罪,当然要将他找到,解送京师,交给三法司审断,若是被厂卫拿获,那喻显科就惨了。 方廉说道:“唐都宪(巡抚别称),上海设镇于南宋,建县于元,其间不能说风平浪静,但素无草动之虞,没有掀起过太大的波澜倒是事实。故而一直未筑城墙,但是现在倭寇猖獗,恐怕必须要筑城以自卫了。” 唐顺之点头说道:“现在看来筑城已经是必行之举了,只是所费钱粮不菲,本官这里也没有太多的钱粮支应,凭松江一府,可以负担吗?” 方廉笑笑说道:“唐都宪岂不知松江棉布,衣被天下乎?本地富户众多,只要他们愿意捐资筑城,此事易尔。只是需要都宪大人助力。” 唐顺之笑着说道:“只要不出钱粮,什么事情都好说!” 这时候戚继光已经询问完了,面色凝重的出来了。 唐顺之问道:“戚总戎有什么发现?” 戚继光说道:“这次袭击上海县的乃是巨寇萧显,他在上海县应该是有内应,武指挥接警后率金山卫赶来增援,为倭寇设伏袭击,武指挥为倭寇中神箭手射中阵亡,宋县丞也是被倭寇一刀杀死的,这伙倭寇实力不弱,肯定会再次来袭。” 听说进犯上海县的是巨寇萧显,方廉坐不住了,萧显乃是王直的前辈,听说汪直见之必行跪拜礼。足见,萧显在华人海盗中的地位远高于汪直。萧显的实力也不弱,麾下据说五千人,是一股大海盗。 这时候戚继光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夜不收也回来了,他们打探到,倭寇大队人马屯驻于乌林镇,就宿在海上,防备官军袭击,而且倭寇退却时还绘制了上海县的土地,说明倭寇再犯之心昭然若揭。 方廉急道:“唐都宪、戚总戎,不能置上海百姓于不顾啊!” 戚继光无奈的说道:“非是本将不愿剿除这帮倭寇,而是本将手中实在是无兵可调啊。” 戚继光所担任的苏松总兵,其下辖有苏州卫、太仓镇海卫、金山卫三卫,还有松江中千户所、青村中前千户所、南汇嘴中后千户所、吴淞江千户所、刘河堡中千户所、宝山千户所、崇明沙千户所,在籍之兵不下两万,可是实际上有多少可用之兵,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现在倭寇到处袭扰,苏松各地都处处告警,都向戚继光这个苏松总兵请求援兵,而苏松镇本是新设,营兵根本还没建立起来,戚继光手中除了自己带来的亲兵之外,根本没有兵力,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唐顺之说道:“之前裕王建议调九边精骑南下,从辽镇调了一千精骑,算日子应该到了,苏松镇有一千精骑,本官再将南直隶的一千精骑也暂调你麾下听用,有两千精骑,应该足以重创倭寇了。” 戚继光说道:“两千精骑,每日里所需粮饷可不是小数字啊!” 方廉说道:“戚总戎这不需忧,屯驻松江府期间,一应开销由我松江府承担。” 唐顺之说道:“如此就可以好好筹谋一下,重创倭寇,挫其狂峰!” 三位大员准备一会商量此事,先由方廉下帖子宴请上海县和松江府的富户,三人准备好好敲些竹杠。 第89章 十面埋伏引狂寇 方廉作为松江知府,亲自下帖子请本地富户,他们自然不敢不来,由于上海县残破,方廉决定在松江府衙设宴。 最先赶到的徐阶的三子徐瑛,这位徐三少爷可不是等闲之辈,虽然他未经科举,只是因父亲徐阶荫官尚宝司丞,也没有像大哥徐蟠一样随侍在父亲身边,而是一直留在松江老家,打理徐家家产。 但是他可不是等闲之辈,历任松江知府都不敢小觑这位徐三少爷,因为他不光有一个内阁次辅的老爹,更有一个锦衣卫帅的岳父,他娶的是陆炳的三女儿。 徐瑛来到松江府衙,方廉已经在二堂等他了,方廉笑着说道:“徐玺卿(尚宝司丞别称)一向可好?” 徐瑛笑着说道:“托方黄堂(知府别称)的福,下官一切都好。” 方廉为他介绍道:“这位是应天巡抚唐都宪,这是苏松总兵戚总戎。” 三人互相见礼后落座,方廉先说道:“都是下官之失,以致倭寇猖獗,屠戮上海县,下官已无颜面对松江府三县之民矣。” 徐瑛劝慰道:“方黄堂不必自责,黄堂到任不过数月,政绩斐然,卓有政声,倭寇奸狡,岂是等闲可御。国初以东瓯王(汤和)为将,尚不能杜绝,而今岂可轻易剿灭。” 一番商业互吹之后,方廉说道:“本府,思虑再三,倭寇之所以频繁袭击苏松,盖因苏松富庶,而武备不修,上海县更是连城墙都没有,本府决心修筑上海城墙,防备倭寇,而今国库空虚,只能广募捐资,令富户输捐,同时筑城期间,本府想请戚总戎的两千精骑驻防松江府,相机剿灭倭寇。” 方廉接着说道:“本府素知徐家,松江望族,门庭肃然,累世簪缨,徐阁老因天下之厚望,入阁辅政,本府希望徐玺卿率先呼应,本地富户必群起响应,如此大事可成矣!” 徐瑛没有搭理方廉,而是问戚继光说道:“戚总戎,下官有一事想问问。” 戚继光赶紧说道:“徐玺卿请讲。” 徐瑛说道:“徐家久在松江,对于倭寇自然是有些了解的,尝闻此次突袭乃是海上巨寇萧显,麾下五千之众,听说其中真倭不下一千人,戚总戎只有两千精骑,能否御敌?” 戚继光说道:“徐玺卿,若是谋划得当,精密设伏,戚某有把握重创这股倭寇,使之不敢窥伺苏松。” 徐瑛笑着说道:“戚总戎既有壮志,我徐家当鼎力相助!”其实唐顺之等人不知道的是,徐瑛子所以这么痛快的答应,并非因为方廉或唐顺之,说个不太好听的话,在徐三公子眼中,未必看得起这二位,真正在意的是戚继光,据徐阶的来信,裕王殿下极其推崇他,给戚继光面子,就是给裕王面子。 说完了筑城,还有就是戚继光部的粮饷问题,这两千精骑,乃是客兵,所谓客兵,是嘉靖朝“南倭北虏”之乱后逐渐形成的,是相对于本地驻屯军和土着民兵而言的一种不限其所属的特定武装力量。客兵着重强调“客”的性质,即受国家征募离开故土而远调他处。 客兵的粮饷乃是由所驻守地区的供应的,徐瑛问道:“两千精骑,一月所需多少?” 戚继光说道:“按九边定例,一骑一日支银一钱,每月需银六千两。” 徐瑛说道:“此不费事也,以松江一府,月给六千之银,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方黄堂,此事光我徐家一家可不行,若是得陆家相助,此事易尔。” 徐瑛口中陆家,乃是原礼部右侍郎陆深家,他是夏言的老师,而夏言对徐阶有提拔之恩,徐、陆两家的关系就颇深了。陆深于嘉靖十九年辞官回故里浦江东岸,在其旧居后乐园修建“后乐堂”、“澄怀阁”、“小沧浪”、“俨山精舍”等景点。今浦东陆家嘴花园石桥一带即其遗址。陆家嘴的陆,就是陆深。 陆家是上海大族,有他帮忙,确实是事半功倍。 徐瑛说道:“现在陆家主事的陆侍郎的夫人梅氏,是极通情理之人,乐善好施,现避倭寇居住于松江府,下官请夫人前去走动一趟,晓以大义,想来会慷慨解囊的。” 唐顺之等人起身向徐瑛行礼说道:“谢过徐玺卿了!” 徐瑛笑着说道:“都是造福桑梓的好事,下官敢不尽心竭力。” 有一说一,这会的徐家,虽然已经急剧膨胀,从松江府华亭县的中等之家,一跃而称为松江大族,但是还远远算不上松江的第一豪门,松江陆氏、顾氏也是大族,等到徐阶绊倒严嵩后,徐家才称为松江第一,那时候横行不法,为非作歹已经毫不顾忌了。 在徐瑛的串联下,松江府的富户们很快聚到一起,都不用方廉说明,徐瑛就说道:“方黄堂欲筑上海城墙,同时请苏松戚总戎率辽镇精骑,驻守松江,剿除倭寇,我徐家愿捐米四千石,以助军用,另外陆侍郎的夫人梅氏捐银两千两,并且毁市房数千间,更助筑小东门以便行旅。诸位都是松江人,松江是我们桑梓之地,先人庐墓,都在此地,岂可放纵倭寇滋扰。” 既然松江大族陆家、徐家都率先倡议捐银,一众富户都纷纷响应,毕竟倭寇若是真的再次前来,受损失最大就是这些富户了。致仕桂林太守倪邦彦率先响应,捐银一千,其余的富户也都纷纷解囊,三百五百银或者数百石粮食。 方廉当即决定,由松江通判李国纪主持筑城之事,暂代上海知县。 正当宾主尽欢之时,府衙小吏来报:“都宪、府尊大人,上海知县喻显科来了!” 对于这个遇敌不战,自己逃亡的父母官,松江人现在是愤恨不已,倪邦彦伏地痛哭道:“都宪、府尊,一城之民,尽遭屠戮,而守土之官,竟弃职逃跑,岂有此理啊。” 其他的富户虽然不说话,但是都非常愤怒,唐顺之起来说道:“这等败类,不自投长江,怎有脸来见本都宪!戚总戎,将此辈暂押,候陛下旨意。” 同时温言安慰一众富户,方黄堂与本都宪必上疏严参此獠,丧师失地,罪莫大焉!自有国法严惩他。 富户们这才散去。 第90章 十面埋伏引狂寇(二) 送走了一众豪绅富户,唐顺之命戚继光将喻显科押来了。 喻显科一脸狼狈,进来之后向唐顺之、方廉行礼说道:“罪员喻显科见过都宪、府尊。” 唐顺之冷哼一声,不想搭理他,方廉也是一脸怒容说道:“喻显科,尔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守牧一方,守土有责,岂可放弃汛地,置百姓于不顾?尔有何面目复见本府和都宪大人?” 喻显科说道:“罪员有下情上禀,还望都宪和府尊体察。” 唐顺之说道:“你且讲来。” 喻显科说道:“罪员认为,崇明沙所有人通倭!” 唐顺之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喻显科颓然的低下头,摇摇头说道:“罪员哪有什么证据。” 戚继光说道:“那你先将此战经过细细讲来。” 喻显科将此战的经过讲了出来,倭寇有萧显和邓文俊两大匪首带领,乘船三百艘,自宝山登陆。驻守吴松的官军奉命迎战,结果因守备千户阵亡而被击溃。消息传来,喻显科向金山卫和镇海卫同时求援,同时组织上海县城的民壮快班、巡检和金山卫的部分官军,赶往黄浦江设防,意图阻止倭寇南犯。 吴淞江北岸的广大乡村遍遭蹂躏,倭寇乘船经川沙直抵南汇,兵锋直指上海县城,哨官李府及其子李香率军横渡黄浦江,意图阻止倭寇,结果倭寇分兵,一路倭寇与李府交战并将其歼灭,大队倭寇进逼黄浦江。 金山卫指挥佥事刘本元率军驻防黄浦江,本来金山卫还能竭尽全力阻止倭寇渡过黄浦江,但是当李府阵亡的消息传来时,士气大落,防线很快崩溃。 倭寇虚晃一枪,先将抢掠来的财物搬到船上运走,然后再度回师,倾巢而来,300艘帆船一字排开,从黄浦江入海口直到上海城以南30英里的周浦。金山卫指挥使武尚文力战不支被杀,倭寇见镇海卫援兵按兵不动,遂直抵上海,喻显科见无兵可用,弃城逃跑。 上海县丞宋鳌率民壮抵抗被杀。直到唐顺之和戚继光到来,喻显科才敢现身。 说道此处,喻显科也是伤心大恸,说道:“罪员交章告急,上海百姓翘首以盼江阴之兵,镇海卫按兵不动,崇明沙所负有江防重任,且有舟师,而倭寇之来未有告警,倭寇登陆不见阻击,倭船来往于江海十数日,崇明所竟不发一兵一卒以救上海!罪员无一兵可调,无寸铁可用,上海县城墙河俱无,如何坚守?” 唐顺之看了看戚继光,显然是让他来说此事的,戚继光说道:“都宪、府尊,喻显科所说却有一定道理。但是镇海卫应该是无兵可用,苏州的镇海卫是旧称,原设在太仓的镇海卫于弘治十年撤销,改设太仓卫,但是太仓卫并非实土卫所,兵员本就不足,恐怕力有不逮。” 但是戚继光对于崇明的不救援显然起了疑心,崇明是明军重点驻防的要害,因为崇明外控夷岛,内蔽苏松,地处要塞,明军设置了两个守御千户所驻防此地,还专门设置了崇明县,准许崇明县招募乡兵,抵御倭寇,萧显带领倭寇长时间在上海附近游荡,崇明千户所会毫无察觉吗? 而且倭寇大举进攻上海,崇明驻军完全可以乘机袭击倭寇船只,要知道崇明可是有水师的。但是这次崇明置身事外,彷佛全然不知此事,没有鬼才怪了。 听了戚继光的话,唐顺之说道:“虽然事有蹊跷,但是你喻显科弃城逃跑,罪不可赦,至于怎么处理你,那是由陛下决断了。” 喻显科颓然的说道:“罪员已知必死,但是此事蹊跷,罪员不得不将此事报知府尊、都宪,否则下官纵死不得安生也!” 唐顺之命令先将喻显科看押起来,奏报朝廷后再说。 然后就和戚继光、方廉商量此事,戚继光说道:“看来崇明是必有猫腻了。” 唐顺之问道:“元敬为何这么看?” 戚继光说道:“末将刚刚查过,崇明千户所正官自从千户王应麟升任南汇所指挥而调走后,一直缺位,实际兵事由高才、翟钦等副千户掌控。据金山卫的人讲,崇明所约有千余人,在松江府内诸所中兵力并不算少,而此番毫无动作,甚为奇怪。” 戚继光自己就是卫所军官出身,对于卫所中的这一套不要太熟悉。卫所军官升迁极为困难,指挥佥事以下职务大多是世袭的。高才应该也是世袭的卫所军官出身,在上一任千户升迁之后,这些副千户都毫无动作,才是十分奇怪的。 由于崇明所十分险要而且倭寇入侵,崇明首当其冲,故而其他千户肯定是不愿意调来崇明所的,那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副千户升任的。卫所军官升迁极为困难,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高才哪怕派几个人上岸摇旗呐喊一番,也算有功,说不定都能升任千户。 但是他们却毫无动静,好像对升迁不感兴趣一样,而且这么大批的倭寇入侵,从倭寇这半月来的表现看,统帅这批倭寇的萧显、邓文俊显然是知兵且小心谨慎的人,他们先是在乡下劫掠,分兵调出金山卫的守军后再加以歼灭,然后退却,在确定江阴方向的明军不会支援,才大举进攻上海县城的。 这样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放任崇明所千余明军在自己背后呢? 这是完全说不通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倭寇确信崇明所的明军不会出击,倭寇和他们达成了默契,很显然,崇明所有人通倭。 想明白这个道理了,唐顺之当即下来,将崇明是前任千户,现金山卫指挥佥事管南汇所王应麟叫来询问,作为前任千户,他肯定是对崇明所知根知底的。 交代完这些,三人散去,唐顺之回到自己的住所,准备向嘉靖奏报此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作为应天巡抚,肯定是难辞其咎,好在自己上任不过月余,想来嘉靖不会严责此事。 第91章 十面埋伏引狂寇(三) 唐顺之在自己的住所内沉思此事,作为应天巡抚,他很清楚嘉靖派他来此的目的。南直隶作为大明的经济重心,更是国家财赋收入的重要来源,万万不能有失,要是因为倭寇影响了每年的税收和漕粮,不管他唐顺之打多少胜仗,最终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张经、李天宠会落得悬首都门,身败名裂的下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嘉靖眼里,倭寇是无法威胁他的皇位的,但是倭寇的频繁袭扰会导致大明的财政税赋受到影响,这是嘉靖所不能容忍的。 说个不好听的,死多少百姓,杀多少倭寇,他万寿帝君才不在乎,张经、李天宠正是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故而才被嘉靖诛杀,严嵩、赵文华、胡宗宪等人的弹劾最多算是个催化剂罢了。 当兵部侍郎赵文华巡海督师到浙江,催促张经进兵。赵文华自恃与严嵩关系特殊,对张经颐指气使,又向张经索贿白银两万两,张经以自己位望在赵文华之上,不买其账,因而激怒赵文华。适值倭寇四处劫掠,赵文华督战更急。张经回复他说:“倭寇十分狡猾而且人数众多,等到援兵到达之后再进击倭寇,才能保证万全。”但是赵文华认为张经瞧不起自己,极为恼怒,便伙同浙江按察使胡宗宪上疏弹劾张经糜饷殃民,并且害怕敌人贻误战机。 张经、李天宠认为只要自己能够打胜仗,击败倭寇就能在嘉靖心中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他们为了等待援兵,放任倭寇劫掠,造成倭寇肆虐浙江、南直隶,这在嘉靖眼中是不可饶恕的。 将二人押赴京师廷讯时,张经向嘉靖陈述这次歼灭倭寇的经过,并指出:自任总督以来,先后斩杀和生俘倭寇共达5000人之多。张经、李天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为何激怒嘉靖。 严嵩给这二位致命一击,上疏称:“徐阶、李本浙江南直隶人,都说张经养寇不战,完全是赵文华、胡宗宪在一起谋划进剿,张经是冒功请赏。” 徐阶、李本都是深谙嘉靖性格的人,更是深知张经、李天宠为何触怒嘉靖,三位阁老的落井下石,直接导致他们两人被杀。 唐顺之怎么会不知道嘉靖的想法,故而到任以来,巡视南直隶各州县,给嘉靖以勤于王事的感觉。 通过巡视,唐顺之发现南直隶州县城墙多残破不堪,甚至不少州县没有城墙,主要是由于元朝攻取南宋之后不久,元世祖就下令拆毁南方城市的城墙,并且拆毁之后禁止重修,忽必烈企图以此削弱南方城市的防御力,方便蒙古军队镇压地方反乱势力。 后来虽然在洪武年间,为加强江海防,在元末城墙的基础上,江南的部分府县城墙得以再次修缮。但是从洪武到现在,大多数府县再无大规模城防建设。 唐顺之巡视后发现,依然保有城墙的府县已经屈指可数。大致言之,五座府城拥有城墙。除无锡、常熟外,常州、苏州二府的其余属(州)县拥有城墙。靠近南部的松江、嘉兴、湖州、杭州四府的属县里,除了沿海的海宁、海盐县之外,均无城墙。 上海县、青浦县、嘉善县、平湖县、桐乡县那样的新置县,承平日久之下,人们认为无筑城之必要,所以自建县治起,就无城墙。像安吉、长兴、常熟等州县,在元末明初时筑有城墙,但之后不加修缮,任由城墙倾圯毁坏,至嘉靖初年已经见不到城墙踪迹。 为什么这些州县不愿意修筑城墙?除了东南承平日久,没有匪患外,更重要的是经济利益。城墙坍塌后,多余出大块土地,人们据为己有,置产营业,公有土地遂转为私有。例如嘉兴府崇德县,吕希周《筑城记》载“崇县旧址,悉为民居”;苏州府常熟县民众在旧城址上据以为业,州县不能究,顾征其升斗以为税。倘若开筑城墙,这些已经厚享无城之利愈百年的人势必会坚决阻挠。 而且能占据这些土地的,可不是一般的百姓,基本上都是当地士绅或富室,在地方上具有足够多的话语权,在长期无城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成为无城的最大受益者,并且根深蒂固,倘若开筑城墙,则既得利益必会大为受损,所以一闻筑城之议,则曲为挠阻者,无所不至矣。 承平安乐之时,城墙的价值无法充分凸显,人们轻视之。而当战乱兴起,人们方才意识到城墙重要性。之前陆深致仕后建议修筑上海县城墙,结果举城的富户反对。 而这次倭寇屠戮上海县,受祸之惨,屠戮之深,国朝所未有也。之前的上海县,一县编户六百余里,殷实之家率多在市,钱粮四十余万,银布之类数船可载,兼之富商大贾四方辐辏,居积货物尤多。突遭倭寇袭击,上海之民,子女旄倪悉为其所戮辱,室庐财物悉为其所劫烧,间有得脱者,悉走郡城,以寄命于旦夕。此无他,则以上海之城未筑故也。 故而这次方廉修筑上海县城,得到了上海县富户们的一致同意。要知道之前,陆深以上海大户,又是礼部侍郎之尊,谋筑上海城墙都不能成功。用陆深自己的话说就是:上海以镇升县,故旧无城。后之作令者尝欲建请,然无遗址可因,其势颇难。而议者又谓市虽逼浦,而素无草动之虞,在所不必作者。故屡谋而屡寝焉。 现在这些富户们知道倭寇的厉害了,没有城墙,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和自己的身家性命相比,些许浮财算得了什么。唐顺之打算借机在南直隶广修城池、堡垒,限制倭寇的活动范围,为后续剿灭倭寇创造条件。 同时还是要尽可能的保护这些富户和小地主,毕竟他们是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只要能够保证税收和漕粮,对于一时的失利,嘉靖都是可以容忍的。 第92章 十面埋伏引狂寇(四) 第二天,戚继光先去寻找原崇明沙所千户刘应麟,唐顺之和方廉再次赶赴上海县,确定城址,开工兴建城墙。 唐顺之等人回到松江府城后,戚继光也于傍晚回来了。 戚继光回来后,立即求见唐顺之和方廉。戚继光进来后,唐顺之问道:“元敬,如何了?” 戚继光沉着脸说道:“都宪大人,高才等人必有问题。” 戚继光于是就将今日询问刘应麟的结果告知二位,刘应麟是武举出身,调任崇明千户后,与高才等人不和,所内一应事务都被他们把持,迫于无奈之下,刘应麟不得已使了银子调走。但是刘应麟也说道,高才等人颇有钱财,绝不是一个千户能有的。 而且自从高才等人把持崇明所后,倭寇确实不再袭扰崇明所了,而且高才等人收买了所中大部分军官,他出手阔绰,对于士卒也不太管束,崇明所的军器,战船都被他倒卖一空,之前朝廷发给崇明所的巡海快船,现在只剩下两艘,根本不能巡海。 而且刘应麟还告诉戚继光一个事情,就是高才可能与魏国公有关系,这是一次刘应麟和他争执时无意间说出来的,高才说他只要往南京莫愁湖那位去一封书信,就可以让刘应麟成为白身。要知道莫愁湖那是魏国公的别业,高才敢这么威胁刘应麟,想必跟魏国公有些关系的。 唐顺之笑着说道:“此不须虑,徐鹏举之人,断无此胆。既然高才有通倭之嫌疑,就应该以雷霆手段,将其擒获。” 戚继光说道:“擒获一千户,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崇明居于江心,若是大张旗鼓,恐怕为其所知,若是掩踪而去,恐怕为贼所乘。” 方廉笑道:“下官倒有个办法,新任崇明知县唐一岑已经到松江了,下官本打算过几日遣推官送他上任,不若就以此为辞,公开前往崇明,谅他们也不敢反叛。” 唐顺之说道:“方府尊的计谋确是不错,不过还要见过这唐一岑再说。” 唐顺之当即决定召见唐一岑,他的这位本家是广西临桂人。嘉靖十六年中举人,但是他的科举之路也就止步于此了,一连十多年都没有考上进士,唐一岑估计也是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参加吏部的大挑。 所谓大挑,就是连续四科没有中进士的举人,由吏部据其形貌应对挑选,一等以知县用,二等以教职用。每六年举行一次,意在使举人出身的士人有较宽的出路,名曰大挑。大挑重在形貌与应对,须体貌端正,言语译明,于时事吏治素有研究。相传有“同田贯日气甲由申”八字诀,合于前四字形貌者为合格。例如长方面型为“同”,方面型为“田”,身体长大为“贯”,身体匀称为“日”。 看来这位唐一岑应该还是不错,被列入一等,派崇明知县。不过大挑来的知县,去的都是进士们不愿意去的地方,崇明县就是这样,孤悬江心,又经常遭遇倭寇袭扰,进士老爷们自然不愿意去了。但是举人们可就没得挑了,有的知县做就不错了,还挑什么,不愿意?那就别当官了。 唐顺之召见唐一岑,说明此事,唐一岑倒是胆大,不愧是能一马当先,挥舞大刀,砍死数名倭寇的猛人,当即表示愿意配合。方廉随即派人送出知府牌票,言明新任应天巡抚要视察崇明海防,同时自己还要送新任崇明知县上任。 消息传到崇明所,高才等人召集所内一众军官商量,副千户翟钦说道:“千户大人,莫不是朝廷听到什么风声?都宪大人怎么会亲临崇明所。” 高才笑笑说道:“这唐都宪既是新官上任,上海县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巡视海防也是正常之事。方知府只不过是因为唐都宪要来才亲自送这新任知县上任的。兄弟们凑些钱财出来,把他们打发了便是。” 之前不是没有官员对他们起过疑心,都被他们用银子堵住了嘴。至于都宪大人亲临,其实并不罕见,倭寇猖獗的时候,应天巡抚、操江提督都曾经亲临太仓、松江指挥明军作战,中丞节钺漫临营,操江都宪驻太仓可不是说着玩的。 第二天唐顺之方廉、戚继光、唐一岑等人出发,乘坐官船前往崇明,戚继光身穿甲胄,率领自己的亲兵和唐顺之的抚标营护卫着三位文官,方廉有些不放心的说道:“都宪,要不然下官和戚总戎去即可,都宪大人在船上静候佳音即可。” 唐顺之笑着说道:“方府尊以为本宪是何等样人?岂不是被几个鼠辈看不起。” 官船靠岸后,打出唐顺之的仪仗,兵部侍郎、右佥都御史、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唐顺之身穿大红官袍,在抚标营的护卫下下船,紧随其后的就是松江知府方廉、苏松总兵戚继光、崇明知县唐一岑,高才等人和崇明县的属官前来行礼迎接。 唐顺之问道:“高才高千户何在?” 高才刚刚出班,戚继光就率领亲兵将高才踹倒在地,捆绑起来,高才惊恐的问道:“都宪大人这是何意?下官是卫所官员,就是有罪,也该卫镇抚、五军都督府来管,都宪大人这有违成例!” 戚继光令亲兵将他按紧,说道:“本将苏松总兵戚继光,能不能管你这个小小的五品副千户?” 唐顺之冷哼一声,喝道:“旗牌官何在?”后面一位军官领命回令,请出王命旗牌,就是上面属有令字的蓝旗和圆牌,旗与牌各4件,旗用蓝缯制作,牌用椴木涂以金漆。 几个亲兵捧着王命旗牌,一众官吏赶紧行礼,唐顺之说道:“高千户倒是熟知本朝律令嘛。可要看看本官的王命旗牌是真是假?” 高才垂着头说道:“下官不敢!” 唐顺之说道:“戚总戎召集崇明驻军总旗以上军官,本都宪有话要说。” 戚继光说道:“谨遵都宪大人钧谕!”戚继光下达将令,召集一众军官。 第93章 十面埋伏引狂寇(五) 唐顺之在戚继光的护卫下前往崇明所,方廉带着唐之岑前去上任。 戚继光和唐顺之早就商量好了,拿下高才,暂且不动其他军官,因为崇明所毕竟还有千余士卒,要是真的被这些军官煽动起来哗变了,那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同时也不以通倭的罪名拿下高才,而是以坐观成败,失机败军为由,这样的话其他军官的心里也就可以安定下来。 至于王命旗牌,纯粹是拿来吓唬他们的,旌以专赏,节以专杀,王命旗牌主要是朝廷给帅臣和统兵大将用以号令军队的信物。巡抚请颁旗牌以后,就有了赏罚、调军、提督的权力,除了可以提督军务以外,也可以应用于政务。 拥有旗牌就有军法从事的权力,但是一般只能够在阵前使用,所以官军临阵不用命者,许以军法从事。现在并非战时,唐顺之也不能用王命旗牌诛杀一位五品武官,虽然朝廷在制度上赋予王命旗牌可以在特殊情况下杀人,督抚总兵,朝廷授以旗牌,俾之开府建牙,违节制犯军令者,得以擅杀,故旗牌所在,即天威所在。天子既命之矣,非专擅也。 但是生杀予夺,毕竟之天子之权,动用王命旗牌杀人,本质上是在侵夺天子的权力,尤其是对于嘉靖这种权力欲极重的人,他会觉得这是对他权力的侵犯,故而对于用王命旗牌杀人,大家都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毕竟不是谁都是片皮鸭,拿把尚方宝剑就敢做掉一镇总兵。 唐顺之在崇明沙所擂鼓聚将,唐顺之已经拟好了高才的罪名,由戚继光宣读,宣读完后,唐顺之说道:“高才之罪,本都宪会交予南京五府及刑部议处,其他事体,本都宪既往不咎。尔等日后要实心用事,若再有此等事情发生,本都宪必置之重典。” 唐顺之说完后,就由戚继光来安排剩下的事情。对于崇明沙所,唐顺之还带了一千两银子,在戚继光的安排下分发给士卒们,用于安定军心,防止士卒哗变,对于基层的士卒来说,什么东西都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好使。 待安排好了这一切唐顺之等人押着高才返回松江府,在松江府衙,唐顺之这才提审高才,高才犹自狡辩道:“都宪大人何故拿下官?” 唐顺之笑着说道:“高才,本都宪可没有这么多废话给你说,要么你将你通倭的详细经过说与本都宪听听,要么本都宪就将你押解京师,交给锦衣卫,看看锦衣卫的诸般刑具,你能消受的了几样。” 高才还是闭目不言,戚继光说道:“高才,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妻儿老小想想吧!你莫不是还指望魏国公,一旦将你押解京师,你以为魏国公会为了你和锦衣卫过不去吗?漫说锦衣卫的酷刑,就是这松江府衙的诸般刑具也不是你所能消受的。” 见高才还是不为所动,唐顺之说道:“方府尊,既然此僚如此顽固,就先给他看看松江府衙的诸般刑具吧!” 高才当即大叫起来,说道:“都宪,下官还是朝廷命官,未经法司鞫问定罪,就算是五府、察院也不能用刑啊!” 唐顺之笑着说道:“你以为你是朝廷命官,本都宪就不能用刑了?你犯得可是通倭大罪,乃是十恶中的谋叛大罪,当今圣上早有明诏,凡内外问刑官,惟死罪并窃盗重犯,始用拷刑,余止鞭朴常刑。对于你这等十恶大罪,漫说是松江府衙内的这些刑具,就算本都宪法外施刑,将尔当堂刑死,也不用承担责任。” 其实唐顺之多少有点吓唬高才,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八议之人及其祖父母、父母、妻及子孙以及京官和在外五品以上官犯罪的,均须实封奏闻皇帝,一般司法官吏不得擅自勾问。高才乃是从五品副千户,唐顺之因为通倭大罪对他用刑,虽然说的过去,但是真的把高才打死在松江府,唐顺之绝对要吃挂落。 但是高才的心里防线显然已经被击破了,他一五一十交待了和萧显勾结的过程,其实也并不复杂,最开始萧显也算是海商,和高才算是合作,毕竟崇明沙所控制着长江出海口,他的船队需要进出长江,必然需要买通高才,高才就对萧显的船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在得了萧显重利后,出动大明官军帮助萧显打击对手,在萧显的银子资助下,高才搭上了魏国公,不过是和魏国公的远支认了个干亲。同时萧显也答应不侵袭崇明所,但是这次萧显纠集一伙倭寇,入寇上海,高才事先并不知情,等到看到萧显的船队时,他已经被吓破了胆。 萧显威胁高才,若是他敢坏事,就将这么多年和他勾结的证据送南京都察院,叫他高才身败名裂,还要率倭寇踏平崇明所。高才只得装聋作哑,既不上报军情,对于上海县的求援也装作没有收到,放任萧显的倭寇在大明的海疆驰骋。 唐顺之冷笑道:“尔身为大明官军,勾结倭寇,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高才说道:“罪员愿意戴罪立功,萧显还会再次进犯上海县的,还望都宪、总戎早作准备。” 唐顺之当然要问清楚情况了,高才说道:“萧显此次是和邓文俊合兵一处寇上海县的,邓文俊又是从倭寇大名手中借的的兵,故而这次来的倭寇中有五百武士,击溃金山卫的正是这五百倭寇武士,但是搜刮来的财富也大多归了这些倭寇,故而二人的手下十分不满。 之前萧显曾经向高才透露过,要找机会再干一次,才能有所收获。 戚继光笑着说道:“贼子来的好!” 唐顺之下令将高才暂押起来,和戚继光、方廉商量起来了,倭寇要是再次入寇,不要说嘉靖了,他们三个自己也没这个脸继续做这个官了,再怎么也要打个翻身仗,振奋东南明军的士气军心了。 第94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 在唐顺之等人商量怎么对付倭寇的时候,京师里又开始新一轮的喧嚷了,这一轮的喧嚷源自杨继盛。由于杨继盛自从上疏后就一直羁押在锦衣卫诏狱。 虽然杨继盛一直羁押于诏狱,但是围绕着他的争议却是一直没有减少。 首先是他的同科们,如王世贞、李春芳、殷正茂等人一直在上疏为杨继盛辩解,徐阶也在暗地里给陆炳施加压力。严世蕃也没有闲着,一直希望右都御史鄢懋卿直接上疏把杨继盛的罪定下来。 但是鄢懋卿何等聪明的人物,他深知自己作为铁杆严党,这时候上疏为杨继盛论罪,不但会将清流的火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而且还会引起嘉靖的怀疑,鄢懋卿可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和严世蕃商量一番后,决定让严党外围刑部尚书何鳌、刑部右侍郎王学益给杨继盛定罪,刑部本就是法司衙门,这二位也是老于刑名的官吏,一番商议过后,决定给杨继盛定一个诈传亲王令旨的大罪。 要是这个罪名成立,杨继盛就必死无疑的,所幸刑部中还有一位杨继盛的同科,刑部郎中史朝宾,因为何鳌等人准备将此案坐实,故而使用了刑部十三清吏司会审,刑部四川清吏司郎中史朝宾和江西清吏司郎中王世贞公开反对,说道:“疏中但云二王亦知嵩恶,原无亲王令旨,三尺法岂可诬也!” 由于史朝宾和王世贞的公开反对,加上一部分官吏也不同意,何鳌、王学益只得以刑部尚书和侍郎联名上疏,论杨继盛诈传亲王令旨事。 史朝宾赶紧将消息传给正在翰林院上值的李春芳等人,王世贞也赶紧赶往自己老师徐阶府上,虽然王世贞在徐阶心目中没有张居正重要,但是也是徐阶非常看好的人,而且王世贞算是徐阶半个老乡,徐阶是松江府华亭县人,王世贞是太仓人,相隔极近,既有师生之谊,更是乡党。 何况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如今也是方面大员,是徐阶要拉拢的对象。 故而王世贞登门,徐阶下值后赶紧来见他,行礼之后,王世贞说道:“师相,大事不好了,何鳌、王学益论仲芳诈传亲王令旨,已经上疏陛下。” 听闻此事,徐阶也是一惊,来自刑部尚书和侍郎的论罪,不可谓不严重,王学益是严嵩的乡党,乃是江西安福县人,倾向严嵩是正常的。 何鳌也算的清流中坚了,曾经因谏阻武宗南巡被杖,声名大着。嘉靖初,议大礼,逆旨,被廷杖几死。而且何鳌年轻时还受教于王阳明,按理说于王学一脉颇有几分香火情,一向是比较中立的。现在突然这么明显的倒向严嵩,有些不大科学啊。 徐阶慢慢踱着步思考着,才想明白原因,根子还是出在夏言这里。当年夏言第二次复相,夏言重回相位后,一心排除异己,被他罢官、治罪的多达十余人,其中包括唐龙、王暐、王用宾、何鳌等,而这些处罚不尽公允。尤其是何鳌,纯粹是被误伤的。 但是夏言为了展示自己的权威,在贵州巡抚王学益、山东巡抚何鳌被谏官弹劾后,夏言马上就草拟命令加以逮捕、审讯。还是严嵩出面,保全了何鳌等人,两人应该是这时候勾搭上了。 这下徐阶有些无奈了,只得说道:“你们同科可以交章上疏,营救杨椒山,内阁里我来周旋。” 王世贞匆匆离去,赶紧去联系同科们上疏。第二天,通政司就收到了大量关于杨继盛的奏疏,嘉靖对此非常无语。他将杨继盛下狱,就是想等到风头过去再处理,没想到这事情一直降不了温,这才是令嘉靖恼火的一点。 嘉靖立刻叫来陆炳和黄锦,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违逆圣意。陆炳说道:“陛下,最近一来是杨继盛的同科一直想要营救他,二来是鄢懋卿等人想把此案定谳,给杨继盛定罪,故而双方经常文书往来。” 嘉靖问道:“这次给杨继盛定诈传亲王令旨,是谁的主意?” 陆炳说道:“是鄢懋卿出面办的事情,据说应该是严世蕃的主意。” 嘉靖只是哼了一声,就让陆炳退下了,嘉靖看了一眼黄锦,黄锦说道:“陆少保说的大致不差。” 嘉靖问道:“何鳌是是怎么回事?”在嘉靖心目中,何鳌一向是清流人物,按说会保全杨继盛的,这次怎么会率先给杨继盛定了这么个大罪。 黄锦说道:“应该是因为夏言,当时何鳌任山东巡抚,有言官弹劾,夏言不由分说就将他下狱,还是严阁老加以营救。故而何鳌对夏言恨之入骨,徐阁老又与夏言颇有渊源,杨继盛是徐阁老的学生,坊间都传闻这次杨继盛弹劾严阁老是徐阁老指使的,何鳌应该是因此不满,欲重处杨继盛。” 嘉靖问道:“此事惟中知情吗?” 黄锦说道:“应该不知情吧。若是严阁老做此事,不会这么粗糙。” 听到黄锦这么说,嘉靖也是笑笑,确实,严嵩做事是非常稳当的,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会出手,一旦严嵩出手,杨继盛绝对必死无疑。 嘉靖叹了口气说道:“惟中一切皆好,就是这个儿子,日后怕是给惟中带来不少麻烦。” 嘉靖命黄锦去提醒一下严嵩,黄锦来到严嵩的直庐,行礼之后将此事说明,黄锦说道:“阁老应该知道,陛下不欲速办此事,阁老也要体谅陛下的苦衷。令郎过于聪慧,非是好事啊!” 严嵩赶紧诚惶诚恐的谢恩,向黄锦表示一定会把此事办好,不会再让嘉靖操心后,黄锦才离开。严嵩下值后回到直庐,将严世蕃叫来,问道:“小阁老最近可是做的好大事!” 严世蕃当然知道自己老爹问的什么事情,当即说道:“父亲,这杨继盛着实可恶,他们结党为私,朋比为奸,若不重处,徐阶一党恐怕会更加猖獗。” 严嵩冷冷的说道:“严世蕃,别太过分了!不要逼陛下做事情,明白吗?” 严世蕃只得应下来。 第95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二) 第二天,嘉靖召集重臣在西苑讨论此事,这次除了内阁三位阁老外,还有礼部尚书欧阳德、吏部尚书翰林学士李默参与。 嘉靖将何鳌和王学益的奏疏拿起来,问道:“诸卿以为此本如何?” 已经得到嘉靖暗示的严嵩当即说道:“陛下,臣以为此本不妥,杨继盛虽然弹劾于臣,但是还是出于公心,说其诈传亲王令旨,臣以为还需要审明查实,而且杨继盛现在关押在诏狱,由锦衣卫查察此案即可,刑部似乎不应介入此事。” 对于严嵩的懂事,嘉靖一向是十分喜欢的,嘉靖说道:“惟中说的不错,杨继盛一案,牵涉颇广,岂可轻易草率结案,此事锦衣亲军会弄明白的,三法司什么时候连诏狱都能管了?” 嘉靖觉得此事也算暂且按下来了,没想到李默马上就发表不同意见,他说道:“陛下,此事不可拖延。严阁老都说杨继盛是出于公心,陛下江海之量,何妨将杨继盛开释,以正视听呢?” 李默的话一出,连徐阶都暗叫不好,心道这是谁的部将,如此悍勇?嘉靖此人最是反感谁忤逆他,李默如此说,必然激起嘉靖的逆反。 果不其然,嘉靖立刻问道:“什么时候大冢宰管起刑名之事来了?卿若是想管刑名,大可以去三法司任职。” 开什么玩笑,李默好好的吏部天官不当,去当什么三法司的官吏,李默当即垂首不言。对于李默,嘉靖是既恨又爱,恨的他由外吏骤显,有所恃,不附严嵩。凡有铨除,与争可否,气甚壮。然性褊浅,用爱憎为轩轾,颇私乡旧,以恩威自归。仗着和陆炳的特殊关系,和严嵩甚至和自己经常争执。 爱的是李默确实算的上一个操守颇好的官员。当年庚戌之变时,李默奉命守正阳门,他率兵五千,发动百姓,军民合力昼夜巡视,防卫甚为周备,敌遂退却。故而嘉靖特地简拔李默为吏部尚书,入直西苑,并赐御书褒以“忠好”二字,特许他骑马出入宫门。不久,进太子少保,又命兼翰林院学士。 但是李默非常执拗,全然不懂变通,经常公然顶撞嘉靖,这是让嘉靖非常恼火的一点。 徐阶赶紧把这个话头岔开,说道:“陛下,原巡视浙福都御史王忬回京,应当如何安排?” 说道此事,嘉靖也不得不思考起来了,王忬虽然让嘉靖有些失望,但是毕竟还是被嘉靖看好的人,嘉靖现在还没有完全放弃王忬,而且王忬之所以得到嘉靖看重,也是在庚戍之变中,他主动请缨解除京师燃眉之急而崭露头角,于是年冬骤迁中丞,嘉靖觉得他还是可用之人。 但是王忬父子与严氏父子的积怨颇深,首先是王忬曾经上疏弹劾时任提督东厂太监宋兴,宋兴向严嵩行贿求近幸,又领东厂骄横,王忬列其状论劾之。宋兴不得已又向严嵩进两万金求庇护。最终,嘉靖罢免宋兴,中外欢呼,颂上明圣,善纳谏。宋兴罢去,于严嵩无大碍,只是颜面有失,但是由此严、王两家不睦。 王忬出身世家,对严嵩那是一万个看不起,王氏父子又因逞口舌之快而得罪严嵩父子。王忬又时时宴会,对客弹指,言严嵩父子贪横,将败国事,令严嵩、严世蕃极为不满。 王忬、王世贞是何等样人?那是大明的文坛领袖,在士林颇有影响了,他们父子这么痛骂严嵩,肯定会引起严嵩的不满。他们父子嘴是快活了,但是严阁老可不是什么泥捏的。 最明显的事情就是王世贞虽然是文坛领袖,科举也是二甲进士,但是居然连庶吉士都没有选上,在大明,进不了翰林院,就意味着失去了入阁的机会,就算你文名胜于天下,还是入不了阁。 同时将王世贞发配到事务最繁杂的刑部,王世贞在刑部任职九年不迁。其间,曾被铨司两推为督学副使,结果被严嵩皆格之,至今还在刑部苦熬。 王世贞的弟弟王世懋会试原本可中头甲,但首甲必阁老分读,而首辅严嵩时嫉王氏父子甚,相客时与弥封者知其指,掣去之,最终王世懋位列三甲。对此,王氏父子深感不平。 王世贞更是利用自己文坛领袖的地位,处处和严嵩过不去,这次杨继盛弹劾严嵩,也是王世贞营救杨继盛最为积极,上下串连,甚至为他疏通关系。 现在王忬回朝,严嵩根本不想他继续留在京师,严嵩对于政敌的一贯手段就是捧杀。对于王忬,他看得很清楚,若是让他当个都御史或者提督学政,他操守颇好,学问也上佳,绝对能做的不错,但是让他出镇地方,领兵作战,那就不是他的长处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踢出去,一来他不在嘉靖跟前,无法维持圣宠,久而久之,必然失去嘉靖的宠爱,而将他派到九边去统兵御敌,那就是要将王忬置于死地。漫说王忬一个从未上过阵的文人,多少名将,不都折戟于俺达汗之手吗?要是俺达真的只是一般蒙古首领,也不会直接打到京师,逼得九门戒严了。 严嵩料定王忬难以御敌,到时候就是王忬的死期了。 于是严嵩说道:“王忬操守颇好,又敢于任事,尝主动请缨御敌,而今北虏猖獗。不若以王忬带右都御史、兵部尚书总督蓟辽,为京师扞庇,想来以王忬之才,足以拒北虏。” 嘉靖也在思索严嵩的话,对于王忬,虽然他在浙江颇让嘉靖失望,但是嘉靖仍然认为他是有才干的,对于严嵩的说法,颇为意动。 徐阶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蓟辽总镇,屏蔽京师,一旦有丝毫不妥,就是重罪。徐阶当即说道:“王忬未熟兵事,向以文辞为名,何若以都御史署都察院事?” 让王忬留在京师,对王忬本人好,也可以更好的牵制严嵩。 这时候王忬的嘴给自己招来祸患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次辅吕本说道:“王忬未熟兵事?观其上疏,十之七八言及军戎之事,岂谓未熟军事?” 吕本这么说,嘉靖于是拍板说道:“王忬以右都御史、兵部尚书出镇蓟辽!” 徐阶忧心忡忡的回到自己的直庐。 第96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三) 徐阶下值的时候,遇见吕本,不由的说了一句:“吕阁老何必在乎一些无知之言,而对王太仓抱有成见呢?” 徐阶说的是当时王忬品题朝中大员,说吕本是严嵩的小妾,这话传入吕本口中,吕本当然不会对王忬有什么好印象了。故而今日明知严嵩在给王忬挖坑,吕本还是毫不犹豫的给王忬踹了一脚。 吕本可不是一般人,吕本幼时受教于弘治三阁老之一的谢迁之子谢丕,后拜费宏为师。嘉靖十一年,中进士。嘉靖十三年,受大学士李时器重,一路高升,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入阁。 虽然吕本很少说话,但是王忬把他比作严嵩小妾,确是有些不堪了。所以也不怪吕本记恨他,王忬确实是口无遮拦,听了徐阶的话,吕本只是淡淡的说道:“徐阁老雅量高致,吕某所不及也!” 徐阶回到家,立刻遣人叫来王世贞,将今日之事告诉他,徐阶叹了口气说道:“人情遇难则避,见才则忌,其来已久,而仆固备尝之矣。今日之事,分宜(严嵩)之谋也,勿要万般小心!” 对于徐阶的告诫,王世贞只是从耳朵里过了一遍,得罪严嵩,他王家何曾怕过严嵩?他王家可是名臣之后,东晋名臣王导的后代,世胄名家,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再说了,就算严嵩设局,只要自己父亲做好的这个蓟辽总督,未必不能得到嘉靖的圣眷。 对于徐阶的劝告,他也只是转告了自己父亲,然后继续去和同科好友们商量如何营救杨继盛了。 王世贞召集在京的嘉靖丁未科进士,除了担任裕王讲官的殷士儋避嫌没来,在京的同科们大部分都来了,翰林院的李春芳、张春、胡正蒙,刑部的史朝宾、王世贞,兵部的汪道昆,工部的凌云翼,科道都察院的殷正茂等人,虽然都是六七品的小官,但是他们聚在一起,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李春芳作为状元,说道:“之前刑部要定仲芳诈传亲王令旨之罪,幸好为元美等人得知,现在此议虽寝,但是难保他们不想出其他办法对付仲芳。而且诏狱之中,岂是人待的?我等还是要想个办法,营救仲芳。” 一众同科们商议了许久,都没有弄出一个好的办法来。 同科中现在最得嘉靖喜欢,也是唯一能得见嘉靖天颜的李春芳说道:“余尝观陛下未有杀仲芳之心。然无一二重臣可为仲芳缓颊者。若有能深得圣心,为陛下所信任者为之分说,则事可成矣!” 李春芳的说法大家确实都比较赞同,嘉靖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主,若是要杀人,连夏曾铣这样的首辅重臣,说杀就杀,何在于一个杨继盛呢?若是要杀他,早就杀了。嘉靖既然一直没有杀他,那就说明嘉靖本就无意杀他。 可是要救杨继盛出来可就麻烦了。李春芳说的确实有道理,若是找一个在嘉靖心目中有分量的人,为之分说,说不定杨继盛就可以释放。但是上哪里去找这个人? 要说臣子中谁最得嘉靖信任,那就是严嵩了,但是严嵩是绝不可能为杨继盛说话的,徐阶虽然有心,但是他若是出来帮杨继盛说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至于其他人,嘉靖能信任的无非就是黄锦、陆炳、陶仲文,黄锦和陆炳,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号称内相,哪是他们这些小官能够轻易见得到的。而且黄锦从不干预这些事情。 陆炳本来就倾向于严嵩,更不会去趟这趟浑水了。至于陶仲文,杨继盛要是知道同科们为了救他去走陶仲文的门路,恐怕恨不得撞死在诏狱。 说来说去,似乎根本没人可以为杨继盛在嘉靖这里说话。 王世贞突然说道:“裕王呢?听说裕王殿下极贤明,又是皇子,想必陛下会听裕王殿下的吧!” 凌云翼说道:“元美莫不是开玩笑吧!不说二龙不相见这事,裕王殿下怎么会帮仲芳说话。” 李春芳倒是说道:“若是真的裕王殿下能出来为仲芳说话,未必不能有转机。”比较李春芳在翰林院,又因为会写青词,得到嘉靖的青眼相加,时常出入西苑,还是听到了不少传闻,都说裕王最近极称上意。 王世贞说道:“伯玉不是和裕王有交情吗?可否请裕王殿下为仲芳缓颊。” 汪道昆说道:“某与裕王向来只谈风雅,从不谈国事,而且仲芳奏疏中就有涉及裕王殿下的,且此次严世蕃等人就准备给仲芳定一个诈传亲王令旨之罪,请裕王殿下来说此事,怕是有些不妥吧。” 汪道昆与朱载坖已经有些交情了,甚至很大程度上押注在朱载坖身上了,他自然不愿意朱载坖去趟这趟浑水,救杨继盛对于裕王来说不但没什么好处,反而是风险极大的一件事。 李春芳捻须思考着,作为丁未科的状元,又是现在同科中混的最好的人,李春芳绝不仅仅是凭着会写青词,会写青词的多了去了,怎么没都当首辅。他性情恭谨,待人温和,论议平正而又胸有成见,是那种典型的外圆内方之人。 虽然每天在翰林院为嘉靖写青词,但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朝局。他在写给自己好友吴承恩的信中曾说道:予虽优游史局,无所事事,当淬志修,求无腼色君也。及叨第授官词林,恒怏怏于心,仰屋窃叹曰:徒糜廪饩,日操觚占,毕作书生语,何益于世?午夜静思,必上不负朝廷,下不负生民,内不负父祖教育之心,外不负乡党瞩望之意,庶或可以无愧于此心? 虽然一讲到李春芳就是青词宰相,但是不要忘了,他可是欧阳德的学生,王学的嫡传弟子,怎么会甘于做一个寻章摘句的刀笔小吏? 李春芳思考了一阵,慢慢说道:“元美所言,未尝不是一个办法。而且眼下来看,恐怕除了裕王殿下,无人敢救,也无人能救仲芳了!” 第97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四) 李春芳的话让一众同科们开始思考此事,让裕王出面救人,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但是谁去劝说裕王呢?同科进士中,和裕王关系最近的就算殷士儋了,他是裕王府讲官,可是他自从当了裕王府讲官后,就极为避嫌,从不参与同科之间的聚会,要他去劝说裕王,肯定是不行的。 一众同科们把目光看向汪道昆,汪道昆赶紧说道:“诸位莫看我,我与裕王可没这么深厚的交情,再说让裕王去趟这趟浑水,非朋友之义也。” 李春芳玩味的笑了笑,说道:“此事恐怕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能去劝说裕王。” 一众同科们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如此,挑唆一位皇子亲王去参与朝争,你当嘉靖是什么人?不把你弄舒服他就不叫朱厚熜了。 没想到王世贞和李春芳相视一笑,王世贞说道:“此不须烦,包在某身上了。” 同科进士们纷纷离开,汪道昆急忙赶到裕王府,向朱载坖告知此事,朱载坖现在当然不想趟这趟浑水了,对汪道昆说道:“孤谢过伯玉兄高义了,这就令王府闭门谢客,不理俗事。” 汪道昆说道:“殿下此举甚好,仲芳暂时没有性命之虞,还可以从长计议。” 朱载坖也是这么想的,自己就算要救杨继盛,也得是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出手,这份人情才显得贵重,现在出手,未免有些不值钱了。汪道昆说完后就赶紧离开了,朱载坖命令陆绎从现在起王府闭门谢客,除了讲官们外一律不见。 安排好了这一切,朱载坖哼着空城计回去了,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 打听得司马你领兵就往西行。 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 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 你连得我三城多侥幸, 贪而无厌又夺我西城。 李妃笑着说道:“殿下今日怎么有这个雅兴,唱起曲子来了。” 朱载坖笑着说道:“有人想骗孤入彀,孤岂能让他如意。” 李妃说道:“那殿下还是要小心才是!” 朱载坖今天有意逗一逗李妃,在花园中折了一支垂柳,笑着说道:“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姐姐来,却在这里。恰好在花园内折得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乎?” 李妃笑着说道:“殿下可要寻访才女?待妾问问京中哪家的才女尚未出阁,为殿下聘来可好。” 朱载坖只得尴尬的笑笑,一觉醒来,朱载坖就笑不出来了。果不其然,今日就有人登门,而且是让朱载坖极为无奈的那种。 听了陆绎的汇报,朱载坖不禁无能狂怒,在心里大骂道:总有刁民要害朕啊!王世贞你真狗,乃公不修理你都不信朱!他娘的贞观元年,不讲武德了。 原来今日一早,杨继盛的妻子张氏就长跪在裕王府门口,请求裕王救杨继盛,同时张氏还有一疏,请求替夫君杨继盛代死,陆绎已经差人打听清楚了,者代死疏就是王世贞替张氏写的,摆明就是逼宫了。 朱载坖昨日就有严令,裕王府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张氏布衣荆钗,从天明救一直长跪在裕王府门口,这下搞得朱载坖麻了爪,若是杨继盛的同科来找朱载坖求情,朱载坖大可以闭门不见,但是张氏这么长跪在裕王府门口,这下搞得朱载坖很被动了。 六月的京师已经有些热了,张氏救这么一直长跪在裕王府门口,朱载坖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她真的跪死在裕王府,就遣刘忠去取来她的奏疏,答应代她上奏,李妃还遣自己的丫鬟去给张氏送了一些解暑的药品。 朱载坖拿过奏疏看了一下,王世贞果然好文笔,不愧是金瓶梅的疑似作者,这封奏疏确是写的极好,奏疏写道:“臣夫继盛误闻市井之言,尚狃书生之见,遂发狂论。圣明不即加戮,俾从吏议。两经奏谳,俱荷宽恩。今忽闻论以诈传亲王令旨,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下垂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虽远御魑魅,必能为疆埸效死,以报君父! 这哪里是奏疏啊,分明是个烫手的山芋,这下搞得朱载坖有些生无可恋了,赶紧去找自己的几位讲官爸爸来救命。 西苑,嘉靖也已经知道了裕王府门口的事情,嘉靖问黄锦道:“这奏疏是何人所写?” 黄锦说道:“这奏疏是杨继盛的同科,刑部郎中王世贞代写的。” 嘉靖问道:“就是王忬的儿子?” 黄锦点点头,嘉靖说道:“大才子嘛,难怪不得!” 嘉靖说道:“朕看王世贞是静极思动了,问问惟中,外放王世贞,可有去处?” 黄锦连忙赶到严嵩的直庐,将嘉靖的话转告给严嵩,严嵩思索了一会,说道:“以王世贞的资历、才具,宜外放青州兵备。” 黄锦不由得感叹道,严阁老可真是给王世贞找了个好地方,看起来将王世贞从六品郎中提拔为正四品的兵备道,算是重用了。可是青州是什么地方。 青州自古多盗匪之党,多游于椽史为耳目,官府莫能纠治。属于让一众大明官吏都头疼的地方,兵备道又专门负责绥靖地方,剿灭盗匪,王世贞去到青州,严嵩随便给他扣个剿匪不利的帽子,都足够断绝他的仕途了。 黄锦回去将严嵩的意见奏明嘉靖,嘉靖说道:“惟中所言,甚合朕意。就照此办理,青州盗匪横行,久乏干吏,王世贞既号称名臣之后,想来必有韬略。催促其立刻上任,克期剿灭盗匪,以报天恩。” 黄锦连忙去办理,他心里也知道,之所以外放王世贞,还不是因为他算计裕王,这是嘉靖绝不能容忍了,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王世贞等人自以为得计,其实已经深深的得罪了嘉靖了。 第98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五) 嘉靖迅速将王世贞外放,发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谁要是再拿裕王、景王来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必然会遭到嘉靖的严惩。 裕王府内,裕王和他的讲官爸爸们正在看着张氏的这份奏疏发愣。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置这份奏疏。现在嘉靖肯定知道了奏疏的事情,问题是裕王他们怎么处理此事才好。 陈以勤想了想说道:“殿下,二位,此事恐怕陛下已经知晓,殿下既为臣子,岂可对君父隐瞒,还是据实上奏以闻吧。” 殷士儋是三位讲官中最纠结的一位,虽然他和杨继盛谈不上熟识,但是毕竟是同科,而今杨继盛因为弹劾严嵩下狱,殷士儋作为同科,自然也想救他。可是作为裕王讲官,他也深知裕王现在身份敏感,最好是默不作声。在两种情绪的煎熬下,殷士儋只得默不作声。 高拱思考了一下,说道:“其实是否将此奏疏交予陛下,全看陛下是否要杀杨继盛。” 朱载坖问道:“高师傅可否详论之。” 高拱说道:“若是陛下要杀杨继盛,那么此本上,那就让陛下难做了。若是这种情况,恐怕殿下就不可将此疏上奏,只得按下。若是陛下不想杀杨继盛,此疏就是陛下的台阶,殿下大可以上奏,甚至为杨继盛分说一二。” 朱载坖问道:“那依高师傅之见,陛下是否要杀杨继盛?” 高拱笑着说道:“臣以为陛下并不想现在杀杨继盛,若是要杀,何必将其一直关押于诏狱?杨继盛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杀他难道比夏言还难吗?” 这个判断朱载坖是认同的,其实嘉靖一直不想杀杀杨继盛,只不过后来被严嵩利用了。当赵文华送来对闽浙总督张经等人的论罪奏疏,严嵩在这份奏疏之后附上杨继盛的名字,嘉靖在阅奏时并未注意,便草草同意处刑。实际上嘉靖是被严嵩等人利用了。 朱载坖说道:“高师傅的话在理,孤亦认为杨继盛不当死。现今如之奈何?” 高拱说道:“殿下可将此奏疏代奏陛下,先看看陛下的反应。” 朱载坖于是让滕祥带着这份奏疏去找黄锦,将奏疏交给黄锦后,黄锦立刻将奏疏转交给嘉靖。 嘉靖看了看这奏疏,对黄锦说道:“黄伴怎么看这事。” 黄锦说道:“皇爷,这是国家大事,老奴不敢置喙。” 嘉靖笑骂道:“你这老狗,叫你说就说,哪学来那么多废话。” 黄锦说道:“旁的老奴不敢说,可是这位杨夫人,老奴确实佩服。这位杨夫人,为了救杨继盛,可是在裕王府跪了近两个时辰。民间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杨继盛遭此大难,杨夫人对他不离不弃,甚至要替杨继盛去死,这般情义,世间几人能有?皇爷是知道的,杨继盛也算是个清官,没什么钱财,杨夫人今日可是布衣荆钗前往裕王府的。” 前世杨继盛被勾决后,这位杨夫人也是托王世贞写了愿意替杨继盛死的奏疏上奏,希望用自己的性命换杨继盛,严嵩将此书扣下不奏。杨继盛被杀后,张氏不久后便殉夫自缢。燕京士民敬而悯之,以杨继盛的故宅改为庙以奉祀,尊为城隍,并以其妻配祀。 嘉靖看了这份奏疏,对黄锦说道:“去请惟中来吧。” 黄锦赶到严嵩的直庐,请严嵩到无逸殿去,严嵩问道:“黄公公,陛下何事召唤老臣啊。” 黄锦扶着严嵩说道:“严阁老,还不是因为杨继盛的夫人张氏请裕王殿下代奏的事情。张氏上疏请求代杨继盛死。陛下也是感叹啊。咱家想张氏与杨继盛确实是伉俪情深,咱家虽然是个阉人,也为之感动啊!咱家想,要是真的杀了杨继盛,张氏必不独活,要是让张氏替死,国朝哪有这样的规矩。咱家倒是为张氏感慨啊。” 严嵩一边和黄锦说着话,一边赶往无逸殿,严嵩当然知道,黄锦作为内相,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和自己说这些话的,要么是黄锦自己的态度,要么是嘉靖借黄锦之口提前告诉自己。无论哪一种的态度,都是严嵩值得警惕的。 严嵩在心里暗暗想到,恐怕这次杨继盛要逃过一劫了,黄锦现在几乎是明摆着要保杨继盛,自己固然可以和嘉靖争一争此事,甚至玩弄些手段,暗地里把杨继盛弄死,但是这样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得罪黄锦,自己日后就很麻烦了,虽然黄锦看似从不参与政务,但是他对嘉靖的影响远远超过自己,更别说他控制着东厂,要是打打自己的小报告,自己肯定吃不消。 暗地里下手把杨继盛弄死呢?也是绝不可行的,当年武定侯郭勋与首辅夏言素不和。时嘉靖给郭勋敕书,命与兵部尚书王廷相等同清军役,郭勋久不领敕。言官纷纷疏劾。郭勋亦上疏申辩,说:“有何事,更劳赐敕语?”嘉靖怒其无人臣礼。言官知世宗恨郭勋辨语骄谩,刑科都给事中高时遂上疏告发郭勋贪纵不法十数事,嘉靖二十年九月十二日,诏郭勋下锦衣卫狱,论死。 但是后来嘉靖考虑到郭勋毕竟是勋臣世家,准备将他释放,没想到多次暗示夏言,夏言居然丝毫不给面子,授意三法司给郭勋定死罪,嘉靖就一直不勾决,准备等到时机大赦。没想到夏言居然在狱中下手,令郭勋庾死于狱中。此事成为嘉靖厌弃夏言的重要原因。 严嵩来到无逸殿,向嘉靖行礼后,嘉靖说道:“这是杨继盛之妻在裕王府跪求裕王代奏,她想替杨继盛死,惟中看看吧。” 严嵩接过奏疏,仔细阅读,一看就是王世贞的文风,心下对王世贞更加恼怒,但是他知道此事恐怕已成定局了。严嵩说道:“生杀予夺,皆天子之权也!臣不敢与闻。” 嘉靖说道:“杨继盛毕竟是弹劾惟中,朕当然要问问惟中的意思。” 话都说的这么明确了,严嵩要是再不懂,那就真的是昏聩了、严嵩说道:“杨继盛激愤之言,算的什么。再说臣之忠奸,只有陛下能断,岂是他杨继盛可以断定的。” 嘉靖说道:“话虽如此,可是他弹劾惟中,朕却饶他不得。令锦衣卫杖一百,是死是活,就看天意吧!再荫惟中一孙中书舍人。” 严嵩这才谢恩后告退。 第99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六) 严嵩走后,嘉靖对黄锦吩咐道:“告知陆少保,过段时间用刑,可别把杨继盛打死了。打完后削职为民。”嘉靖觉得自己这个方案还算不错,既安抚了群臣,也算给了严嵩交代。杨继盛不过就弹劾了一下严嵩,不光被三次廷杖,关押于诏狱中,还被削职为民,而反观严嵩呢? 陛下还为了安抚他,给他的孙子荫官,这是什么?这就是圣眷啊!杨继盛再次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群臣一件事情那就是至少现在,严嵩的圣眷不可动摇。 于此同时,杨继盛的同科们开始庆祝了,毕竟能从诏狱里把人捞出来就已经不错了。同科们下值后赶紧换好衣服,赶紧赶往媚香楼聚会。啊,你问大明不是禁止官员嫖宿吗?大明禁止的多了,大明还禁止官员贪污呢?六十两就剥皮实草,你怎么不把朱重八挖出来。 平时都是王世贞买单,现在王世贞外放,就由同科中家境最殷实的汪道昆来买单,一众同科们都找到自己的外教去学外语后,就剩下汪道昆和李春芳两人。 虽然两个男人在青楼里谈事情多少有点辣眼睛,但是两人毫不在意,汪道昆说道:“子实(李春芳字)兄好谋算,竟办的这般大事。” 李春芳捻着胡须说道:“伯玉谬赞了,侥天之幸而已。”对于李春芳的谦虚,汪道昆只是笑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同科状元了解不深,之前总是认为他为人方正严谨,文采斐然,但是现在看来还得加上一个老谋深算。 汪道昆问道:“子实兄,这么算计裕王殿下,没有想过后果吗?” 李春芳笑了笑说道:“伯玉,你知道翰苑中人怎么说我的吗?” 汪道昆当然听说过一些传闻,不少人认为他和袁炜、严讷一样,都是靠着给嘉靖写青词上位的幸进之徒,对他嗤之以鼻。 李春芳自顾自的说道:“想自束发读书以来,先后拜南野公(欧阳德)、甘泉公(湛若水)为师,受教于心斋公(王艮),圣人之言,敢忘于心乎?而今日我辈人微言轻,纵欲为国家谋划而不可得也!欲谋国必先谋身,如是而已。” 汪道昆点点头表示赞同,现在情况,要么就是埋头做事,要么就是学李春芳,先谋身,若是轻言国事,杨继盛就是现例子。 汪道昆和李春芳又闲谈了一会,才各自离开。 第二天下值后,汪道昆赶到裕王府,朱载坖在书房见他,一见面汪道昆就向朱载坖请罪。朱载坖当然知道所为何事,当下摆摆手说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必多言了。只是孤有些好奇,是何人设谋,连孤也被装入彀中了。” 汪道昆老实说道:“乃是李子实的谋划。” 这下轮到朱载坖吃惊了,倒是没想到李春芳还有这般谋划。他虽然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中的状元,但是在后世的名声远远比不上张居正等人,虽然官居首辅,但是没有什么存在感,最大的标签就是青词宰相。朱载坖对于他最大的印象就是脾气好。 后来海瑞因为让徐阶退田被高拱当枪给使了,罢官之后愤然开喷,上疏称:今举朝之士,皆妇人也,皇上勿听之可也。 时任大学士,内阁首辅的李春芳只是无奈的说道:按照海大人的话,我大概是个老妇人吧? 朱载坖对于李春芳的一贯印象就是老好人。现在看来李春芳同样也算老怪物一个啊!朱载坖想想也是,能在严嵩、徐阶斗得你死我活的情况,片叶不沾身,稳稳当当的升官,在在高拱和徐阶的斗争中游刃有余,最后达成文官的最高成就,官居首辅,位极人臣。 当了四年首辅,干成了俺达封贡,修订宗藩条例两件大事。翩然而去,安享晚年。他的同科高拱被张居正斗倒,于万历六年去世,张居正生前权势滔天,但是万历十年去世后还是遭到清算。李春芳活到了万历十二年,以七十五岁高龄去世。 从夏言以来的首辅,只有李春芳一人得以善终,纵使老谋深算如徐阶,下台后也被海瑞搞得灰头土脸,唯独李春芳一人,才是无灾无难,度过一生。朱载坖这才发现,这位才是如同少林扫地僧一样的绝世高手啊。 在见识了严嵩、徐阶、欧阳德这一帮老怪物后,朱载坖深知李春芳的厉害,某种意义上说,他比高拱、张居正明白多了,绝顶聪明之辈。 难怪不得当时人推崇李春芳道:由状元为执政,冯京不愧乎科名;以宰相而养亲,王溥见荣于当世。古称盛事,今乃兼之。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当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时候,李春芳收了个门生,叫王锡爵,日后万历朝的首辅,他回忆自己老师时曾说:予以史官事太师者五年,观其凝立微睇,于智勇争胜之中,唱而后应,其卒以功名终始。夫水决捩石,山静出云,大人之道,则元气乘之顾,岂在声色问哉? 这等高手,朱载坖都愿拜为义父,不见一面实在可惜,朱载坖便说道:“李状元好本事!孤倒是佩服的紧了,那就烦请伯玉兄代为引见,请李状元上门一叙。” 为裕王引荐李春芳,在汪道昆看来那是好事一件啊。现在汪道昆也知道,李春芳绝非池中之物,结个善缘当然是好事了。 与此同时,在西苑,嘉靖正在询问黄锦朱载坖最近的情况。嘉靖对黄锦说道:“朕看裕王最近老跟朝争扯上关系,终归不是好事,他现在该好好向学,不是一天参与这些事情的时候。” 黄锦笑着说道:“这些事情也不都是裕王殿下主动要参与的,就像杨继盛的事情,十有八九是有人谋划好的,裕王殿下也是被算计了。” 嘉靖说道:“他自要出名搏位,想挣个贤王的名头,怪的谁来!”嘉靖话虽如此,但是熟悉嘉靖的黄锦知道,嘉靖的心情此时是极好的。 黄锦问道:“那陛下有何吩咐?” 嘉靖没好气的说道:“朕看他是闲的,下月祭祀天地,他和英国公、成国公一道去,给他找点事情做。” 第100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七) 第二天下值后,李春芳按约来到裕王府,朱载坖亲自迎接李春芳进王府,李春芳行礼后入内。 坐定后,李春芳向朱载坖告罪道:“还请殿下恕罪,事出非常,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殿下恕罪。”李春芳说的当然是张氏昨日叩府之事,李春芳明显是利用了裕王。 对此朱载坖只是淡然一笑,说道:“李学士说笑了,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事,还是陛下天恩浩荡。” 李春芳听完后只是笑笑,并不说话,等着朱载坖开口。朱载坖想了一会才说道:“孤听伯玉兄讲,李学士乃是同科中智谋最佳之士,今日得见,盛名之下无虚士也!” 李春芳赶紧谦逊道:“春芳驽钝之人,远不及叔大、伯玉,当不起殿下夸奖。” 朱载坖笑着问道:“孤近日读史,有一疑惑,听闻李学士专治春秋,故而想请李学士解惑。” 李春芳说道:“解惑不敢当,若有一二愚见,于殿下有所助益就好。” 开什么玩笑,李春芳乃是春秋大家,有什么是他不了解的。朱载坖说道:“孤尝读春秋,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申生握有大义,缘何不能自保?” 这两句出自于《史记》。说重耳、夷吾、申生皆为晋献公的公子,申生为献公正夫人所生是嫡出,被立为太子,后献公正夫人去逝,晋献公纳狄女为夫人,狄女为其生二子,献公爱狄女遂有废立之意,而狄女也处心积虑要害死献公的这三个儿子,其中申生是主要加害的对象。 重耳知道狄夫人的意图,就带着几个随从逃走了,从此周游列国,取得大国的信任,为其后来回国继位打下基础。而申生明知有人加害,也要固守孝道不离本国,最终被谗言加害,落个自刎身亡的下场。 这个故事,不光史记有记载,甚至资治通鉴都有一个引申故事,后来被三国演义采用:初,刘表二子琦、琮,表为琮娶其后妻蔡氏之侄,蔡氏遂爱琮而恶琦。表妻弟蔡瑁、外甥张允并得幸于表,日相与毁琦而誉琮。琦不自宁,与诸葛亮谋自安之术,亮不对。后乃共升高楼,因令去梯,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阴规出计。会黄祖死,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为江夏太守。 朱载坖说这个故事的意图还是在于自己,也算变相问计于李春芳。现在朱载圳想夺嫡的心思已经十分明显了,朱载坖对自己这个弟弟倒是无所谓,但是关键的是自己在京师无所作为,朱载坖念念不忘的就是大明太子守南京的制度,若是到南京去,自己好歹有点政治权力。 李春芳听了后,只是笑着问道:“那以裕王之间,申生何以败呢?” 朱载坖最近被高拱等人恶补,对此倒还是真的有所了解。说白了也是中国宫廷血案的一个样板戏吧。重耳、申生的母亲是齐桓公的女儿,生下重耳等人后去世,晋献公又娶了骊姬,生下了儿子奚齐,作为母亲,自然想为自己儿子争天下。 故而骊姬谋划了五件事:一是和优施联手,逼迫里克保持中立,从而达到孤立申生,分裂太子阵营的目的。二是笼络、收买“二五”,通过“二五”挑拨申生和献公之间的矛盾,促使献公将诸子调离都城,申生居曲沃,重耳居蒲,夷吾迁居屈地。这不仅使申生、重耳等诸子在都城的势力被削弱,也使他们与献公之间的父子亲缘关系变得生疏,同时也为骊姬对申生进行诽谤提供了便利。三是借助献公对骊姬的宠爱,制造流言蜚语,使献公对申生产生怀疑和不信任。四是在条件成熟时,骊姬亲自设下圈套,谎称献公梦见齐姜,让申生去祭祀归福,在申生祭祀归来献酒肉时,将毒置于酒肉之中,诬陷申生妄图弑君篡位,迫使申生自缢而死。 计谋并不算复杂u,但是却很有效。 朱载坖说道:“献公既惑于骊姬,申生内不能扫清宫闱,匡正君德。外不能联络群臣,取信于君,故而身败也!” 李春芳听了朱载坖的话,只是笑笑,朱载坖问道:“李学士何以教孤?” 李春芳说道:“夫申生之败,实由其妄动也!” 朱载坖行礼说道:“还望李学士解惑。” 李春芳向朱载坖详细解释了申生遇害的全过程,骊姬的第一步就是将几位公子全部遣出国都。 骊姬由于受宠,所以想立自己的儿子奚齐为太子,于是贿赂晋献公的男宠梁五和东关嬖五,让他们对晋献公说:“曲沃是君王的宗邑,蒲地和二屈是君王的边疆,不可以没有强大的地方官。宗邑缺乏有力的主管,百姓就不会畏惧;边疆没有有力的主管,就会勾引戎狄侵犯的念头。戎狄有侵犯的念头,百姓就会轻视政令,这是国家的祸患。如果让太子主管曲沃,让公子重耳、公子夷吾主管蒲地和二屈,就可以使百姓畏惧、戎狄害怕,而且可以表彰君王的功绩。” 献公听信骊姬,于是派太子申生住在曲沃,公子重耳住在蒲邑,公子夷吾住在屈邑。别的公子也都住在边境上,只有骊姬之子奚齐和她妹妹的儿子卓子住在都城绛城。 李春芳说道:“殿下,为人臣子,远离君父,无异于自蹈死地。申生不跪泣哭拜献公,留于国都,而贪恋权位封地,此其败一也。” 李春芳接下来继续为朱载坖分析,后来晋献公扩大军队编制,自己率领上军,太子率领下军。李春芳说道:“斧钺之柄,人君之权也!他人不可窃据,虽太子亦不可为。申生不逊谢此位,退归府邸,保全其身,而犹沾沾自喜,岂非取死之道?太阿倒持,人君所不能忍!此申生其败二也!” 第101章 京华风波起廷中(八) 李春芳继续为朱载坖分析此事,李春芳说道:“当是时,非无有大臣预见,里克已知之也。”对于李春芳说的这事,朱载坖也点头承认。 当时献公任命申生管下军时,里克向晋献公进谏说:“太子是奉事宗庙祭祀、社稷大祭和早晚照看国君饮食的人,所以叫做冢子。国君外出就守护国家,如果有别人守护就跟随国君。跟随在外叫做抚军,守护在内叫做监国,这是古代的制度。说到带兵一事,对各种策略作出决断,对军队发号施令,这是国君和正卿所应该策划的,不是太子份内的事情。率领大军在于控制命令,太子领兵,如果遇事都要请示就失去威严,擅自发令而不请示就是不孝,所以国君的继承人不能带领军队。国君失去任命职官的准则,太子统率军队也没有威严,何必如此呢?而且下臣听说皋落氏准备出兵迎战,君王还是不要让太子去为好。” 晋献公说:“我有好几个儿子,还不知道立谁为嗣君呢!” 里克不回答便退出去,前往进见太子申生。太子申生说:“我恐怕要被废掉吗?” 里克回答说:“命令您在曲沃治理百姓,教导您熟悉军事,害怕的是不能完成任务,为什么会废立呢?而且做儿子的应该害怕不孝,不应该害怕不能立为嗣君。修养自己而不要去责备别人,就可以免于祸难。” 其实里克已经把路给申生指出来了,现在申生既然已经被赶出国都,去往封地,已经算是失去上策没有先机了,既然已经到了封地,就低调一点,孝顺自己的父亲,推辞权位,展示孝道,取信于国君,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没想到申生并没有听进去里克的话,率领军队,晋献公让他穿上左右各异的偏衣,佩戴上金玦。里克推说有病,没有跟随太子申生。申生于是前往讨伐东山皋落氏。 李春芳说道:“太子者,国之根本也!国本在外,太阿倒持,六师既返,岂不危矣?献公非庸主也,申生非驽钝也,夫六师在外而国都空虚,岂非艺祖(赵匡胤)之故事乎?” 对于李春芳的这个说法,朱载坖确实是赞同的,申生领兵之后,晋献公私下对骊姬说:“我想废黜太子,让奚齐当太子。”骊姬哭着说:“太子册立,诸侯都已知道,而且他数次领兵,百姓都拥护他,怎么能因我这贱人的原因而废掉嫡子改立庶子?您一定要那样,我就去自杀。”骊姬是表面佯装称誉太子申生,暗地里却让人诽谤太子申生,想立自己的儿子奚齐。 等到骊姬诬陷申生谋反时,申生听说这消息,逃奔到新城曲沃。晋献公大怒,就杀死太子申生的老师杜原款。有人对太子申生说:“放毒药的是骊姬,太子您如果声辩,国君是必定能弄清楚。” 申生说:“我父君年老,如果没有骊姬,就会睡眠不安,饮食不甘。我如果声辩,骊姬必定有罪。国君年老,骊姬有罪会使国君不高兴,我也会忧郁不乐的。”还有人对太子申生说:“那您可以逃到其他国家去。”申生说:“国君还没有查清我的罪过,带着杀父的恶名逃奔,谁会接纳我?我自杀算了。”十二月二十七日,太子申生在新城曲沃上吊自杀。 李春芳叹息一声说道:“盖申生之败,咎由自取尔!既已知诬陷,何以自辩?惶惧奔逃,何若奋匹夫之勇?” 朱载坖一愣,没想到李春芳还有这么勇的一面,转念一想,他可是受教于王艮的人。出身泰州学派,本来天生就带有一点狂性,只不过李春芳一向掩饰的很好,不为人所知罢了。 李春芳说道:“子曰: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申生以自尽而归罪于献公,岂是人臣之所为者?”是故申生之亡,非由其在内,实由其己身也。纵其逃奔他国,亦亡国之罪囚,无可脱也!“ 李春芳接着说道:”夫储君者,非君非臣,实人子也。人主之所以立储君,考察其孝也,父在观其志尔。若其去国远离,虽专阃都外,总制戎韬,不亦舍本逐末乎?储君之行事,何妨若水乎。水近道也,无为而无不为。顺天应时,屈身守分,顺其道而趋其势,善哉矣!“ 李春芳说完,只是看着朱载坖,朱载坖心里明白,这是李春芳的答案,也是他对自己的劝谏。 朱载坖起身向李春芳行礼说道:”谨受教!“李春芳坦然受了朱载坖这一礼。 朱载坖明白,李春芳将自己的出世绝学都教给朱载坖了,李春芳的态度很简单,就是苟,苟在权力中心等待时机。李春芳确实也是这么做的,靠着给嘉靖写青词,眷侍直诸臣厚,凡迁除皆出特旨。李春芳自学士至柄政,凡六迁,未尝一由廷推,被世人称为青词宰相。 但是当真的坐上首辅的位置,李春芳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和蔼可亲的李阁老,但是处理政务,往往用春风化雨的手段解决大事。俺达封贡时,他直接去信宣大总督王崇古:逆犯必须致之阙下,正法显戮,彼时方可请旨颁赏,以结其心。至于纳贡请封,果出诚欵,机不可失,惟公留意焉。说明大明的条件,推动俺达封贡。 等到和议既成,李春芳又上疏阐明对和议的态度:一是郑重承诺责任共担,二则语重心长地告诫边将:要想长治久安,必须外示羁縻,内修战守,而不能苟安目前,遂驰戒备。 等到大事已定,李春芳就上疏致仕,回到故里安享晚年。他的一生,真的是在践行无为而无不为的教条。嘉靖以来的首辅,他是存在感最低的,可是恰恰在他的任上,办成几件大事,奠定了隆万中兴的基础。 李春芳和朱载坖说了一会话,就告辞而去,朱载坖亲自将李春芳送出王府。 第102章 长缨在手缚孽龙 朱载坖刚刚送走李春芳,黄锦就来到裕王府,传达了嘉靖的口谕。未来所有的礼仪性事务,恐怕都得由朱载坖承担。 黄锦笑着说道:“裕王典仪,这也是陛下对殿下的一片爱护之情,朝堂最近不太消停,殿下还是少介入为好。”朱载坖很明白,嘉靖对于自己最近参与朝堂之事,有些不满了。 朱载坖只得谢恩,黄锦语重心长的说道:“殿下现在正是向学之时,殿下随着讲官们好好学习经史才是要务,朝堂上的事情,就交给陛下吧!” 对于黄锦的劝告,朱载坖当然是满口答应,朱载坖明白,这是嘉靖对自己的敲打,也是保护。他不希望自己这么早的介入朝堂之中。 朱载坖将黄锦送走后,就开始准备各种礼仪活动,接下来的时间里,朱载坖不是在讲官们的教导下学习,就是从事各种礼仪活动,闲暇时光也就是调教自己的家班,和汪道昆等人探讨昆山腔戏本,低调的紧,不敢多说一句朝堂之事。 与此同时,松江府府衙内,唐顺之、戚继光和方廉正在商议怎么收拾萧显这股倭寇,随着从九边调来的两千精骑到来,戚继光也算有了底牌,萧显这么猖狂,不好好收拾他一次,唐顺之怎么有脸继续当这个应天巡抚。 戚继光也是,现在他知道是裕王推荐他的,他要是在苏松总兵任上做不出成绩来,打的可就不是他戚继光的脸了,就是裕王殿下的脸了,于公于私,都得好好打一仗。 戚继光说道:“都宪、府尊,以末将愚见,萧显必不甘心就抢掠上海一次的。听闻上海要筑城,他肯定会再次兴兵前来劫掠,一旦城墙筑起,他日后再来劫掠就不会向现在这般容易了。倭寇贪婪,岂会放过这种机会。” 方廉也说道:“下官日前审讯俘获的倭寇也得知,这次他们所获,大都被真倭所得,假倭所得寥寥无几,很多人都怨声载道,要再干一票,再加上他得知上海县现在要修建城墙,说不定会铤而走险。” 唐顺之点点头说道:“确实是如此,不过倭寇奸狡,还要仔细谋划才是。” 三人一番谋划后,唐顺之率先离开,返回镇江府应天巡抚衙署驻地。方廉立刻带人选定上海城址,开始修筑城墙。 然后为了报复倭寇,方廉下令将所有抓获的倭寇全部剥皮,首级悬挂在海边震慑倭寇。同时,方廉为了加快进度筑城,挪用了本该供给戚继光麾下九边精骑的粮饷,为此戚继光和方廉大吵一架,方廉向唐顺之上书称:海寇远遁,松江新创,无力供给大军,乞令客兵移镇。 唐顺之在调停无果后,令戚继光率所部移驻苏州府吴江县盛泽镇,所需钱粮,暂由苏州府供给。同时由于金山卫此次遭受重创,唐顺之担心松江府再度被倭寇袭扰,调镇江卫、太仓卫一千士卒移驻松江府城和上海县。 消息传到海寇聚集的乌林,萧显和邓文俊显然心动了,邓文俊找到萧显说道:“萧头领,要不然咱们再干他一票,等到真的把上海城墙修起来了,咱们要再下手可就麻烦大了。” 萧显明显比邓文俊谨慎多了,他说道:“会不会是官军设下的圈套,专门引诱我等的。戚继光专门统帅精锐保护松江府,那方廉怎会如此不智,为了些许银钱,就和戚继光翻脸?” 邓文俊说道:“某家已经遣人打听清楚了,听说这次修筑城墙,就是松江徐家出的钱粮大头,徐家不是出了个徐阁老嘛。这松江府不少田产生意都是徐阁老家的,所以徐家愿意出钱。但是听说这新任苏松总兵戚继光的后台很硬,是皇子老子的儿子举荐的,他带来了北方来的骑兵,一月管松江府要三两银子的军饷。” 萧显都被这个数字惊到了,失声说道:“乖乖,什么兵一月要三两银子?”这时节三两白银可是一笔巨款,这么说吧,苏州府一引食盐120斤,大概值银一钱到一钱二分,也就是说最多一两二钱银子,就可以买一千两百斤盐。就是白糖这种奢侈品,松江府上海县,若是上白的糖,每斤值银三至四分。 松江府上海县最好的茶叶岕片,其价格为每斤值银在2—3两之间,应该算是一种极品茶叶了。一石米就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也就七钱银子,若是赶到秋后,还不到六钱。松江府的一亩上好水田,也不过三两左右,这些丘八一个月就值一亩上好的水田,难怪不得方廉不想给钱了。 要是他是方廉,也不想给这个钱。萧显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戚继光带的是什么兵,敢要三两银子一个月?” 邓文俊说道:“听说是从北方调来的骑兵,是官军里的精锐。就不到两千人。” 萧显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不得,这些都是骑兵,马匹都要值不少钱。这上海县可不好打。” 虽然戚继光和方廉闹了矛盾,但是萧显也知道,要是他们再次袭击上海县,戚继光绝不会坐视不管的,戚继光现在驻防苏州府吴江县盛泽镇,紧邻的上海县,相距不到百里,要是自己这边刚开抢,戚继光就带着他的马军来了,那可就麻烦了。 自己手底下最厉害的就是这一千真倭,可是他们可没见过骑兵,萧显是见过日本的马的,那玩意还没大明的驴子大,所谓倭国武士,连大明马匹的肩都够不到,真要是遇到骑兵,萧显觉得够呛。 邓文俊显然已经心动了,说道:“肖头领,咱们五千人,再干一票,兄弟们手脚麻利些,戚继光根本赶不过来,要不然等上海筑好城墙,就不好办了。” 萧显说道:“先打探清楚再说,尤其是戚继光带的什么兵,还有看看上海的城墙到底筑的怎么样了,到时候再做决断,这城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筑起来的,还有机会。” 邓文俊只得应下来派人去打探。 第103章 长缨在手缚孽龙(二) 在萧显、邓文俊等人商量是否再次突袭上海县时,戚继光正在看着他这两千九边精锐发愣。 现在戚继光很想直接直接上疏不干这个苏松总兵,他娘的,这可真是九边精锐啊!这两千九边精锐,确实都是精锐。戚继光算是看出来了,辽镇和宣大两镇是把军中的刺头都踢过来了,毕竟是嘉靖亲自下诏调九边精锐,这里面老弱不多,缺员也不太多。 说是两千骑,实际一千七百骑,除去四百多老弱,实际不到一千三百骑,由两位游击将军分别统帅。戚继光也是发现了,这一千三百人,确实是军中好手,弓马娴熟,但是一个个也绝对都是刺头,难以管束,要不然辽镇和宣大也不会轻易把这些精骑踢给自己。 最近他们刚刚移驻苏州,没事干就想看看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到底几斤几两,说白了就是有些看不起戚继光。要知道戚继光现在虚岁也才二十六岁,就担任苏松总兵这一要职,在这些老兵油子眼里又是一个二代,明显是靠着老爹坐上来了,根本看不起他。 这些老兵油子都是在九边跟鞑子见过血的,不少还是鞑官,也就是投奔明军的蒙古人。刀头舔血了一辈子还是个大头兵,这孙子年纪轻轻就当了总兵,怎么能让他们服气,憋足了心思要让戚继光好好出出丑。 今日戚继光照常早上升帐后,两位游击说道:“总戎,我军南下以来,尚未操练,今日总戎是否校阅大军,操演一二。” 戚继光当然知道这两货憋着坏呢。佯作不知,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召集全军校阅。 戚继光的武艺如何?只用看看和他友好交流过的俞大猷就知道了。俞大猷曾经一时技痒,跑到少林寺和这帮秃驴友好深入和谐的交流了一下。 用俞大猷自己的话说是,僧负其技之精者,皆出见呈之,予告其住持小山上人曰:‘此寺以剑技名天下,乃传久而讹,真诀皆失矣。’ 就是说少林寺的方丈将少林寺中精于武艺的和尚们拉出来给俞大猷看了一遍,俞大猷得出结论:乐色!少林寺的方丈还请俞大猷指点他们武艺,俞总兵表示:是,非旦夕可授而使悟也。 要知道少林寺的秃驴真的不吃素,俞大猷跑到人家地盘上去打脸,除了俞大猷的身份外,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俞大猷评价戚继光说他擅长刀法长枪,自己则擅长棍棒长剑。 戚继光只是淡淡的看着两位游击集合队伍,请戚继光检阅。这帮老兵油子稀稀拉拉的来到军营中,一脸浑不在意的表情。 两位游击有些尴尬的冲着戚继光一笑说道:“总戎,都是末将统兵无方,这些兵痞都是九边刺头,末将无能,不能管束,还请总戎降罪。” 戚继光只是笑笑,拨马而去,看着自家总兵前来,这帮兵痞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吹牛,什么苏州府的小娘皮就是水灵啊,什么一看这毛头小子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啊,戚继光不为所动,带着自己的亲兵来到校场中间,静静的看着这帮兵痞。 这帮兵痞虽然浑,但是并不蠢,戚继光再不堪,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真的把他惹急眼了,收拾自己一个大头兵还是易如反掌的。见戚继光带着亲兵就站在那里,他们也逐渐收敛起来,一个个在营中站好,当了这么多年兵,他们很清楚,私底下怎么议论主将都可以,但是要是在军中直接挑衅主将权威,那就是作死了。 但是总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仗着自己身上有个百户、试百户的官身,又是军中老资格,根本不把戚继光放在眼里,戚继光的底细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要不是他有个指挥佥事的世职,能混个苏松总兵这样的肥缺吗? 几个小军官聚在一起自顾自的说话,两位游击见戚继光看向他们,说道:“总戎,这几个都是军中的好手,以后打仗也用得上,在军中也颇有威信。” 两位游击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几个人都是刺头中的刺头,不好搞,而且都是有官身的,都是军中的小头目,有一定威信,轻易不好处理。 戚继光冷笑一声,说道:“将这帮不守军纪,藐视上官的狂徒给本将拿下!”戚继光的亲兵当即上前,一众小军官开始撒泼推搡起来,和戚继光的亲兵扭打在一起,两位游击一见不妙,立刻带着自己的亲兵上前,准备帮着戚继光把这帮人制服。 他们虽然暗地里可以给戚继光下绊子,但是明面上主帅的权威必须维护,否则戚继光只要参他们一本,绝对够他们喝一壶的。 这几个小军官倒真的有点威信,鼓动一帮士卒和戚继光的亲兵扭打起来,还大声喊叫道:总戎不公,上来就欺负我等。 戚继光冷笑一声,猛地一夹马腹,跃马而出直冲人群,将叫喊的最凶的那个试百户拎出来,直接用一只手拎着,一夹马腹回到大军面前,将这名试百户像破麻袋一样扔到地上。 正在扭打的士卒们都看着戚继光,戚继光一字一句的说道: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这是军律十七禁律中的条款,戚继光下马,拔出佩刀,将这名试百户踩在脚下,单手挥刀就斩下他的头颅,喷涌的鲜血溅出数尺远,将一众士卒惊呆了,半边脸染血的戚继光拎着还在滴血的佩刀重新跨上战马,来到这帮士卒面前,问道:“尔等还有要干犯军法的吗?” 一众士卒这才不敢抵抗,被戚继光和两位游击的亲兵押走,戚继光说道:“本将校阅,尔等在军前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本将念上天好生之德,免去死罪,杖责八十!” 这下都没人敢炸刺了,这位戚总兵没想到直接拎刀杀人,将这帮刺头处理调后,戚继光令亲兵抬来几口箱子,打开来都是银两,一众士卒的呼吸都急促了,他们当兵不就是为了银子吗? 戚继光说道:“今日发饷,每人三两,都是折色银,本将就在此看着发!” 一听说都发折色银,士卒们恨不得把戚继光叫爸爸,大呼这次来对了,这主帅够意思,能卖命! 第104章 长缨在手缚孽龙(三) 要说起大明的军饷,那真是足以让人一掬老泪的存在。 明初的卫所制度和屯田制是紧密的结合在一起的,正如黄宗羲所说的:“卫所、屯田盖相表里者也。”军队的粮饷主要依靠来自卫所军人的屯田收获,朱元璋建立军屯制度的动机就是希望军队能够养活自己,“太祖尝谓五军都督府曰:养兵而不病于农者,莫若屯田。今海宇宁谧,边境无虞。若使兵但坐食于农,农必受弊,非长久治安之术。其令天下卫所,督兵屯种。庶几兵农合一。国用以舒。” 在大明初年的卫所,不但不用国家养活,依靠屯田,甚至可以向国家缴纳粮食。弘治时的兵部尚书马文升一就说,明初的屯田能够使各卫的粮食相当的充足,达到了“仓库充实,红腐相因,而军士无乏粮之虞”的程度。 再加上开中法的实施,使得边境地区的军粮问题基本得以解决。 朝廷供给士兵的军饷主要包括“月粮”和“行粮”两项。“月粮”是朝廷每月发给军士供全家人消费的食粮。洪武时规定军士的月粮额:“令京外卫军月支二石,步军总旗一石五斗,小旗一石二斗,军一石。城守者如数给,屯田者半之。”行粮是政府在军士们执行军事任务时发给他们的食粮,只供士兵本人消费。又称为口粮。 这两项被称为本色粮饷,也是大明士卒的基本军饷。 但是到了如今,无论是军屯也罢,还是开中法也罢,都成了摆设。由于军屯是用军队的特殊形式组织起来的,用军事律令分给份地,又用军事律令强征屯田子粒。这就使得屯军受压迫与剥削的程度比一般农户更为苛酷。一般农户一般有地才有租,有丁才有役。但屯军却要输无地之租,出双重徭役。无地之租即是“包赔屯田子粒”。当屯军因种种原因抛荒或失去屯地时仍要“包赔屯田子粒”。 故而大量卫所军士逃亡,朝廷的军屯根本不能推行下去。开中纳粮更是变为开中纳银,原有的开中制向边境补充物资的途径也被切断。朝廷向边境转运物资的难度加大,原有的本色军饷已经无力承担,朝廷将本色改为折色,就是将本该支付给士卒的粮食改为折支布匹或银两等物。 由于卫所制度的破坏,朝廷为了应付对内对外军事需要,只有采取募兵的办法。随着军事形势的发展和募兵规模的逐渐扩大,国家不得不拿出巨额的白银来支付军饷。自正统年间开始,朝廷每年就开始向各边输饷银称为“年例”,它既包括卫所军的军饷,也包括各地募兵的增饷。 虽然自嘉靖以来,募兵已经成为常态,募兵就得给饷,朝廷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由于朝廷财政不足,有限的钱财都得优先保障嘉靖兴建宫室和举行各种斋醮活动,朝廷既无法承担本色粮饷的转运和发放,全部折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了。 大明的官吏们就开始在折色上动脑筋了,最典型的就是折色布匹,用来给士卒发放的布匹都是陈年旧布或者质量极差的布匹,根本不堪使用,还有就是折支,由于大明的粮食价格区域差异极大,大抵北方贵而南方便宜,就那如今来说,苏松地区一石米最高不过七钱银子,而九边要一两道一两二钱。 朝廷折色时按照七钱的价格计算应当发给士卒的粮饷,但是实际上九边的粮食价格远远不止七钱,朝廷其实变相的减少了士卒的军饷,这就导致嘉靖时期兵变频发,起因都是因为士卒的军饷实在是太低。因为若是折银还好,往往九边折支布匹,这些布匹根本不值那么多银两,士卒拿到后还要去兑换银两或粮食。 故而当戚继光讲到发饷而且是发折色银三两的时候,一众士卒都是对戚继光俯首帖耳,虽然他们都是些刺头,但是他们可不傻。能要来三两银子一月,那说明自己这位戚总戎在当地肯定是吃得开的,因为他们是客兵,所需粮饷早就不归本镇支付了,而是该由苏松镇支付。 他们也都是老油条了,知道大明对客兵,一向是给最少的钱,干最苦的活,最好都死光,朝廷就出点抚恤银子才好,拖欠客兵军饷,已经成为惯例了。而现在这位戚总戎,上来就先发饷,而且没有漂没,说明什么? 首先是这位戚总戎和当地官府够铁,能要来银子,然后就是这位戚总戎不贪,大明的军官们,吃空饷喝兵血那都是基操,朝廷规定的饷银,拿到士卒手里,能有七成,那就是青天大老爷,五成士卒们也能接受,三成的话,丘八爷的刀就要问问他识得不识得此物了。 戚继光上来就发了一月的饷,士卒们觉得这个主帅还是不错,更别说他刚才已经斩杀了一个不守军纪的试百户,一众士卒们都知道,这位爷可不是什么善类,拿了这位爷的钱,就得卖命,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发完饷后已经日头偏西,戚继光这才起身说道:“明日天明,集合操练。”说罢直接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 乌林,邓文俊再次前来寻找萧显,邓文俊说道:“萧头领,方廉这老狗太不是人了!” 萧显问道:“邓头领怎么了?” 原来邓文俊昨日就向松江府派遣人侦察了,没想到方廉把抓到了倭寇处死后悬挂在各处交通要道,同时松江府的巡检、捕快、衙役、民壮倾巢而出,在各处盘查,凡是没有路引或者形迹可疑的,直接锁拿。他们派出去的人根本不敢深入松江府就回来了。 萧显说道:“如此说来,这方廉还算是有些本事的,松江府看来现在已经加强防备了,没那么好得手了。”和邓文俊一直都是海寇不同,萧显本来是商人,因为大明厉行海禁,才不得已成为海寇,内心还是希望安安稳稳的做生意,不想把大明得罪的狠了。 第105章 长缨在手缚孽龙(四) 但是邓文俊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反正现在都落草为寇了,还管那些做什么大不了收拾行装逃奔倭国就是了。 邓文俊一心想的就是趁上海县城没有建好之前再劫掠一次,挣他个盆满钵满。 邓文俊说道:“萧头领太多虑了,方廉再厉害,松江府不过是一些衙役捕快,能济得什么事?连大明的官军都不过如此,趁现在上海城墙没修好,再走一趟,弄些棉布丝绢去,到倭国贩卖才是挣钱。” 萧显有些意动,倭国出产金银,但是缺乏其他物资,大明的布匹丝绸等物在日本又是极受欢迎,松江棉布,衣被天下,上海乃是松江富县,若是饱掠财物,送至倭寇变卖,得来的金银绝非小数目。 但是萧显不是没有忧虑,他说道:“这次唐顺之将崇明沙所的高才抓了,现在明军在崇明设防,咱们不能从崇明过去,这就麻烦了。” 邓文俊笑着说道:“这有何难,现在金山卫残破,官军原有南汇中后所和青村中前所为上海县屏蔽,现在由于金山卫残破,官军收缩,抽调这两所兵力于金山卫城加强防御。我们可在南汇所和宝山所之间选择一地登陆,直趋上海县城,县城内不过几百卫所兵,就让这帮倭人武士去对付,兄弟们直奔富户就行。” 萧显想了想说道:“容我思虑一下。” 苏州府吴江县盛泽镇,戚继光正在操练这一千多精骑,现在这些老兵油子算是被戚继光整服了,没想到戚继光一个有世职的武官,竟然这般精通武艺,马上功夫比这些九边的老油子还好了。 通过这几日的操演,戚继光对这一千多精骑还是比较满意,虽然他们确实桀骜不驯,但是武艺绝对不差,就是在九边,也算是精锐了。但是这些骑兵的装备还是不太适应南方。 首先是甲胄,宋军爱用重甲铁甲,蒙人则多轻甲,明军对盔甲进行改造。将传统的圆领套头式或是两裆式的札甲,为更易穿戴的分块对襟式复合甲,在此同时加大盔甲中棉的材料占比,使得盔甲更加耐寒且负重锐减的同时起到抑制弩箭、火药伤害的作用。 现在九边明军多用这种甲胄,但是南方气候湿热且蚊虫较多。北方常使用的棉甲无法应用于南方战场,铁甲也容易锈蚀。戚继光决定对甲胄加以改进,甲以做到轻便、耐热、抑制蚊虫叮咬、防水、防锈为主要目标。藤甲、皮甲、瓠子作甲、纸甲以及缉甲的制作使得铁制甲片的应用逐渐减少,而树脂、树藤以及动物皮革等材料的用量大大增加。 同时购买的大量桐油,制作雨披等物,同时涂抹甲片兵器,用以防锈。 还有明军马军马上以弓矢为先,就是武举考试,马射也是重要的考核科目,九边明军也多以弓马娴熟作为考核武艺的标准。武举选取的标准是:选取之法,凡有五等,以考语行检实迹优劣为一等,言貌膂力优劣为一等,马步中箭多少各为一等,答策优劣为一等,五等俱优者中试。 弓箭武艺在明军中非常之重要,这些九边骑兵,也善于马射。但是在南方,弓弩的作用就要小多了,主要是由于南方潮湿,弓弦容易受潮,戚继光干脆不用弓箭,改用强弩和投枪。 因为自嘉靖二十一年,嘉靖就已批准地方制造强弩巧箭,南方多造强弩,戚继光请唐顺之拨给他一批强弩,作为明军的远程兵器。 同时唐顺之还拨给戚继光一批钢丝连环锁甲,钢丝连环甲以环状钢丝为甲片,串联成甲,每个钢环有钱眼的大小。其甲衣材质为钢,令枪箭难以穿透,是大明目前最好的甲胄,因为唐顺之也考虑到了,倭寇缺乏远程武器,主要依靠近身肉搏,倭刀锋利,唯有披甲才能抗衡。 钢丝连环甲坚固轻便,除了造价昂贵之外没有任何缺点,除了钢甲,唐顺之更是调拨了大量皮甲给戚继光部,北方明军甚少使用皮甲,但是在南方,皮甲确实常见,唐顺之调来的这批皮甲,为标准的对襟制,其盔与胸、背身甲部均由生牛皮灌以桐油制成,而披膊与裙甲部则均由牛角片制成。整套盔甲较为轻便,工艺成本较为低廉,适合大批量制作。不光有士卒的甲胄,还有战马的马甲。 现在戚继光要做的就是尽快让士卒和战马适应环境,还有恢复战马体力。由于长途跋涉,这批明军的战马掉膘严重,体力下降的很厉害。戚继光一方面派遣机灵的士卒充作夜不收,放出去警戒,另外一方面就是购买、征调大批的精饲料,恢复战马体力。 这些明军士卒们也都是精通马性的,在大量精饲料,甚至是鸡蛋的喂养下,明军的战马开始慢慢恢复起来。 与此同时,方廉也在加紧修建上海城墙,严防倭寇的再次袭击。为了对近海敌情进行侦察警戒并防止海上来犯之敌登陆,方廉在沿海和江海交汇处地区建设了海防堤墙-墩堡防线。这与长城的边墙-敌台防线有类似之处。 海防堤墙-墩堡防线由海防堤墙、水闸等水口防御设施、墩堡三部分组成。海防堤墙是抵御敌人登陆的屏障,也是海防军士巡逻的防线,还是墩堡间的联系道路;水闸等水口防御设施则位于堤墙与河流的交汇点,是防止敌人从水口入侵的关卡;墩堡和塘铺沿海防堤墙排列,是侦了海岸发现敌情并负责防守一段海岸的据点。 方廉签发了大量的民壮,用于警戒,作出一副严防倭寇登陆的态势,同时沿苏州府到松江府建立烽燧预警体系,加强和戚继光部的联系,一旦倭寇登陆来犯,要戚继光部迅速支援。 明军已经做好了准备,正是挖下深坑等虎豹,洒下香饵钓金鳌!明军就等萧显等人上钩。 第106章 鏖兵申江战未休 明军的一系列动作,自然逃不过萧显探子,邓文俊显然更加焦急,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方廉的防御体系完成,自己要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的在松江府横行,恐怕不行了。 同时更让他们头大就是这帮真倭,由于在和这帮海盗待久了,难免发生龃龉,这些倭人本来就是亡命之徒,动不动就拔刀相向,而萧显邓文俊两人实在是受不了这些倭人每天在营地里搞事情,与其如折腾自己,还不如折腾官军呢。 萧显叫来邓文俊,两人一起谋划,这下上海县肯定比以前防备严多了,他们准备让倭人当炮灰,作为前锋,自己领兵在后面,最好是让倭人武士和官军拼个你死我活才好,这些倭人武士,反正也是悍不畏死,不把性命当回事情。 松江府衙,苏松总兵戚继光打着讨要客兵军饷的名义来找方廉,商议上海防御问题。 方廉问道:“戚总戎,要是倭寇再度进犯上海,戚总戎所部需要多长时间赶来?” 戚继光说道:“恐怕需要一日才行,大军集结出发,都需要时间,上海县城最少需要坚持一天。” 方廉摇摇头说道:“戚总戎,上海城墙现在尚未修成,就算日夜赶工,恐怕也不足数尺,难以登城守御,仅靠卫所之兵,恐怕难以抵抗,况且上海刚被屠戮,倭寇再来,恐怕难以坚守,一旦倭寇入城,戚总戎麾下又是马军,不善步战,岂不流毒于百姓?务必要歼敌于野。” 对于方廉的要求,戚继光也表示理解,毕竟他是松江知府,要是治下的上海县两度被倭寇洗劫,恐怕他方知府头上的乌纱就保不住了。 但是戚总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现在带的是营兵,又不是卫所兵,衣食住行都得要钱,又是客兵,虽然是帮朱老板打工,但是钱还是要说清楚的,因为大明的军功尤其是斩获倭寇的军功一向也说清楚,他得先帮兄弟们算明白了。 按照朝廷制度,凡生擒首贼一人或杀死首贼一人者,指挥钞二十五锭;千户、卫镇抚二十锭;百户、所镇抚十六锭;军士十锭,生擒从贼一人或杀死从贼一人者,指挥二十三锭;千户、卫镇抚十八锭;百户、所镇抚十三锭,军士五锭。但是这是洪武年得规定了。 现在戚总戎要是敢拿着大明宝钞给这帮兵油子发军功赏钱,估计今天晚上就得哗变,而且军功是不能拖的,要是等到兵部、都察院核查再上奏嘉靖批复后发赏钱,那这仗就趁早别打。 方廉当然是搬出朝廷规定给戚总戎摆事实讲道理,按照成化年间制定的军功赏赐标准:甘肃、宁夏、陕西、延绥、偏头关、大同、宣府、山海关一带虏贼,一人擒斩一名颗升一级,至三名颗升三级。二人共擒斩一名颗,为首升一级,至三名颗升三级。辽东女直,一人擒斩二名颗,升一级,至六名颗升三级。陕西、甘肃、四川、贵州、湖广、两广番贼苗蛮,一人擒斩三名颗,升一级,至九名颗,升三级。内地反贼,一人擒斩六名颗,升一级,至十八名颗升三级。 也就在在大明的军功体系中,北虏是最值钱的,其次是女真,然后是南蛮,最后是内地反贼,差距有六倍之多,而这个军功赏赐里并不包含倭寇,那么斩获倭寇到底该多少赏赐,这可是关系到兄弟们收入的事情,他这个总兵就得争一争了。 方廉的意思那就是按照内地反贼来计算,戚继光当然不同意,随即拿出嘉靖颁布的圣旨:凡军民临阵擒斩有名贼一人者,升授三级,不愿升赏银一百五十两;获真倭从贼一人及阵亡者,升授一级,不愿升赏银五十两;获汉人胁从贼一人,升授署一级,不愿升赏银二十两。 此处的“名贼”即倭寇中的着名头目,“真倭”即指对沿海地区侵扰劫掠的日本人,“汉人胁从贼”即指沿海跟倭寇相互勾结的人。“名贼”的危害性最大,“真倭”危害性次之,“汉人胁从贼”又次之,因此,官军擒斩的这三类人因重要性不同,所获军功等次各异。 戚继光要求按照嘉靖发布的圣旨给予赏赐,方廉有些哭笑不得,按照这个赏格,要是斩获一千级,就是都是汉人胁从贼,也要两万两的赏银,松江虽然富庶,两万两白银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戚继光说道:“府尊,将士们拼死作战,所为不过封妻荫子,且战阵之上,马踏刀伤,所获首级与所杀之贼不过十之二三,要是没有赏银,如何驱使将士们作战?” 方廉当然知道,大明的士卒,就靠着作战斩获的赏赐了,要是赏赐不给足的话,恐怕这些士卒不会拼死作战的,他们是客兵,可没有什么守土之责,到时候出工不出力,要命的可就是他们两位了。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此番斩首,不论是倭人汉人,一律每级五两银子,其余军功升赏,与松江府无干,松江府再出一千两银子的犒军物资,主要是酒肉等物。 商定完毕,他们两人就开始商量具体的细节了,戚继光部移驻苏州府昆山县的千墩镇,此处距上海县不足百里,骑兵半日可达。同时命令金山卫加强卫城防御,同时从戚继光部抽调一百夜不收,分布于川沙堡到南汇所,广布哨探,细侦形势。 同时方廉也严令上海县加快筑城进度,加强戒备,戚继光准备在黄浦江以东,南汇以西与倭寇交战,此处人烟稀少,地势平坦,利于骑兵作战,为此他专门下令金山卫加强金山卫城到青村中前所的防御,不准倭寇在此处登陆,同时唐顺之还调来操江提督的水师,在太仓驻扎,封锁长江,不准倭寇越过崇明。 明军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逼倭寇在川沙堡以南,南汇所之北登陆,进入明军预设的伏击圈。 第107章 鏖兵申江战未休(二) 做完这一切,戚继光提了个小要求,就是希望方廉提供一些倭刀的实物和与倭寇交过手的人,他还是需要了解一下倭寇的战法。 这个不难,江南本来就与倭国多有贸易,而日本能与大明交易的,除了金银最重要的就是倭刀了。当年倭国还能和大明正常堪合贸易的时候,倭国使节每年带来的倭刀数量就非常之大。 据它们自己统计,第一、二次勘合船所带剑刀约3000把,第三次就腾升到9960把,第四次3万把,第五次7千余把,第六次竟达到3.7万余把,第七、第八次各为7000把,第十次是把。 而且倭刀在大明并不是什么多金贵的东西,明廷给倭刀的最高价为每把万文,还有5000文、3000文,少者也1800文,只是在个别情况下,才给300文。 后来由于倭刀是倭国为数不多的创汇产品,刀剑的大量输出,招致了因大量生产而引起的粗制滥造,最初每把刀值十贯,后来下降到一贯。看来锻刀仙人们也吃不消啊。 方廉自己就收集了一些倭刀,当下就命人取来几种,再将巡检司中一个与倭寇交战过的巡检叫来,命他与戚继光一道回去。 戚继光带着倭刀和这个巡检回到大营,将军中总旗以上的军官都叫来,将这些倭刀给他们看看。这些倭刀以打刀为主,也有一些太刀,所谓太刀,刀长一般在1m到1.5m之间,太刀弯曲的刀形使其最有效的攻击方式为挥刀斩击,太刀的出现,使日本作战的方式由徒步转向骑乘。太刀利于马战,就是不知道倭国的马有没有刀高。 而现在倭寇多使用打刀,打刀大约两尺长,打刀主要是步兵使用,拔刀瞬间就可做出防守架势,刀刃向敌。这些军官们看了一下倭刀,不得不承认,这些倭刀确实比大明军器局造的那些废铁要好多了,确实非常锋利,装备这种刀,一般的卫所兵的确难于抵抗。 而且据这名巡检描述,倭寇作战,一般是太刀在前,打刀在后,一旦交战,刀盾手使用1米左右的腰刀,很难招架1米6左右的倭刀,经常被一刀两断。而长枪兵又太笨拙,容易被倭寇近身,用势大力沉的大太刀砍断枪杆,枪断人亡。一旦倭寇突入明军的阵型,明军很快就崩溃了。 听了这名巡检的讲述,一众军官都开始思索起来,该怎么对付倭寇。戚继光问道:“倭寇所用弓矢如何?” 那巡检答道:“倭寇弓箭不多,但是都是神箭手,箭术精妙,远胜官军,且倭寇所用箭矢都是重箭,虽然射程不远,但是威力极大,官军所着甲胄,不能抵御。” 倭寇所用的乃是他们倭国的和弓,非常之长,主要是因为倭国缺乏制造复合弓的技术,为了提成弓力,就不断加长弓鼻,和弓的上弧部份占弓长的三分之二,下弧占三分之一,上长下短,乍一看好象破坏了平衡,不过,手握的位置正好处于弓的震动节,不规则的长度能让手减少震动,更有利平稳发射。 这玩意比倭国武士高多了,射程上是短板。竹木弓的材质,加上过长的弓身,就算拉满弦,射程也没有角弓远,一般来说,和弓只在百米内的杀伤力较大,越近越强。但是近距离杀伤力强。长弓配上重簇,和弓的破甲威力很大。 故而明军对和弓的评价是:矢皆重,弓皆劲,发皆不远。不轻发,发必中人,中者必毙,故人畏之。而东南的官军,承平日久,疏于操练,箭术更是极差,官军弓软矢轻,中者多生。倭夷被射中,常拍其臀,以为我辱。 诸位军官通过这些倭刀和描述对倭寇也有了一些了解,倭刀当然有非常锋利,能够破甲的,但是那种好倭刀并不多,大部分倭寇使用的倭刀只不过是中下等倭刀,要想破明军的钢甲,估计还是不太现实的。 一众军官们倒是对倭寇不太重视,毕竟他们是骑兵,对步兵具备天然的优势。至于倭寇的弓箭,明军准备用强弩对付他们,明军骑兵善用长枪、透甲枪等长兵,长度远远比倭寇的太刀打刀长,再加上唐顺之送来了大批的皮甲,除了士卒们装备以外,还有多余的制成马甲。 和宋、金爱用重甲骑兵不同,大明的骑兵更爱用轻甲,既提供一定的防护,又不影响机动性。大明的马甲分为马面子、鸡颈、马身甲、胸甲等等。“马面子”是一块狭长的金属制的护面,上面开有眼孔,主要保护马匹面部,与马匹额头等大,内里经唐顺之改进后有棉布用作贴额;“鸡项”其实是一副马颈部的护甲,由甲片缀成,前面有搭扣可以扣上;“马身甲”即是马匹身上的主要甲胄,约莫与马匹等长。 明军的马甲足以防护倭寇的箭矢,戚继光决定发挥骑兵的特长,直接近身冲阵争取一轮冲锋就将倭寇打垮。戚继光对一众军官们说道:“弓马为中国之长技,横骛飚奔,风雨骤至,势非倭之跳跃踌蹰者所能支。今我设谋张网以待,此天时在我也。上海地势平坦,利用马军,此地利在我也。我皆九边之精锐,而倭寇不过乌合之众,此人和在我也。上报天子,下慰黎民,此其时也!” 同时戚继光还宣布了赏格,战倭寇首级一枚,赏银五两,松江府已先发一千两犒军物资,自今日起,驻军除禁酒外,加餐,吃肉,专待倭寇。有肉吃,有钱拿,明军的士气自然大振,只要能给饷,明军还是有战斗力的。 于此同时,萧显带领这五千倭寇,兵锋也直指上海县。 第108章 鏖兵申江战未休(三) 萧显带着五千倭寇准备登陆。来得时候为了让这帮倭寇当炮灰,萧显不得已答应将此次所获的一半分给倭寇,引起了他手下部众的极大不满,因为萧显所带领的海寇多是他的乡党,凝聚力还是比较强的,基本上都是福建人。 现在这帮倭寇上来就索要一半的财物,加之平素这些倭寇就飞扬跋扈,让这些海寇极为不满,萧显、邓文俊等人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现在萧显看这些倭人武士,已经是死人了。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罢了,萧显想着要是他们跟官军拼的差不多,也就不劳他自己动手了。 五千多倭寇在川沙堡附近登陆,明军的夜不收很快发现了,当即通过最近的川沙堡发出烽燧信号,整个松江府迅速得知了这一消息,倭寇这么短时时间内再次进犯松江,这是老百姓们没有想到的。 现在金山卫已经残破,只能被动防御,方廉当即下令松江府城闭门自守,同时向戚继光、太仓卫、金山卫、苏州卫求援。其实大家都明白,这次倭寇的目的还是上海县,松江府城城高池厚,倭寇久攻不下,明军各处援兵到来,那倭寇就麻烦了。 上海县城才打好地基,城高尚不满五尺,不用借助工具都可以爬上来,虽然驻扎了一千卫所官军,可是他们也都是心中惴惴,只不过畏于军法,不敢逃离罢了。 暂代上海县令的松江通判李国纪极力安抚百姓和卫所兵,同时动员城内的民壮、富户的家丁,协助官军防守,他只得说道:“苏松总兵戚继光戚总戎所率五千九边精骑,就在吴江,数个时辰就可以赶到,只要坚守半天,戚总戎就会赶到。” 同时发动富户捐助银两,犒赏上城防守的官军和民壮,有了银钱的激励,这些官军和民壮才安定下来了,士气也有所恢复。 接到消息的戚继光立刻集结部队,除了留下一百老弱留守营地以外,其余一千六百骑倾巢而出,跨上驮马和骡子,牵着自己的战马。战马马力宝贵,可不能浪费在行军上,虽然明军战马短缺,但是给骑兵配备骡子或者驽马还是可以的。 戚继光没有多说什么,这些都是九边的老兵油子了,戚继光只是说道:“一颗倭寇首级,赏银五两,能挣多少,就看你们的了。” 明军大队人马出发,从距离上来说,倭寇和戚继光部距离上海的路程是差不多的。戚继光部是骑兵,但是肯定是要晚于倭寇出发的。 萧显留下五百人看守船只,剩下的人以倭人武士为前锋,直趋上海县城,邓文俊问道:“川沙堡不多百余官军守卫,要不了个把时辰就能够打破,要不然先打破川沙堡?” 萧显拒绝了邓文俊的建议,理由很简单,川沙堡虽然小,但是确实一个军堡,城防设施完善,要想进攻没那么容易,而且也不可能有什么收获,为这么个军堡浪费时间划不来,大军直趋上海县,抢掠一番后,趁戚继光的援兵没来时,撤回就行,到时候让倭人殿后就是了。 萧显说道:“别在这些地方浪费时间,迅速向上海县前进。要不然戚继光的援兵来了就麻烦了。” 倭寇的大队人马和戚继光的大军都在向着上海县城奋力前进,希望比对手先到达上海县城。戚继光在出发之前,就先派了夜不收往上海传信,夜不收来到上海县城,高声喊道:“戚总戎率九边援军已经出发,只要坚守上海县城,戚总戎马上就会来解围。” 得到戚继光援兵已经出发的消息,上海县城的守军士气大振,既然戚继光的援军已经出发,他们又是马军,肯定比倭寇快,但是一出发,戚继光就知道事情麻烦了,现在是农历六月,正是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候,他带的的又是辽镇和宣大的兵,根本不适应南方的酷热,更要命的是马匹。 这么热的天气,就算是战马不负重,马力消耗也很快,反观倭寇,主要是福建海寇,他们本来就很适应南方酷热的天气,这些倭寇经历长期的海上生活,对南方的酷热已经有所适应了,反而是从北方调来的这些骑兵无论人马,都还没能完全适应环境。 戚继光只得再次向上海县派遣夜不收,令上海县提前准备解暑的汤药,同时变更计划,之前戚继光准备直接迎击倭寇,现在看来不行了,必须要等到下午日头偏西,暑气不那么中的时候才能出击。 接到戚继光消息的李国纪赶紧令人准备各种解暑的用具,同时布置防御,看来必须要在上海县打上一仗了。 临近正午,萧显的倭寇率先到达,过了一刻钟后,戚继光所率的骑兵也赶到了。虽然倭寇已经赶到了上海县城,可是南方盛夏的正午可不是开玩笑了,尽管这上海县城看起来还不足五尺,也没有护城河,但是顶着烈日攻城,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 倭寇将上海县城四门看住,然后大队人马也去寻找荫凉处躲避正午的日头,戚继光带领自己的部队进入上海县城,李国纪连忙将准备好的解暑汤药送来,还有戚继光要的粗盐,一众骑兵喝点汤药后,赶紧用井水融化粗盐,喂自己的战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恢复战马的体力,准备作战。 萧显将上海县城围起来后,派遣一个使者到上海县城下,要求谈判,李国纪本想直接拒绝,倭寇什么德行他还不了解吗?所谓谈判就是索要钱财和瓦解守军军心,你以为他们得了钱财后就会放过他们吗?绝不可能的。 戚继光对李国纪说道:“李监州(通判别称)既然萧显想谈,就和他谈谈。”和李国纪猜的不错,萧显不过是想索要财物罢了,这也是倭寇的惯用伎俩,先索要财物,保证得到财物后不会进犯,当得到财物后,趁守军松懈,直接袭击。 萧显向上海县索要五千匹棉布,三千匹丝绸,对此,戚继光和李国纪只能表示呵呵。 第109章 鏖兵申江战未休(四) 萧显的这套把戏耍耍别人还行,上海县已经被倭寇抢掠过一次了。你问问上海县的富户们,他们愿意出这笔钱吗?但是戚继光却不这么看,一来是大家都需要时间,二来是他带领的都是骑兵,守城并没有什么用,骑兵利于旷野作战,他需要一段距离,来将马速提起来。 故而他希望李国纪和萧显等人谈判,用这笔钱吊他们一下,让他们后撤五里,给戚继光的骑兵以空间。 于是李国纪和萧显派来的使者开始谈判,表示愿意支付这笔财物,但是需要时间,希望萧显等人暂且退兵十里,方便李国纪等人劝说城内富户交纳财物。 萧显等人当然不愿意退出这么远的距离,而且他们深知,这搞不好就是明军的缓兵之计,说不定此刻明军的援兵已经出发,要是时间拖延的太久,等到明军的援兵赶到,自己恐怕就不是考虑怎么劫掠上海,而是要考虑怎么脱身的问题了。 故而萧显等人给李国纪的回答就是,萧显等人退出五里外,只给上海县一个时辰时间,他也算的很清楚,差不多一个时辰,正好避过天气最炎热的时间,暑气消退,城上的士卒也筋疲力尽,此事攻城,正是时机,他预计最快的戚继光部也要入夜才能赶到,到时候把这帮倭人留给戚继光就行了。 与此同时戚继光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首先是给战马披甲,士卒们也要披甲,还有提前服用避暑的药物。正好嘉靖朝名医许绅之子许长龄正在上海县,这位许绅乃是嘉靖朝名医,累官礼部尚书,乃是浙江嘉兴人。 许绅最为厉害的就是救活嘉靖,壬寅宫变事件爆发,宫婢杨金英等谋逆,以帛缢杀嘉靖,气已绝。许绅急调桃仁、红花、大黄等峻药下之,辰时下药,未时忽作声,去紫血数升,遂能言,又数剂而愈。 嘉靖十分感谢许绅,加太子太保、礼部尚书,赐赍甚厚。许绅曾患脾疾,病愈。三月,许绅得疾,曰:“吾不起矣。曩者宫变,吾自分不效必杀身,因此惊悸,非药石所能疗也。” 许绅去世后,他的儿子许长龄辞官归家,一直在嘉兴府、松江府、苏州府一带行医,戚继光和李国纪等人请许长龄为将士们配置一种避暑之药,以利作战。 许长龄思考了一会,开方以冰片、干姜、大黄、小茴香、肉桂、桉叶合药,配置给士卒们服用,其中冰片可是一味价值不菲的药材,许长龄笑着说道:“这不劳他人,老夫这里就有,也算是老夫的一片心意吧!” 配置好药材后,戚继光决定先下手为强,待士卒们服用药物后,戚继光令李国纪打开仪风门(老西门),打出旗号率军鱼贯而出。 虽然萧显等人退出五里,但是依然留了人监视上海县城,见大队明军出城,立马回报萧显,萧显立刻带着大队自己的人马前来。明军的认旗上写着苏松镇总兵官戚,再看到这些都是骑兵,没有步卒,很明显这些就是戚继光的苏松镇官军。 见戚继光来的如此之快,萧显有种不详的预感,但是他也很清楚,现在没有退缩的余地,人家是骑兵,自己靠两条腿,一旦后撤,就会被官军衔尾追击,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唯有一战,战胜戚继光才行。 他叫来倭人武士首领,告诉他前面的是大明在苏松地区的最高武官,差不多相当于倭国的大名,只要杀了他,上海县的财物可以先让倭寇劫掠,这帮倭寇顿时发出一阵怪叫,他们本就是浪人,只为钱财,要是能击杀大明总兵级的高官,那也算扬名于天下了。 一帮倭寇出来列阵,倒是把明军给吓了一跳,主要是这帮倭寇奇装异服,看起来倒不是来打仗的,搞得明军将士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懂情况。 这帮倭人武士还煞有介事的向戚继光派出一个翻译,说他们的首领愿意大明的总兵官进行一骑讨,也就是单挑,一众大明官军不由得骂道:傻卵,咱们戚总戎是何等样身份,你一个贼寇头子,还在想屁吃呢。 见倭寇的差不多都出来了,没有什么伏兵,戚继光当即下令进攻,中军的令旗和认旗同时挥动,明军骑兵开始慢慢加速。 上海县城之上,官员、士绅富户和守城的官军,都紧紧盯着戚继光部,明军的骑兵缓缓加速,准备直冲倭寇的军阵,得胜钩上挂着的透甲枪闪烁着点点寒芒。 随着明军骑兵开始加速,大地传来了马蹄的震动,明军骑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高大,倭寇这才发现,大明的骑兵可不是像倭国骑兵一样骑在狗一样大的战马上作战,尤其当先的辽镇骑兵,都是产自辽东的神俊战马,倭寇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战马。 很快双方的距离就接近到百步内,倭寇首领刚准备下令弓箭手准备射击,明军骑兵的强弩就已经抢先发射了,戚继光事先就有过命令,第一轮弩箭,主要就是对付倭寇前排手持太刀和弓箭手,见明军的弩箭射去,前排的倭寇倒下去不少,明军最后一丝疑虑都没有了。 原以为倭寇装束奇异,莫不是会妖法,没想到看起来非常夸张的倭寇甲胄面对明军的强弩就跟纸糊的一样,完全没什么卵用。倭寇所用的甲胄,都是轻甲,竹木、皮革为主,铁甲很少,只是看起来很夸张,实际上屁用没有。 明军骑兵将弩放好,从得胜钩里取出透甲枪,一头扎进倭寇人群中,打头的辽镇铁骑善用长枪,为大军前锋,两翼是使用马刀的宣大骑兵,不少倭寇企图近身挥刀斩杀明军骑兵,都以失败告终。 主要是倭人实在是太矮,穿戴甲胄后本就不灵活,跳起来正好把脖子送到明军的马刀处,倒是人怪好的。 不过倭寇的长枪对明军的骑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主要是捅刺战马,明军骑兵落地后,往往被一群倭寇斩杀,戚继光看得目眦欲裂,令旗挥动,要辽镇铁骑直接凿穿倭寇。 第110章 露布飞捷报君知 当戚继光的辽镇骑兵彻底凿穿整个倭寇的队伍后,萧显知道事不可为了,在邓文俊还在试图组织反抗的时候,萧显已经带着自己的心腹开溜了,这么多年的海盗生涯,让他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弟兄的作用就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戚继光调转马头,看到已经陷入混乱的倭寇,下达命令,全军以百户为单位,再次冲击,明军骑兵调转马头再次加速向着倭寇冲击。 已经知道骑兵冲锋威力的倭寇根本不敢正面对抗明军,倭寇本就不是军队,所依靠的无非就是靠劫掠维持的一股悍勇,一旦发现面前的明军无法战胜后,士气就会迅速崩溃,都想着自己逃命,而不是拼死反击。 明军开始以百户为单位追缴逃窜的倭寇,对于现在明军来说,这些倭寇一个个头上顶着的哪是脑袋啊,那就是一个个的银元宝啊。 在众多海寇四散奔逃,各自逃命的时候,剩余的倭寇却集中起来,准备拼死一战,和明军拼个鱼死网破,因为他们深知,自己在大明人生地不熟,装扮又极为显眼,倭寇的发型是所谓月代头,像个杀马特一样,将由前额侧开始至头顶部的头发全部剃光,使头皮露出呈半月形。据说是为了在战场上便于戴上头盔,避免闷热。 不光是发型,这时候的倭人各个都是武大郎,在大明太好认了,他们深知自己在大明犯下的罪行,一旦他们像这些海寇一样四散奔逃,一旦落单被大明百姓抓到,当日他们干的那些事情,大明百姓会一点不少的还给他们。故而他们选择死战。 倭国人的脑回路就是比较奇怪,都这个时候了,不想着怎么给自己找一条活路,他们想着的是怎么干掉戚继光,然后名垂青史。果然非人哉! 戚继光也发现了这伙倭寇,这帮人很明显是真倭,既然他们想找死,那戚某人肯定要成全他们。戚继光指挥数个百户的辽镇铁骑,使用强弩在远处攒射,戚继光已经发现了,倭寇的倭刀虽然锋利,但是倭寇的甲胄只是个样子货,看来倭寇的什么锻刀仙人、制甲仙人也是扯淡。 面对明军骑兵的攒射,倭寇毫无招架之力,想要冲出去和明军一决高下,但是迎接他们的都是明军的弩矢,这时候驻扎在上海县的卫所官军也按耐不住了,见戚继光的明军骑兵已经将倭寇击溃,出城来找到落单的倭寇,管他们借五两银子花花。 看着这帮身边的倭寇一个个被明军射倒,倭寇头目不禁大怒,他觉得他可以死,但是不能被这么折辱,有失武士的尊严。戚继光有些好奇,便找来一个通晓倭语的翻译,听听他在鬼叫什么。 翻译听了一会,说道:“戚帅,那倭寇头领在骂您,说您没有武士的气概,不敢和他一对一。”戚继光只是一笑,说了两个字:傻卵!命令明军加快进度,赶紧把这伙倭寇干掉好结束战斗。 见倭寇中使用长枪和太刀的都死的差不多了,戚继光下令明军再次冲锋,准备一举将这伙倭寇歼灭。 在城墙上观战的李国纪等人见明军已经大胜,赶紧吩咐道:“赶紧准备犒军的酒肉,还有城内的医生也要集中起来,给戚总戎麾下的勇士治伤。” 随着明军铁骑滚滚而过,最后一个真倭也倒下去了,明军骑兵赶紧下马斩获首级啊,这可都是银子啊,不少倭寇的狗头已经被明军的战马踏碎,搞得一众明军惨叫连连,像死了爹娘一样。 在城墙上观战的李国纪对一众士绅们说道:“戚总戎麾下的九边精锐果然不凡,大战之后,见同袍战死,嚎啕大哭,真义士也!”他哪里知道明军是因为大部分的首级都被战马踏坏了,损失了不少银子才哀嚎连连的。 戚继光也下马查看这些倭寇,他最在意的就是倭寇的长枪,虽然这伙倭寇中长枪装备的比例不高,但是确是给明军造成最大伤亡的。 戚继光找到一柄倭寇的长枪,确实和大明制式长枪不一样,明军的长枪注重小枪头,枪头一般四两以下,枪头要轻,才能得心应手,灵动多变。因为小枪头在步战中,尤其是无甲、轻甲对战时,由于更加敏捷,相对于大枪头,它更容易占得先机,战胜对手。而且,小枪头由于重量轻,即使枪杆很长,也比同长度的大枪头更容易操控,理论上小枪头可以造得比大枪头更长。 而且边军长枪兵使用超长枪对抗蒙古骑兵。主要是戳马和刺骑兵的弱点,比如面部,喉部。小枪头更容易控制。 但是倭寇的长枪则不一样,首先倭寇的长枪枪杆制造颇为精良,以橡木一类的硬木为芯,外面包裹竹片,枪柄涂漆防水。而且和明军喜欢使用小枪头不同,倭寇的长枪喜欢使用重枪头,宽刃。 还有一点在于倭寇长枪一般使用铤装而非銎装(套筒式)。一般来说,铤装适合劈砍类长杆兵器,方便安装扁杆,容易掌握刃筋;而銎装适合突刺类长柄武器,一般都是正圆形套筒,装圆杆。倭寇的长枪倒像是由长刀演化而来的,所以重视劈砍效果,不是很强调破甲效果。 难怪不得这帮倭寇的枪法与大明的枪法完全不同,大明的枪法源于宋代的杨家枪法,惟杨家之法,手执枪根,出枪甚长,虚虚实实,奇奇正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杨家枪法的六字精髓,一截、二进、三拦、四缠、五拿、六直,一直被明军各级军官视为箴言,明军的长枪以刺杀为主。 而倭寇使用长枪,更像在使用一柄极长的长刀,注重劈砍,格挡的特点,而不像中国枪术以轻捷灵巧取胜。这也是今天不少明军士卒命丧于此的原因,明军士卒把倭寇的长枪当成大明的长枪来防御了,反被倭寇所乘。 见明军都已经带着斩获的首级归来,天色已晚,戚继光命令大队明军回到上海县城,打扫战场的事情就交给卫所兵了。 第111章 露布飞捷报君知(二) 这次明军可谓大获全胜,光是明军斩获的首级就超过一千,还有大量的首级因为战马踩踏而无法获取。第二天方廉就亲自从松江府城赶到上海县。 戚继光赶紧来拜见方廉,毕竟现在方廉可是他的金主爸爸,首级赏功钱还要指望他了。方廉问道:“戚总戎,可曾斩获名贼?”方廉所说的名贼,就是如同王直、萧显、邓文俊这样的倭寇大头目,要是能抓获一个倭寇大头目,那就可以为这次的大捷增色不少。 戚继光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方府尊,名贼哪是那么好抓的,萧显早就见事不妙溜了,邓文俊在乱军之中,也不知道是被杀还是趁乱溜走了。” 方廉一听也不气恼说道:“本府马上佥发松江府的民壮巡检,还有金山卫的军兵,搜捕漏网之鱼和逃散的倭寇,看能不能找到邓文俊。” 方廉当然知道戚继光来见他的目的是什么,笑着说道:“戚总戎不必担心,将士们拼死血战得来的军功,我方某人就算再不肖,也不会吞没的。” 方廉问道:“戚总戎,此番与倭寇交手,你觉得如何?” 说实话,戚继光对于倭寇的武艺并不是多看得上,倭刀质量确实是比大明的官刀好,但是并不是说大明造不出来,只不过大明的军队若是都用上这么好的刀,那太仓库得破产。而且倭刀需要精细得维护,这点不少大明得士卒根本做不到的。 昨天一仗,看似打的痛快,但是戚继光明白,算是吃了一碗夹生饭,虽然看起来明军大破倭寇,但是只不过是击溃了倭寇罢了,明军伤亡的也不小,损失快两百人,战马更是折损了不少,这些都是九边的精锐,就算拿十个倭寇来换,也是明军血亏。 而且没有斩获倭寇首领,萧显等人很快就可以重新拉起一支队伍,到时候卷土重来,而大明培养一名精锐骑兵,花费不菲,戚继光回想了以下,除了这些九边精锐不熟悉倭寇战法之外,更重要的还是江南的天候地势并不适宜骑兵大兵团作战。 江南卑湿潮热,水网纵横,莫说北方来的骑兵,首先是战马难于适应环境。北方的战马根本不能适应南方的气候,而且复杂的水网沟渠也严重限制了骑兵的行动,大规模的骑兵作战还是受到很大限制,而且骑兵耗费不菲,养一名骑兵足够供养三名精锐步兵了,戚继光觉得依靠外调九边精锐,还不如自己训练精兵。 戚继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方廉,方廉有些无奈的说道:“戚总戎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是苏松之地,商贸发达,百姓不愿为军,就算是戚总戎勉强招募来士卒,恐怕也是市井无赖之徒,济不得什么事的。” 作为本地的父母官,方廉还是很了解情况的,若是苏松当地能够练出强兵,他方廉早就编练民壮了,依明制,守卫城池,警备盗贼当是民壮的主要职责。本地官司率领操练,遇警调用,事定仍复为民,民壮作为一种兵种,在全国推行。 后来民壮由召募变为编佥,成为一种徭役,依里甲以为额数,大约多者千有余名,少者不下四五百名。以松江府为例,民壮大抵不下两千,可是有什么用呢?应募者多市井无业游惰,缓急不可得力,日营役遣蚕食物于乡,民颇病之。御敌无方,扰民有术是方廉对于民壮的评价。 戚继光说道:“方府尊说的是,市井无赖,难以练出强兵,还是要招募良家子弟,严加训练,精良器甲,方可足用。” 方廉笑着说道:“戚总戎不必心急,估摸着唐都宪过几日就会到了,到时候戚总戎向唐都宪陈述此事,都宪大人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方廉现在很开心,重创倭寇,取得了大明对倭寇的大捷,之前上海县被劫掠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了,他的乌纱帽算是戴稳当了。而戚继光显然不是这么看,与方廉的乐观不同,戚继光显得并不开心,他对御倭的前景可没这样乐观。 他很清楚,沿海生计无着的百姓和流浪的倭寇多的是,斩首一两千根本没有什么大用。通过询问俘虏,戚继光才知道萧显为什么来劫掠上海县,这锅还得王忬来背。 原来嘉靖三十二年闰三月,王忬部署军队,向倭寇的巢穴——烈港展开围攻,俞大猷、汤克宽等率军破其巢,诸倭巢穴既毁,王直、徐海等奔散四出,倏忽千里,原本集中在巢穴内的倭寇,一时散开在海面之上。 烈港之围引发了江南地区的严重倭患。在烈港被围困之时,萧显率领的一支由福建人和日本人组成的队伍,无法进入烈港寻求贸易或补给,于是向民殷物阜冠于全国的江南展开突然袭击。 几乎与此同时,从烈港包围中逃逸的倭寇,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食物匮乏,船只也有不同程度损坏,亟需修理,所以他们的当务之急也是要寻找新的补给点。于是在嘉靖三十二年闰三月底至四月初,多股倭寇登陆江南地区,形成从北、东、南三面夹击之势。整个南直隶全线告警。 王忬现在是拍拍屁股去当蓟辽总督去了,可是他留下的烂摊子还得唐顺之等人收拾,故而这几日唐顺之、胡宗宪狠狠的在嘉靖面前告了王忬一次刁状,参了他一本。 唐顺之毫不客气的指出,正是由于王忬不计后果的攻击烈港,导致倭寇群起,进犯南直隶,唐顺之在奏疏中称: 倭自闰三月中登岸,至六月中始旋,留内地凡三月。若太仓、海盐、嘉定诸州县,金山、青山、钱仓诸卫所,皆被焚掠。上海县、昌国卫、南汇、吴淞江、乍浦、舟山诸所,皆为所攻陷。崇明、华亭、青浦、象山、嘉兴、平湖、海盐、临海、黄岩、慈溪、山阴、会稽、余姚等县乡镇,焚荡略尽。向来所称江南繁盛安乐之区,骚然多故矣! 虽然戚继光在上海县打了一场漂亮仗,但是并不能缓解倭寇大举进犯的局势。他麾下不过一千多骑兵,就算都是铁人也打不了几颗钉啊。这些事情也不是他一个苏松总兵能解决的事情,只等唐顺之来查验战果上奏嘉靖再说吧。 第112章 露布飞捷报君知(三) 身在镇江的应天巡抚唐顺之听说戚继光上海大捷的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到上海县,直接查看这些倭寇的首级和尸体。 看到首级的月代头和不到五尺的尸体时,唐顺之非常高兴,他最担心的就是戚继光杀良冒功,现在看来可以不用担心此事了,这次斩获的都是真倭,毕竟在大明找这么多武大郎还是不容易的。 最近他压力十分大,倭寇频频出击,让他这个应天巡抚倍感压力,虽然把锅成功的甩到了王忬头上去,但是唐顺之也知道,若是不能成功的解决倭患,在嘉靖心中他唐顺之就是一个能力不足的人。 故而戚继光在上海的大捷一定要好好宣传,唐顺之亲自草拟报捷的奏疏,还请巡按御史一同联名,发往京师。戚继光再次向唐顺之陈述想要自己练兵御倭的想法,唐顺之说道:“元敬有练兵之意,本宪当然是支持的,只是现在倭寇频频出击,圣上已然震怒,你我若是不将倭寇扑灭,恐怕难熄圣上雷霆之怒。” 唐顺之的话说的很清楚,他可以支持练兵,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倭寇四处出击,嘉靖已经震怒了,若是不把倭寇按下去,恐怕还没等到戚继光把兵练出来,他俩的乌纱帽都飞走了。 对于这个事情,戚继光早有想法,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唐顺之,现在水师孱弱,不能远出御敌,而且大明水师缺乏海船,缓急之间难以得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操江提督的水师调来,配合崇明沙所将长江入海口完全封锁,不准倭寇窜入内河作乱。 将倭寇侵袭的范围限制在沿海,然后就是兴建城墙,将江南地区没有城墙的县城和因为年久失修倒塌了城墙都修复起来,有了城墙,再依靠民壮和卫所兵,明军守城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倭寇要想攻城也没那么容易了,而戚继光自己带领这些骑兵作为机兵,分驻要害地方,防备倭寇。 同时在倭寇容易大规模登陆的地方如川沙等,修筑军城,将川沙堡扩建为川沙守御千户所,防止倭寇从此地登陆。对于戚继光的建议,唐顺之表示同意,然后问道:“元敬准备招募多少士卒训练?” 戚继光说道:“禀都宪,末将准备招募三千骁勇,俱是良家子,教以战阵,用申同仇之慨,报以拳拳之心,月支银一两五钱,米一石,精良器械,用之为战。” 对于戚继光的建议,唐顺之表示同意,招募三千人,一月不过四千五百两军饷和三千石米,对于富庶的南直隶来说,如同九牛一毛,倭寇每次上岸劫掠造成的损失都不止这些,他也明白戚继光的建议,加强城防,将戚继光的兵脱身出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游兵,机动作战,同时压缩倭寇的活动空间,步步为营,把倭寇赶下海去。 这里面最麻烦的就是调操江提督的水师来协防崇明了,之前唐顺之就曾经要求调动水师,可是现任操江提督临淮侯李庭竹兼着漕运总兵的差事,根本无暇顾及操江提督的事情,按理说,除了操江提督这一武操江外,还应有一操江都御史也就是文操江,但是现在文操江缺位。 他之前上书南京兵部尚书兼参赞机务张经,请求他以南京兵部尚书的名义调动操江提督的水师协防崇明,但是被张经以操江水师拱卫南京,职责重大为由给拒绝了,这次借着报捷,唐顺之再次在奏疏里提及此事,希望嘉靖直接下命令给张经,调动操江水师,协防崇明。 报捷的奏疏一路直抵京师,送达兵部,这是这几个月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官军主动出击,重创倭寇,兵部尚书聂豹和左侍郎杨博十分高兴,立刻将报捷的文书送达西苑。 嘉靖随即召集阁臣和聂豹、杨博,得到报捷文书的嘉靖也显得很高兴,这几个月以来,倭寇四处袭扰,大明官军只能在倭寇屁股后面吃灰,往往都是追之不及,东南损失巨大,嘉靖为此已经发过几次火了,阁臣们最近都不敢触嘉靖的眉头。 嘉靖说道:“唐顺之、戚继光果然得力,上任不过数月,就重创倭寇,诚善事也!内阁以为,当如何赏赐为好啊?” 严嵩作为首辅说道:“唐顺之为应天巡抚,居中谋划与戚继光临敌决断,重创倭寇,当各升一级,追赠父母,其余士卒升赏,各按成例即可。” 嘉靖说道:“那就加唐顺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戚继光升都督同知。眼下倭寇泛滥江浙,荼毒数省,内阁、兵部有何看法?” 作为兵部尚书的聂豹说道:“现在倭寇流窜数省,行踪不定,寻常督抚,已经难以剿灭,当设以专官,总领东南备倭事。” 聂豹的话一落,一众臣子们都在思量此事,这个职务可是不小,比之寻常的督抚,不知道要大了多少倍,寻常督抚,最多不过两省,这东南数省,尽在其执掌之中,不可谓权力不重,要是能推举个自己人上去,那将是极大的助力。 嘉靖问阁臣们道:“诸位阁老怎么看。” 严嵩说道:“陛下,本兵之言,似乎可行,但是此官乃因事而设,不为常例,当遣重臣以本官出任,事毕即撤。”严嵩与嘉靖相伴这么多年,对他多疑敏感的性格太了解了,虽然现在的形势逼迫嘉靖不得不设置方面大员,总领御倭事,但是将东南数省交到一个臣子手中,终归是让嘉靖不放心的。 故而严嵩特意强调两点,一就是以本官出任,说明这个职务无定员、无品级、无任期,并非朝廷的常设职务,另外一个就是强调事毕即撤,说明是临时性职务,不为常例,防止臣强君弱的局面发生。 果不其然,听了严嵩的话,嘉靖非常满意,说道:“惟中做事妥帖,内阁本兵看看,谁能担此重任呢?”一众大臣们都在盘点自己夹袋中的人,看看谁合适。 第113章 露布飞捷报君知(四) 严嵩说道:“陛下,现在应该先确定这备倭总督所辖地域,应该以何品级出任为要。” 嘉靖想了想说道:“将东南深受倭寇之害的数省全部划归其管理,统一事权,朕意以兵部尚书出任如何?” 严嵩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等不及。眼下受倭寇祸害较大的省份有: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两广,但是两广太过遥远,且广西也不安稳,两广宜专设总督辖制,山东离京师较近,可责成巡抚专司其事即可。” 嘉靖点点头说道:“那就议一议谁可当此重任吧!” 这个职务权力不可谓不大,但是职责也颇重,一旦备倭出现重大的失误,以嘉靖的性格,那肯定是身败名裂,而且以尚书衔出镇地方,不可谓不重视。 没想到作为首辅的严嵩这次竟然罕见的没有推举人选,严嵩说道:“陛下,臣不通军务,也不是江南人士,对于人选,实在是没有可推荐的,徐阁老是松江府人,又是王学巨擘,交游广泛,颇有识人之明,还是请徐阁老来推荐吧。” 严嵩虽然看似在推辞,实则是是在嘉靖面前借机给徐阶挖坑,徐阶好提携后进这是举朝皆知的事情,徐阶的王学背景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严嵩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就让徐阶有些进退两难了。 严嵩做了这么多年多年的首辅,严党也算枝繁叶茂,怎么会找不出人来呢?从品级上来说,漕运总督吴鹏、两广总督欧阳必进、右都御史鄢懋卿都是符合条件的,严嵩都没有推荐他们,无非是以退为进罢了,严嵩知道,这么重要的人选,嘉靖心目中肯定有了想法了。 严嵩不介意用此事恶心一下徐阶,日积月累,破坏徐阶在嘉靖心目中的形象。 徐阶也是人精了,怎么会不知道严嵩的想法呢?当下说道:“严阁老谬赞了。这等人选,臣岂敢置喙,还是陛下圣裁!” 嘉靖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这就奇了怪了,内阁两位阁老,连个人选都推举不出来吗?还是我大明朝无人可以御倭?” 严嵩和徐阶赶紧跪下请罪,嘉靖说道:“徐阁老说说吧,你是松江府人,总要为你的家乡择一父母官,造福桑梓吧!” 徐阶无奈,他明白严嵩的话在嘉靖那里起了作用,嘉靖今天就是要自己举荐人,若是自己举荐乡党或者王学门人,在嘉靖眼里就有了结党的嫌疑,严嵩这老狗现在搞得徐阶很被动,徐阶必须找到一个和他、王学没有什么关系,又有足够的能力,能够真的解决倭寇,因为这时候举荐大臣是要承担责任的。 尤其是这样的方面大员,一旦招致打败,他徐阶是肯定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而且严党也不会放过这等机会的。同时徐阶还要猜测嘉靖的意图,最好是能够猜到嘉靖心目中的那个人选。 徐阶紧张的思考着,在嘉靖正准备再一次提醒他的时候,徐阶终于开口说话了,徐阶说道:“臣以为南京兵部尚书张经,足以当此任。” 在徐阶眼里,张经确实是一个上上之选,张经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福建福州府侯官洪江乡人,既是东南人士,熟悉当地情况,又和徐阶一贯没有任何来往。而且从资历来说,张经应该是无人能够超越的,毕竟现在正德十二年的进士活着的都不多了。 同时他还是南京兵部尚书,职务上刚刚合适,而且张经确实是知兵之人,嘉靖十六年,由于徭役的频繁和汉官的勒索,以侯公丁为首的瑶族武装占据罗滩,攻城杀官。朝廷命张经任两广总督,总督两广军务。张经到任后,立即指挥官军进剿,四道进军会师宾州,抵达叛匪巢穴之后夹击。叛匪被击败之后向东逃奔林峒去了。王良辅等率兵出击阻拦,叛匪被破中断,再次向西回奔,明军趁势斩首一千二百余级。 在此次作战中,俘获叛匪四百五十人,招降的人有二千九百多人。当地的土人说,祖祖辈辈在这里居住已经八世了,从来没听说官军有到这里剿匪的。此外张经还参与对安南的征讨。 在安定两广之后,安南国相莫登庸杀其王自立,致使内乱不息,长期不向大明进贡,且又侵占大明边境土地。嘉靖决定兴师问罪,派原总督宣大、山西军务的毛伯温到广西,与张经会商进兵。张经等人经过对形势的分析之后,认为安南正忙于战事,没有工夫前来请贡,并不是有意怠慢明朝上国的;况且远征安南劳师糜饷,这不是一条上策,应该想法子震慑他们让他们不敢不听从号令。 于是毛伯温、张经等人决定攻心为上,一面用重兵压境威慑,一面派张岳入安南,晓以利害。最终,莫登庸权衡利害关系,向天朝谢罪,避免了一场战祸。 张经的资历、才干都足以担任此事,故而徐阶向嘉靖推荐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福建备倭军务。 嘉靖问道:“徐阁老推荐张经,诸位以为何如啊?” 一众大臣们都表示赞同,主要是确实找不出比张经的资历更深的大臣,而且张经现任南京兵部尚书,朝廷诏令到达,就可以立即上任,不耽误军情。 嘉靖于是说道:“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那就命张经解部务,以南京兵部尚书总督江南、江北、浙江、福建备倭军务,南京兵部事,由左侍郎李天宠暂署,令李天宠参赞南京机务。” 既然嘉靖已经做出了了决定,那一众臣子们就赶紧去传达,走出无逸殿,徐阶才发现自己后背冷汗淋漓,看着前方的严嵩佝偻着身子慢慢走回直庐,徐阶赶紧迎上前去,扶住严嵩说道:“严阁老慢走,下官扶严阁老回去。” 严嵩眯着眼睛说道:“老夫老子,不中用了,以后子升多担待些!” 徐阶头垂得更低,躬身扶着严嵩说道:“阁老不老,再说大明还需要阁老!” 严嵩只是摇摇头,在徐阶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直庐。 第114章 突遭弹劾心无奈 最近可谓是朱载坖最悠闲的时候了,嘉靖明令朱载坖不准再参与政事,除了跟随英国公、成国公两位老公爷代皇帝祭告天地祖宗以外,就是继续跟随讲官学习经义和抄作业了。 杨继盛被打完后削职为民,准备回到自己保定老家去,临走之前和自己的夫人来到裕王府感谢朱载坖。二人也没有深谈,只是聊了一会天,朱载坖见杨继盛夫妻二人都是布衣,也知道他为官清廉,未曾有什么积蓄。 杨继盛七岁时,其母曹氏早逝,其父杨富另娶。继母陈氏妒嫉他,让他放牛。杨继盛经过里塾,看见里面的儿童读书,很是羡慕。因而对他的哥哥说,请求能够跟从塾师学习。哥哥说:“你还小,学什么?”杨继盛说:“年纪小能放牛,就不能学习吗?”哥哥将这些对父亲说了,父亲让他学习,但还要牧牛。杨继盛十三岁时,才能够从师学习。家庭贫困,学习越发刻苦自厉。他也算是个苦命人。 朱载坖问道:“椒山公回乡之后,有何打算?” 杨继盛笑笑说道:“草民既不为官,回乡之后,自然是耕读为生,教养子弟。” 朱载坖点点头,暂时是不可能起复杨继盛的,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朱载坖想到杨继盛所在的河北,也是华北平原,也是可以推广种植玉米的,便与他约定,明年从皇庄送一些种子给他,请他在家乡推广种植。 见他们二人实在是清贫,朱载坖还是送了二十两银子的程仪给他。 在随二位国公祭祀的途中,朱载坖还抽空去看了一下自己的庄子,虽然朱载坖对皇庄佃户的生活境遇之差已经有所准备了,但是真的看到这些皇庄佃户的惨状,朱载坖还是感到震惊,整个皇庄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房屋,佃户全凭自己的双手劳作,牛马等牲畜一概也无。 铁制农具也非常少,朱载坖同情心泛滥,当即下令给皇庄购买耕牛等牲畜帮助劳作,同时自己出钱购买铁制的农具发给这些佃户,同时免去了今年的租子,朱载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黄锦找来的番麦尽可能多的播种,今年收获后还要给杨继盛送过去一部分,让他在保定推广。 除了这些事情以外,就是有时候汪道昆来访,探讨下昆曲,点评对方的家班技艺如何。 本来今日朱载坖送走汪道昆,来到自己王妃的住所,见李氏黛眉紧锁,便上前问道:“王妃为何愁眉不展?” 李氏说道:“裕王殿下,接下来可得过紧日子了!” 朱载坖连忙问为何,原来之前端阳节进宫,花费不少,后来朱载坖看望自己母妃,也向宫里送了不少礼物,朱载坖自己出手又阔绰,在皇庄花去数百两不说,还大手一挥免去了今年的租子,王府又减少一个进项,现在王府就靠官店的收入维持着。 下半年还有中秋、万寿节(嘉靖的生日)等节日,都需要李氏进宫应酬,裕王府也得置办礼物,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所以裕王妃提醒朱载坖要节约一点,毕竟万寿节这些可疏忽不得。 朱载坖揽过李氏说道:“那孤就得找户部要本王的禄米了!” 按照大明祖制,亲王有一万石禄米。在洪武、永乐时期藩王岁禄也基本为本色,偶有部分折钞,并不多见;到仁宣时代,折钞开始普遍化,并作为常例固定下来,凡藩王岁禄皆米钞兼支,并且制定了米钞折换率,一石米折钞十五贯。 后来大明宝钞跟废纸一样了,折钞显然是不行的,在藩王们的不断闹腾下,朝廷不得不妥协,从折钞变为折支银布。岁禄折银绢,意在将岁禄折钞部分改为折银和绢,在不增加岁禄额数的情况下,增加实际所得。 按照规定,亲王每岁合得粮储,皆在十月终一次尽数支拨。但是实际上户部也是看人下菜的,要是这个王府不闹,或者闹得不厉害,那就少给或者不给,像晋王、代王、周王这种大藩,就会折银的时候户部就不敢给的太低。 因为宗室禄米折支,根本就没有个规定,上谕倒是说了:亲王每石折银1两,郡王将军每石折银8钱,如不愿收本色,可全部折银收取。但是实际上户部从来没有按照这个标准执行过,每石折银七钱就算有良心了。 甚至闹出过一石宗禄只二钱五分的事情来,不光是如此,折银之后还有漂没,本来漂没算是大明的一种潜规则,本来是源自于军饷的发解,一般来说,大明的军饷就是送十到八,或者送十到六,都是可以理解的。通俗点就是一万两银子,实际上到军营的只有八千两至六千两,其他的两千两到四千两,官吏们就以漂没为借口。就是说,这些东西路上遇到意外,损失掉了,没了。实际上其中的绝大部分是被贪污了。 在这个问题上,大明户部可是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管你是亲王郡王,还是九边的苦哈哈大头兵,都得漂没,当然看在亲王们毕竟是老朱家的人,可以优惠一下,会员价,漂没两成,亲王以下,漂没三成。 别说九边的督抚总兵没办法,就是这些亲王们,一样也得老实认栽,乖乖漂没。 朱载坖算了一下,一万石禄米,他也不敢想每石折银一两的那种好事,每石折银七钱,就算七千两,扣去漂没的两成,还剩五千六百两。 乖乖,朱载坖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挺有钱的,三百两就可以买个秦淮河的花魁娘子,自己五千六百两,买十八个花魁娘子还剩二百两,岂不是很有钱! 朱载坖当即叫来刘忠和滕祥,让他们明天去户部,问问今年的禄米什么时候发,发多少。 结果第二天他们二人灰头土脸的回来,钱是没要到,关键是听说还被都察院的言官们知道了此事,听说正准备弹劾朱载坖! 第115章 突遭弹劾心无奈(二) 原来朱载坖派刘忠和滕祥前去户部索要禄米,户部尚书方钝表示虽然禄米的发放归户部,但是该发多少宗禄,却不是他这个户部尚书该管了,而是应该先去礼部,搞明白到底应该发多少禄米。 滕祥等人又来到礼部,结果得知礼部尚书欧阳德卧病在床,礼部两位侍郎说兹事体大,这些事情不能决断,要欧阳尚书才能决断,等欧阳尚书能视事再说。 朱载坖算是明白了,这帮人都是混元形意太极门的弟子,马保国的徒弟,打的一手好太极。 结果好死不死,滕祥等人去户部的时候,被兵科都给事中王国祯看到了,这兄弟肯定是最近没完成任务,故而听说此事,立刻回去弹劾朱载坖,说他不恤民力,提前索要禄米,甚至给朱载坖扣了个不孝的帽子。 朱载坖也是很无奈,自己算是肉没吃到还惹了一身骚,这算怎么回事!这王国祯吃的真咸,朱载坖叫来陆绎,问道王国祯到底是何来头,陆绎查了一下说道:“回殿下,这王国祯乃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江西兴国人,一直在科道言官任职。倒是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 朱载坖有些不太相信,这王国祯一无背景,二无人指使,就这么上来弹劾自己一个亲王皇子,着实有点说不过去。陆绎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耐着性子给朱载坖解释了,大明的言官们,最爱的就是弹劾藩王和宗室了,一来可以刷声望,自己连皇亲国戚都敢弹劾,多牛。 二来嘛就是风险低,进谏皇帝,要是遇到嘉靖这样的主。很有可能直接喜提诏狱廷杖套餐,要是弹劾朝廷大佬,很有可能遭到他们报复,但是弹劾亲王宗室就没有这种顾及了,虽然他们地位很高,但是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政治权力,皇帝对于宗室一般也是比较容忍的,只要不涉及谋反,一般都不做处理,大不了让宗人府申斥一番罢了。 反正这些宗室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言官们往往把宗室藩王当成最好的弹劾对象,朱载坖作为实际上的皇长子,又是大臣们心目中的储君,当然要严格要求,王国祯弹劾朱载坖,纯粹就是就是那朱载坖当无情的刷声望机器,准备拿他上上分,刷个直臣的声望。 搞明白这点,朱载坖在心里冷笑,好啊,你王国祯准备把我朱载坖当工具人来用,是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是吧。唯一可虑的就是他是江西兴国人,会不会是严阁老的乡党,朱载坖便问陆绎道:“这王国祯与严阁老是否有关?” 陆绎说道:“应该是没有关系,王国祯要是和严阁老有关系的话,也不会十年了还是个都给事中,而且从未听说他与严阁老有什么交集,” 朱载坖想想也是,严党又不是垃圾站,专收废物点心,既然不是严党,那朱载坖就要干点事情了,要不然这些言官御史都拿自己当经验包来刷了,那还得了。 朱载坖首先命令王府自即日起,王府闭门谢客,自己也在王府中待参,然后向自己的便宜老爹上疏,由于被言官御史弹劾了,自己现在不能参与任何礼仪活动了,之前嘉靖给自己安排的工具人活动都不能参加了,请陛下另选贤能吧。 朱载坖考虑到自己愚蠢的欧豆豆朱载圳有可能吃瓜,决定给他安排一个角色,他通过陆绎,散布小道消息,说王国祯乃是受景王指使,弹劾裕王,意欲争夺储君地位。 要知道,在嘉靖心目中,拿亲王当刷声望的工具和意图参与储位之争是两码事情,既然你王国祯愿意来招惹,那就要付出代价。 朱载坖闭门王府,天天就是听家班唱曲,不出王府大门一步,连讲官也被朱载坖以身体抱恙挡驾了,一时之间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按说亲王们哪年不被弹劾个几次?也都没说什么,为什么裕王殿下被王国祯弹劾,就如此惊恐,莫非内中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 这件事情当然引起了嘉靖的关注了,嘉靖向黄锦问明情况后,说道:“无缘无故的,这王国祯就因为知道了裕王索要禄米,就弹劾于他?莫非还有其他什么缘故?” 黄锦说道:“东厂没有查到什么什么,不过坊间有些传闻。” 嘉靖问道:“什么传闻?” 黄锦说道:“坊间传闻此事与景王有关,但是并没有什么实据,老奴以为是有人混淆视听。” 嘉靖冷笑一声,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本来准备直接将王国祯的奏疏留中不发,根本不理这事的,但是现在既然有扩散的可能,嘉靖就乐的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风搞雨。 嘉靖当即下令道:“将此本交内阁,问问惟中的意思。” 黄锦当即去办。 这边翰林院里,裕王的三位讲官爸爸,正聚在一起商量此事,高拱有些愤怒的说道:“这王国祯吃错了药不成,殿下只不过是正常询问禄米发放没有,他就上疏弹劾,六科是闲的没事了吗?” 陈以勤有些忧虑的说道:“现在殿下闭门不出,外间传言纷纷,这王国祯到底是什么心思,尚未可知。” 殷士儋比较直接,说道:“管他什么心思,直接找到他问明白就是了。” 高拱不由得无奈道:“找到他,谈何容易,六科在皇城之内,我们在外面,怎么找到他。” 虽然六科只不过是些小官,远远不能和翰林院这样得储才之所相比,但是六科给事中是直接率属于皇帝的监察机构,唯独内阁和六科的公署设在紫禁城里头。一进午门,往左边走是内阁,往右走就是六科的办公室,而翰林院是在午门之外,皇城外东南角,东为玉河桥,北靠东长安街。 王国祯一进皇城,三位讲官也没办法,他们既不是内阁办事人员,也不是六科得人,不是大朝会根本无法进入皇城。 殷士儋说道:“我自有办法找到王国祯,说罢就匆匆离去了。” 第116章 突遭弹劾心无奈(三) 黄锦将王国祯的奏疏交给严嵩,严嵩有些诧异的说道:“陛下何必理会这等言论?将其留中不发即可。” 黄锦苦笑着说道:“阁老,谁说不是呢?只是现在裕王殿下闭门不出,坊间又有传闻此事与景王殿下有关,故而陛下将此本发回内阁,问问阁老的意思。” 严嵩看了看王国祯的奏疏,说道:“以老臣愚见,这等无知小臣,风闻具奏,本是常事,既然事涉亲王,当然应当谨慎一点。臣以为裕王殿下不过是正常询问禄米发放的问题,并无不妥,而王国祯纯属无事生非,理应严惩,当黜之外放可也。” 黄锦于是将严嵩的意见回复嘉靖。 这边殷士儋下值后,没有更衣,直接在午门外等候,他径直走到一位穿着獬豸补子青色官服的官员面前,说道:“王科长(都给事中别称)请了。” 王国祯一愣,他并不认识这位高大的官员,便拱手说道:“在下是王国祯,请问阁下是?” 殷士儋说道:“鄙人翰林院检讨殷士儋。” 王国祯笑笑,说道:“原来是王记言(翰林院检讨别称),不知王记言寻鄙人何事啊?” 其实王国祯怎么会不知道殷士儋为什么找他,刚刚弹劾了裕王,裕王的讲官就找上来了,你说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感谢他王国祯对裕王的严格要求吧。 殷士儋也笑笑,说道:“鄙人只是有疑惑不解,裕王殿下只不过是正常询问禄米什么时候发放,不知道干犯了哪条王法,竟劳动你王科长亲自弹劾,下官身为裕王讲官,确实不解,故而请问王科长。” 殷士儋山东大汉,嗓门又大,这一嗓子把午门外下值的官吏都喊过来了。 王国祯有些不悦的说道:“殷记言,六科风闻奏事,似乎不必向你解释吧?” 殷士儋冷笑道:“风闻?敢问王科长风闻什么了?裕王殿下只不过问问禄米什么时候发放,有何过错,倒是请教王科长了?” 王国祯说道:“现在国用不足,裕王殿下本该体谅国步艰难,节约王府开支,为国家节省,而不是索要禄米,为国家增加负担,裕王殿下既为皇子,就应该为君父分忧,怎么,这不对吗?” 殷士儋强忍怒火说道:“王科长说的真好,下官不胜佩服。那王科长就该自下月起不领俸禄,眼下国用不足,王科长既为人臣,就应当君父分忧嘛!” 开什么玩笑,京官清苦,六科虽然说起来权力极大,但是归根到底还是个七品小官,俸禄不多,他王国祯还要靠着这些俸禄养活一家人呢,没俸禄喝西北风去啊。 王国祯当即说道:”殷记言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殷士儋笑着说:”这怎么是强词夺理呢?王科长不是说裕王殿下应该体谅君父吗?难道说你王科长就不体谅君父?还是你王科长无君无父?” 王国祯听了这话,当即暴怒,说道:“殷士儋,你想干什么?六科风闻奏事,本是职责所系,你难道要堵塞言路不成?还是为裕王张目?” 话没说完,眼前就已经出现了殷士儋沙包大的拳头,殷士儋实在是忍不住了,袖子一撸,直接上手,边打边骂,骂道:“直娘贼,我入你娘,跟某扯什么君父,你狗日的就是无事生非!” 两边的官吏赶紧把殷士儋拉住,李春芳也赶紧上前抱住殷士儋说道:“正甫不要动怒,这午门之外,怎可动手!” 就是,这又不是左顺门,怎么好动不动就打人,王国祯挨了几拳,站起来顶着个熊猫眼说道:“殷士儋,你欺人太甚!某不参倒你,誓不为人!” 当了言官这么久,就是尚书、侍郎他也是经常参的,朝廷大员也参了不少,不过就是参了一下裕王嘛,还被当街打了一顿,这下不但身体受到暴击伤害,并不算幼小的心灵也受到了暴击伤害。 听到这话,连李春芳也恼了,李春芳拦住殷士儋,出来说道:“王科长真是好大的威风!倒让本官见识了科道的威风,莫不是当我们翰林院都是死人吗?” 一贯以温润如玉示人的李春芳都出来这么说了,翰林院的官员也都纷纷出来指责王国祯过于跋扈,而六科不少官员也觉得王国祯弹劾裕王有些说不过去了,故而选择作壁上观。 王国祯知道李春芳的地位,虽然同在翰林院,但是李春芳可比殷士儋有圣眷多了,他善写青词,经常被召入西苑为嘉靖写青词,是可以直接面圣的人物,他王国祯可得罪不起。 眼看午门外的官吏越聚越多,不少其他衙门的官员都出来看热闹,朝廷命官午门外当街斗殴,这可是大明建国以来未有的奇观,人是越来越多。 此时想起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说道:“还不快散去,在这里看什么!”武英殿大学士徐阶从官轿里出来,一众官吏赶紧作鸟兽散,这个时候被徐阁老记住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国祯一见徐阶来了,赶紧捂着眼睛哭诉道:“阁老,这殷士儋为裕王张目,在午门外公然殴打下官,请阁老为下官做主啊!” 徐阶看着王国祯,怒声说道:“朝廷命官,就在这午门之外,公然互殴,成何体统?还有法律吗?还有王法吗?你们要斗殴,脱去官服,到城外自去打生打死,不要把朝廷的体面丢了!” 王国祯嗫嚅着说道:“阁老,下官没有斗殴,下官是被打的。” 徐阶一指,骂道:“还不滚回家去,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你不要脸,朝廷还要脸面呢!” 被徐阶一骂,王国祯赶紧捂着眼睛走了,就剩下殷士儋、李春芳和徐阶三人在现场,徐阶看了自己这两个好学生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回府去!” 徐阶上轿回府,李春芳和殷士儋也跟着徐阶回到徐府,徐阶自去更衣,殷士儋和李春芳在客厅等候。 第117章 突遭弹劾心无奈(四) 徐阶更衣后来到客厅,看着自己的两位好徒弟,不由得无奈,说道:“你们都是朝廷命官,还都在翰苑清华任职,怎么如此冒失?当街斗殴,此事恐难善了啊!” 殷士儋倒是毫不在意,说道:“师相,此事不干他人事,都是下官一人做的,绝不牵连师相。” 徐阶气急了,将茶杯一顿,说道:“你说不牵连就不牵连了。你以为现在是听你说的?” 李春芳赶紧出来圆场,说道:“师相,正甫,都不要急,还不到如此地步。” 徐阶无奈的说道:“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左顺门吗?在午门之外当街斗殴,哪有半点国朝官员的体统?你这个样子,怎么教导裕王?让陛下怎么想?置裕王于何地?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裕王就麻烦了。” 说道裕王,殷士儋终于有些担心了,急忙说道:“此事与裕王何干?都是学生一时气不过所为,师相明鉴啊!” 徐阶说道:“现在知道急了,当初干什么去了!戒急用忍,戒急用忍!我说过多少次了,每逢大事有静气,你可倒好!”徐阶接着说道:“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原来今日几位讲官商量过后,高拱决定找王国祯当面理论此事,但是他哪里认识王国祯呢?于是他想到了经常入宫为嘉靖撰写青词的同科状元李春芳,他经常出入宫廷,说不定认识六科的人,于是殷士儋找到李春芳,说明他想找王国祯理论一下此事。 李春芳想若是能够当面找到王国祯,说明此事也不是不行,毕竟王国祯作为直接弹劾裕王的人,说明情况就是了,言官反正风闻言事,胡说八道的多了,一般也不会追究,他如果说明此事就是个误会,此事也就算罢了。于是李春芳就带着殷士儋在午门外等着王国祯。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多讲了,殷士儋果然来自孔孟之乡,深谙以德服人之道,狠狠的给王国祯讲了讲论语。 徐阶不禁无奈道:“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裕王殿下索要禄米,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王国祯就是无事生非,为了出名搏位罢了。这种奏疏,哪天没有?大不了将他留中不发就是了,这下好了现在事情闹大了,这帮言官,定会搞事情的。” 大明朝这帮言官,好人不少,坏种更多,惯于兴风作浪,无事生非。用后来万历朝首辅王锡爵的话说就是上于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夷之如禽鸟之音。意思说,万历皇帝对言官的奏疏不批不报,那是没错的,因为他们整日所讲的,大多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根本不值得你万历皇帝操心。 尤其是六科的疯狗,谁都敢咬,今天殷士儋揍了他们的带头大哥,这事情还能善了,徐阶可以想象,已经有不少弹章此刻已经写好,说不定正在去通政司的路上。 徐阶说道:“对于这些弹章,不必去理会他们,随他们怎么说去,不要反驳,此事就看陛下怎么看了。” 徐阶很清楚,嘉靖同样反感言官,更反感这种骂战,要是殷士儋纠集同科和这帮鸟人言官对骂,必然引起嘉靖的反感,甚至会让嘉靖觉得有抱团的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发一言,听候嘉靖的处置。 徐阶想了想说道:“此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为师既然在内阁,定会周旋的。” 李春芳、殷士儋这才告辞。 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听黄锦和陆炳的汇报,国朝官员当街斗殴,这可是多少年没有的新鲜事了,嘉靖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说道:“殷士儋倒是个忠诚可靠的。就是这脾气也忒暴躁了,怎么能当街打人了,这事体不好收场了。” 黄锦也笑着说道:“现在徐阁老大怒,把自己的两个学生带回府里,一顿臭骂。” 嘉靖说道:“徐阶倒是有福气,这帮门生个个都是有本事的。” 嘉靖现在也不得不感叹,嘉靖二十六这科进士,质量是相当的高,李春芳、张居正、殷士儋、杨继盛、王世贞这些还都是已经崭露头角了,这才入仕几年啊,这科进士日后怕是要出不少栋梁。 嘉靖问道:“这王国祯到底因何弹劾裕王,厂卫弄清楚了吗?” 陆炳说道:“回陛下,王国祯就是无事生非,那日在户部偶然得知裕王殿下向户部索要禄米被方尚书拒绝后,就弹劾裕王殿下。” 嘉靖只说了两个字,小人!上一个在嘉靖那里得到这个评价的是徐阶,嘉靖还特意写了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八个字。 嘉靖说道:“厂卫最近要盯紧了,黄伴管着文书房,最近那些不知所谓的奏疏,一概留中!” 黄锦、陆炳领命而去。 严府,严嵩和严世蕃父子正在书房议事,严世蕃说道:“殷士儋倒是好胆色,连科道这帮疯狗都敢招惹。” 严嵩长叹一声说道:“这下波澜又起,朝廷不得安定矣!” 严世蕃笑着说道:“这朝廷几时安定过?若是真的安定下来,陛下就不安定了。眼下关键是陛下会怎么处理此事。” 严嵩问道:“你怎么看。” 严世蕃说道:“儿子以为,陛下不会重处殷士儋,但是王国祯肯定会被重处。此事本来就是由他无事生非整出来的事情,殷士儋作为裕王讲官,为裕王讨个公道乃是人之常情,至于揍了他王国祯,那就是殷士儋脾气不好罢了。” 严嵩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现在不怕案中案,就怕案外案。” 严世蕃说道:“父亲是担心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严嵩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头说道:“事涉宗禄,难保没有有心人借题发挥。” 说道这个问题,严世蕃也很无奈,宗禄这个问题现在是越来越严重了,在弘治、正德时期,宗禄问题虽因新设藩王的持续之国和太祖旧藩的人口增长而有所凸显,但还不十分严重。而到了嘉靖年间,之前长期积累的宗禄问题终于爆发,宗禄支放开始遭遇严重困难。 严嵩秉政以来,是多方筹措,但是朝廷的开支浩繁,财政枯竭,根本无力解决此事。方钝作为户部尚书,也是无计可施,对于宗禄的态度就是能拖就拖,能停就停,为了大明江山,苦一苦宗室们吧! 第118章 风波陡起堪惊诧 果不其然,第二天科道弹劾殷士儋的奏疏如雪片一样飞到通政司,对于这种奏疏,内阁和嘉靖采取了一样的态度,就是置之不理,两位当事人都被勒令闭门待参。 在众多的奏疏中,有一位的奏疏脱颖而出,成功引起了阁臣的注意。这位小天才就是吏部右侍郎葛守礼,这位可不是常人,嘉靖七年,举山东乡试第一。长吏约三老、子弟凑钱作为路费,葛守礼力谢弗受,识者重之。 作为吏部右侍郎这样的高官,按理说不会轻易发表意见,尤其是这种非常敏感的问题,没想到葛守礼竟然上疏,这在一众六七品小官里面就非常扎眼。 严嵩看过后,不由得无奈的说道:“这下真是把天给捅破了。” 葛守礼不愧是解元出身,写的一手好文章。葛守礼首先说明,裕王索要禄米,乃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错误,既然朝廷规定了裕王应当领的禄米,那裕王索要禄米,就是正常的,至于礼部、户部因为国用不足,扣减一点,也是正常事,并没有什么不妥。 王国祯作为科道言官,偶然听说此事,上疏弹劾裕王,虽然弹劾并不属实,但是他是言官,祖宗之法,言官风闻言事,可以凭风闻上奏,互相弹劾,查实属实者嘉奖,不实者不罚,所以虽然王国祯胡乱弹劾,但是有祖宗之法,不能算有错。 殷士儋作为裕王讲官,和王国祯当街斗殴,确实不妥。但是他是裕王讲官,得知裕王被王国祯弹劾之后,气急之下,找到王国祯,愤而与之斗殴,虽然无人臣体,但是陛下应当嘉赏他的忠诚,不予处罚。 这下好了,裕王没错,户部礼部没错,王国祯没有错,殷士儋也没有错,那你葛守礼是来和稀泥的吗?不是,葛侍郎的这燕国地图这才展开完。 既然他们都没错,那错的是谁呢?对,心机之蛙一直摸你的肚子,就是你,嘉靖,老登!葛守礼这才开始图穷匕现,葛守礼认为,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都是由于嘉靖本人。 为什么呢?因为按照朱元璋自己的规定:亲王每岁合得粮储,皆在十月终一次尽数支拨。其本府文武官吏俸禄及军士粮储,皆系按月支给,每月不过初五,其甲仗按缺拨付。所在有司照依原定数目不须每次奏闻,敢有破调稽迟者,斩。 也就是说,亲王岁禄在每年十月支拨,文武官吏与军士按月支给。并且强调有司无须奏闻,务必按时发放,稽迟者斩。但是实际上呢?大明的宗禄延迟发放甚至不发放的事情时有发生,嘉靖和朝廷也就听之任之,下面的有司官吏更是借此机会敲诈勒索,减少甚至不给宗禄。 这才导致了裕王索要禄米的事情。其次就是关于裕王的禄米问题,也没有明确的规定。仁宗本来有过规定,亲王受封之后,之国前的禄米额数3千石。但是太祖皇帝祖训里又有,亲王受封之后,之国前的禄米应该由内府供应,也就是由内承运库供给,而不是太仓。 而且裕王与一般的亲王能一样吗?显然不一样的,所以究其根本,之所以出现这种事情,都怪你嘉靖。 葛守礼还贴心的为嘉靖提出了解决方案,就是现在二王留京,无所适从,国本未定,天下不安,宜册立国本,以应天下之望! 好家伙,葛守礼这是直接在嘉靖的禁区里蹦迪啊,嘉靖自从相信二龙不相见后,满朝臣僚都不敢提册立太子的事情,连徐阶、欧阳德这样的重臣敢提册立太子,都会被嘉靖申斥。 葛守礼倒好,不但把这次的大锅扣到嘉靖头上,而且顺势提出册立太子一事,给嘉靖狠狠的上了一把强度。 严嵩面对这样的奏疏,也麻了爪,根本不敢拟票,直接交给司礼监。黄锦一见也是头昏,直接呈送嘉靖,说道:“皇爷,这是吏部右侍郎葛守礼的奏疏,内阁不敢拟票。” 嘉靖直接拿过来看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道:“叫三位阁老来无逸殿。” 黄锦一听,暗叫不好,若是嘉靖大怒,痛骂一通,说不定此事还有的寰转的余地,但是嘉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那就说明嘉靖显然已经极其愤怒了。 三位阁老来到无逸殿,嘉靖直接将葛守礼的奏疏给三位阁老看,说道:“内阁不敢拟票,这里今日只有我们君臣,那就说说葛守礼的这奏疏吧!” 严嵩首先说道:“葛守礼的这奏疏东拉西扯,穿凿附会,不值一驳,将其外放即可。” 徐阶和吕本也是这个意见,不要再将此事扩大了,一旦将此事扩大,群臣又来商议国本之事,那就热闹了,现在本来因为裕王禄米的事情,已经搞得沸沸扬扬了,再加上一个国本的话,那可就热闹了,现在南倭北虏本来就搞得一众阁臣焦头烂额,他们现在迫切的希望稳定朝局。 就算要搞事情,也得先把这一关过去了再说,见三位阁老都是一个意思,嘉靖就问道:“那外放葛守礼去何处为宜?” 严嵩说道:“葛守礼原任吏部左侍郎,不若升葛守礼为户部左侍郎总督仓场,驻节通州。” 说白了,就是将葛守礼踢出京师,免得他再去搞事情。嘉靖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就是怎么处理殷士儋和王国祯得问题了。 嘉靖不能把葛守礼怎么样,那就只能修理他们两个了,嘉靖说道:“将殷士儋和王国祯下诏狱审断。” 徐阶说道:“陛下,些许小事,就不必请动锦衣亲军了吧!” 嘉靖笑着说道:“怎么,徐阁老心疼自己学生了?” 徐阶无奈得说道:“殷士儋,虽然鲁莽,但是忠直,陛下明鉴啊!” 嘉靖笑着说道:“朕知道,不会让他吃苦头的。”说罢就回去练功去了。 殷士儋和王国祯的下狱引起了巨大的震撼,百官们都没想到,两位官员斗殴,怎么就下诏狱了,一时之间各种传言更加厉害了。 第119章 风波陡起堪惊诧(二) 殷士儋等人的下狱是一众臣子们没有料到的,本以为最多就是外放或者罚俸,没想到居然是下狱,而且是锦衣卫诏狱,嘉靖再一次用铁腕来证明了一个事实,就是千万不要挑战嘉靖的禁区。 听说殷士儋因为自己被下诏狱后,朱载坖立刻准备到西苑去直接求见自己的皇帝老爹,管他什么二龙不相见呢。滕祥和刘忠苦劝朱载坖不要冒险,这种事情极易激怒嘉靖。 就在朱载坖准备出门时,徐阶赶到了裕王府,听说徐阶来了,朱载坖只得请徐阶进来,徐阶进来行礼后,发现朱载坖已经换了亲王常服,便问道:“王爷可是要出去?” 朱载坖说道:“确实是准备出门。” 徐阶笑着说道:“那下官来的还不算晚,下官猜得不错的话,殿下是要去西苑吧?” 朱载坖点点头,徐阶笑着说道:“殿下有此心,正甫必然高兴。但是下官以为,殿下还是不要去西苑的好。” 朱载坖刚准备问为什么,黄锦也已经来到裕王府,徐阶笑着说道:“看来陛下还是想的深远。” 黄锦前来就是传达嘉靖的旨意,裕王、景王从现在起禁足于王府内。黄锦传完旨,笑着说道:“怎么徐阁老也在裕王殿下这里?” 徐阶笑着说道:“老夫是怕殷士儋下狱的消息的传到殿下这里来,殿下心忧,故而先来通知一声的。” 黄锦笑着说道:“徐阁老倒是做事周全。”说罢对朱载坖说道:“殿下也不必心急,陛下这是保护殿下。” 朱载坖说道:“孤无碍,就是殷师傅在诏狱,还望黄公公多照拂一下,本王拜谢了。” 黄锦笑着说道:“殿下放心吧,殷士儋在诏狱吃不了苦头的。”说罢走了。 徐阶也起身说道:“殿下,下官只有一言相告,戒急用忍!一定要戒急用忍。”说完后告辞而去。 裕王府门口已经被黄锦带来的勇士营士卒封锁了,勇士营乃是御马监下辖的禁军,永乐时选拔天下精壮男子充御马监勇士,名义上养马,实则担任禁军职责。是皇帝最为放心的武装力量,这帮勇士营士卒在门口,朱载坖可以无忧矣。 既然已经被禁足,那朱载坖就乐的不管此事,看来老登准备发威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嘉靖吧。 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召见陆炳,对于自己这个奶兄弟,嘉靖还是比较放心的,嘉靖问道:“文孚,殷士儋和王国祯都下狱了吗?” 陆炳答道:“回陛下,二人都已经下狱了。” 嘉靖吩咐道:“殷士儋毕竟是裕王的讲官,还是要优待的,还有葛守礼锦衣亲军查探了吗?” 陆炳答道:“已经查探了,目前没有什么发现。” 嘉靖点了点头,再次询问起殷士儋和王国祯起冲突的详细情况,陆炳于是详细说明了情况,嘉靖听说李春芳也在现场,便问道:“李春芳怎么也在?” 陆炳笑着说道:“殷士儋本来不认识王国祯,但是李春芳认识他,故而殷士儋请李春芳指出王国祯是谁。” 嘉靖没好气的说道:“李春芳也是闲的,罚他三月俸!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了。” 陆炳退下后,嘉靖再次召集阁老们和六部尚书、都御史在无逸殿议事。 嘉靖说道:“此事外间沸沸扬扬,你们都是重臣,此事怎么看?” 严嵩说道:“此事本是小事,裕王索要禄米,本是正常,王国祯无事生非,才惹出这么多事情来,只需重处王国祯,其余议论自然消退。” 对于严嵩的看法,嘉靖是比较赞同的,这事情本就不算什么大事,再这么纠结,有什么意义呢。右都御史鄢懋卿作为严嵩的死党,当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还有工部尚书欧阳必进,都表示支持。 这时候,吏部尚书李默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妥。此事究其原因,还是二王名分未定所致,陛下若早定储君名分,令藩王之国,也就不会有此事了。” 无逸殿内的气氛陡的一下紧张起来,李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嘉靖对此事极为敏感,没想到李默还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将此事说出来,这让嘉靖极为难堪。 嘉靖冷笑的问道:“那依李天官之意,当立何人为储君啊?” 这个问题可是要命的,李默当即跪下说道:“此陛下之权也,臣岂敢妄言?” 嘉靖说道:“妄言?朕看李天官不是妄言吧,册立储君,与吏部有什么干系?” 李默说道:“臣只是为大明考虑,国本未立,天下不安,惟陛下明察!” 嘉靖直接起身离开,令黄锦请诸位大臣回去,回到自己的居所,嘉靖仍然十分愤怒,他当了三十二年皇帝,还不知道这些臣子们的心思吗? 为什么从徐阶、葛守礼、李默都一再要求嘉靖立太子,哪里是为什么国家,都是为了他们自己。大明开国至今,嘉靖以外,只有太祖皇帝在位三十一年,嘉靖在位已经三十二年了,超过了太祖皇帝,成为现在大明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了。 而且嘉靖已经四十七岁了,这个年纪在大明皇帝里可不算小了,他的堂哥只活不到30岁,孝宗皇帝也不过35岁,只有太祖皇帝朱元璋和成祖皇帝活了70岁和64岁,比嘉靖长,剩下的就是仁宗皇帝活了48岁,比嘉靖大,其他的皇帝都不及嘉靖。 故而臣子们急于让嘉靖立太子,就是怕嘉靖那天两腿一蹬就往生极乐去了,结果太子还没有册立,裕王、景王又都留在京师,这不是祸患吗。 大臣是希望嘉靖早立太子,确定国本,但是在嘉靖眼里就不是这样了,嘉靖首先是由于之前册立的太子都早夭,故而相信陶仲文所说的二龙不相见的说法,另外就是觉得臣子情立太子,就是觉得自己活不长了,要找下家了,嘉靖对此十分反感,认为这样的臣子都是心怀叵测的不忠之辈。 自己就不能求得长生,得证大道了?可笑,故而嘉靖对于立太子是十分的抗拒,今日李默又借题发挥,提起这事,当然令嘉靖发怒了。 第120章 风波陡起堪惊诧(三) 这下嘉靖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他唤来黄锦说道:“将葛守礼的奏疏发内阁!” 嘉靖冷笑着,既然你们天天吵着闹着要立储君吗,朕现在就把葛守礼的奏疏发给你们,让你们议一议,看看谁会跳出来。 葛守礼的奏疏被重新发还内阁,严嵩拿到奏疏,当即召集徐阶、吕本两位阁老商量此事,严嵩把奏疏给两位阁老传阅后问道:“二位怎么看?” 严嵩对嘉靖太了解了,要是嘉靖想要立太子,才不会这么麻烦了,而且嘉靖自从庄敬太子去后,绝口不提立太子的事情,况且还有陶仲文的二龙不相见的谶言在先,嘉靖这会提出要立太子,摆明了是坑,嘉靖现在都是直钩钓鱼了。 况且严嵩深感现在时局不稳,北方的俺达汗连年进犯,南方的倭寇又时时袭扰,今年的夏秋两税,恐怕也要受到影响了。这个时候还来搞这些,那真是找死了,所以他今日请两位阁老来,就是想要先统一想法,只要内阁不出乱子,三位阁老把自己的人管好,就出不了什么大事。 徐阶说道:“阁老,现在朝廷还是以安定为主,莫在生事了吧!” 吕本也同意徐阶的看法,严嵩说道:“子升见事明白,老夫佩服,就怕些许微末小吏,妄测上意,擅自上疏,罪莫大焉!” 徐阶说道:“阁老之意,下官明白了,下官会告诫门下,不要生事了。” 严嵩笑着说道:“如此就烦劳二位了!” 严嵩回到自己的直庐中撰写给嘉靖的密疏去了。 徐阶等下值后来到卧病在床的礼部尚书欧阳德家中,同在欧阳德家里的还有兵部尚书聂豹,徐阶将今日的事情告诉欧阳德,问道:“南野公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欧阳德闭目思考半天,吃力的抬起眼睛说道:“陛下乃英察之主,又富有决断,国本大事,岂可委于群僚?李默气量狭小,恩威自专,又乏远虑,非是严分宜的对手,恐怕不用严分宜动手,将自败矣!” 徐阶问道:“眼下之事,当何以自处之?” 欧阳德说道:“子升,国本大事,为阁臣者,岂可不虑?严分宜虽一意媚上,然并非庸才。必密疏以进,以寝此事,免得节外生枝。而今观之,欲使陛下册立太子,事不可为,若强行为之,不但招祸于己,反而于事无功。不若避虚名而求实际,方为上策。” 聂豹说道:“南野公说的可是景王之国?” 欧阳德点点头说道:“然也!” 所谓景王之国,就是让景王滚去就藩,不要呆在京师,只要景王就藩了,那么唯一留在京师的裕王地位也就稳固了。虽然裕王没有储君之实,但是实际上就获得了储君的地位,这就是欧阳德避虚名而求实际。 欧阳德说的确实是个办法,只要只留裕王在京师,就相当于确认了裕王的储君地位,要不要太子的名分倒不是很重要了。但是徐阶作为阁臣,考虑事情肯定要更加细致了。 亲王就藩,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按照大明祖制,亲王就藩前,朝廷会赐予一定数量的庄田作为供养之用,这些庄田位于京畿附近,藩王就藩后须归还朝廷作为他用。由于这些田地位于京畿附近,是为了专门供养在京藩王。 亲王就藩后,朝廷会在就藩地拨给亲王土地,建造王府,身居封国的藩王同样有数量不等的田地湖泊为业,具体数额各朝各王皆无定数。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之前的几位皇帝,对于赐予亲王田地还是较为谨慎的,如宣宗时,朝廷钦赐与诸王请乞田地的现象比洪武永乐时期更切实可寻,宣宗个人对于诸王田地的奏请,态度也显得较为慎重,凡有奏请皆命有司勘查明白,不合理的请求多拒绝。 英宗本人对诸王赐田及侵占,多能从公处置,以保证不侵夺小民之业。一是,诸王赐田不干涉军民。二是,王府侵占民田,以地还民,逮治占种之人。三是,多次告诫诸王不许侵夺民业,生事扰民。 自宪宗起,诸王请乞田产的现象十分频繁,宪宗尚能合理处置。一是,减少请乞数额,少量给赐。二是,对于亲王的一些请乞,宪宗多能拒绝。 但是到了孝宗朝,由于孝宗本人就热衷于圈占土地搞皇庄,外戚张氏兄弟更是倚仗张皇后大肆兼并。对于亲王们的请乞田产,孝宗大多应允,对于钦赐亲王田地,宪宗多能考虑小民,也能拒绝亲王不合理的乞讨,而孝宗的态度则更倾向于亲王,对于亲王的请求显得“宽容”。 对于就藩的亲王,更是动辄赏赐数万亩的田产,从此亲王就藩,赏赐巨额土地就成了惯例。现在景王之国,势必又要圈占大量的土地,而且修建王府也要花费大笔银子,朝廷现在本来就国用不足,哪去找钱给景王修王府? 徐阶长叹一声说道:“南野公之策确是不错,然亲王就藩,所费不菲,朝廷哪有那么多银钱啊!” 欧阳德说道:“子升着相了,亲王就藩无非几个东西,王府、庄田和赏赐,赏赐之事,现在国用尚且不足,哪有余钱给景王,只能请开内帑,至于庄田,就将景王封在承天府(湖北安陆)附近,睿宗皇帝的庄田不就在此吗?将原来兴王府的庄田转于景王即可,朝廷要做的只是修一个王府罢了。” 徐阶仔细思量了一下欧阳德的话,确实有可行之处,承天府的皇庄本来是孝宗赐给兴王的庄田,经过不断的扩大,规模已经非常可观了,有通共各庄湖收租田地八千四百四顷六十一亩,也就是八十四万多亩田产,规模可不算小了,赐给景王也算不错了。 朝廷真的只是修一个王府,那倒不算什么。唯一可虑的事情就是嘉靖,这可是慷嘉靖之慨,准备开嘉靖的内库赏赐景王,然后把嘉靖自己的皇庄再赏赐给景王,你们真的就一点不考虑嘉靖的感受吗? 第121章 风波陡起堪惊诧(四) 于此同时,严嵩正在自己的直庐里撰写密疏,作为和嘉靖相伴多年的老臣,严嵩对于嘉靖不要太了解了,嘉靖就是准备看看是哪些人想要争这个拥立之功。 但是严嵩作为首辅,必须为朝局的稳定考虑,你可以说严嵩坏,但是不能说严嵩没能力,虽然严嵩一意媚上,但是他也是在勉力维持朝局,这几年也是多事之秋,不光是北方的俺达汗,还有南方的倭寇,嘉靖还要修宫室,营建北京外城,各种事情不胜烦扰。 这时候再度搞这些事情,在严嵩看来是极其不智的。故而严嵩准备给嘉靖上密疏。 在内阁照顾自己父亲的严世蕃见到了,连忙说道:“父亲口述,我来代笔吧!” 严嵩点点头,开始口述密疏。 臣嵩谨奏:陛下下吏部奏疏于内阁。臣以为而今百事纷杂,四方不靖,非其时也!国本大事,岂可轻忽?伏惟崇建储闱,具存方册,国之盛事也。接九皇之洪绪,席二圣之永图。卜世绵长,累功深厚;恢复疆宇,混并寰区。奉顾怀之宝命,毕封祀之上仪。基业斯隆,本枝攸重! 王者奉宗稷之大,居亿兆之尊。必建元良,用崇匕鬯。所以增皇器之重,承天序之隆。保有邦无疆之休,垂百王不易之典。商周享国千祀,由兹道焉! 陛下察考皇子,择贤尊立,何必问于群僚?此其一也。 欲尊立国本,何妨查考旧制,建储非以私亲,盖明万世之统;主器莫若长子,兹本百王之谋。陛下圣睿,何用臣言?此其二也。 夫尊立国本,国家大事,必俟海宇宁静,四方祥和,以隆万世之统,以系四海之心。而今国事纷扰,非良时也。此其三也。 古之圣主明君,尊立储君,必示之以明诲,佐之以通儒。择其能勤于受经,乐于闻道;禀仁孝以特立,赋温文而夙成者。方务敏材,期于主鬯。欲年龄之渐长,俾德业之弥隆。方议升储,斯为得礼。此其四也。 臣期期之言,伏祈陛下曲赐矜怜,恕臣愚直之言。 严世蕃写好后,严嵩看过,盖上嘉靖赐给自己的银章,请黄锦代为传递。 父子两人坐在直庐里聊天,严世蕃说道:“父亲,既然陛下要借此机会收拾这帮人,父亲又何必阻拦,反正他们也不会领父亲的情。” 严世蕃对心学一派早就看不顺眼了,他也知道嘉靖把李默的奏疏下发,就是想看看谁会跳出来,严世蕃很清楚,这种事情,最激动的就是清流那帮傻子和心学门人,让他们去触怒嘉靖,最好把徐阶也带上,他不是自诩心学巨擘吗?看他救不救自己的心学门人。 严嵩叹了口气,说道:“赶走了徐阶,还会有李阶、赵阶,只要老夫在这个位置上,就一定会有人不满的,若是举朝之士,大多与老夫交好,那才是老夫的死期。一个徐阶算什么,但是陛下如果又借此机会大开杀戒,那一切的后果还不是老夫来承担?到时候你我父子想要全身而退,谋黄犬之叹尚不可得矣!” 秦二世时,李斯被赵高馋,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严嵩说道此处,严世蕃也悚然而惊,说道:“可是前有夏言、曾铣,后有杨继盛之属,父亲欲全身而退,徐阶能放过父亲吗?” 严嵩惨然一笑说道:“为父老矣,任其施为,总要为我严家后代着想啊!”说罢老迈的严嵩抚摸着自己儿子的头顶,说道:“东楼,日后要收敛一些,严家的财富,已经是十代都用不完了,一旦不能保有,这些东西就是祸根啊!” 严世蕃点点头,父子二人就这么在直庐中枯坐。 无逸殿,黄锦将严嵩的密疏送来后,嘉靖就立马起来看严嵩的密疏,看过之后良久,嘉靖才说道:“惟中期期之言,俱见忠恳。黄锦,赐严阁老锦缎法酒有差,许严阁老西苑乘坐肩舆。” 嘉靖问道:“黄锦,东厂可有查探到什么消息?” 黄锦一脸纠结的表情,说道:“东厂却有些消息,不过都是些似是而非,捕风捉影的消息,尚且没有实据。” 嘉靖说道:“不管什么消息,你且讲来,朕自有决断。” 黄锦这才说道,其实关于王国祯弹劾裕王的主使,一直又传言与景王有关,但是黄锦的东厂查探了一番后并没有什么证据,反而东厂的番子在调查此事的时候,常常被锦衣卫的校尉阻挡妨碍,干涉东厂查探。 此事始终没有头绪,黄锦最开始以为这是下面的人互相争功,毕竟锦衣卫和东厂的积怨很深,现在陆炳又极其强势,下面的锦衣卫校尉也非常蛮横,怕东厂先于锦衣卫查出事情真相,故而阻挡东厂查探,也是正常的。 但是随后黄锦就发现不对劲了,锦衣卫明明知道这种流言到处传播,但是并不采取行动,而是听之任之,这就让黄锦疑窦丛生了,但是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黄锦不敢随便在嘉靖面前给陆炳上眼药,况且陆炳和黄锦可是亲戚。 黄锦说完后,嘉靖只是笑笑,对于黄锦说的,嘉靖早就有所预感,从陆炳将自己儿子安排到裕王府,嘉靖就知道他在下注了,但是嘉靖觉得陆炳对自己还是忠诚的,现在看来,陆炳也有不少事情瞒着自己呢。 嘉靖说道:“召朱希孝来,朕有事吩咐。还有,锦衣亲军历年守卫宫掖,劳苦功高,朕特赐锦衣亲军大汉将军酒肉银币,令掌南镇抚司朱希孝统帅,与武骧、腾骧左右卫及勇士营轮换守卫宫掖。先将大汉将军调出去休整,令四卫营警跸西苑。” 是夜,西苑警卫的更换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测,同时一贯低调的掌南镇抚司指挥朱希孝却突然领命,指挥缇骑在京师抓捕散步谣言的,原本的卫帅陆炳却深居简出,不发一言,更加让人浮想联翩、 第122章 山雨欲来满楼风 嘉靖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操作,更是让臣子们措手不及,虽然更换宫廷守卫和拿捕散布谣言的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一向在嘉靖面前很得宠的陆炳突然靠边站,也是让大臣们猝不及防的一件事情。 陆府,掌锦衣卫事左都督,忠诚伯陆炳正在府内,对于外界的事情,他好像浑然不知,如同一个赋闲官吏一样的在家中莳花弄草,好不惬意。 不过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黄锦来到陆炳府上,说道:“缇帅,陛下召见。” 陆炳赶紧跟着黄锦,来到西苑,一路上黄锦都是沉默着,不和陆炳说一句话,快到西苑时,黄锦才说道:“陆少保好自为之吧!皇爷很生气。” 黄锦进去通传,陆炳进来后,如同往常一样的行礼,嘉靖在上面正襟危坐,嘉靖开口问道:“文孚,你我相识多久了?” 陆炳说道:“臣自幼时随母亲朝夕伺候于陛下,尔来三十有五年了。”陆炳自幼跟随其母范氏出入兴王府,并成为嘉靖儿时的玩伴与发小,感情非比寻常。 嘉靖说道:“文孚,朕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吧?” 陆炳说道:“臣蒙陛下信重,执掌锦衣亲军,眷任独隆,赐之伯爵,托以心膂,兼拜公孤,与进士恩荣宴而极,陛下待臣,山高海厚之恩。” 嘉靖哦了一声,问道:“现在坊间传闻,弹劾裕王,与景王有关,你管着锦衣亲军,你怎么看?” 陆炳说道:“臣无能,未能察知是何人散布的这些谣言,请陛下责罚!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嘉靖笑笑说道:“那就是文孚以为,此事有可能与景王有关咯?” 陆炳赶紧说道:“臣不敢随意指控皇子亲王!” 嘉靖猛地一拍桌案,说道:“陆文孚,朕既然待你不薄,也从无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何对朕隐瞒,这就是你的忠君之道吗?” 嘉靖问道:“有关景王的谣言,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你我都清楚,朕不想再听到这些谣言,滚去办差!” 陆炳说道:“臣有一言,伏祈上奏。” 嘉靖问道:“怎么,你也要做杨慎?” 陆炳说道:“臣不敢,臣只是有愚忠之言,请陛下俯听。” 嘉靖挥挥手,遣散了所有的内侍,只留下黄锦在一旁伺候,嘉靖说道:“好了,陆大忠臣,你可以说说你的肺腑之言了。” 陆炳说道:“陛下,事有处断,现今不可不决了,否则到时候恒山之祸,陛下悔之晚矣!” 陆炳所说的恒山,乃是唐太宗的嫡长子李承乾,被废后为恒山郡王,当年唐太宗也是既立了太子李承乾,但是对魏王李泰又十分偏爱,甚至对李积等人说出了: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何得轻之?的话。 贞观十年的时候,除了魏王李泰之外,还有十六个为王者都被诏令徙封他地,出诸王为都督,唯独魏王李泰受到了太宗的偏爱,不仅不需要赴相州之官,李世民为此还与百官辩驳,这种行为无疑使李承乾感到惶恐不安。 同时李世民的宠爱也使得李泰的野心逐渐膨胀起来了,李泰的表现也逐渐强势起来,亦负其材能,潜怀夺嫡之计。李泰开始吸收朝中官员,以扩充自己的势力,文武群官,各有附托,自为朋党。 而李世民对于李泰的偏爱,最终的结果就是李承乾的谋反,在谋反被俘时候,还和太宗言道:“臣贵为太子,更何所求?但为泰所图,特与朝臣谋自安之道。”说白了,李世民对李泰的偏爱,是最终逼反李承乾的主要原因。 陆炳之所以提出此事,就是在提醒嘉靖,现在裕王、景王都留在京师,虽然按照祖制,应该是裕王继位,但是景王留在京师,裕王就很难自安,而且景王留在京师,难免不生出一些其他的心思,嘉靖可没有李世民那么多儿子选。 陆炳这么说,嘉靖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陆炳说道:“臣掌着锦衣卫,发现卢靖妃的宫人频繁出入宫禁,给景王送钱财,左春坊左中允郭希颜,与景王相交密切,臣观其人,工于心计,非良善之属。” 嘉靖问黄锦说道:“有这些事?” 黄锦立刻答道:“老奴立马去查。”说罢赶紧去查问此事。嘉靖问道:“文孚,你既然早知此事,何不奏报?” 陆炳苦笑着说道:“陛下,这些事情都是捕风捉影之事,卢靖妃作为景王生母,给景王送些钱财也算不得什么,郭希颜一个六品小吏,与景王交往,又算的什么呢?若臣往日就此上奏,陛下岂不谓臣多事?” 嘉靖说道:“你今日就不多事了?” 陆炳说道:“臣子在裕王府当差,臣也时常得知一些裕王的消息,殿下仁心纯孝,心忧国事,确是不凡。” 嘉靖冷笑着说道:“怎么,你陆少保找好新主子了?” 陆炳说道:“臣不敢,臣始终只有陛下一个主子。” 嘉靖只是冷笑着看着他,黄锦过了一会就回来了,附耳在嘉靖面前说了几句话,嘉靖暴怒说道:“朕还没死呢!” 原来黄锦查探到卢靖妃不仅送自己的私房钱给景王,而且指使她手下的宫人太监倒卖宫内的器物,换成钱送给景王。 嘉靖说道:“黄锦,将涉事的宫人全部杖毙,陆炳,你去景王府传旨,明白告诉朱载圳,日后胆敢接受来历不明的钱财,朕必重处之。” 将陆炳和黄锦打发走后,嘉靖宣翰林侍读学士严讷、李春芳来,两位本来以为是嘉靖召他们是为了青词的事情。没想到嘉靖对他们吩咐道:“史籍对于唐之李承乾谋反,可有明确记载啊?” 严讷答道:“回陛下,李承乾之案,新旧唐书皆有所载,无所隐者?” 嘉靖问道:“二位学士,详知其事否?” 李春芳说道:“略知一二,不敢谈详知。” 嘉靖说道:“可为朕述之。” 第123章 山雨欲来满楼风(二) 嘉靖突然问及李承乾的事情,让两位学士感到有些突然。李春芳和严讷还是为嘉靖详细解释了李承乾谋反一案的全过程。 太子闻齐王佑反于齐州,谓纥干承基等曰:“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会治佑反事,连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狱,当死。 说白了,李承乾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谋反举动,就被拿下了。 嘉靖问道:“李承乾与何人谋划此事?具体是如何谋划的?” 李春芳说道:“李承乾所谋者,汉王元昌。高祖的第七子,太宗异母弟。侯君集。太宗玄武门之变功臣之一,太宗即位后,多有领军征伐。在平高昌之后,因辄配没无罪人,又私取宝物而获罪,故而心怀怨望。赵节,杜荷,赵节乃洋州刺史,杜荷为杜如晦之子,尚城阳公主。二者未见有功勋,也未见有过失,仅杜荷在谋反中曾献言:“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兹可以得志。”还有就是纥干承基。纥干承基为太子承乾所养刺客,在太子性情大变后曾委以刺杀于志宁的重任。 嘉靖说道:“一帮失意将领、破落户和不得志的藩王,加上一个心智不正常的太子,就可以重演玄武门之变吗?” 嘉靖开始重新审视起这起所谓的谋反案来,李承乾谋反事件由于己方阵营有人告密而在行将发动之时被迅速平定,或者说李承乾的谋反未有实质性的行动。那么,李承乾谋反有无事先的规划呢?似乎也没有,仅仅是参与的几个人物草草谋划了事,时间也没有作详细的制定,故而待到齐王佑谋反才准备趁此起事。而他所谋事之人,也非能成大事之选。 他的团体都是急功近利,图谋不轨,行为不检点,对朝廷存有怨气之人,他作为核心及首脑,却不关注这些人是否有能力,是否能够团结一致,是否能够成功,只是凭借一时歹意相投,便合为一团。这注定了他们的谋反不会成功,注定了他们悲剧的结局。 面对着两位学士,嘉靖思考良久,说道:“二位以为,李承乾果反乎?” 严讷说道:“承乾之反,实在于太宗也,若无魏王之逼,承乾何得反也?” 李春芳也说道:“陛下,李承乾之党羽,汉王元昌无能,赵节、杜荷无为,唯一可恃者,惟侯君集也。侯君集虽称宿将,然果可以胜当时诸将哉?自以有功于西域,而以贪冒被囚,志殊怏怏。攘臂高呼,郁郁不可活,公能反乎?当与公反耳。非能精通谋略者,以此谋太宗,不亦大谬乎?” 嘉靖想想也是,就凭李承乾手下这小猫两三只,除了侯君集之外全是没用的人,就想和李世民麾下的精兵强将抗衡,准备重开玄武门,不是找死是什么。 就是李承乾这计划,还不如嘉靖二十一年的壬寅宫变,杨金英等人好歹真是把嘉靖弄得半死。 嘉靖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说道:“黄锦,赐二位学士法酒,送他们回去。” 嘉靖就一直在无逸殿沉思着,待黄锦回来,嘉靖说道:“黄伴,出去走走。”嘉靖就在黄锦的陪同下在西苑里闲逛,嘉靖和黄锦来到仁寿宫外的豳风亭,就黄锦伺候着嘉靖。 嘉靖问道:“黄伴,你觉得陆少保说的对吗?” 黄锦连忙跪下说道:“陛下,老奴岂敢说这种事情,国本大事,陛下还是应该与阁老重臣商量,老奴一介阉人,不敢置喙。” 嘉靖说道:“这里就你我二人,跪什么!起来说话。”嘉靖就站在豳风亭内,极目远望,视线越过西安门和棂星门,仿佛要穿透这厚厚的宫城。 良久之后,嘉靖说道:“黄锦,你老实回答朕,景王真的有意吗?” 黄锦当然知道嘉靖问的什么,其实景王朱载圳对储君位置蓄谋已久,不光朝廷的大臣们看得明白,连宫里的太监们也十分清楚,嘉靖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其实他十分清楚,而且他还知道,正是他自己,给了景王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若是成婚之后就让他就藩,他也许早就规规矩矩的当他的藩王了,嘉靖一直对景王之国一事不予回复,才导致朝野议论纷纷,认为嘉靖又易储的心思。 黄锦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陛下,景王殿下毕竟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不好多说什么。况且这等内心之事,怎么好妄加猜测呢?但是老奴在宫里,确是知道一些事情。靖妃娘娘多次欺负贵妃,这是宫里都知道的,沈皇贵妃也不好管她,还是贵妃娘娘晋封之后,才有所收敛的。” 黄锦虽然没有明确说什么,但是已经隐晦的提醒了嘉靖,卢靖妃为什么敢在宫里如此横行霸道?连代行皇后职权的沈皇贵妃都不放在眼里,倚仗的真的只是嘉靖的宠爱吗?论宠爱,她远远不及沈皇贵妃,无非就是倚仗着景王罢了。 嘉靖对黄锦说道:“黄伴,将卢靖妃迁居宫内去吧!”说完之后,嘉靖就离开了。 于此同时,欧阳德府上,经欧阳德口述,其子抄录的奏疏已经写好了,欧阳德说道:“子升、文蔚,此事由老夫上奏陛下即可。你们还有事做,老夫时日无多,恐难以支撑了,日后就拜托子升、文蔚了。” 徐阶说道:“南野公不必如此,且放下俗务,精心调治,陛下尚待大用于公也!” 确实是,欧阳德是嘉靖二年的进士,现在才五十七岁,又是礼部尚书,正是入阁的最好时机,若是欧阳德入阁,那就是徐阶的一大助力,到时候徐阶就可以在内阁与严嵩掰掰手腕了,现在欧阳德病重,最焦急的其实是徐阶,一旦欧阳德去位,他就少了一大助力。 欧阳德摆摆手说道:“子升不必宽慰我,此心光明,夫复何求也?” 欧阳德一手拉着徐阶,一手拉着聂豹,说道:“我死后,松溪(程文德)可继之,国本就拜托了!” 徐阶聂豹还是宽慰欧阳德好生养病才离开。 第124章 山雨欲来满楼风(三) 陆炳领旨后,立刻赶到景王府,向朱载圳传达了嘉靖德旨意,陆炳还说道:“殿下贵为亲王,富贵已极,不该还有他想,否则一旦祸生不测,殿下何以自处?不是逼陛下行不忍言之事吗?” 景王大惊,陆炳这位锦衣卫帅,可是凶名在外,他的这种警告不可谓不严重,毕竟其他人朱载圳可以不理,但是陆炳可是执掌锦衣卫的。 朱载圳干笑的说道:“陆少保说笑了,孤岂敢有非分之想。” 陆炳笑着说道:“殿下莫不是以为臣手下校尉都是摆设吗?臣今日来见殿下,肯定是有所凭据的。殿下好自为之!” 说罢陆炳就离开了,只剩下朱载圳呆立在当场,冷汗淋漓。 陆炳跨上战马,来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陆炳进入大堂,一众锦衣卫的千户、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等赶紧过来行礼,说道:“都堂好!” 陆炳淡淡一笑,坐上堂去,面色威严的说道:“召各千户以上堂参。” 随着锦衣卫中的高级军官们唱名报进,在大堂里按照品级站好,最后一个进来的是掌南镇抚司指使兼管带大汉将军朱希孝,朱希孝进来后,向陆炳行礼说道:“下官朱希孝,见过都堂大人。” 陆炳指了指自己的座位,笑着说道:“朱指挥,此位可还坐的习惯?” 朱希孝赶紧惶恐的说道:“都堂折杀下官了,下官岂敢僭越。” 陆炳笑着说道:“玩笑之言罢了,朱指挥不必放在心上,这几日本都堂偶然小疾,这缉捕散布谣言之辈的事情,朱指挥辛苦了!南司和大汉将军那里事关重大,朱指挥要多用心啊!” 朱希孝赶紧领命,他哪里不知道,陆炳这是在敲打自己,幸亏平日里朱希孝事奉陆炳常常谦逊卑下,所以陆炳无意加害朱希孝。否则就算是他哥哥成国公朱希忠一样也保不住他,陆炳的手腕,他是见识过的。 随后各个千户所的正任千户依次上前向陆炳汇报缉捕散布谣言之徒的情况,怎么说呢,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很难禁止,人们口耳相传,根本无从查证,就算是锦衣卫严厉禁止,也很难制止这些流言的传播。 陆炳很清楚,嘉靖现在对于这种流言的真实性和是谁散布的根本没有兴趣,嘉靖需要的是立即制止这种流言的传播。陆炳对这种事情已经是颇有心得了,对于这种事情的处理方式就是制造一个新的事端来,将此事揭过去就好。 陆炳这么多年的锦衣卫帅可不白当,他豢养了一大批为他刺探情报的线人,陆炳任用势豪恶吏为爪牙,广布眼线,铢两之奸悉知之。富民有小过者即搒掠,文致成狱,没其赀产。其所夷灭者不可胜道。 靠着这些线人,陆炳聚敛了巨额的财富,在各地置办良田、府宅,像临清、扬州、南昌、承天等处都有田庄、店铺,富甲天下。 当然,陆炳的这些行为也会招致言官的弹劾,不过陆炳很有分寸,从来不把事情做绝,只图财,不害命,陆少保还算是个厚道人。 现在既然难以制止这种流言的散布,那么就制造一个事端来将此事掩盖过去,陆炳有一本册子,详细记录了京师富户和他们的违法行为,现在就是用到此事的时候了。陆炳将这个册子拿来,分派缇骑拿捕,一时之间,锦衣卫缇骑四出,整个京师风声鹤唳。 我们陆少保一身入局,胜天半子,勤于王事,忠君爱国,何其令人感慨!才不是为了一鱼两吃,勒索钱财呢!陆少保都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不得已而为之,只能苦一苦富户们,骂名都是陆少保的承担。 果然,随着锦衣卫大肆抓捕京师之中的富户,整个京师一下子人心惶惶,科道言官们纷纷上疏弹劾陆炳,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嘉靖得知后,笑着对黄锦说道:“还是文孚有办法,这下此事总算消停了。” 黄锦也是说道:“陆少保确实是有办法的。”对于陆炳借机敛财的事情,嘉靖并非不知道,但是嘉靖听之任之,并非没有原因的,嘉靖采办各种珠宝、龙涎香等物,很多时候也是通过锦衣卫办理,这钱,当然也是陆少保也出,故而嘉靖也要让陆少保回回血。 这时候文书房太监送来了欧阳德的奏疏,嘉靖有些好奇的说道:“欧阳德不是卧病在床,为何上疏?” 文书房太监说道:“欧阳尚书,请景王之国!” 嘉靖笑笑说道:“他倒是乖觉!”嘉靖知道,欧阳德很清楚嘉靖的禁区就是二龙不相见,但是他另辟蹊径,要求景王之国,把朱载圳赶出京师,不也就从另一个角度确定了朱载坖的储君地位吗? 嘉靖打开奏疏,看看欧阳德写了什么。 欧阳德直接写道:臣惟中外今日人情所最急者,莫如景王之国一事。祖制难违,国典当重。其事之万不容缓者也!外间议论,皆以宫闱之中留恋难割,此臣子之所仰体。然向来诸王分封,向无久留京师之理。 陛下虽有爱子之心,即多留时日,终须一行。若早得一日,人情早安一日。何必多留此一年半载,而招中外之疑义乎? 昔日触龙说赵太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遂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庞公家贫,人问何以遗子孙,庞公曰:“吾遗之以安。”今陛下早遣景王之国,乃所谓遗之以安,为景王计长久,亦莫过于此。此其理之所以万不能缓者也。 臣受陛下深恩,份虽君臣,情同父子。苟可以自效于君王,何所不尽?若王尚可留,臣何苦欲劝其之国?惟度其理势如此,不可不言矣!此乃臣之爱王与忠君之一念也。若陛下圣心慈爱,未能遽遣,则俟圣寿后称贺完毕,而后之国可也。仍择定吉日,明示中外,昭告天下,以安人心,亦一策也。 臣备位礼臣,不敢不言,恭候圣裁而行。 嘉靖看完欧阳德的奏疏,笑笑说道:“既然礼臣上疏,那就下内阁商议吧!” 第125章 山雨欲来满楼风(四) 嘉靖下欧阳德奏疏于内阁,三位阁老们自然要商议此事。 严嵩拿着欧阳德的奏疏,笑着对徐阶说道:“子升应该早已知晓这奏疏的内容了吧!” 徐阶笑着说道:“阁老明鉴,下官确实知道南野公的奏疏。” 吕本来了看奏疏,说道:“南野公的奏疏说的确实不错,若是景王之国,那么此事确实可以安定天下,可是亲王就藩,耗费不菲,现在国用尚且不足,哪里还有余钱送景王就藩呢?” 对于这个问题,徐阶他们之前确实商量过,徐阶将他们讨论过的方法说出来,严嵩说道:“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陛下英察之主,且景王殿下乃是陛下皇子,虽然就藩,陛下慈爱之心,必重加赏赐,子升所言之法,恐怕难以同意。” 严嵩想了想说道:“土地一事,恐怕还要多上心,老夫以为,景王应当就藩于南方,为其择一无府之处,厚赐田产,以慰陛下之心。” 确实,自从弘治以来,对对于藩王厚加赏赐已经形成了惯例,每逢藩王就藩,为这些藩王凑齐藩国赏赐的田地都是朝廷最头疼的事情。 严嵩想了想,藩王的田产无非几个来源,一是继承其他绝嗣藩王或藩王遗留在其他地方的产业,这也成为对绝嗣藩王产业最主要的处理方式之一。早在宣宗朝,诸王便开始请乞绝嗣藩王的田地。将绝嗣藩王的产业赐予其他藩王的做法,已经是朝廷的惯用手段。 将无税田地赐予藩王,这是藩王获取田产的最主要渠道。但是现在朝廷根本没有那么多土地给景王。严嵩把主意打到了收回入官的藩王土地上,在藩王犯罪或被革去王爵的时候,王府的土地会被没收入官,亲王无嗣且王妃薨逝后,所遗产业会收回入官,要想给景王凑够就藩的土地,恐怕就要打这个主意了。 至于徐阶他们想的将景王封在安陆附近,就近支用原兴王府的庄田,严嵩认为绝不可行,兴王府是嘉靖潜邸,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之所以要景王就藩,甚至不惜给予景王巨额经济待遇,就是要彻底剥夺他在政治上的权力,在事实上确立裕王的储君地位,要是让景王的居于嘉靖潜邸,难免会引起一些其他的想法。 严嵩和徐阶、吕本商议了一阵,严嵩说道:“不若将景王封在江西吧!” 此言一出,连徐阶都为之一惊,严嵩怎么会想到把景王封到自己的老家,那不是祸害自己老家吗?虽然严嵩父子贪赃枉法,但是对自己的老家还是不错的,不光是提携江西后进,也一直奏请减免江西的赋税,这会怎么会突然想到将景王封到江西去。要知道,各处的王府为非作歹,强占田地、投献都是常事。 徐阶想了一会,说道:“首揆说的莫非是原宁藩?” 严嵩笑着说道:“子升倒是见事明白,老夫正有此意。” 原来正德十六年,宁王朱宸濠起兵谋反,仅四十三天就被王守仁所败,押送北京,十二月初五日赐死于于通州。赐死朱宸濠后,宁藩被废。 当年朱宸濠为了谋反大事,畜养亡命,随意杀逐幽禁地方文武官员和无罪百姓,强夺官民田产动以万计,并劫掠商贾,窝藏盗贼,密谋起兵。还欺压百姓,为叛乱疯狂敛财。其掠夺民财的手段肆无忌惮:“尽夺诸附王府民庐,责民间子钱,强夺田宅子女,养群盗,劫财江、湖间,有司不敢问。”他还数假火灾夺民田地。 虽然宁王之乱后宁王府的浮财都被抄没一空,王府也被乱军焚毁,但是王府的田产都入官了,四代宁王的经营,田产绝对不少,将景王封在江西,再将原来宁王府的田产分给景王,也算对得起他了。 三位阁老商量已定,于是来到无逸殿求见嘉靖,嘉靖早就料到他们会来,立刻召见他们。 严嵩等人行礼过后,嘉靖问道:“诸位求见,可是为了欧阳德的奏疏?” 严嵩点头说道:“陛下圣明,今日陛下下礼部上疏于内阁,臣等计议大宗伯所言切中时弊,乃谋国之言,陛下宜采纳之。” 嘉靖说道:“景王就藩也未尝不可,然景王此去,与朕即是永别,朕心颇为不忍。” 严嵩劝慰道:“陛下宜舍小情全大义,以江山社稷为重,也是保全景王。”徐阶、吕本也是如此说道。 嘉靖说道:“国朝旧制,亲王就藩,当厚加赏赐,朝廷营建王府,赐给庄田,而今骤然提起此事,事起仓促,如何能办妥?毕竟是亲王就藩,岂可草率?” 严嵩笑着说道:“陛下,可先下诏书,以安天下之心,一应赏赐庄田、王府再徐徐营建,待营建停当后,再送景王殿下之国,庶几既可以安天下之心,顺海内之望,而景王殿下亦可以在陛下膝前再承欢数载,不亦两全其美乎?” 嘉靖说道:“惟中所言,确实一个办法,但是朕止有此二子,而今景王就藩,别父母,远桑梓,至于祖宗之陵墓尚不得顾,朕何以为人父者?朕其思之,惟有厚加赏赐,以全朕之愧疚也。” 嘉靖说完,见三位阁老都不接自己的话头,嘉靖自己说道:“朕以为,赐景王庄田两万顷,赐银五十万两,以助王就藩。” 嘉靖说完,别说三位阁老,就是在一旁站着的黄锦也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两万顷田地就是二百万亩土地,还有五十万两白银,严阁老是能搞钱,但是你这是把严阁老当许愿池的王八了啊。 严嵩苦笑着说道:“陛下,漫说臣无能为景王筹措这么多银两土地,就是太仓之中有这么多钱,也断无发银五十万于景王殿下,以助其就藩的道理。” 嘉靖不悦的说道:“既然国库连送景王就藩的财物都没有,那还提什么景王之国,礼部此本就作罢吧!” 徐阶连忙说道:“陛下,此事还可以商量,不若召大司徒、冏卿(太仆寺卿)、大司空等一道商议景王之国,再做处断。” 嘉靖当然也知道自己是漫天要价,当即说道:“那就明日召诸卿廷议。” 第125章 天惊石破飞诏来 阁臣走了后,嘉靖问黄锦道:“是不是觉得朕索要的过于多了。” 黄锦赶紧说道:“陛下所作都是有深意的,老奴岂敢多言。” 嘉靖笑了笑,又向是对着黄锦说,也像是自言自语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朕也不求他有什么出息,惟愿他能富贵一生,也就不枉朕的一片心意了。” 嘉靖第二天召集内阁阁臣、户部尚书方钝、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太仆寺卿吴山等商量景王之国一事。 嘉靖还是坚持要景王之国,必须拨给景王两万顷地,五十万两银子,方可就藩。 对此户部尚书方钝坚决反对,说道:“陛下,现在国用不足,今岁九边之本色折色尚不知足否,陛下方停京师外城之营建,而欲拨五十万两于景王,臣且不知此银何处而出。且现在灾荒频发,开春陕西大饥,陛下止发内承运库银一万以赈灾,防秋行粮支给银万三千三百九十余两,试问陛下,陕西数十万之灾民,九边十数万士卒,合用不过四万三千两之银,而景王之国,赐银五十万两,臣请问陛下,陕西饥民不是陛下的臣民吗?九边士卒不是陛下的臣民吗?何得厚此薄彼,一至于斯乎?” 嘉靖大怒,骂道:“方钝岂有此理?尔就是这样报效君父吗?景王乃是朕之皇子,国家亲王,岂可与贩夫走卒,等量齐观?尔还有上下尊卑吗?” 方钝闻言,说道:“臣自束发读书以来,便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之理,陛下读书明理,岂不知古之名王圣君所为哉?” 嘉靖被彻底激怒了,高叫道:“欺天了!这果然是孽障啊!锦衣亲军何在?” 严嵩赶紧出来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切莫生气,方尚书也是忧心于国用,一时未能体察陛下一片爱子之情,陛下胸怀山海,何所不容?” 黄锦也赶紧劝慰道:“皇爷不要动怒,万事都可以商量嘛。” 嘉靖死死的盯着方钝,说道:“给朕滚!滚出西苑去!” 方钝没说什么,只是行礼之后离开了。嘉靖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朕今日不想再议此事了,惟中留下来。” 其余的臣子们离开后,嘉靖问道:“惟中,你怎么看景王之国一事?” 严嵩说道:“陛下,二王俱留京师,非是国家之福,现在二王既长,亦以大婚,景王之国,显然已经是箭在弦上了,为陛下计,亦为景王殿下计,早定此事,免得不胜纷扰为好。” 嘉靖难得的有些委屈的说道:“惟中,朕不瞒你说,虽然恭诚伯二王不想见之论,然朕心实在有愧。现今,景王一旦之国,便是天人永隔,此生不复相见矣!朕岂为人父也哉?故而想在庄田赏赐上弥补一二,方钝这厮,好生可恶!” 严嵩劝慰道:“陛下之心臣已尽知。以臣愚见,何若分封景王殿下于江西,自宁藩被废后,江西已无藩王,景王前去就藩,以江西一省之力,供养景王殿下,禄米是有所保证的,且宁藩当年所有田地,计有七千余顷,皆可给与景王殿下,还有承天府皇庄八千余顷,近在湖北,亦可赐予景王殿下。” 严嵩继续补充道:“睿庙之庐墓亦在承天府,何若分封景王于德安府,殿下还可照看皇祖父之陵寝,替陛下时时尽孝,不亦两全其美乎?” 嘉靖想了一会说道:“那赏赐呢?” 严嵩说道:“陛下,现今国用确实不足,若是令太仓、囧寺发银,实在不可,九边士卒嗷嗷待哺,一旦太仓之银不能及时拨给九边,则臣恐军士哗变,不可收拾也!陛下明鉴之。而今之计,唯有太仓和囧寺还有工部节慎库凑出一笔银子来,然后臣再从两淮支给部分盐引,也可作为赏赐,不足部分,于江西藩库留存中逐年拨给,必不使景王委屈也!” 嘉靖开始认真思考严嵩的建议,大明的田赋收入大部分需要首先满足中央财政的需要,只有少部分会交予地方政府支配,地方各省根据中央的政策要求将一定比例的税收运归中央,这部分就叫做起运,而剩余的部分,往往是很小的一部分税收就留在各地方政府处,是为存留。 一般来说,七成起运,三成留存,留存的部分就是供地方州县支用开支的,用于地方官员俸禄以及官府正常运作的开支仅占州县财政支出的一小部分,公共事务的开支更是十分有限,其开支的最大宗是军队粮饷以及宗藩禄廪。宗藩禄廪本来应该是由中央政府负担的财政部分,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但是国家却要求地方州县承担,地方州县承担如此巨大一笔开支之后,财政往往会处于亏空状态。各个宗室的俸禄由地方发放,地方还要供给府内仆役,这些本来不应该由地方州县承担的财政开支,使得地方财政入不敷出。 像北方藩王众多的省份如河南、山西,地方根本无力支付宗禄,只能拖欠,而江西没有藩王就藩,仅景王去就藩,他的禄米确实是可以保证的,至少不会像北方的诸王一样,宗禄遥遥无期。 严嵩的这个建议,确实让嘉靖有些动心,嘉靖还是不放心的说道:“江西一省之留存,是否足以支应景王府。” 严嵩说道:“陛下放心,老臣会与江西的各级官吏商量,定下一个章程来。陛下可先下旨,令景王殿下就藩,王府营建还需要时日,景王殿下在此期间还是暂留京师王府,待王府营建后,再行就藩之国。而自今年起,就从江西藩库留存中拨出一部分上贡,用以景王府的开支,如此殿下足用,陛下无忧,太仓也不至于枯竭。” 面对严嵩的这个提议,嘉靖是确实有点动心,时至今日,嘉靖也知道,景王就藩,已经是不可避免的,自己作为父亲,能做的就是尽量多为他争取一些利益,让他就藩后能够过个富贵生活。 嘉靖说道:“此事容三思,惟中你也要问问户部,太仓到底能支多少银子,总不能太少吧!景王毕竟也是亲王,不能少于其他亲王。” 严嵩赶紧答应下此事,与和方钝等商量。 第126章 天惊石破飞诏来(二) 严嵩回到内阁直庐,立刻去请方钝等人过来,虽然嘉靖让方钝滚,但是那只是一时气话罢了,严嵩其实也对方钝不满,他不避恩怨,廉洁奉公,崇俭节用,以丰天下。遇灾荒之年,他即上奏发粮账济灾民.鱼赋税,减徭役,解除民困,曾在皇帝面前奏准湖南免山粮,湖北免水粮,而且和严嵩等人极不对付。 但是严嵩也很清楚,只有他还能勉力维持这个户部,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很难维持,三位阁老和方钝、欧阳必进、吴山在内阁直庐中相对而坐。 严嵩看了一眼徐阶,徐阶开口说道:“诸位,现在景王之国是关系国本的要务,务必要促成景王之国,现在缺乏银子,三位盘算一下,太仓、太仆寺常盈库、工部节慎库能出多少银子,让景王就藩。” 户部尚书方钝说道:“三位阁老,太仓今岁用度实在是不足,夏粮由于倭寇铁定减少,南直隶、浙江都要求增加留存,用以供应军需,九边还要防秋,蓟镇和宣大还要重修边墙,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三万两已经是极限了。” 严嵩问道:“那常盈库和节慎库呢?” 作为首辅,对于太仓的情况怎么会不清楚呢,从始至终严嵩就没有指望过太仓,方钝能够拿出三万两银子,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严嵩指望着的就是太仆寺的常盈库。 常盈库收纳的白银主要是由太仆寺掌管的马政资源相继折征得来。其白银大致分为两大类:一类为马价银,一类为除马匹以外,其它的马政资源折银。 所谓马价银,就是本该为朝廷放牧养马的地方,由于放牧的草场被占或者其他情况,不能向国家缴纳马匹,将将本该上缴的本色马匹折色为银两上交给太仆寺,由太仆寺收缴储存起来,用于购买马匹的银子。 进入嘉靖朝,本色马折银程度大大加深,折银征收的范围和银价都达到了新的高度。南方马匹基本全部缴纳白银,太仆寺所属北方养马地区白银的征收也远远多于实物马匹,银价从最初的十两提高到二十四两,甚至三十两,以致常盈库的收入迅速增加,库藏充裕。 每年仅这一项收入就达三十二万两银子。还有就是太仆寺下辖草场租佃银。本来大明在养马地区,都设有草场,起初专令官马牧养。然而,到正统时,草场逐渐被勋戚、豪强侵占,开垦为农田。成化末年,朝廷采取了新的办法,开始向牧马草场征收租银。其中,两京太仆寺及京营的草场子粒地租银由常盈库收贮。每年大概有五万两银子的收入。 还有就是十二万五千两的草料折色银,这些都是太仆寺常盈库的收入,严嵩主要就是希望从常盈库中弄出一笔银子来,用于景王之国。 太仆寺卿吴山说道:“禀阁老,常盈库虽有储银,但是是为九边边军购买战马准备的,况且今岁太仓已经借支二十万两,以输军用,再挪借常盈库银两,边军战马如何保障?” 太仆寺常盈库虽然有银子,但是都是有用途了,而且常盈库的用途都是关系军国大事的,常盈库银面向北边军镇的支出涉及很多方面。首先是购买马匹,不论是拨银买补,还是作为马市市本,都是太仆寺马政职能发挥的范围,这项开支也贯穿常盈库有银的始终;其次,从嘉靖朝开始,常盈库在其它军费方面的开支大量出现,有军饷、修边、募兵、抚赏边夷等,都经常借支常盈库银两。 徐阶说道:“曰静(吴山字),国本事大,还是要相忍为国啊。” 因为举朝皆知,吴山和严嵩虽然同是江西老表,但是势同水火,他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严世蕃欲与为婚姻。吴山坚决拒绝,严世蕃不悦而罢。一向以和严嵩唱反调出名,徐阶怕他因为与严嵩的关系影响了景王之国这件大事,故而出言提醒。 吴山说道:“下官当然知道景王之国乃是大事,常盈库最多出五万两,多了的话,一旦九边有事,拿不出钱来,那就麻烦了。” 严嵩接下来问道:“任夫(欧阳必进字),工部节慎库能出多少银子,还有王府的营建也要算在内,如今太仓乏银,营建王府还要靠工部了。” 欧阳必进乃是严嵩的小舅子,一向是支持严嵩的,工部节慎库也是除了太仓和常盈库之外的重要财政来源,每年分别以工部四司定额对各行省派征直料银,这是节慎库财物的重要组成部分。大概每年五十万两左右,还有其他的一些额外收入,每年应在八十万两左右。 欧阳必进说道:“回阁老,下官已经查过,工部节慎库见存银两计四十一万四千二百余两,历年结余三十万两。但是节慎库的银两还要用于修饬七陵、预建寿宫还有西苑和景王府的工程,不能借支太多。” 严嵩说道:“借支五万两,还要将景王府修起来,工部能办到吗?” 欧阳必进说道:“阁老,那借支的五万两从历年结余中出,营建景王府的钱从工部四司的料银中出,内阁要行文各地,不得拖欠了,否则无论是西苑的大工还是其他工程,都会受到影响的。” 严嵩将此事交给方钝,说道:“大司徒,这事就由内阁行文,户部督办,务必要尽快将景王府营建起来。” 方钝点头表示同意,他们自去办公,留下三位阁老们商议,徐阶说道:“首揆,现在只凑齐十三万两,与陛下所言三十万两还相去甚远啊。” 严嵩说道:“老夫以为,有十五万两,陛下就会同意的,按常例,营建王府之费不过一两万两,婚仪及赏赐不过三万两,现在五倍于常例,也算是能对陛下有个交代了。” 徐阶只是长叹一声说道:“日后亲王之国,若皆循此例,我辈岂不是成了朝廷罪人了。” 严嵩说道:“事急从权,现在国本事大,务必要从速办理,一应诏书制诰,现在大宗伯卧病,子升要督促礼部和翰苑,务必周全。” 徐阶领命去办理。 第130章 天惊石破飞诏来(三) 严嵩一个人在直庐内,想要动笔给嘉靖写密疏,但是却不知道从何写起,想要劝嘉靖减少给景王的赏赐吧,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作为和嘉靖相伴相知多年的老臣,严嵩当然知道嘉靖是什么样的人,说刚愎自用一点都不为过,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听阁臣们建议,不管国用是否足够,他现在就是要补偿景王而已。 嘉靖也正在批阅奏章,批阅完奏疏后,嘉靖正坐在御座上发呆,黄锦见状,就将嘉靖的御猫抱来,嘉靖的御猫中,最得嘉靖宠爱的就是霜眉,这只猫极通人性,皮毛呈微青色,双目晶莹,无论他走路还是睡觉,都陪在身边。 嘉靖抚摸着霜眉的皮毛,听着他的呼噜声,嘉靖的心情还好起来,见嘉靖心情比较好,黄锦轻声说道:“皇爷,裕王、景王已经禁足多日,现在外间也没有传闻了,是不是解除二王的禁足?” 嘉靖笑着说道:“怎么,黄伴也想着找个新主子了?” 黄锦笑着答道:“陛下,老奴今生今世,只有陛下一个主子,不会有其他主子了。” 对于黄锦的忠诚,嘉靖从不怀疑,因为黄锦不光是从潜邸时就跟着嘉靖的老人,更是嘉靖的司礼监掌印,一旦新帝登基,肯定是启用自己的近臣来执掌司礼监这么重要的部门,所以黄锦是最希望嘉靖真的修成长生的。 黄锦说道:“二王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这些日子恐怕也受了点惊吓,陛下不若将他们的禁足解除了。” 嘉靖笑着说道:“老实本分?朕这两个儿子,可都不是什么老实本分的主。” 黄锦心想,生于皇家,能有几个是省油的灯,九重宫阙,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罢了,里面都是吃人的魔窟,这里可没有蠢人的活路。 嘉靖抱着霜眉,走到殿外,望向紫禁城,嘉靖对于紫禁城有种天然的抗拒,嘉靖认为乾清宫不详,以禁中为列圣升遐之所,意颇疑惧,故而自嘉靖十九年迁居西苑以来,即便在西苑中发生了壬寅宫变,嘉靖也没有回到禁中,其实从心里对禁中没有归属感罢了。 但是嘉靖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在乾清宫继位,成为堂堂正正的大明皇帝,嘉靖此时想着的就是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黄锦这时候向殿外一指,说道:“陛下,严阁老来了。” 嘉靖放下霜眉,说道:“请惟中进来吧。”说罢回到无逸殿内。 严嵩进来后行礼说道:“陛下,臣已经和方尚书等人商量过了。” 嘉靖问道:“能出多少钱?” 严嵩说道:“太仓三万,工部节慎库和太仆寺常盈库各出五万,臣再从兵部等筹措二万两,凑足十五万两,助王之国,也是近代未有的盛举了。” 说实话,拿出十五万两赏赐景王,可不算少,国初之时亲王就藩不过禄米万石,就是弘治时,亲王就藩,三万两已经是极限了,严嵩为了送走景王,在国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凑出了十五万两,五倍于前代,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嘉靖问道:“工部也要出五万两?那各项工程受不受影响?” 严嵩当然知道嘉靖的担心,他是出了名的爱烧宫殿,故而嘉靖一朝的营建是最多了,现在工部出钱助景王之国,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工程。 严嵩说道:“臣已经问过欧阳必进了,不会影响各项大工。” 嘉靖说道:“那就好,朕也知道最近国用不足,惟中夔理阴阳,辛苦了!” 严嵩笑着说道:“老臣当不得陛下谬赞,只是现在事体已定,是否明发诏书,令工部择地修建王府,昭告天下景王之国。” 嘉靖说道:“似乎不必太急吧?营建王府,总需要数年,俟王府修成后,景王就藩之前,再昭告天下亦可行。” 见嘉靖准备白嫖,严嵩当然不干,严嵩说道:“陛下,现在因为此事,二王禁足,臣僚不安,议论纷纷,朝臣下狱者多矣,若犹迟疑不断,倘事不偕,臣亦无能为也。” 嘉靖问道:“惟中这是逼宫吗?” 严嵩连忙跪下,说道:“臣不敢,这是臣一片肺腑之言,望陛下俯听。” 嘉靖抬起头,看着金碧辉煌的西苑,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悲哀,自己这个父亲,可真是失职啊。嘉靖沉默半晌,说道:“景王就藩的诏书,可令翰林院草拟,但是赏赐的十五万两银子,先入内承运库,待景王之国后朕自内库拨给他就行。至于景王什么时候就藩,待王府营建好后,朕自有诏令。” 严嵩有些无奈,这钱要是进了内库,到时候嘉靖在景王就藩的时候还会向太仓索要一笔钱财,还是被他白嫖了。严嵩说道:“既然景王暂不就藩,是否将这十五万两暂存于各库,不准支用,待景王就藩时拨给。” 嘉靖说道:“那也不必明发诏书,昭告天下,待景王就藩时再昭告天下也不迟啊。” 严嵩明白,嘉靖就是拿这事要挟,若是不给钱,嘉靖就不会明发诏书,这事情就始终悬而未决,严嵩咬咬牙说道:“那臣立刻催翰苑诸臣草诏,请陛下审阅。” 嘉靖点点头让严嵩自去办理,待严嵩走后,嘉靖对黄锦说道:“解除二王禁足,将王国祯处斩,开释殷士儋。” 黄锦立刻去办,严嵩急忙回到直庐,在门口就喊道:“子升、汝立(吕本字),快来。” 徐阶和吕本赶紧出来,严世蕃搀扶着自己父亲回到直庐,严嵩高兴的说:“陛下已经答应草诏了,子升,翰苑之中,谁文笔最好?” 徐阶想了想说道:“侍读学士李春芳、严讷,侍讲学士袁炜,皆是精擅文辞的。” 严嵩想了想说道:“叫高拱、陈以勤、李春芳、严讷来内阁,立刻草诏,草拟好后,即刻送司礼监。” 本来袁炜的文才确实最好,但是考虑他是景王讲官,同时严嵩要卖高拱、陈以勤一个人情,故而没有叫他。“ 徐阶立刻派人去翰林院叫人来。 第131章 天惊石破飞诏来(四) 几位翰林来到西苑的内阁直房,三位阁老都在此处。徐阶先向四位翰林说明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草拟景王之国的诏书。 四位翰林都感到非常震惊,同时就是兴奋,尤其是裕王府的两位讲官,更是高兴不已,景王之国就意味着裕王的储君地位确立,作为裕王讲官,他们就是潜邸旧人,一旦裕王龙飞,他们的大用之时就来了,同时参与这份诏书的起草,也能让自己扬名。 严嵩作为首辅,对诏书提出了要求,说白了就是希望这份诏书,起到排除景王继位的可能性,确立裕王的储君地位。 四位翰林和三位阁老都是精通文书之辈,折腾了一会总算弄出一份符合严嵩要求的文书。 严嵩仔细审阅着,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推敲奏疏,数易其稿,最终才拿出了一份令严嵩的满意的诏书。 严嵩轻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仰荷天休,丕承帝统。景命有仆,祚胤克昌。式弘建国之谟,茂举大封之典。咨尔朱载圳禀资奇伟,赋质端凝。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宜膺茅土,以有家邦。崇树亲藩,分王诸子,匪直荣茅,土于一方,实欲寄屏翰于万世。 就藩德安,予册予宝,宜敬宜承。慎选周昌之诚臣,以表尊亲之重爱。预建藩府,以俟王国。府第工完,之国有期,合用一应事务钱粮,着各该衙门即行预备整顿,造办齐理,不致临期违误。钦此。 严嵩问道:“诸位怎么看?” 两位阁臣和四位翰林都表示没有异议。严嵩就说道:“那就委屈几位翰林了,跟我们三个老头子待一晚上,明日早上,我们三人向陛下请旨,若陛下有所变更,四位就在内阁等候,立草立上,务必要办成此事。” 几位官员就一起在直庐中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三位阁老就求见嘉靖,嘉靖当然知道三位阁老来是为了什么,于是嘉靖请三位阁老进来。 嘉靖笑着说道:“三位阁老一大早就来,所为何事?” 严嵩说道:“幸不辱命,昨日臣等已拟好诏书,请陛下看过无误后就用印明发。” 嘉靖只是笑笑,去过草拟的诏书看,诏书只是中规中矩,但是嘉靖还是指出诏书中慎选周昌之诚臣,以表尊亲之重爱。这一句说道:“选周昌之臣,难道朕于景王,乃是亦如汉高、如意例,以母爱子,抱私婉恋耳,非有妨天下计也?” 嘉靖看来对这句极其不满,因为用了周昌的典故,周昌乃是汉高祖时的御史大夫,刘邦欲废太子,他直言谏止。后为赵王刘如意相,多次保全赵王刘如意。 阁臣们用周昌,是想借此明确景王此去就藩,是因为庭有太子,不能废立。但是嘉靖想的是,若以周昌相刘如意,最后刘如意是什么下场? 刘邦驾崩之后,吕后派使臣召刘如意入朝,周昌让刘如意推说身体不好,不能前往。使者往返去了三次,周昌都一直坚持不送刘如意进京。 于是吕后很是忧虑,就派使者召周昌进京。周昌进京之后,拜见吕后,吕后非常生气地骂他:“难道你还不知道我非常恨戚夫人吗?而你却不让赵王进京,为什么?”周昌被召进京城之后,吕后又派使者召刘如意,不久,刘如意果然来到了京城。他到长安一个多月,就被迫喝下毒药死去了。周昌因此也就称病引退,不再上朝拜见吕后。 嘉靖认为用此典似乎诅咒景王恐遭不测的含义,故而不太喜欢。 徐阶说道:“陛下,若周昌在则赵王安矣!陛下慎择良臣,永葆景王之尊荣即可。汉高之择周昌,实能宝赵王之宗庙也!陛下思之。” 嘉靖其实也不再想在这个事情上和臣子们折腾了,毕竟他又不是他孙子,非要废长立幼,他从未想过要立景王。嘉靖于是令黄锦用印颁发。 嘉靖说道:“此事既然已经了解,殷士儋就放出来吧,罚俸三月,为人师表,怎可如此如此冲动。王国祯妄议亲王,即行处斩。” 三位阁老走后,嘉靖叫来黄锦吩咐道:“一会去送一套皇明祖训给裕王,让他给朕好好读!朕看他最近闲的没事了,若是真的没什么事,就好好读书!还有他的禄米,暂停五年,他现在有皇庄、有官店,还要禄米干什么?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都不懂吗?” 黄锦赶紧去办,来到裕王府,黄锦先是对裕王说道:“恭喜裕王殿下了。” 朱载坖佯装不解的说道:“喜从何来啊?黄公公莫说笑了。” 黄锦说道:“陛下刚刚下旨,景王之国了。” 对此朱载坖是一点都不意外,嘉靖本来就从没想过立景王,把他踢出去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是朱载坖还是故作悲伤的说道:“那不是孤与景王,从此天各一方,好不痛煞人也!”说罢还准备去抹一抹自己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黄锦只是笑笑,将嘉靖的旨意传达后,黄锦说道:“殿下既达成所愿,就不必再行险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储君乎?这种事陛下极为不喜,殿下以后还是收敛一点。” 带着红包回去的黄锦十分高兴,因为今天的红包朱载坖诚意十足,嘉靖问道:“那竖子高兴了?这下如他所愿了。” 黄锦说道:“裕王殿下听说景王就藩,感叹兄弟分离,十分伤心。” 嘉靖只是冷笑道:“看来今天裕王府的打赏不错嘛,连我们黄公公都很满意。” 黄锦连忙说道:“老奴始终是陛下的奴才,绝不敢有二心。” 当通政司将诏书明发后,京师的官吏长舒一口气,景王之国,裕王留京,国本大事已定,只是没想到以这种石破天惊的形势,还搭上了王国祯的一条命,让人不甚唏嘘感叹。谁能想到,此事起于王国祯,最后又终于王国祯呢。 第132章 塞上风尘起兵戈 景王之国的诏书已经下达了。赏赐裕王的十五万两白银也已经送达内承运库,朱载坖也知道最近自己要老实一点,不要被老登逮到机会修理了。 臣子们虽然私下里有各种龃龉,但是朝廷没有什么大事,这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朱载坖每日不是听三位讲官授课,就是和汪道昆等人讨论昆曲,就准备这么继续混下去。 现在对于朱载坖来说就是好好当个工具人混吃等死罢了。 但是嘉靖的蒙古好兄弟,俺达汗又来了!作为嘉靖的老朋友,自从嘉靖二十一年衮必里克死后,俺答成为右翼三万户实际上的领袖。他向南屡屡入塞犯明,并于嘉靖二十九年兵临北京城下,制造了庚戍之变,向北、向西击败敌对的兀良哈万户及瓦剌等部,并占领青海,向东迫使蒙古宗主大汗打来孙东迁辽河套,成为大明的劲敌。 在庚戌之变中,俺答汗就放过狠话:予我币,通我贡,即解围,不者岁一虔尔郭! 俺答汗的要求也很简单,册封、赏赐、通商,但是嘉靖怎么可能答应这种屈辱的要求,这位可是从大礼议走过来的皇帝。而且俺答汗的智商很显然全点了打仗上,对于这些文字游戏显然玩不过大明君臣。 虽然在京师城下,嘉靖不得已答应了与俺答互市,但是由于大明本来就对此不太诚心,加上一些白莲教匪类的破坏,嘉靖很快以俺答不能约束蒙古对大明的袭扰为由,罢去马市。 俺答果然兑现他的承诺,就是年年袭扰大明。 三月,宣府报虏数万骑自青边口入犯, 三月初五日,虏犯延绥攻,围墩台总副兵李梅出兵御之,战没,游击李珍被重创,官军死者四十八人伤者百二十九人。 五月,报虏犯大同 六月,套虏数万骑寇延绥,由米脂川入南犯鄜州甘泉等处。 八月,虏分兵东犯蔚州西,闯平型关入掠代州繁峙县等处。 俺答对大明的袭扰可谓是月月都有,眼下又到了防秋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俺答入寇的高峰,嘉靖不得不召集重臣讨论此事。 嘉靖问道:“今岁俺答可会进犯?杨博你是知兵的,你说说看。” 杨博苦笑着说道:“陛下,北虏连年进犯,哪一年不曾来过,就看北虏会从何处而入了。” 嘉靖便问道:“今岁北虏会从哪里来?” 杨博说道:“现在看来,大同的可能最大,大同镇总兵已经多次奏报大同附近有俺答汗游骑了。” 结果杨博的话还没说完,大同的战报就已经来了。 嘉靖三十二年九月丙午日,俺答汗率万余骑进犯大同,巡抚山西都御史赵时春率马步军自出御之。这位赵时春据说是个小天才,七岁时读书善记,并有军事禀赋。当时赵时春同一群小孩玩耍,他就张列旗帜,有如兵法一般部署指挥。 这次俺答汗进犯,赵时春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督率大同镇的官军前往御敌,明军的侦骑向他汇报前方有两千余蒙古骑兵,这兄弟顿时就来精神了,自己手上可是有九千人,四个打一个还剩下一千人,这不是稳赢的局面吗? 在距离六十里的地方。赵时春穿上盔甲想要骑马飞奔过去,大同镇总兵李涞坚决制止他。赵时春说大话:“贼人知道我来了,必定会逃,追慢了就追不上了。”于是驱马前行。 显然,赵时春的春秋学的不好,要是学的好的话,他应该知道马陵之战,庞涓是怎么死的。果不其然,俺答虽然没读过兵书,也没有看过春秋,但是很明显,他的军事水平明显可以吊打赵时春,俺答在大虫岭设伏。 大同总兵李涞说道:“公速去,吾死于此矣!”率军拼死作战,掩护赵时春脱逃,赵时春弃众而逃,找到附近明军的城堡,守卫士卒用绳子把他吊上来,他才能够脱身幸免于难。 此战,大同镇总兵李涞及其子李松、大同参将冯恩、游击李桂、神池守备孔宾、偏头守备高迁、太原指挥陈金、中军游击尹忠、把总俞辉皆战死,李涞所率九千明军全军覆灭! 接到战报,在场的众人都是一片沉默,嘉靖问道:“大同九边重镇,京师门户,遭此大败,当如何处置?” 回答嘉靖的是沉默,一镇总兵战死,这可不是小事情,现在的当务之急,自然是要派遣大同巡抚和总兵,赵时春打了这么大的败仗,丢官罢职是肯定免不了的。 杨博主动请缨道:“陛下,臣愿往。” 嘉靖当即说道:“壮哉杨卿!可加杨卿为都察院右都御史以兵部左侍郎经略边务,待事毕回京,对于大同镇总兵,杨卿可有人选推荐?” 杨博说道:“臣推荐现任宣府游击将军马芳,率本部驰援大同,任大同镇总兵。” 嘉靖当然是知道马芳此人的,作为大明现在不多的能和蒙古人马上对抗的名将,马芳可谓传奇,马芳幼时遭继母虐待,他不堪羞辱,逃离家中后又不幸被蒙古人俘虏,成为马奴,他的主人就是俺答汗。至青年时,一次随俺答汗狩猎,忽然突出一只斑斓猛虎现身,直扑俺答汗。众人登时惊慌逃避,唯独马芳面不改色,弯弓搭箭,当场击毙猛虎。俺答汗对马芳赞赏不已,赠予他良弓矢,善马,还命他侍左右。 嘉靖十六年,他乘跟随俺答汗至临近明朝边镇的大同外围狩猎之机,趁夜盗马逃出,连夜投奔至大同军营。十多年来,马芳与蒙古人野战,多次获胜,是明军中最了解俺答汗的人,也是最令俺答汗头疼的人。 此时恐怕也只有马芳能力挽狂澜了,嘉靖当即拍板说道:“升宣府镇游击马芳为左都督,充大同镇总兵官,发内帑银五万以助军用。” 杨博领命后当天就出发赶往大同。 第133章 塞上风尘起兵戈(二) 随着杨博的出镇,京师关于俺答寇边的紧张才逐渐平息下来。这事情和朱载坖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他现在没有任何政治权力,只不过能和自己的讲官们闲聊罢了。 殷士儋从诏狱里出来,继续每日进讲,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倒是朱载坖对他多了几分敬意,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每天就刻板的进讲,也不多说什么。 朱载坖看已经到了中秋,便请三位讲官到王府吃饭,也算联络一下感情,酒足饭饱之后,讲官们和朱载坖闲聊,就说起了这个问题。 朱载坖问道:“俺答多次求贡,甚至因为求贡而连年入寇,朝廷何以不许?” 这个问题,确实是朱载坖心头的一个疑惑,俺答封贡最终实在隆庆年间达成了,但是是以一种非常戏剧性的方式达成了,而自从嘉靖二十年,俺答汗派石天爵等到大同,要求通贡起,俺答几乎每年都遣使大明请求互市册封,但是嘉靖都予以拒绝。 连大明的宣大总督翁万达也为之感动,俺答汗这种恳切要求通贡的精神,使总督待郎翁万达也有所动,曾替俺答向嘉靖一硫再疏。翁万达奏称:俺答自冬涉春屡求贡,词恭,似宜许。 结果被嘉靖训斥,认为他无事生非,甚至命令九边诸将杀害俺答派来的使者,这一举动无疑激怒了俺答,嘉靖二十八年。俺达率兵攻宣府,束兵矢端,射入军营中,及遣被掠人还,皆言以求贡不得,故屡抢。许贡当约束部落不犯边,否则秋且复人关抢京辅。 结果嘉靖仍然不理,最终导致庚戌之变。 朱载坖不能理解的就是俺答一直向大明求封互市,嘉靖为什么不能应允。高拱等人笑着对朱载坖解释此事。 一来就是大明虽然在军事上处于守势,就互市而言,蒙古比大明要迫切的多,这是因为俺答汗在多次的掠夺战争中看到,虽然掳获的人畜、东西不少,然而大部分都落人各部头人手中,而且也遭到惨重的伤亡和损失。不如向明朝纳款,得到优厚、稳定的赏赐对自已更为有利。俺答说:“在先朝常人贡,蒙赏费,且许市易,汉达两利,近以贡道不通,每岁入掠,因人畜多灾疾,卜之神官,谓人贡吉。” 俺答虽然是蒙古雄主,但是他只是部落首领而已,如果能够得到大明的册封,更有利于他巩固他的地位,而大明担心的正是他真的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后,引兵南下,这时候的破坏力远比他现在的破坏力大多了。 同时,俺答信奉佛教,甚至和白莲教不清不楚,这是大明完全不能容忍的。嘉靖三十年年妖人吕老祖(即吕明镇)以白莲教惑众构祸于山西大同之间。有司捕之急,叛投彼中。其党赵全、李自馨等率其徒千余人走从之。俺答收留白莲教逆贼,这在大明看来是绝不能容忍的。 故而现今朝野,没有任何人敢言与俺答媾和。因为白莲教对于大明来说,是绝对的大逆,尤其是嘉靖,对于白莲教深恶痛绝,因为早在嘉靖二十四年,和川奉国将军朱充灼便与白莲教首领罗廷玺等人密谋,并与蒙古小王子取得联系,企图策划一场叛乱,一旦成功,恐怕大明就将面临一场大祸。 故而嘉靖和大明朝廷对于白莲教是深恶痛绝的。而且赵全等人到蒙古后,招纳亡命,发展信徒,同时煽动蒙古贵族南下入侵。 白莲教徒深知内地情况,对明朝边防十分了解,为俺答往来入边做向导,带领俺答部众专门进攻大明边防薄弱环节,白莲教徒还教会蒙古人制造各种器械,使得蒙古人的攻城水平大幅度提高。嘉靖之前,蒙古诸部的南下扰边多以掳掠物资为目的,并止于边塞。 到嘉靖时,丘富日夜导虏为钩梯攻城,造舟渡河,为俺答汗制造云梯、钩杆等攻城器具,自全等教以攻取之术,多诱教徒为彼工作,利兵坚甲,云梯冲竿,尽其机巧,而沿边无坚城矣! 此外,塞外白莲教徒还从事间谍活动,出边往来,与贼作为奸细,透漏边情”,交结赵全等作为奸细,往来探听内地虚实,构虏为患。 在赵全等人的煽动之下,蒙古贵族们急于南下入侵,现在就算是俺答想要封贡,他手下的部落首领也不会同意的。 归根到底,还是明军太拉跨,要是九边驻军能够严守边境,甚至重创俺答,让他每次南下都损失惨重,抢掠来的财物不足以弥补自身的损失,有得几次,俺答就会再次重提封贡之事的。 高拱他们还是认为现在俺答不可信任,尤其是与白莲教有交往,这是大明绝不能容忍的,而且现在俺答连年大胜,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时候,就算这会大明同意封赏互市,恐怕俺答也会借机敲诈一笔,故而大明上下的态度就算绝不与俺答媾和,就这么耗下去。 不过高拱他们倒是对杨博十分有信心,高拱说道:“殿下不必忧心,杨惟约老于兵事,是现今难得的知兵之人,杨博出镇,大同无忧矣。” 师徒几人性尽而散,东厂不到一会就将朱载坖和三位讲官们的谈话记录送到了嘉靖面前,嘉靖拿来看后,对黄锦说道:“黄伴,朕就知道,这是个不老实的!刚关心完倭寇,现在又对俺答上了心。” 黄锦笑着说道:“陛下,裕王殿下忧心国事,乃是好事啊!” 嘉靖笑笑说道:“朕看他是忧国有心,报国无路。” 黄锦只是笑着说道:“圣明无过陛下,现在圣明在上,哪里需要裕王殿下操心呢。” 嘉靖难得的说道:“黄伴说笑了,朕这个皇帝,不知道要被多少人骂咯!” 这话黄锦怎么敢接,只是在一旁伺候,嘉靖将东厂的奏报放到一边,和朱载坖之前的上疏都放在一起,继续伏案处理百官的奏疏。 黄锦知道,有关裕王的情况,嘉靖都是收集在一起的,从不准他人翻阅,就是黄锦,也不能看这些东西。 第134章 弹章纷纷议论汹 朱载坖最近一直窝在王府内,也不出去,最近他准备苟一段时间,免得再次被嘉靖盯上。 朱载坖正在自己府内读书,汪道昆来访,还带来了他的一个朋友,汪道昆说道:“这是原少常伯(太常少卿)李伯华(李开先),乃是荆川公的同科,这才乃是荆川公向裕王殿下推荐的人才,也是杂剧大家。” 汪道昆将唐顺之的书信送来,朱载坖连忙拆开看,原来李开先在嘉靖二十一年因为太庙被焚毁,上疏自劾,被罢官后回到济南老家,听说自己的同科好友唐顺之当了应天巡抚这个肥缺,便想走同科的门路起复。唐顺之便将他推荐给朱载坖,希望朱载坖为他谋个官职。 唐顺之还在信中大倒苦水,现在东南的倭寇虽然看似平静下来,但是倭寇化整为零,处处袭扰,官军防不胜防,而且东南藩臣之间也是互相攻讦,弹章纷纷。 首先是张经,这位老资格上任以来,就是对唐顺之和胡宗宪各种找茬,他认为唐顺之只是个夸夸其谈的书生,根本不会打仗,胡宗宪更是严党的乐色,对于他们二位,张经是从来没有好脸色看,动辄训斥,连带着参赞机务南京兵部侍郎李天宠也来指手画脚。 搞得现在南京城里的张经、李天宠和在外的唐顺之、胡宗宪关系极度紧张,而且由于戚继光在上海县重创倭寇,导致萧显率部逃回南海,而剩余的倭寇纷纷转向浙江,胡宗宪的压力顿时山大,胡宗宪向张经请求援兵,张经不予回复,胡宗宪又向张经请求调苏松总兵戚继光到浙江来,也被唐顺之和张经拒绝。 胡宗宪愤而直接上疏京师,请求援兵,张经恼怒于胡宗宪越过自己直接向嘉靖上疏,直接弹劾胡宗宪,说他御敌无方,同时要求调广西的狼土兵来,一时之间弹章纷纷,好不热闹。 唐顺之还为朱载坖介绍了一下李开先,他和王慎中、唐顺之、陈束、赵时春、熊过、任瀚、吕高等人诗文唱和,人称”嘉靖八才子”,当年之所以被逼自劾,乃是因为与夏言不和,现在夏言已死,李开先当然想起复了。 朱载坖问了一下,李开先的心仪职务,他之前的职务可不算低,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现在就是起复,恐怕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这么高的官缺。 李开先说道:“只要能为国效力,何在官职?” 朱载坖真想给他来一句,党国栽培,个人表现! 只见李开先掏出一张礼单说道:“殿下,下官平生所好就是戏曲杂剧,听荆川说殿下也雅号,这些下官的一点收藏,特请王爷赏鉴。” 李开先罢官回乡后,筑万卷藏书楼,贮南北词曲甚丰,有“词山曲海”之称。自己还亲自写了宝剑记等传世佳作,李开先送来了都是他珍藏的一些杂剧、曲本,可以说是非常珍贵了。 朱载坖将礼单收下,和汪道昆、李开先聊了一会,便送他们二位离开了。举荐官员,这可不是朱载坖现在要做的,不过他有讲官爸爸们,这事情到时候就由高师傅去办就好了。 于此同时,西苑,嘉靖和阁臣们正在商量东南的奏疏,现在张经、胡宗宪、唐顺之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明显了,嘉靖和内阁必须干涉,否则影响了抗倭大局,那就麻烦了。 嘉靖说道:“诸位怎么看此事?” 徐阶这次居然越过严嵩,抢先说道:“陛下,张经此本,应当予以驳斥,调狼土兵至东南腹心之地,绝不可行,张经此本,甚为荒谬,南直隶驻军甚多,何烦他调?” 所谓狼土兵,就是是壮族的一支,主要分布在广西左右江地区。当地诸土司以狼人为兵,称为狼兵,狼兵是西南地区的一支劲旅,也是大明镇压西南各少数民族起义的一把利刃。 狼土兵善战,既是与其其独特的严浩军纪有关,狼兵出战次奋死冲锋,一有怯弱,动辄得斩,故其兵可死而不可败,更重要的是大明给与狼土兵以优厚的赏赐,征调土官,一到则厚加稿赏”,镇压起义军后,所得钱物,尽以与之。官军人等,不许抽分科夺。及所俘获贼属,许得变卖。 狼兵抢劫掠夺成风,军纪败坏到了惊人的地步。徐阶作为松江人,又是内阁辅臣,当然知道狼土兵的习性,一旦这帮如狼似虎的狼土兵去了江南的富贵之地,能不能战胜倭寇尚且不知道,但是自己的家乡肯定会遭到狼土兵的劫掠,这还不可怕,毕竟徐阁老也知道,自家在松江府名声怎么样。 但是松江府可是有徐家的产业的,要是一般的大明官军,自然不敢抢夺他这个内阁辅臣的财产,可是这帮狼土兵就说不定了,他们才不管什么内阁辅臣不辅臣的,看上了就是他们的,狼土兵的军纪日坏,并时有反叛哗变,真的放到东南腹心之地,一旦酿成大祸,那就是大祸了。 徐阶说道:“陛下,狼土兵一向桀骜难制,所过抢掠劫杀,鸡犬不留,所谓狼土兵,凶狠狂悖,十倍倭奴。总督既不能节制,其将领又不为约束,东南富庶,彼辈横行,十倍于倭患也。断不可轻用。” 嘉靖问道:“严阁老怎么看?” 严嵩说道:“臣以为确是如此,昔日宁逆之乱,王文成公亦调蛮兵参战,曾感叹谋之不减,莫甚于此,然事已无及,愿自今勿轻调用,狼土兵之害可见一般。张经昔日在广西,见狼土兵骁勇而不知其害,彼辈在乡土,尚能约束一二,而夷犷之性,岁岁调发,奔走道途,不得顾其家室,其能以无倦且怨乎?及事之平,则又归功于上,而彼无所与,兼有不才有司,因而需索引诱,与之为奸,其能以无怒且慢乎既倦且怨,又怒以慢,始而征发无期,既而调遣不至,上嫉下愤,日深月积,至于不堪驱使,终成哗变,事不制矣!望陛下三思。” 嘉靖于是在张经的奏疏上批道:狼土兵凶蛮,不可以用,所请宜不准。 第135章 弹章纷纷议论汹(二) 嘉靖看到张经、胡宗宪、唐顺之等人互相弹劾,不得不想到之前朱载坖对这几位臣子的评价,看来他早就预料到自己这几位大臣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现在看来,朱载坖当时的看法正确极了,不光是李天宠、胡宗宪,张经、唐顺之也不是善类。 现在他们互相攻讦,果然被朱载坖言中i了。嘉靖说道:“张经弹劾胡宗宪,胡宗宪请调戚继光赴浙江,这些事情怎么看?” 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徐阶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吕本一向都是小透明,嘉靖说道:“惟中,胡宗宪是你的学生,你来说说。” 严嵩想了一会说道:“张经本就是骄横之人,胡宗宪刚刚到任,被其责怪,也是寻常之事,现在各官都属刚刚到任,有些龃龉,也是常事,何若将其暂且搁置,以观后效。” 嘉靖对于严嵩的这个说法显然不能满意,说道:“督抚大臣互相攻讦,又当此军兴之时,岂可草率,且浙江亦重地也,屡遭倭寇,虽然胡宗宪刚刚上任,但是他也请发援兵,怎可搁置?” 严嵩说道:“陛下,此事恐怕还得召本兵商议,毕竟调兵遣将,乃是本兵之职也。” 嘉靖当然知道严嵩对于军事并不熟悉,于是叫来聂豹商量此事,没想到聂豹一来,嘉靖刚刚说明胡宗宪请求援兵的事情,聂豹说道:“陛下,恐怕不但没有援兵,下官还要请求将之前调往东南的精骑还归本镇,现在九边吃紧,将原来调至东南的精骑调回,用于本镇游兵,蒙古和倭寇相比,孰轻孰重,陛下深思之。” 徐阶说道:“东南也是国家腹心,不能不防,否则漕运、国用都会受到影响的。” 嘉靖说道:“徐阁老说的确实有道理,眼下备倭也是要务,且东南一向空虚,若无强兵,恐怕难以御敌。” 聂豹说道:“陛下,东南倭患,还是由于东南武备不修,城墙不备,现在严令东南修缮城墙,各部训练新军,用当地之人,包围桑梓,足敷使用,九边精骑,于东南本无用武之地,留之无益,令回本镇,待来年开春,再调回东南可也。” 聂豹接着说道:“所谓倭寇,十之七八都是大明叛逆,皆由承平日久,民昧兵革,欺我无备,故得横行。立团甲之法,即古者寓兵于农之意。盖六师之赋,出于井田;八阵之制,起于开方。聚则为兵,散则为农,容民畜众,可战可守。纠集义旅,保障一方,揭竿长呼,千人毕聚,荷锄东指,挺刃相加,人怀怒心,如赴私敌,此皆圣世输忠之民,而亦有司作勇之力也。” 严嵩说道:“本兵说的可是民壮?” 聂豹点点头说道:“当动员江南士绅,州县官吏,佥发民壮,立为保甲,助其守城,同时招募当地敢战之士,由各镇守总兵官训练,以为本镇游兵,内坚城防,外布游兵,倭寇顿兵于坚城之下,外有各镇之精兵,岂有不亡之理?” 聂豹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发动江南的士绅,以礼延揽沿海有力上舍,召募民壮,分扼贼势,不论多寡,无饷给,无调遣,听各自卫。同时用民壮与卫所兵守卫城池,各镇总兵官训练营兵,作为游兵,也是野战的主力,倭寇进攻的目标还是大明的城池,只有在城池中才能掠夺到足够的财富,只要保证城池不丢,倭寇就得不到补给,只要大明官军能够在野战中取胜,倭寇就能被遏制住。 严嵩一眼就看出其中破绽了,严嵩说道:“本兵所言,确是佳策,然缓不济急也!现在虽然各州县已经开始修建城墙,但是不是马上就可以成的,训练精兵更不是一日之功,而时不我待,如之奈何?” 聂豹也是早有准备说道:“倭寇之袭扰,但看天候,夏秋多,冬春少,正好与北虏相反,现在可一面令东南沿海州县修建城墙,招募士卒训练,一面先调九边精骑回归本镇,待开春后,若倭寇再度猖獗,再调之南下可也。” 嘉靖问道:“现在胡宗宪奏浙江吃紧,乞调苏松镇总兵戚继光部入浙,本兵以为何如?” 聂豹说道:“戚继光麾下精骑还是回归本镇,先从南京各卫抽调五千精锐与他,再许他在浙江招募五千人,将卢镗与戚继光对调即可,令东南各种许招募五千人,为备倭之用。” 现在俺答进犯,嘉靖当然得紧着北方,于是决定先按照聂豹的方案进行,但是嘉靖看着严嵩紧锁的眉头,将他单独留下,问道:“朕看惟中对本兵之法,颇有意见?” 严嵩说道:“倭寇或许不如九边精锐,但是其中悍勇之辈,绝非民壮可以抗衡,倭寇所倚仗的,就是十之二三的真倭,这班凶徒,就是官军之中的精锐,也不易取胜,就靠着民壮守城,和招募来的新兵,臣以为不妥。” 嘉靖说道:“那调狼土兵来呢?” 严嵩说道:“恐怕朝堂不会答应。” 嘉靖问道:“何以见得?” 严嵩说道:“东南文风鼎盛,国朝官吏泰半出于东南,如徐阁老、吕阁老皆是东南出身,他们家产田地皆在东南,狼土兵素无军纪,一旦调来,毁坏这些官吏们在家乡的产业,他们岂肯罢休?说是为桑梓所计,实则还是为自己身家所谋。不到万不得已,切莫调狼土兵来。” 听了严嵩的话,嘉靖久久的沉默,严嵩接着说道:“且臣还有忧虑。” 嘉靖说道:“惟中但讲无妨。” 严嵩说道:“东南富庶甲于天下,国家根本,仰给东南,我大明一向以东南之钱粮,养九边之精锐,而今东南有事,无论是调九边精锐,还是各地援军都可以,绝不可让士绅兴团甲,军兵须得经制,概不许有私兵,否则贻害后世也!” 嘉靖沉默半晌说道:“惟中所言,朕会仔细思量的。” 严嵩这次行礼告退。 第136章 弹章纷纷议论汹(三) 严嵩走后,嘉靖一个人开始思考此事,聂豹徐阶所言,当然有私心,但是狼土兵的军纪确是是个问题,东南乃是大明的财赋重地,轻易放这帮虎狼进去绝非好事。 至于让士绅助守城池,嘉靖倒没有严嵩那么谨慎,用士绅们的家丁民壮守卫城池,嘉靖觉得没什么不妥的,这些士绅们豢养的家丁打手,这个时候不为国家出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至于他们掌握军队,嘉靖倒是觉得有办法,不准他们有甲胄、长兵和火器就行了。 只要朝廷不允许他们兴办团练,些许家丁是济不得什么事的,至于什么训练新军,还不是变相增加地方留存,减少向朝廷转运的钱财。 真正让嘉靖担心的事情,还是张经和胡宗宪、唐顺之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张经和胡宗宪之间,现在的矛盾已经非常明显了,朝廷不能不干预了,但是张经毕竟是老臣,而且老于兵事,而胡宗宪从未领兵,尽管他是严嵩的门下,但是浙江一省,托付于他,嘉靖还是有些不放心了。 嘉靖想了想叫过黄锦,将张经等人都奏疏都交给黄锦,让他问问朱载坖怎么看此事。 黄锦赶到裕王府的时候,朱载坖正和汪道昆、李开先赏鉴李开先的宝剑记,黄锦来了之后,朱载坖连忙把黄锦请到自己的书房,黄锦将张经等人的奏疏交给朱载坖,并且传达了嘉靖的旨意。 现在张经的权力不可谓不大,嘉靖给张经的授权是:相度贼势缓急调发本地官民兵及今遣去山东民兵长枪手,随贼向往,分布截杀。巡抚、操江都御史、副总兵、三司军卫、有司官完全听从节制。一应钱粮,除部议给发外。听邻近府州县,随宜区处接济供应。临阵不用命者,武官都指挥以下,文官五品以下,许以军法从事。一应战守事宜,悉听尔便宜处置。 嘉靖给了张经这么大的权力,当然要求回报的。嘉靖的态度的明确,对待倭寇的态度—急剿,即在短时间内迅速剿灭倭寇,一举荡平。 而阁老中最关心东南的是徐阶和吕本,徐阶本人就是松江人,以乡郡被惨闻见其真。他对倭寇的侵扰必然十分关注。从他同王忬、张经、屠大山、周琉、俞大酞等人的书信来往中可以看出他忧心忡忡。每闻贼势猖撅为国家及为公忧惧,况江南实朝廷财富所出,仆先世坟墓所托。他还为抗倭将帅们出谋划策,在他的回信中多有建议:如对征调之兵,他认为各处调募之兵四集,合置一处恐互相观望及或争功,竟能酿成他患。请使各诣一处,自为战守,以消前所忧,而因以分贼之势。 徐阶认为,俞大猷素称将才,望公诸凡与谋,信而任之。他对迅速剿灭倭寇充满信心,并认为寇不足平也,并盼望此贼旦夕歼平。 吕本乃是浙江余姚人。他致书巡按赵炳然,声称敝省久无兵灾之警,一旦海贼残劫,近海,郡邑人人自危。他认为若不大加剿杀,绝其党类,东南之民绝无安枕之日。他希望抚按大胆任用将领,如此则一二年贼亦不足减矣。因此他对于军事剿倭也持乐观的急剿态度。 阁诸臣尽管思考的角度不同,但在急剿上还是达成了相对一致的默契。严嵩因善于揣摩嘉靖皇帝的意图,所以主张急剿。徐阶、吕本则因家乡遭到倭寇的残酷劫掠,迫切要求急速剿灭倭寇。从嘉靖到内阁诸臣,急剿成为朝廷这一时期剿倭的基本方针。 张经身为前线统帅,当然知道现在的倭寇哪里是能够急剿的,他希望有充分把握的情况下击倭以收全功,仓促一战只会遭到败绩。 他上疏称:倭寇持重养威使在我之势己张,计出万全乃图大举,一鼓成擒可坐算而见效”。倘若轻于一战,实同儿戏。儿戏顽弄伤官损众,屡坏屡甚,东南大事从此不可复望矣。 同时张经对于东南的官军也是极端的不信任,俞大猷任南直隶总兵,曾经上疏称:惟速修河港战船器械,召募闽广精兵二三千以当前锋,用乡兵数千以守沿海孤城,使苏松内地贼不敢犯,而浙西地方则当付之无可奈何矣。 其实俞大猷的策略还是具备可行性的,但是张经显然不同意,张经认为:目下狼兵未至,本官昔任两广,威信素孚,若欲大举夹攻,舍之无可任重。 张经的明摆着不信任东南的官军,这让东南的一众将领都极为愤怒。同时张经由于资格及老,对于各个巡抚总兵,动辄训斥若儿孙,同时还上疏将东南文武百官喷了个遍:巡海无兼理军务之责,操江无旗牌讨虏之权,备倭无参将兵符之寄,而官军无曾经战斗之卒,民兵无平日训练之人,军需刍粟无别项可挪之财。如此将无专权,兵不素练,粮饷又无着落,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所以与倭寇交战往往一败涂地。从各地征调招募之兵,对地形人事俱不熟悉,仓促应战难免致败。 张经说了这么多,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两个,第一,改变朝廷的急剿策略,第二,要求朝廷调狼土兵到东南支援抗倭。 朱载坖很清楚,张经这两个目的恐怕都难以实现,嘉靖之所以给了张经这么大的权力,不是听你张经倒苦水的,而是要你张经摆平倭寇的,你要是摆不平倭寇,嘉靖就摆平你,至于调狼土兵来,恐怕现在徐阶、吕本等人绝不会答应的。 朱载坖明白,现在张经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已经来到悬崖边上了,东南的文武百官被他得罪了个遍,阁臣也因为各种原因对他心怀疑虑。 现在对张经意见最大的不是严嵩,而是徐阶。现在有传闻谓张经家在闽,故近贼,不欲击以市恩。朝廷上下传闻纷纷,就连居于西内的嘉靖也有所耳闻,徐阶也开始怀疑张经蒙蔽因循,故意不尽力驱剿倭寇。故而一再上疏要求嘉靖派遣钦差前往东南,探的真情。 第137章 弹章纷纷议论汹(四) 朱载坖看完了奏疏,问道:“黄公公怎么看此事?” 黄锦有些的担忧的说道:“督抚大员互相攻讦,恐误国事。且现在倭寇猖獗,还是要先剿除倭寇才是!” 朱载坖苦笑着说道:“黄公公,你要是胡宗宪,自己坐师是当朝首辅,自己又新任浙江巡抚,这般被张经弹劾折辱,能善罢甘休吗?” 黄锦也说道:“看来胡宗宪和张经此事难解矣。” 朱载坖说道:“岂止胡宗宪一人?唐顺之、俞大猷等恐怕早已心怀不满,满腹愤懑了。” 张经将东南的文武官吏都得罪了遍,内阁的徐阶、吕本也对他极端不满,张经的总督,现在内外交逼,上下离心,看起来嘉靖虽然还信任他,但是一旦他不能达到嘉靖的目的,恐怕就是他的死期了。 张经以文人知兵,仕途坦荡,因而颇为自信。他未能及时将倭情战报上达朝廷,致使决策中枢对他的意见一无所知,引起怀疑,这才是他的取死之道。 徐阶曾经评价过张经:今乃一切付之不闻。磋乎!此何异妇人、木偶人哉!天子震怒而行罚其不可谓过矣。 嘉靖对大臣最憎恶的事情,就是欺骗轻慢,最为严重。凡是兵事贼情需要真实的报告,不要因为害怕一时轻微的责备而引来严重的惩罚。 而张经在东南,威福自专,官军战败失利,他也不肯上报,一旦大捷,他就大张旗鼓,认为是自己指挥有方,调度有功,这样的行为当然引起群臣的嘉靖的不满。 同时他屡次请调狼土兵,也引起了嘉靖和阁臣们的猜疑,因为张经曾经长期任职于两广地区,和当地的土司头人确实有很深的交往,他甫一上任,就多次申请调狼土兵,声称非狼土兵不能平定倭寇,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其实现在对于嘉靖的问题不是换不换张经,而是如果换了张经,谁来主持东南备倭,毕竟张经虽然再怎么不好,现在是大明难得的知兵之人,况且总督数省,必须要一个资历足够深的官员,才能号令督抚总兵,总览军务,无论是唐顺之还是胡宗宪,都远远不够格。 同时嘉靖在剿倭问题上表达了一种急切的态度,授予张经指挥调度南方军队抗击倭寇的大权,允许他可往山东、两广、湖广直接行文调兵。徐阶也认为半洲公调兵之权已重,对此深表忧虑。 对于张经请调狼土兵的上疏,嘉靖的看法是:蛮夷一途,不为我用。但是张经还是一意孤行,多次向嘉靖上疏,非狼土兵不能平定倭寇,导致嘉靖对张经的怀疑更加上升,嘉靖现在已经有了替换张经的想法,但是苦于无人能接替他,故而有些举棋不定罢了。 朱载坖很明白嘉靖的意思,说是将奏疏拿给他看他,实际上就是希望由朱载坖提出张经不适合总督东南此事。 但是实际上,只要现在无论换谁上去,只要嘉靖不改变急剿的策略,换谁去都是白搭。 朱载坖说道:“黄公公,现在倭寇势大,急切之间,恐怕难于剿灭,须得徐徐图之,张经现既与东南文武不和,就当撤换,以免祸生不测,其余用兵之策,非孤所敢言者,何妨择一良将,重其将权,委之备倭,当有成效。” 东南者趟浑水,朱载坖还不打算现在就淌,张经明显是要出事的,朱载坖根本保不了他,再说者会不会是嘉靖故意测试朱载坖有没有继续干涉政事的想法呢?所以随便说点应付一下就是了,何必当真。 和黄锦聊完正事,朱载坖笑着说道:“黄公公,孤还有一事想求。” 黄锦问道:“殿下有事明说。” 朱载坖也不藏着,将唐顺之的书信拿出来,说道:“黄公公,这是应天巡抚唐顺之的书信,上面除了说了东南抗倭的事情,还举荐一人,原太常少卿提督四夷馆李开先。” 黄锦问道:“殿下的意思是给这李开先起复,谋个官缺?” 朱载坖摇摇头说道:“黄公公,朝廷名爵,岂可私相授受,唐顺之既然求到孤这里,孤也不好拒绝,还请黄公公代奏陛下,至于陛下如何决断,非人臣所能问者。” 黄锦赞许的看了朱载坖一眼,若是让黄锦为李开先安排一个官缺,黄锦作为内相,未必不能安排,但是黄锦若是将此事告知嘉靖,被动的就是朱载坖了,若是找其他人,一样会给嘉靖朱载坖欺骗他的错觉,而直接将唐顺之的书信交给嘉靖,这样就显得朱载坖对嘉靖毫无隐瞒,这正是嘉靖喜欢的。 黄锦回到西苑,嘉靖正在召见陆炳,对于张经,嘉靖已经不太信任了,但是对于东南的诸将,嘉靖还不太熟悉,于是嘉靖向陆炳询问。 陆炳恰好在东南有一位挚友,就是和他一起参加武举的俞大猷,陆炳向嘉靖推荐俞大猷,认为用俞大猷即可扫清倭寇,对于俞大猷,嘉靖并不陌生,自倭寇袭扰以来,官军屡次打败,东南诸将,丧师失地者多矣,惟俞大猷、戚继光、汤克宽等人有战功。 但是俞大猷如今已是南直隶总兵要职,再无提拔的余地,见黄锦回来,陆炳赶紧告退,黄锦将朱载坖的话和唐顺之的书信都交给嘉靖。 嘉靖没有看信,倒是笑着说道:“已经有严党、徐党,看来还有裕王党了。” 黄锦说道:“皇爷说笑了,唐顺之虽然给裕王写信,但是裕王殿下不是还是将信交给陛下了吗?殿下对陛下还是赤诚的。” 嘉靖问道:“这李开先原来是太常少卿少卿,可有与之品级相近的官缺啊?” 黄锦想了想说道:“通政司左通政尚无人。” 嘉靖说道:“银台副使(左通政别称),可是个好位置,黄伴你倒是有心了!” 嘉靖说道:“既然又是唐顺之举荐,又是裕王请托,甚至都找到你这个内相这里,朕就除李开先左通政吧,知会吏部办理吧。” 黄锦躬身一笑,自去知会吏部了。 第138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 处理了李开先的事情,嘉靖才看了看唐顺之的书信,嘉靖知道,张经和唐顺之的关系也十分紧张。对于这些臣子们之间的龃龉,嘉靖根本不耐烦听,大明的这些官吏,哪天不搞些事情出来,那都对不起他们头顶的乌纱。 嘉靖继续伏案批阅奏疏,老道士虽然有各种不好,但是对于权力,是一刻也没有放松过。用徐阶的话说就是:揽乾断如帝者几何人哉!国朝中亦惟高、文及帝数君耳。以故大张驰、大封拜、大诛赏,皆出独断,至不可测度。辅臣有所与,亦从臾之,或揣摩裨阖之耳! 而且嘉靖虽然不举行朝会,但是他批阅奏疏可远远比之前几位皇帝勤奋的多,他始终将大权控制在手中,对内外臣工的奏章,无不亲自审阅批红。虽不御殿,而批决顾问,日无停暑,虽深居渊默,而张驰操纵,威柄不移。 不但嘉靖自己如此,阁臣们也是一样,内阁首辅严嵩已经七十三岁高龄,但是仍然精爽溢发,不异少壮,朝夕直西苑板房,未尝一归洗沐。徐阶、吕本也是常常在西苑通宵加班,批阅奏疏和拟票。 其他官吏还有休沐之期,内阁阁臣们经常数月都在西苑值守,以备嘉靖随时召见。 在嘉靖批阅奏疏的时候,内阁几位阁臣们也在商量东南之事,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吕本这次说道:“阁老,东南倭患不能不重视,张经专倚狼兵,若狼兵果不可恃,则如之奈何?还应速调各处强兵,支援东南。” 严嵩说道:“眼下张经专办备倭,前线情况到底如何,我等并不知晓,如何调兵?又调多少?皆不得知,如何办理?” 徐阶闻弦歌而知雅意,说道:“首揆的意思是遣大臣前往查看?” 严嵩点点头说道:“而今之事,须得遣大臣亲往督师,同时探听前线情况,再做定夺。” 严嵩的话当即引起了徐阶的警惕,派人去东南,派谁去?难道派一个严党去?现在浙江已经有了一个胡宗宪,要是再派一个严党过去,事情就麻烦了,徐阶可不想严党的手伸向东南。 徐阶说道:“首揆意下何人?” 严嵩说道:“仆以为工部侍郎赵文华,乃是浙江慈溪人,熟悉边情,宜委其任。” 徐阶当然不干了,赵文华乃是铁杆严党,派他去东南,不就是和胡宗宪打配合吗?到时候严党借势控制东南,就凭唐顺之一人,恐怕孤掌难鸣。 徐阶说道:“少司空(工部侍郎别称)何等要务,不若别遣一官而去,仆以为侍读学士严讷,苏州府常熟县人,亦熟知东南情势,遣去视师可也。” 严嵩笑着说道:“子升,不若上奏陛下,由陛下圣裁吧!” 这几日关于东南的事情已经成了朝廷上下关注的焦点,督抚大员互相攻讦,绝非善事,而且不少来自于东南的官员不忍家乡被祸,也屡屡上疏弹劾张经。 尤其是兵科的给事中们,这下终于找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了。上疏弹劾张经师久无功,但是这些弹劾都被嘉靖留中不发。 朱载坖也在密切关注此事,由于东南前线距京师数千里之遥,在京师根本得不到一手消息,再加上张经又是一再上疏请求征调狼土兵,严嵩等内阁辅臣坚决不允,只从山东抽调六千长枪手调往东南,同时从湖广调集援军,但是张经仍然认为非狼土兵不能平倭。 嘉靖终于忍无可忍,朱批张经的奏疏:责备他威信不立,怯儒无能,策略不当,大量调集客兵,不通御兵之道,徒费钱粮、于事无补。下辖诸军俱不受律,连战败损,以致国威扫地。 同时严嵩上疏称:惟倭寇连年猖獗,攻剿失策,用兵日久,东南民力已竭,当遣重臣往东南视师。严嵩推荐的人选是工部侍郎赵文华。 对于这兄弟,朱载坖素无好感,这哥们任严嵩为义父后来又背刺严嵩,百花酒事件差点搞得严嵩极其狼狈,而且贪得无厌,生活奢侈,名声极差。 在和汪道昆的聊天中,朱载坖就说道:“朝廷岂无人矣?赵文华岂是知兵之人?况其贪鄙之名,何人不知?” 汪道昆却说道:“殿下,赵文华虽然人品低劣,但是却有所长,否则严阁老也不会将他收为螟蛉了。” 朱载坖便来了兴趣,问汪道昆赵文华何等样人?汪道昆便为朱载坖介绍了一下赵文华,赵文华幼年丧父,家境贫穷,但是极富文才,在当地成为神童,后来严嵩担任国子祭酒时,赵文华是严嵩的学生,严嵩对他极为器重,将他收为义子。 赵文华确实贪婪,但是也富于才干,赵文华一生作品很多,有《三史文类》五卷、《祗役纪略》八卷、《世敬堂集》四卷、《赵氏家藏集》八卷和《防海策》,其中最有名的还是与赵瀛合编的《嘉兴府图记》,足称明代名志,既是学问大家,也是藏书大家,所上奏议,很得嘉靖的喜欢。 在严府,严世蕃正在和赵文华商量此事,严嵩已经向嘉靖推荐了赵文华,但是徐阶推荐的严讷,虽然赵文华的品级远远高于严讷,但是严讷善写青词,在嘉靖面前也很得宠,赵文华面对严讷,并没有多大的优势。 严世蕃说道:“元质,虽然家父已经向陛下推荐你了,但是你也得拿出东西来,让陛下相信你,才好出镇东南。” 赵文华虽然现在官居工部侍郎,但是他太想进步了,尤其是这种专阃一方的要职,在他看来,比工部侍郎这个肥缺要好多了,他早就准备好奏疏了,名为备倭七事。 说了哪七件事情呢?首以祭海神为言,请遣官望祭于江阴、常熟。次讼有司掩骼轻徭。次增募水军。次苏、松、常、镇民田,一夫过百亩者,重科其赋,且预征官田税三年。次募富人输财力自效,事宁论功。次遣重臣督师。次招通番旧党并海盐徒,易以忠义之名,令侦伺贼情,因以为间。 其中最令严世蕃惊讶的就是赵文华建议苏、松、常、镇民田,一夫过百亩者,重科其赋,且预征官田税三年。东南的土地在谁手里,都不用问了,而现在赵文华建议对每丁拥有土地超过一百亩的地主,征收重税,这是准备把东南的官员给往死里得罪啊! 严嵩说道:“科士绅重税,恐怕不妥吧?” 第139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二) 赵文华所言备倭七事,其实核心只有两件事情,就是首先提出来的以祭海神为言,请遣官望祭于江阴、常熟。这是为他出镇东南寻找借口,同时也是迎合嘉靖信奉鬼神的这一喜好。 第二件事就是,苏、松、常、镇民田,一夫过百亩者,重科其赋,且预征官田税三年。募富人输财力自效,事宁论功。赵文华很清楚,东南抗倭绝非数月可平,所需的钱粮也是千万之数,而且他是做工部侍郎的,知道嘉靖这么多年的营建开支之大,修显陵,整修七陵,重修三大殿,以及在西苑的工程。 这些工程都是需要大量的钱财,而现在东南的倭寇肯定会影响大明的赋税,嘉靖这些浩大的工程都需要海量的钱财来支持,赵文华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多的从东南榨取钱财,不光要供应军需,还要供嘉靖使用,自己也要上下其手,捞到好处才是。 对于赵文华的方略,严世蕃有些拿不定主意,东南的这帮士绅,岂是好对付的,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况东南的士绅在朝廷为官的数量很多,徐阶、吕本还有六部的尚书、侍郎虽然现在严党势大,可是一下子和东南的士绅们翻脸,面对千夫所指,严世蕃还是有些惴惴。 严世蕃想了一会说道:“兹事体大,还需先告诉父亲再说。” 严世蕃回到西苑,将赵文华的奏疏交给严嵩,说道:“父亲,元质此疏,恐怕有些不妥,这东南士绅,绝不会坐视的,到时候群起攻之,恐怕祸及父亲。且元质是否有其他心思,尚且不知。” 赵文华可是有前科的,当年赵文华为了讨好嘉靖,向嘉靖进献百花仙酒,声称:“臣师嵩服之而寿!”嘉靖饮用之后,感觉不错,有觉得严嵩有这么好的东西不进献给自己,是不是不忠诚,于是下手诏切责严嵩,严嵩惶恐上奏称:“臣生平不近药饵,犬马之寿诚不知何以然。”才把此事揭过去。 虽然后来赵文华通过严嵩之妻欧阳夫人又再次获得严嵩的信任,但是严世蕃还是对赵文华心存疑虑,怕他又搞什么事情。 严嵩看了赵文华的奏疏,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说道:“既然文华有心,那就成全他。” 严世蕃说道:“父亲,东南的士绅,可是不好搞的,一旦在东南惹出事端来,恐怕不好收场。” 严嵩笑着说道:“惹出什么事端?圣明在上,岂容宵小作乱?” 严世蕃试探着说道:“父亲,莫不是陛下对东南有意?” 严嵩闭着眼睛说道:“张经在东南,威福自专,似有藩镇之意,陛下需遣人查看虚实,以备不测。且东南财赋重地,陛下岂能不重视,遣赵文华去也是应当的,老夫这就将文华的奏疏转奏陛下,至于陛下怎么决断,非人臣所能预也。” 最近在京师的江浙官员们也在纷纷议论,听说嘉靖要遣重臣前去东南视师,这个差遣的权力可不小,再加上最近倭寇袭扰东南,这些官员们在家乡的产业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故而大家都比较关注此事。 徐阶府上,聂豹、李春芳等人正在商量此事,徐阶问道:“子实,南野公病情如何。” 李春芳说道:“师相,恐怕不乐观,师相还得早做准备。” 徐阶有些无奈的说道:“奈何天不助我!”欧阳德此时病重,对于徐阶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欧阳德虽然多次顶撞嘉靖,但是嘉靖对欧阳德反而十分优容,若不是他病重,恐怕此刻已经入阁办事,即便如何,嘉靖都没有同意欧阳德致仕,还派遣太医诊视,没有任何要替换欧阳德的意思。 同时欧阳德在王学中的地位也颇高,就拿李春芳来说,虽然是他徐阶的门生,但是李春芳一直以欧阳德门下自居,对徐阶无甚亲近,今日来徐阶府上,也是代表欧阳德。 徐阶说道:“现在严嵩举荐赵文华视师东南,仆举荐严讷,不过现在看来,严讷恐怕不能去了。” 李春芳心里冷笑,你徐阶压根没想过让严讷去,大家现在都知道嘉靖对张经已经不满了,这次去视师的钦差大臣很有可能就是接替张经的人选,要想接替张经的职务,必须和张经的职务差不多才行,赵文华现任工部侍郎,勉强和张经差不多,同时赵文华历任刑部主事、知州、通政使等职务,也算经验丰富了。 反观严讷,现在仅仅是翰林侍读学士,虽然清贵,也受嘉靖圣宠,但是毕竟品级太低,而且也没有在地方州县任职的经历,就算是去视师,也无法替代张经,徐阶推出严讷来,只是为了堵悠悠之口罢了,毕竟现在很多人都说他与严嵩沆瀣一气,和吕本没什么区别,他必须证明自己和严嵩还是不一样的。 同时还不能真的和严嵩唱反调,所以才推出了严讷,徐阶怎么会不清楚严讷根本不是干这个事情的合适人选呢?他只是不愿与严嵩对立罢了。 李春芳对徐阶的想法洞若观火,根本不愿和他多说,倒是聂豹说道:“赵文华去东南,并不是什么坏事,眼下张经到底在东南干了什么,内阁、兵部并不知晓,赵文华去东南,起码能看看东南现状。” 徐阶点点头,他作为松江人,方廉又是他亲自安排在松江府的,别人不知道东南情况,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倭寇不好剿灭,大军进剿需要海量的钱财,朝廷自然是没有这么多钱的,只能在东南加派,或者在富户上搜刮,无论怎么做,都必将狠狠得罪东南的士绅阶级。 倭寇平息之时,就是功臣下狱之日,让他们损失了这么多钱财,他们怎么会善罢甘休,谁去做这个总督东南,都绝没有好下场的,不急剿倭寇,嘉靖必然降罪,大军进剿,搜刮钱财,必然得罪士绅,他们在朝堂上众口铄金,颠倒黑白,就算你立下了再大的功劳,也是无济于事。 徐阶看得很清楚,这个总督东南,就算个天坑,谁去都是死,那他为什么要去和严嵩争?他要把自己干儿子送上死路,与我徐阶何干? 第140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三) 和徐阶聊了一会,李春芳和他们两位也聊不出什么来,其实徐党怎么会找不出人来。最简单的就是聂豹,他本身就是兵部尚书,以兵部尚书出镇东南,是最为合适的。但是聂豹根本不愿意出镇,他很清楚东南的风险,当然会明哲保身。 李春芳离开徐府的时候,回头望了徐府一眼,长叹一声,这才离开。 朱载坖也在和讲官们讨论此事,现在看来赵文华出镇地方已经是不可避免了,朱载坖对于赵文华实在是不放心,这兄弟贪污的名声实在是太过于响亮了。 朱载坖将自己的忧虑告诉了高拱,高拱却笑着说道:“殿下,为何认为赵文华不能任事?” 朱载坖心想,赵文华贪污之名,满朝皆知,这种事情根本不用他说,一个贪官污吏,如何能承担军国重事,领衔数省,指挥数十万官军御倭呢? 高拱说道:“殿下谬矣!赵文华贪污,与赵文华能办事并不矛盾,且赵文华虽然人品卑劣,但是确有能力,若是择一清廉之吏,虽不取一介,然于事无补,何能为也?” 高拱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再说了,若是赵文华真的一介不取,陛下怎么敢将数省之地托付于他。况且平倭也不需要他赵文华亲冒矢石,只要他能够托以名将,保障军需,徐徐图之,倭寇未必不能剿除。” 朱载坖当然明白,这也是嘉靖的帝王心术,他怎么会不知道赵文华是什么人,一来是现在确实无人可用,赵文华也算有些能力,用它去试试也未尝不可,二来就是他现在确实对张经极其不满,要马上将他换掉,本来按照原本的历史,嘉靖虽然对张经已经不满。 但是现在一来是戚继光在上海县大胜,嘉靖认为倭寇没什么可怕的,张经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权位,养寇自重罢了。更重要的本来是张经自己兼任应天巡抚,浙江巡抚由李天宠担任,胡宗宪不过一个浙江巡按御史,官卑职小,就算想和张经叫板。也算不上什么。 但是现在应天巡抚由唐顺之担任,胡宗宪更是担任浙江巡抚,后面有严嵩站台,两位巡抚都和张经不和,那嘉靖肯定要考虑更易帅臣的事情了。 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召见掌南镇抚司锦衣亲军都指挥使朱希孝,作为一个多疑的君主,他怎么可能将这些事情就委之于赵文华一人呢?他最信任的还是自己的近臣和勋臣。朱希孝出身成国公府,世受国恩,在嘉靖的眼中,肯定比这些科举考上来的文官们可信多了。 嘉靖说道:“朕委你掌南京锦衣卫事,你可知道要做什么?” 朱希孝说道:“臣为陛下鹰犬爪牙,惟陛下命!” 嘉靖说道:“朕要你去南京,弄清楚倭寇到底什么情况,还有东南督抚大臣之情形,南京守备之情况,务必要实心用事!” 朱希孝领命,嘉靖令黄锦拿出来上谕,交给朱希孝,说道:“还有这封上谕,你带到南京宣旨。” 嘉靖的这封上谕,是调操江提督兼漕运总兵临淮侯李庭竹为南京守备,掌南京后军都督府事、左都督灵璧侯汤佑贤、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左都督怀远侯常文济协同守备南京。 嘉靖不光对张经起了疑心,现在对南京的勋臣们也不放心了,嘉靖认为他们就在南京,对于东南的情形应该是最为了解的,却没有上奏以闻,这让嘉靖十分生气,故而更换了南京守备,换成了被他复爵的太祖功臣后人。 嘉靖现在要加强对南京的掌握,待朱希孝走后,嘉靖问道:“内廷之中,可有忠诚可靠,能担任守备者?” 黄锦当然知道嘉靖说的守备是指的南京内守备,这可是除了司礼监、御马监外的内廷要职,可是不少太监梦寐以求的肥差,黄锦说道:“御马监少监冯保,精明强干,可以担当此任。” 嘉靖说道:“叫他过来,朕看看如何。” 黄锦连忙将冯保叫来,冯保赶紧过来问道:“干爹,何事唤儿子?” 黄锦笑着说道:“你小子撞了大运,陛下现在要换南京守备太监,咱家向陛下推荐了你,陛下要召见你,你机灵着点。” 冯保赶紧跪下给黄锦磕头说道:“儿子谢过干爹的大恩大德!” 黄锦说道:“傻孩子,谢咱家作甚?要谢陛下,要为陛下实心做事,听明白了!” 黄锦带着冯保来到无逸殿,冯保向嘉靖行礼后,嘉靖端详了他一下,对黄锦说道:“看起来倒是个机灵的,读过书吗?” 黄锦笑着说道:“也是内书堂出身的。” 嘉靖点点头问道:“冯保,你知道该怎么当镇守太监吗?” 冯保说道:“陛下,奴婢就是陛下的耳目,替陛下看着地方的一切,然后上奏陛下,待陛下决断。” 嘉靖对冯保的回答十分满意,他其实是不喜欢镇守太监的,在他即位之初,就将先朝派出去的镇守太监全部召回,一一论罪,因为他当藩王时,是见识过这些镇守太监的贪婪的,他们为了敛财,无所不用其极,故而嘉靖对其十分反感,很多年都不再派出镇守太监。 但是后来发现,没有镇守太监,地方这些官员们欺上瞒下,更加严重,镇守太监还是一定的耳目作用的,所以嘉靖又开始向各地派出镇守太监,只是严格限制他们的权力,防止他们为害地方,他认为镇守太监就是皇帝的耳目,将发现的事情及时上奏就是,不准他们随意干涉政务。 冯保的回答显然很合嘉靖的胃口,嘉靖于是对黄锦说道:“黄伴,看来这冯保倒是个本分的。那就让他以司礼监秉笔镇守南京吧!冯保,要实心用事,替朕好好看看南京!” 冯保赶紧谢恩,黄锦问道:“陛下,原任镇守太监呢?” 嘉靖没好气的说道:“发生这么多事,南京镇守太监竟无一事以上奏,要来何用?发配去给太祖皇帝守陵!” 黄锦、冯保这才谢恩离开。 第141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四) 黄锦和冯保走出无逸殿,冯保跪下给黄锦行了大礼,说的:“儿子去了南京,干爹要多保重!” 黄锦说道:“冯保,今后的路,就只有你自己走了,咱家管不了你了!记住,咱们都是陛下的奴才,别忘了本,收拾收拾就上路去吧。” 冯保再次重重的给黄锦磕头后才离开。 黄锦在无逸殿前久久的伫立着,等到嘉靖唤他才急急赶去。 朱希孝领命之后回到锦衣亲军指挥使司衙门,向陆炳说了此事,陆炳问道:“朱指挥怎么看?” 朱希孝说道:“都堂,此去南京,不知南京锦衣卫可否信任,都堂可有可用之人。” 陆炳只得报以苦笑,若是其他地方的锦衣卫,陆炳这个缇帅都能掺和一下,唯独这南京锦衣卫,陆炳也是徒唤奈何。南京锦衣卫与北京锦衣卫多卷入宫廷内部斗争不同,自己的职任往往起到恩荫寄禄之用。南京锦衣卫中,都是一帮勋臣子弟,在锦衣卫也就挂个名领份俸禄而已。 尤其是魏国公府,与南京锦衣卫渊源颇深,陆炳也不好插手。徐达三儿子徐膺绪这支子孙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执掌南京锦衣卫已经六代,经营南京锦衣卫颇深,岂是他陆炳能够轻易撼动的。 现在执掌南京锦衣卫的是原魏国公徐俌的幼子徐天赐,徐俌先后历官五十年,最以孝着称,持身廉慎,进退揖让,皆有法度。即使面对权贵,亦神气刚严,未曾稍有贬损,旁人无不敬畏。两次出任南京守备,受官民爱戴。 徐天赐是现任魏国公徐鹏举的小叔,人称徐锦衣,这位徐锦衣虽然出身勋臣世家,但是确实风流儒雅之辈,徐天赐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和各种人脉在南京大兴土木,拓建成当时南京最大而雄爽的私园,取名为东园,又称徐锦衣东园,即现南京白鹭洲公园。 徐天赐交游广泛,从发现了张居正的原湖广巡抚顾璘到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都是东园的坐上客。当世大儒,曾任礼部尚书的湛若水在《东园记》中纵情咏叹:独乐而不若与人,与少不若与众,东园子天下之贤公子也,所与游皆天下之贤士大夫也。 徐天赐通过这种广泛的交游,在朝堂上赢得了极好的声誉,同时通过资助贫困学子在官场上维系着良好的关系,所以将南京锦衣卫经营的铁桶一般,就连陆炳也无能为力。 陆炳说道:“既然是陛下的差事,那就不能怠慢了,这样吧,从卫中选五百精干校尉,随朱指挥一道去南京,本都堂再给南直隶总兵俞大猷去信,若有事可寻俞大猷相助。” 朱希孝谢过陆炳后就去准备了。 朝廷上关于谁去东南的争论还是再继续,但是随着赵文华的备倭七事公开,东南出身的官员们集体不干了,赵文华已经把准备从东南士绅们手中获取财富都说到明面上了,他们怎么敢放赵文华去东南,不少大臣纷纷上疏,称赵文华所论是妄言,要求嘉靖处罚赵文华。 但是嘉靖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召见阁臣和本兵商量南京守备和视师的事情。 嘉靖调整南京内外守备,已经不是新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嘉靖同时调整南京内外守备,换掉了守备南京多年的魏国公,启用的都是嘉靖年间复爵的一帮勋臣,对南京勋臣的不信任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 嘉靖说道:“南京内外守备,久未调整,恐置松懈,故而朕加以调整,严加防守,特恐倭寇惊扰陵寝耳。现南京无事,然事先有备。临事不乱也,当厘清职权,分拨官军,于江南江北设兵守御,严防不测。” 确实,关于南京守备的职权,一直是一笔烂账,小的时候,南京守备仅仅负责南京都城在内的南京内外城郭,或称南京城池。 但是有时候南京守备的职权又大的惊人,首任南京外守备李隆管辖地域北至扬州,东至苏州,几乎将整个南直隶纳入南京守备的辖区了。 至于南京守备的辖区到底有多大,那就全看当事官员的良心了,南京内外城郭为南京守备管辖区域,而在实际运作中则应人而异,敷衍塞责的官员只固守南京城池,而恪尽职守的官员则把其守卫范围扩大至江北。 嘉靖现在之所以对南京如此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倭寇,还有农民军的威胁,嘉靖三十二年七月,柘城县远襄集北师家庄人师尚诏率领农民暴动,仅40余天队伍就发展到数万人。农民军首克归德府,继克睢州、许州,现在正向凤阳转战。 嘉靖一面下令兵备副使曹邦辅督兵严剿,一面加强凤阳、南京防务,以防万一。 聂豹说道:“析南京守备之权,首在于操江!” 南京附近江面安全由南京操江官员统率的南京新江营水军负责,南京守备亦有权参与。水路防守区域,南京长江地段上至采石,下至观音港(燕子矶东)。分三段,上江,所管江面上至采石,下至大胜关,驻扎和尚港。上新河,所管江面上至大胜关,下至草鞋峡,驻扎上新河。下江,所管江面上至草鞋峡,下至唐家渡,驻扎观音港。 但是操江提督和南京守备的关系一直没有厘清,双方经常就江防问题互相推诿扯皮,以至于贻误战机,这次正好新任南京守备李庭竹就带着操江提督的差遣,正好将操江提督划归南京守备管辖,从此后就不必再为这事扯皮了。 对于聂豹的建议,嘉靖表示同意,然后说道:“内阁、兵部要督促州县及诸军,对于师尚诏叛匪,要从速剿除,若至惊扰中都、陵寝,朕必置之重典!” 嘉靖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若是被一帮农民军打到中都去了,甚至威胁南京,那他嘉靖的脸面何在?谁要他朱厚熜的老脸,他就要谁小命。 说完了南京守备的事情,嘉靖将赵文华的备倭七事给诸位大臣们看,并询问他们的意见。 第142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五) 几位臣工们开始传阅赵文华的奏疏,平心而论,赵文华的奏疏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 聂豹作为本兵,当然要率先发言,他说道:“少司空所言,却有几分道理,其所言七事,臣以为有五事可行。惟增田赋、遣重臣二事不行。” 嘉靖有些不悦了,遣重臣只是个名头,好让朝廷有有个理由派遣重臣前去而已,至于增田赋,那是必然的,朝廷现在拿不出钱来,东南一向富庶,不从东南加税支应军用,那还从哪里弄来军费。 嘉靖也知道,为什么官员们都不同意加税,因为大量的土地都在他们手中,一旦增税,虽然他们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转嫁给佃户,但是穷鬼能榨出几两油来,大头肯定是士绅们承担,他们当然不愿意增税了。 严嵩说道:“是否增税,还要视情况而定,若是各地留存足以供应军需,那自不必增税,可是若是各地留存不足以供应军需,那势必加税,毋庸讳言。” 徐阶很清楚,加税是必然的,既然赵文华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就让他当去呗。 嘉靖也没有什么废话,直接说道:“朕看赵文华说得有理,加赵文华右都御史,前往东南祭海视师。” 对于赵文华,嘉靖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他只是嘉靖的明棋罢了,真正的暗棋是朱希孝。 于此同时,南京,张经衙署,最近张经是十分不顺,不光是胡宗宪、唐顺之对他阳奉阴违,连俞大猷等人也开始不听他的号令,张经越来越觉得东南的官军都是和他作对,故而再次上疏嘉靖,请求调狼土兵平倭。 和之前张经向嘉靖请求大发狼土兵来援不同,张经现在也知道东南的士绅对于狼土兵的军纪深表疑虑,故而不愿狼土兵前来,这次他请求嘉靖调广西瓦氏夫人麾下的狼兵前来助战。 张经再次上疏说明:寇强民弱,非藉俍兵不可!同时说明自己对瓦氏夫人极为了解,当年在广西时瓦氏夫人多次协助朝廷剿灭叛乱,素怀忠义,而且瓦氏夫人所率田州土兵,是广西狼兵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张经请调七千狼兵到他帐下听用。 并向朝廷保证,瓦氏夫人的狼兵,颇有纪律,秋毫无犯,瓦氏夫人驭众有法度,约所部不犯民间一粒,请求嘉靖同意。 但是张经不知道的是,朱希孝、赵文华已经出发,赶赴南京了。 同赵文华携带钦差仪仗,一路南下不同,朱希孝率领锦衣校尉,星夜兼程,从京师出发,先赶赴通州,然后上船,直抵淮安府。 朱希孝一道淮安府,就直接来到漕运总兵衙署,漕运总兵李庭竹正在衙署内办公,对于这位临淮侯,朱希孝还是有些了解的,李庭竹于嘉靖十五年袭临淮侯爵,一生历任要职,并有率军抗倭、平叛事,颇有先祖曹国公武将之风,是当今勋臣中颇受嘉靖重视的人。 要不然嘉靖也不会将李庭竹的侄女册封为裕王妃,朱希孝表明身份,李庭竹赶紧出来迎接,李庭竹说道:“朱小公爷远来,有失远迎了。” 朱希孝说道:“临淮侯说笑了,下官是公事。” 朱希孝对李庭竹十分客气,按理说他的哥哥是成国公,自己又是领皇命的锦衣亲军指挥使,但是自己的哥哥成国公朱希忠告诫过他:“李临淮乃勋贵中之特出者!”要他务必保持良好的关系。 朱希孝说道:“临淮侯,下官此来,可是有大好事!” 朱希孝将来意说明,没想到李庭竹没有丝毫开心的样子,反而有些忧虑,朱希孝问道:“临淮侯为何如此。” 李庭竹将朱希孝请进二堂,才说明事情,本来临淮侯李家和魏国公徐家还算姻亲,李庭竹的父亲李性有二女,一适安远侯柳云,一适魏国公次男锦衣勋卫徐邦荣,两家关系原本不错。 但是后来由于李庭竹兼任操江提督,与诚意伯刘家有了冲突,而诚意伯是徐鹏举的谋主,故而两家关系就淡了下来,现在又是李庭竹去接替徐鹏举的南京守备,无疑会彻底得罪徐鹏举,故而李庭竹有些迟疑。 朱希孝说道:“此圣命也,安能拒之?” 李庭竹无奈,只得带着亲兵,跟朱希孝一道前往南京。 朝廷的廷寄已经到达南京多时了,由朱希孝接掌南京锦衣卫事并未在勋臣们中间引起什么波动,南京锦衣卫本来就是个混饭吃的地方,除了掌南京廷杖以外,基本没什么差使,大家都以为是成国公给自己的弟弟谋的晋身之阶罢了。 李庭竹和朱希孝入城后就分开了,李庭竹去通知汤佑贤、常文济,朱希孝直接带着人直奔南京五军都督府,南京五军都督府在长安右门南,朱希孝带着锦衣校尉,鲜衣怒马的直奔五军都督府,倒是南京城内多少年没有过的奇观了,不少好事者都在询问这帮京师来的缇骑为何直奔五军都督府,莫不是哪位都督犯事了。 朱希孝要去的是南京中军都督府。因为外守备掌南京中军都督府,节制左、右、前、后军都督府府及亲军卫,南京内外文武守备官员议事场所为守备厅,即设于中军都督府。守备厅为守备官员议事之处,外守备每日会同其他守备官员于守备厅署理守备机务。每月朔望日。守备官员与南京部院堂官、都督府掌印官,商议各类事务。 这里也是外守备平日里的办公场所。 朱希孝来到南京五军都督府,除了门口两个老军外,竟无人值守,朱希孝只是一笑,带着锦衣校尉们直奔中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内还是有不少人的,应该是魏国公的家将,见朱希孝带着人就往里冲,将朱希孝等人拦住,说道:“此间乃是南京守备官厅,不可擅入。” 朱希孝只是笑笑,旁边的校尉就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事奉圣谕掌南京锦衣卫事指挥使朱都堂,前来宣旨,还不去叫魏国公来。” 那家将说道:“魏国公现在府内。” 朱希孝说道:“那本官就在此恭候魏国公大驾!”说罢直接进入守备官厅寻个位置坐下。 第143章 党同伐异事不休(六) 朱希孝就一直在南京守备官厅等候,先来的是李庭竹等人,徐鹏举的家将见到李庭竹,语气不善的说道:“临淮侯,这可是南京守备官厅,不是你的漕运总兵衙门。” 李庭竹看向朱希孝,没想到朱希忠一脸看戏的表情,好整以暇的看着李庭竹等人,李庭竹横下一条心,直接和常文济等人往里闯,徐鹏举这班家将赶紧拦住李庭竹,说道:“侯爷,这可是南京守备官厅,军机重地,你不能擅闯!” 李庭竹狞笑着,一脚将他踹翻,骂道:“狗的,凭你也配?你不过是徐鹏举的一条狗!”一帮徐鹏举的家将一下子围过来,朱希孝这才施施然起身,说道:“干什么?临淮侯是本都堂请来的。” 李庭竹这才和常文济等人进来,徐鹏举的家将赶紧去通知徐鹏举。 徐鹏举和李庭竹等人的矛盾,其实就是嘉靖有意制造出来的。嘉靖十一年,他下诏,开册府之旧藏,修继绝之坠典,于是鄂、曹、卫、信之裔,复列彻侯。 最开始,嘉靖复爵的目的就不单纯,把复爵与太祖朱元璋联系起来。嘉靖朝议礼重臣张璁也认为,复爵的决策是嘉靖体圣祖之心而复报功之典,天下万世之公议也。嘉靖复勋臣爵位是继承了太祖优待勋贵的政策,其目的应是为嘉靖入继大统寻找合理性。基于此可见,嘉靖并非单纯为了优待勋臣,相比勋臣恢复爵位而言,他更看重的是通过复爵彰显自己地位的正统性。 同时他深知自己以藩王入继大统,地位不稳,故而在执政初期,对勋臣们极尽拉拢之事。他不断授予勋贵至高的公、孤和东宫三师之衔,规模可谓空前。如定国公徐光祚被加太师兼太子太师衔,遂安伯陈穗和安远侯柳珣二人被授予少保加兼太子太傅,宣城伯卫錞加太保兼太子太傅,丰城侯李旻、惠安伯张暐、镇远侯顾仕隆、黔国公沐绍勋加太子太傅,抚宁侯朱麟、魏国公徐鹏举、新宁伯谭纶、英国公张溶、靖远伯王瑾、定西蒋传、镇远侯顾寰加太子太保。 嘉靖对勋贵不吝官爵,无疑是为了争取这些世臣的支持,以巩固统治。其中最受嘉靖信任的是武定侯郭勋、成国公朱希忠和咸宁侯仇鸾三人。 但是后来嘉靖发现,除了朱希忠一直老实本分外,郭勋、仇鸾都是劣迹斑斑,再处置了他们二人后,嘉靖决定在勋臣中培养自己的亲信,除了一直信任的成国公朱希忠外,嘉靖最信任的就是被他复爵的这些勋臣们,在这种情况下,嘉靖更是对他们委以重任,有意制造新老勋臣之间的矛盾。 李庭竹等人等了一会,徐鹏举才匆匆来到,进来之后根本不和李庭竹等人说话,只是上前说道:“朱指挥远来劳苦,倒是本公失礼了。” 在徐鹏举看来,朱希孝乃是成国公之弟,也算是他们老牌勋贵中的一员,再怎么也不会偏向李庭竹的。朱希孝看着徐鹏举,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中山王(徐达)何等厉害得人物,怎么会有这么草包的后代。 朱希孝一见人已经来齐了,起身说道:“有上谕。”朱希孝宣读完嘉靖的上谕,徐鹏举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南京守备怎么莫名其妙被解除了,朱希孝再三提醒下,才浑浑噩噩的接旨。 朱希孝说道:“魏国公,旨意已明,还是交割吧!” 徐鹏举当然知道朱希孝说的交割是指什么,就是南京守备的关防,徐鹏举极不情愿的和李庭竹交割了关防,李庭竹笑着说道:“陛下也是体谅公爷劳苦,让本爵代劳,好让公爷松快松快。” 徐鹏举没说什么,只是颇为怨毒的看了李庭竹一眼,带着自己的家将离开了,朱希孝也说道:“恭喜侯爷守备南京,下官还有卫里的事情要忙,就先告辞了。” 李庭竹赶紧送朱希孝出去,说道:“朱指挥但有所命,本爵必竭尽全力。” 朱希孝点点头,跨上战马直奔南京锦衣卫衙门。对于南京这帮勋贵的烂事,朱希孝才懒得参与呢。他很清楚,续封国初勋臣,体现嘉靖对祖典的继承;除封冒滥爵位主要是为了配合剪除前朝佞幸、外戚。可以说,嘉靖藉此两举既可树立良好的政治形象,强调自己的正统地位,还可以打击潜在反对势力,并笼络住一批尊贵的世臣。所以,皇帝续封、除冒的根本目的是巩固刚坐上的皇位,勋臣群体不过是在客观上受到恩泽。 对于嘉靖来说,这些勋贵不过是巩固地位的工具罢了,这点他的哥哥朱希忠看得最清楚,故而朱希忠不过多地参与军政事务,仅仅以礼仪为己任,且深明保身守位之道。他很清楚,皇帝正是利用他们去平衡朝中各种势力,以保证皇权的专断。朱希忠虽得宠,但不飞扬跋扈,肆意张权,表现得庸碌谨慎,故长期独被隆宠,保全禄位。 朱希孝很明白,自己不过是嘉靖的鹰犬爪牙,要是不能完全贯彻嘉靖的意志,就只有被抛弃的下场,现在嘉靖的地位已经完全稳固了,根本不需要拉拢哪一个勋臣来为他所用。要想保住朱希孝和成国公府的地位,就得为嘉靖充当马前卒。 朱希孝来到南京锦衣卫衙署,同南京守备官厅一样,南京锦衣卫衙署也是懈怠已极,本该和朱希孝交接的前任掌南京锦衣卫事徐天赐只是将关防印信留在衙署中,就自去东园玩耍了。 朱希孝命令自己带来的校尉收拾衙署,整理文书,设置岗哨警卫,同时让留守衙署的南京锦衣卫去通知南京锦衣卫总旗以上的军官,明日巳时正在南京锦衣卫衙署廷参,他这个新任南京锦衣卫指挥使要见见手下的人才们。 第144章 南都风云起惊变 第二天一大早,朱希孝就穿好特赐的麒麟服,在锦衣校尉的护卫下早早来到南京锦衣卫衙署,等候南京锦衣卫的大小军官。 朱希孝本以为以南京锦衣卫的惫懒,恐怕今日要到午时,这些大小军官们才前来点卯,没想到还没到巳时,南京锦衣卫的大小军官们全都到了。 朱希孝本来有些纳闷,但是看到一位穿着斗牛服的锦衣卫时,朱希孝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这些锦衣卫不是给他朱希孝面子来了,而是给他示威来了。 朱希孝眯着眼睛,看着这位穿着斗牛服的锦衣卫,他应该就是人称徐锦衣的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徐天赐,朱希孝明白,这是给他朱希孝看得呢,刚收拾了侄子,这是小叔给他找场子来了。 朱希孝就在堂上静静的看着徐天赐表演,徐天赐不断与南京锦衣卫的大小军官见礼,一阵徐帅的恭维声不断响起,徐天赐踱着方步,缓缓进入大堂内。 徐天赐只是略一欠身,拱手说道:“下官南京锦衣亲军指挥使徐天赐,见过都堂大人。” 朱希孝说道:“徐锦衣长者,还是请坐吧!” 徐天赐施施然坐下,朱希孝按部就班的就开始唱名廷参,与南京锦衣卫的大小军官见礼,徐天赐也不时在一旁介绍。廷参完后,徐天赐对朱希孝说道:“朱都堂,下官昨日在东园饮宴,喝的大醉,故而未能与朱都堂交割,恐怕有些文书还未说清楚,不如移步后衙,一道看看。” 朱希孝知道,这是徐天赐有话和自己说,朱希孝于是和徐天赐来到后衙书房里,屏退诸人,徐天赐和朱希孝坐下后,久久不说话。 漫长的等待后,徐天赐长叹一声,说道:“朱都堂,下官那不成器的侄子给你添麻烦了。” 关于现任魏国公徐鹏举的草包大名,那是在两京勋臣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跟原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吴逵的事了,吴逵时为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南京守备魏国公与兵部尚书争道,尚书不胜忿,密问计,吴奎曰:彼擅役营卒岂制耶?尚书悟,发其事,魏国果屈,还卒数千人。然以此衔君,吴奎闻之即疏其诸不法事,有诏夺职。魏国怒曰:我拼一铁券杀吴某如搏鼠耳! 堂堂国朝勋臣,国公之尊,和一个六品小吏过不去,还要不要体面了,关键是在与文臣相争中常遭处罚,失败后其色厉内荏于此亦可见一斑! 徐鹏举堂堂魏国公,南京守备,被一个南京兵部主事弹劾受罚,竟然说出要动用丹书铁券去杀害朝廷命官的话来,不为外人耻笑吗?祖宗栉风沐雨,拼死百战得来的丹书铁券,用来杀个六品小吏,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魏国公府。 徐鹏举担任南京守备,是常常被弹劾,本来魏国公徐鹏举是现在南京外守备中任职最长的一位,由于其自身不检点,导致为官无威望,无法统驭其下属,经常被其他勋臣折辱。 之前徐鹏举至新江营阅操,新江营水军归操江武臣诚意伯刘瑜和操江都御史简霄掌管,由南京外守备提督,徐鹏举下营阅操,简霄称病不出,刘瑜后徐鹏举至营,又与其争坐次不决,最后率众军出而罢操。徐鹏举等上奏,朝廷命刘瑜、简霄革职,但是徐鹏举本人威望扫地。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诚意伯刘瑜如此折辱于他,要是放在其他勋贵身上,魏国公府老死不和他诚意伯府往来,没想到因为想让幼子徐邦宁袭爵之事,徐鹏举竟然奉诚意伯刘世延为谋主,要知道刘世延可是刘瑜的儿子,也不知道徐鹏举是真的度量大还是健忘。 关于徐鹏举的事情,朱希孝也听说了不少,故而对徐天赐说道:“徐锦衣说笑了,下官只不过奉诏传旨罢了,与魏国公又没有私仇,再说魏国公被罢职,有些怨气也是正常的,不过本都堂还是劝魏国公谨言慎行,若是被言官们知道,恐怕又是祸事了!” 徐天赐谢过朱希孝说道:“下官谢过都堂提点,下官知道都堂此来身负皇命,不敢多问,只是下官在南京城中,还算有些薄面,若是都堂大人但有驱使,敢请直言!” 朱希孝不禁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徐家好歹还有个明白人,不都是草包,魏国公世镇南京,在此的影响力绝不可小视,虽然徐鹏举是个草包,但是要是他真的和朱希孝过不去,那也会让朱希孝很难办的。徐天赐既然愿意帮忙,那就好办多了。 其实朱希孝的要求很简单,他很清楚南京锦衣卫里都是些什么货色,他也从不指望他们,但是朱希孝也不希望他们坏事。毕竟这些人都是勋贵子弟,本来就是在锦衣卫里混个官职,拿份饷银罢了。 朱希孝希望徐天赐出面,跟这些勋贵子弟们打个招呼,要是不愿意来上直,大可以在家玩耍,反正锦衣卫不少你那份粮饷,该领领你的,我朱希孝来南京是有皇差要办的,要么回家自己玩去,要么就好好的上直,要是坏了事情,少不得南镇抚司走一趟了。 这话朱希孝说肯定会得罪不少人,但是徐天赐去说就不一样了,外间还以为徐天赐与朱希孝不和,把南京勋贵子弟都带走了,故意和朱希孝打擂台呢,这样也可以麻痹其他人,方便朱希孝办差。 这些事情,徐天赐好做的很,于是对朱希孝说道:“此事包在下官身上,但有所遣,都堂派人到东园知会一声即可。” 朱希孝亲自把徐天赐送出书房,徐天赐笑着对朱希孝说道:“都堂,就不必送了,做戏做全套嘛,下官自去了。” 朱希孝就回转书房,徐天赐一脸怒容的出来,见南京锦衣卫的大小军官还在等着他,不禁说道:“干什么?是以为老夫失势了,还是魏国公府失势了?今日老夫在东园请客,卫中总旗以上都来,不来就是看不起我徐某人!”说罢一甩袍袖离开了。 当天就传出了流言,说是新来的朱都堂和徐家不对付,徐锦衣气的将南京锦衣的大小军官请到东园日日宴饮,就给朱希孝留了个空衙门。 第145章 南都风云起惊变(二) 京师,裕王府内,朱载坖正在和汪道昆、李春芳、李开先等人共同欣赏李开先写的宝剑记,自从汪道昆将自己的家班放在朱载坖家中后,就常常呼朋唤友,到朱载坖的王府欣赏杂剧,当然所叫的大多是他的同科好友。 不过朱载坖现在比较感兴趣的就是李春芳,毕竟他就很会苟,而现在朱载坖需要的就是好好苟下去。故而朱载坖觉得李春芳是适合自己现在状态的谋臣。虽然朱载坖自己也很反感党争,但是他现在迫切需要自己的班底。 同时朱载坖不得不佩服黄锦的老道,给李开先安排的这个左通政的位置,虽然看似这个位置远远不如六部的侍郎或者大理少卿等职务有实权,但是胜在消息灵通,通过李开先,朱载坖可以快速的知道朝廷里的大事小情,还有各种明发的上谕,对于朱载坖了解朝廷的动向十分有帮助。 几人看过宝剑记后,闲聊了一会,自然扯到现在的朝局上了,现在的朝局,最受关注的当然是南京的事情,嘉靖突然更换南京内外守备和南京锦衣卫,这当然是大事了。现在不少人都认为嘉靖是对南京诸臣不放心,首当其冲的就是现任总督张经。 汪道昆说道:“自张经上任以来,多次上疏,不是请调狼土兵,就是弹劾巡抚、总兵,而无一胜迹,倭寇袭扰,愈发猖獗,不光是群臣,恐怕陛下也对张经多有怀疑故而才有今日的事情。” 李开先毕竟在通政司,消息灵通,说道:“也不光是因为倭寇,河南师尚诏作乱,流毒甚广,陛下恐怕也是预为防备。” 这师尚诏本是塾师,后来不知为何做了私盐贩子,在山东河南等处贩卖私盐,后来估计是觉得贩卖私盐毕竟还是要本钱的,干脆做起了无本的生意。大约从嘉靖三十二年初,师尚诏就同乡好友王邦用一道,广为联络,聚众造反,开始了杀富济贫的事业。 其实这时候师尚诏不过三百人,官军要是此时进剿,将其剿灭,不费吹灰之力,宁陵知县石陆侦知情形后,曾极力主张镇压,时任归德府检校的董伦,也向知府尹一仁建议:“贼势未炽,宜急捕之!” 然而尹一仁认为师尚诏等人不足为虑,不过一帮草寇而已,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宁陵知县石陆于是就请托在科道任职同科上奏朝廷,嘉靖三十二年四月,南京科道御史祁清、徐机曾向朝廷急奏:“其归德、滕沂诸处,则盗贼公行,道路梗塞。” 嘉靖要求河南州县剿灭师尚诏,但是归德知府尹一仁恼怒石陆越过自己通过科道将此事捅到嘉靖面前,力主对师尚诏加以招抚。上自河南巡抚都御史谢存儒,下至归德知府尹一仁,为了粉饰太平,炫耀政绩,皆对消息拖压不报,并委任师尚诏为总保长,以麻痹其斗志。面对官府的收买,师尚诏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利用官职之便,使反抗活动趋向公开。 宁陵知县石陆经过观察发现师尚诏其志不小,冒死上疏嘉靖,言明师尚诏桀骜不驯,擅听民讼,肆为威虐,民甚苦之,而无敢怜者。 在嘉靖的再次严旨之下,河南的官吏终于准备剿除师尚诏,便暗中策划。然而师尚诏早有警觉,很快探知了情报,并赶在官军之前,率众举行了起义。 嘉靖三十二年七月二十七日,师尚诏便指挥队伍星夜北进,直逼归德城下,早已安插在城中的内应也乘势打响,里应外合,启门纳入之,重镇归德府失陷。除宁陵知县石陆早有准备,守住了宁陵外,师尚诏一路势如破竹,趁官军不备,攻克归德府城,杀巡检董沦,破狱出囚,开仓济众,百姓大悦,并乘胜攻破柘城县城。八月攻克太康、扶沟、鄢陵、临颖,直逼许州,声势大振。 这下事情终于搞大了,嘉靖震怒,命左都御史屠侨从京师驰达河南,坐镇指挥,巡按御史霍冀、河南左布政使邹守愚、提刑按察使赵正学、都指挥使尚允绍等,皆披挂上阵。抽调河南全省官军精锐,克期督战。 在提刑按察副使曹邦辅的亲自指挥下,官军大胜,击毙匪首王邦用,没想到师尚诏只得且战且走,逐步向东转战。九月三日,队伍到达永城,随后进入安徽,一举攻克皖北重镇宿州。起义军在宿州取高墙罪宗奉之,师尚诏竟然释放了圈禁在高墙中的大明宗室,准备以朱制朱。 同时师尚诏还打算继续南下,攻占大明的龙兴之地一一中都凤阳。 这下不光是嘉靖,内阁、兵部、都察院也都急了,严嵩亲自上疏弹劾河南抚臣,嘉靖下令将河南提刑按察使赵正学等人下狱治罪,加曹邦辅为兵备副使,指挥河南官军追击师尚诏,同时令南直隶总兵俞大猷率兵北上,截击师尚诏。 嘉靖甚至亲自下严旨:若贼惊扰中都,尔等各官皆罪在不赦也! 严嵩、徐阶、聂豹更是通过兵部急递紧急在江南江北布防,故而嘉靖此时更换南京守备和南京锦衣卫,恐怕更多的考虑是加强南京的城防,防止袭扰,毕竟对于徐鹏举的水平,嘉靖实在是放心不大。 朱载坖不由得感叹道:“师尚诏一无名之贼,竟流窜数省,官军数万竟不得剿除,不亦可笑乎?” 李春芳说道:“国家承平日久,内地兵备,一应废弛,临事毫无所用,州县官吏又一向以粉饰太平为务,遂至此祸也!” 不过现在官军已经将师尚诏包围,有俞大猷这样的名将指挥,师尚诏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赵文华去了东南,朱载坖估计张经恐怕要完蛋,就想问问李春芳的意见。 没想到李春芳倒并不认为张经立马会被替换,反而是认为张经和赵文华恐怕会共事一段时间,除非倭寇又再次大举进犯。 这让朱载坖很好奇,于是询问李春芳为何如此认为。 第146章 南都风云起惊变(三) 李春芳起初不愿意深谈这个问题,后来在朱载坖的一再追问下。李春芳才说了自己的看法。 李春芳问道:“殿下,东南方面之臣,殿下以为有几人?” 朱载坖笑着说道:“东南方面之臣,无非总督张经、巡抚胡宗宪、唐顺之等而已。” 李春芳笑笑,就开始为朱载坖详细解释起来,嘉靖对张经不满,主要是源自于两点,一来就是张经不能贯彻嘉靖的急剿的方针,主张渐剿,但是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嘉靖关心的主要问题,急剿的最主要支持者是朝中以徐阶、吕本为代表的江浙官僚们,嘉靖对于倭寇的态度也很明确,就是不管倭寇如何闹腾,不能影响税赋,不能影响大局。 至于是急剿还是渐剿,那是朝堂上的官吏们争论的事情,现在江浙官员们一再要求急剿,嘉靖当然也顺水推舟要求急剿。 真正让嘉靖对张经不满的是他在东南威福自专,固执己见,根本不把内阁和嘉靖的意思放在眼里,而且隐匿东南军情,使朝堂无法判断,这才是嘉靖对他不满的地方。 赵文华去东南,一来是视师督战,加大对倭寇的剿除力度,显示朝廷对此事的重视。二来就是了解东南的实际情况,为朝廷决策提供依据,至于赵文华能不能取代张经,尚未可知。 李春芳接着向朱载坖说明了他的判断,赵文华应该不会替代张经,就算替代张经,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首先就是赵文华的能力总督东南尚显不足,赵文华有多大的本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叫他总督东南,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了,他从未接触过军务,一上来就将数省军务托付给他,嘉靖还没这么大的心,况且就算嘉靖同意,满朝文武,恐怕也不会同意的,赵文华是什么货色,大家都很清楚。 工部侍郎总督东南,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大明无人了,张经纵有千般不是,毕竟是大明现在不多的知兵大臣,威望也足够,赵文华可没这个本事。 况且现在情况是,张经担任总督,胡宗宪担任浙江巡抚,唐顺之担任应天巡抚,胡宗宪是严党,唐顺之出身心学门人,但是受严嵩、赵文华举荐,张经则是无党无派,这三个人分属朝廷不同不同的派系,正和大明大小相制,内外相维的祖制,更是嘉靖的帝王心术。 可若是赵文华当了总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赵文华和胡宗宪都是铁杆严党,唐顺之虽然出身于心学门人,但是和徐阶、聂豹等人关系并不密切,反而是严嵩、赵文华、鄢懋卿都多次举荐于他,他和严党的关系反而比和徐阶等人亲近的多。 若是让赵文华担任总督,那东南岂不是成了严党的天下了?这是嘉靖绝不能容忍的,就算嘉靖对严嵩再信任,也不会干这种事情,嘉靖一贯的措施就是严党、徐党交叉使用,免得哪一方的势力做大,让赵文华总督东南,东南的督抚就都是严党和与严党密切相关的人物,这是嘉靖不能容忍的。 故而李春芳认为,赵文华在东南的目的更多的是监视张经,这和嘉靖调整南京内外守备和南京锦衣卫的做法确实是有些相近。 但是原本赵文华是真的构陷张经成功,真的坐上了总督的位置,然后才被胡宗宪取代。 于是朱载坖问道:“若是赵文华构陷张经,那他还是能坐上此位的吧?” 李春芳想了一会,这才说道:“赵文华若构陷张经,确实可以取而代之,不过这并非是招好棋。现在张经虽然有各种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并未有大的过失,若是赵文华构陷,恐怕就是从战场胜败着手了。但是据下官看,张经用兵持重,轻易不会出兵,而且南直隶、浙江诸将都算的一时之选,轻易恐怕不会败的,赵文华要强令进兵,招致大败,圣明在上,难以蒙蔽。” 李春芳说道:“陛下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欺骗,若是赵文华敢行此事,恐怕必遭清算。” 汪道昆也说道:“张经虽然有各种不好,但是这几个月以来,官军并未大败,此时撤换张经,恐怕并不是好时机。” 正在朱载坖等人闲聊此事的时候,南京,朱希孝已经和张经对上了。 朱希孝和张经的冲突是由于锦衣卫向其衙署派遣坐探一事引发的。锦衣卫的缉事范围非常宽泛,既包括危害政权安全的叛乱、勾结外敌,也包括窝藏奸盗等严重刑事案件,甚至涵盖盗卖太仓粮米等腐败问题。巡察缉访主要是由锦衣卫中的北镇抚司来专门负责,其侦缉的对象包括皇帝以外的所有人,上至王府下到平民百姓,全部在其监视的范围之内。 对于文武百官的衙署,锦衣卫和东厂都会派遣坐探,就地监察官员是否有违法行为。之前由于南京承平。况且南京六部除了兵部外都没有什么实权,南京锦衣卫又是一帮勋贵子弟,哪有功夫天天去衙门里坐探,况且南京有什么可坐探的? 故而在南京,锦衣卫的坐探名存实亡,朱希孝来了之后重新将坐探制度捡起来了,向南京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和南京守备官厅都派出了坐探。 现任南京守备是李庭竹,他当然不会和朱希孝过不去,大家一看连南京城里地位最高的南京守备临淮侯都配合朱希孝了,再说南京衙门里有什么事情值得锦衣卫注意的?都发配南京了,还有什么可搞的,也都纷纷配合朱希孝,何必和锦衣卫过不去呢。 但是朱希孝在两个衙门吃了闭门羹,一个是南京兵部,一个就是张经的总督衙署。 他们拒绝的理由都是出奇的一致,事涉军机要务,不当锦衣卫可闻。将朱希孝派出去的锦衣校尉就给打发了,这些校尉回来后,朱希孝问道:“南京兵部现在是谁在署部事?” 之前张经是南京兵部尚书,后来他出任总督,解部事和参赞机务,由左侍郎李天宠署部事兼参赞机务。 第147章 南都风云起惊变(四) 朱希孝想了想,问道:“李天宠何等样人啊?” 亲信校尉向朱希孝介绍李天宠,他是河南孟津人,嘉靖十七年进士,以徐州兵备副使擢升浙江按察使,后又升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参赞机务,与张经颇为投缘。 朱希孝明白了,根子还是在张经这里,这是张经在作怪。 朱希孝说道:“走吧,会会这位张本兵吧!” 朱希孝换上麒麟服,在一众锦衣校尉簇拥下,来到张经的总督衙署, 总督衙署中,南京兵部尚书,总督备倭张经正在和南京兵部左侍郎李天宠商量事情,李天宠说道:“部堂,下官看朱希孝恐怕很快就会来了。” 张经不为所动,说道:“任他燎原火,自有蹈海水,本部堂倒要看看他朱希孝有什么本事。” 李天宠本想再劝劝他,但是见张经态度坚决,李天宠也不好再劝他。和张经共事数月,李天宠太了解他的性格了,张经是那种极其强势,性格执拗,又极为厌恶厂卫的性格。“ 这和张经的个人经历不无关系,张经,字廷彝,号半洲,福建侯官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正德十六年任嘉兴知县,有惠政。嘉靖四年任吏科给事中,历礼科右给事中、吏科左给事中、户科都给事中,在掖垣七年数有论劾。 嘉靖十一年,升太仆寺少卿,数月间又擢升为大理寺右少卿。嘉靖十六年,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山东。后转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署院事,出镇地方任两广总督、三边总制、户部尚书,总督仓场,督理西苑农事、后任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 可以说张经除了为父母丁忧的六年,几乎每过几年就得到稳步升迁,足以说明嘉靖对他是非常信任的。张经的仕途总体上是一帆风顺的。由科举而成为大明的一名文官,累有升迁。后由文知武,成为地方军政大员。他在两广任内取得的战绩和表现出的才能以及胆略,被嘉靖所信任。 由于他常年担任地方督抚,权柄甚重,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对下属官员经常训斥,对于厂卫更是深恶痛绝,因为他的少年时代是经历了武宗时期厂卫横行的时代,对于厂卫是天然的厌恶。 朱希孝来到总督衙署,递上名帖,张经的亲兵赶紧进去通报,张经笑着说道:“子承(李天宠字)你看这帮飞鱼倒是来的快,你去迎接他吧。” 李天宠说道:“半洲公,朱希孝毕竟是掌南京锦衣卫事的缇帅,又是成国公的弟弟,半洲公是否亲自迎接一下?” 没想到张经直接起身,说道:“本部堂在二堂等候朱缇帅。” 李天宠只得来到门口,迎接朱希孝一行,李天宠说道:“朱缇帅,张部堂在二堂等候。” 此言一出,朱希孝身后的锦衣校尉纷纷开始叫骂起来了,二堂见客,那是上下级的关系,朱希孝又不是他张经的下级,凭什么在二堂等候。 朱希孝摆摆手,对李天宠说道:“少司马,请了。”李天宠带着朱希孝来到总督衙署二堂,张经已经在二堂等候了,张经身穿大红官服,着二品文官的锦鸡补子,不怒自威的在堂上正襟危坐。 朱希孝向着张经行礼说道:“下官朱希孝见过部堂大人。” 本来朱希孝是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乃是从一品的武官,张经不过二品的南京兵部尚书,朱希孝的品级是要高于张经的,怎奈大明文贵武贱,莫说张经这样的二品大员,就是贵为总兵这样的高阶武官,还是得对着巡抚行礼。 张经问道:“朱缇帅到本部堂这里来,有何贵干啊?” 朱希孝说道:“下官此来,乃是为了本衙坐探之事。宣庙曾言::朝廷委尔等以心腹。凡机密事务,狱情轻重,必须谨慎严密,纤毫毋泄,乃尔等职分所当为。若泄漏机务,走透狱情而与外人交接,是不知有朝廷矣。故本衙有防止军机重事泄露的职责,同时本衙察不轨、妖言、人命、强盗等重事,六部及五府诸衙署,皆有坐探,惟南京兵部及部堂的总督衙署,未有坐探,故而下官特来相询。” 朱希孝话说的很圆满,先是拿出宣宗皇帝的祖训,然后又是锦衣卫的职责,最后又是摆事实讲道理,南京的其他衙门,就连南京守备官厅都有锦衣卫的坐探,凭什么你南京兵部和总督衙署就可以没有坐探,你张经是搞特殊还是别有用心? 没想到张经完全不为所动,直接说道:“好叫朱缇帅得知,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闻知朝廷及总兵将军调兵讨袭外蕃,及收捕反逆贼徒机密大事,而辄漏泄于敌人者,斩!私开官司文书印封看视且事干军情重事,斩!漏泄机密重事于人者,斩!全家流放两千里。” 张经杀气腾腾的说了三个斩后,张经才说道:“南京兵部同内外守备官共掌操练军马,抚恤人民,禁戢盗贼,振举庶务。留都重地,陵寝之所在,岂不重也?未闻锦衣卫可入南京兵部坐探的,既无前例,本部堂岂能照办?至于这总督衙署,干系数省备倭军务,只言片语,都干系军机大事,等闲岂可闻?缇帅所言,甚为荒谬,既无明旨,又无前例,本部堂不知缇帅何来此举?” 朱希孝笑着说道:“下官及本衙职责所系耳。” 张经嗤笑道:“本部堂年少时,也曾见钱宁、江彬之流,以锦衣幸,祸流中外,宗社几墟。缇帅出身勋臣,尊贵无比,何必与此等奸猾顽劣之辈为伍?” 张经说完,就算朱希孝脾气再好,也断然不能忍受张经这样的辱骂,好歹他也是成国公的胞弟,国朝从一品武官,朱希忠说道:“部堂的意思,就是下官的校尉,进不了这南京兵部和总督衙署了。” 张经轻描淡写的说道:“那是自然,军机重地,岂是等闲人等可进的?” 朱希孝当即说道:“好!好!好!下官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第148章 缇骑纷纷满城惊 朱希孝含怒回到锦衣卫衙署,一众锦衣校尉纷纷怒骂道:“这张经好不识抬举,非得给他个教训不成!” 朱希孝摆摆手,问道:“徐天赐现在何处?” 有校尉回答道:“最近徐天赐都在他的东园内日日饮宴。” 朱希孝直接出发,赶往东园,得知朱希孝到来,徐天赐赶紧出来迎接,朱希孝问道:“可有能说话的地方?” 徐天赐赶紧带着朱希孝来到东园内自己的书房,朱希孝将今日和张经交涉的事情说了,他现在想知道的事情是,张经到底是一向如此,还是故意针对自己,这件事很重要。 听了朱希孝的话,徐天赐不禁莞尔,说道:“都堂大人,这张经下官是知道的,一向如此,极为蛮横,仗着陛下的信重,在南京城内是谁的账都不买,之前担任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的时候,经常借机折辱家侄,搞得下官那侄儿不愿去守备官厅上值。” 朱希孝不敢相信的说道:“堂堂魏国公,竟被一个南京兵部尚书折辱?”虽然北京的勋臣也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地位还是十分尊崇的,漫说一个兵部尚书,就算是内阁首辅,要想折辱当朝国公,也不太容易。 徐天赐苦笑着说道:“都堂有所不知,原本参赞机务设立之初,原为参赞南京外守备所设,虽有分权牵制之意,其地位、权力均次于外守备,后守备南京方面的权力逐渐高于内外守备,其权力为南京百官之首,地位为南京文官之首。班序百寮之首,一切战守机宜俱视操断,盍其重乎?为佐留守勋贵,实则制其权柄也。” 朱希孝闻言,也只能默然,朝廷对他们这些勋臣,虽然尊礼待之,但是实际权力是远远不如这些文官的,但是没想到南京这帮勋臣,连他们都不如。嘉靖间参赞机务已凌驾外守备之上,实际成为南京城防事务的领导者。 徐天赐说道:“这张经之狂妄倨傲,也是下官平生所仅见的。他曾公开说:朝廷注意根本,虽以一二勋贵掌留钥,而统摄经纬之任实本兵主焉。论事权原在内外守备,然今则徒有虚名,无但令难行,即言出,亦谁其信之?不光是外守备和协同守备,就是内守备、南京镇守太监,也不在他眼中。” 在了解了一下张经平日的做派后,朱希孝就告辞离去,朱希孝离开后,徐天赐叫来自己的心腹家将,吩咐道:“回府里去,告诉公爷,这几日闭门不出,别被牵连了。” 朱希孝可不是一般勋臣,张经这个老混蛋,在南京作威作福惯了,把朱希孝当成南京那一帮勋臣来对付了,朱希孝怎么可能罢休,在徐天赐开来,他们都是过江的蛟龙,反正他是谁也得罪不起,也没必要得罪,徐家就守着南京就好。 朱希孝回到衙署,一番布置之后就来到了临淮侯府,和李庭竹商量事情去了。朱希孝在张经那里吃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南京城,大家都等着看明日朱希孝怎么应对,要是朱希孝连张经都没办法对付,他也从此就在南京威风扫地了。 第二天一早,张经和李天宠来到各自的衙署,发现不对劲了,自家衙署的小吏、师爷都不见了,一个两个倒也罢了,怎么可能全部都不来了呢?这其中定有蹊跷,张经和李天宠马上想到了朱希孝,肯定是这厮在搞鬼,张经和李天宠派人查探,发现自己的衙门的小吏和师爷都被锦衣卫给抓了。 张经大怒,和李天宠一道赶赴南京锦衣卫衙门,结果不出意料的吃了闭门羹,朱希孝不在,张经连锦衣卫衙署的大门都进不去。张经问守门的百户说道:“你们朱指挥哪里去了?” 百户说道:“下官哪里知道都堂大人去哪了。” 张经说道:“那本部堂今日就在你们锦衣卫衙署等他。” 没想到这守门百户笑着说道:“好叫部堂大人知道,我们都堂有严令,这锦衣亲军衙署,乃是军机重地,只言片语,都干系军机大事,等闲人岂可进?部堂大人还是自便吧!” 张经大怒,一个小小的六品百户,就敢在他的面前这么嚣张,是可忍孰不可忍,张经厉声说道:“信不信本部堂请出王命旗牌,杀了你这不知尊卑的狂徒。” 这百户还是笑着说道:“部堂大人的王命旗牌,可管不到下官,也杀不了下官。” 张经的王命旗牌,还真杀不了锦衣亲军,眼见威胁无效,张经灵机一动,和李天宠赶往东园,朱希孝不在,那徐天赐就是南京锦衣卫的头了,再说听闻徐天赐和朱希孝也搞得很不愉快,正好借此机会收拾一下朱希孝。 张经和李天宠来到东园,没想到连徐天赐的面都没见到,东园的仆人说,徐天赐和徐鹏举去给中山王扫墓去了。张经气的牙痒痒,这不年不节的,你徐天赐上什么坟,摆明就是躲了出去。不想趟这趟浑水罢了。 张经明白了,这是朱希孝故意在收拾他,对付不了你张经,锦衣卫那你衙门里的小吏、师爷还没有办法吗?他们又不是官员,锦衣卫拿了也就拿了,你待怎讲?什么,证据?要看证据是吧,锦衣卫马上给你弄一份来,再说了,张经也知道,这些衙门小吏、师爷,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他们怎么扛得住锦衣卫的刑讯。 朱希孝这招,确实是搞得张经很难受,这些衙门小吏,虽然没有品级,但是确实衙门运作不可或缺的人,没有他们,就凭张经、李天宠,什么事也做不了,现在朱希孝抓了衙门小吏,张经一时之间还真的没办法,就是再招募小吏,恐怕南京城里也没有人敢来了,毕竟锦衣卫的凶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经和李天宠商量的一阵,还是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只能找朱希孝才行,可是现在朱希孝避而不见,这让张经毫无办法,他只得遣人去打听朱希孝现在何处。 第149章 缇骑纷纷满城惊(二) 张经遣人去寻找朱希孝,才知道朱希孝和南京守备临淮侯李庭竹在中军都督府守备官厅商议事情,张经和李天宠立即前往中军都督府。 没想到中军都督府警卫森严,一帮锦衣校尉挡住了张经的去路,说朱希孝正在和临淮侯商议军机,不准闲杂人等打搅,张经顿时怒不可遏,什么叫闲杂人等,这朱希孝摆明就是在含沙射影嘛。 这时候李天宠出来说道:“本官乃是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参赞机务,也不能入内吗?”李天宠作为参赞机务,当然有资格进入南京守备官厅,李天宠这才带着张经进入守备官厅。 朱希孝正在和李庭竹商量事情,见张经和李天宠进来,李庭竹赶紧起身,朱希孝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张经更加愤怒,现在文贵武贱,之前曾有牛姓副总兵官,上书大学士张璁,自称走狗爬见,现在朱希孝见了自己,竟然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张经岂能容忍。 张经当即上前,骂道:“朱希孝,你还有尊卑吗?” 朱希忠睥睨着张经,问道:“部堂大人这话本官倒是听不懂了。” 朱希孝这是故意的,以当下的潜规则来说,朱希孝确实该给张经行礼,但是要是真的论及品级,反倒是张经该给朱希孝行礼才是,张经不过二品,朱希孝乃是都督同知,少保,都是从一品的职务,还真是高于张经的。 李天宠连忙说道:“半洲公今日是有事来和朱缇帅商量的。” 张经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朱希孝,你拘捕总督衙署和兵部衙门的小吏,到底是何用心?莫不是想罗织构陷?” 朱希孝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说道:“本衙办事,难道还要给张部堂知会吗?” 这下倒真把张经给问住了,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兵,锦衣卫侦查和缉捕之权,锦衣卫便具备了特务机构的性质。除了刑科都给事中签发驾贴对锦衣卫还有些制约,其他的官员还真的把锦衣卫没办法。锦衣卫主管侦缉、刑狱等事情,直接听命于皇帝,权力范围广泛。 虽然朝廷有制度,凡是锦衣卫奉命缉捕时,需要持皇帝的御批,再经过相关给事中签发驾帖后才能提人,但在具体的实际中,锦衣卫却经常不拿批文以及驾帖就随便捉人。锦衣卫可以不经三法司而直接拟罪并上报皇帝,这让其他官吏根本无法干预锦衣卫办案,甚至无从打听锦衣卫办案的情况,一入诏狱,断无生理。 之前南京锦衣卫松散懈怠,一帮勋贵子弟,根本无心什么刑狱、缉捕,使南京的官吏们早就忘了锦衣卫是个什么衙门了,这次朱希孝来到南京,让南京的官吏们想起来锦衣卫到底是什么样的衙门了,之前南京锦衣卫无所作为,并不是南京的文官们势力强大,而是锦衣卫不愿搭理他们,而今朱希孝非要跟张经过不去,张经还不是徒唤奈何。 李庭竹见他们二人闹起来,连忙将李天宠拉到一边,说道:“少司马,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兵,少司马和部堂,何必和他们过不去,再说了,锦衣卫向各衙门派出坐探不是正常吗?漫说兵部衙门,就是这守备官厅,不也有锦衣校尉坐探吗?这本是国朝惯例,这事可是少司马和部堂的不是了,就算这官司打到陛下哪里去,恐怕二位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的。这位可不是魏国公,成国公可是陛下的亲臣,常在西苑值守的!” 李庭竹的一番话可不是吓唬李天宠的,嘉靖对于厂卫一向优容,之前嘉靖信任的内阁首辅张璁曾经上疏说:天下军卫一体也,锦衣等卫独称亲军备禁近也,锦衣复兼刑狱不亦甚乎;天下刑狱付三法司足矣,锦衣卫复横挠之,越介胄之职,侵刀笔之权,不亦甚乎。 指出锦衣卫权力过大,干涉三法司,但是张璁的上疏并没有得到嘉靖回复,之后再有臣子就此事上疏嘉靖,立马就会招来申斥、罢官甚至于廷杖下狱,百官们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锦衣卫对三法司的干预是皇帝限制三法司权力、扩张自己权势的手段之一,是要是妄想限制锦衣卫,必然遭到皇帝的打击。 想到这个,李天宠也是有些无奈,他和张经本以为,朱希孝和徐鹏举是一样的勋贵子弟,稍微吓唬一下就足够将其吓退了,没想到朱希孝对于张经是丝毫不给面子,非要将锦衣卫坐探派到衙署中去,这些坐腊的倒是他们二人了,现在势成骑虎,这下确实麻烦了。 李天宠知道,这位临淮侯为人宏德邃学,庄简恤士,与文官们比较友善,便说道:“临淮侯既守备南京,这兵部与守备厅也多有合作,还望临淮侯寰转一二,不要将事情闹大。” 李庭竹说道:“本爵先说好,锦衣卫的坐探是一定要进衙署的,否则朱指挥的脸面往何处放?至于其他事情,尚可寰转一二。” 李天宠答应下来,将张经拉到一旁商量着,李庭竹与朱希孝也到一旁商量此事,李庭竹说道:“老弟,幸不辱命矣!李天宠已经答应和张经商量此事。” 朱希孝说道:“算这老儿识相,要不然本都堂必会将这些烂事上奏陛下。”昨天通过突审这些衙门小吏和师爷幕客,朱希孝可是掌握了不少的黑料,尤其是关于张经、李天宠二人的,朱希孝现在才不怕他们呢,只要把这些东西送上去,绝对够他们两人喝一壶的。 张经也在和李天宠说明此事的厉害,衙门里的阴私之事,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若是都像朱希孝这么搞,那最终的结果不就是鱼死网破吗? 这是他们两人担心的地方,鬼知道这些衙门小吏和师爷幕客知道些什么事情,到时候在锦衣卫里胡乱攀咬,真的被朱希孝借题发挥,罗织成狱,那就麻烦大了! 第150章 缇骑纷纷满城惊(三) 张经对李天宠说道:“锦衣卫的鹰犬可以进入衙署,但是他们抓获的衙门的人必须放还,还有他们的口供必须全部交还,朱希孝还得答应我们不得借此生事。” 李天宠将张经的意思转达李庭竹,李庭竹笑着说道:“早如此不就好了吗!此事包在本爵身上,朱指挥不会拿此事做文章的。” 双方达成协议后,朱希孝和张经等人回到锦衣卫衙署,朱希孝将一干衙门小吏和师爷交给张经,还有他们的供词,朱希孝笑着说道:“半洲公日后可得好生管教这帮小吏了,否则日后还不知做出些什么事情!” 张经语气生硬的说道:“此事就不劳朱缇帅烦心了,本部堂自有法度。” 朱希孝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现在南京城里最大的事情就是迎接赵文华了,虽然这货没有翅膀,但是却是货真价实的天使,而且是以右副都御史兼工部侍郎到南京来的,地位可不算低,南京城的文武百官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此事。 李天宠也来问道:“半洲公,赵文华不日就抵达南京了,怎么迎接他?” 和北京六部以吏户礼兵刑工的六部排序不同,南京六部中,地位最尊崇的就是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由于参赞机务,其职权在南京六部中最重。 用前朝名臣马文升的话说就是:有匡救弥缝之责,有防杜遏折之机,是以职居夏官而班首六卿。 而南京的其他各部职权就相对很清闲了,实际上在南京六部中,南京吏部和南京礼部是最为清闲的两个机构,几无事可作,比较南京兵部掌管留都守卫这一重要职能,其重要性不可相比,地位自然降低。 除了南京兵部外,重要的就是南京户部了,南京户部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负责征收南直隶及附近浙江、江西、湖广各省的税粮,除一部分留作自支外,另一部分则输送北京。可以说,南京户部掌握了全国的财赋命脉,可见它在全国经济运营中的重要作用。南京户部的另一重要职责是管理和收藏全国黄册。所谓黄册,即赋役黄册,记载天下人口的户籍、里甲、赋役等情况,册面黄纸,因此称为黄册。黄册每十年更定一次,并收藏于南京后湖(即玄武湖),由南京户部负责统计和管理。 同时南京户部还有一个重要职能,负责全国的盐引勘合。全国各地盐运使司、盐课提举司行盐用的盐引勘合均由南京户部管理。南京户部负责组织印刷盐引,印刷完毕,用印钤盖,然后发给各司使用。此外,南京户部还负有督理南京各卫所的屯粮、发放南京官员的禄廪、监督南京各卫所仓庾等职责。 可以说某种意义上来说南京户部掌握的财赋,恐怕比北京户部还多。 此外一个大肥缺就是南京工部,要负责南京及南直隶地区的工程营造工作。南京工部的首要职责是掌管南京城墙、南京皇城、各部司衙门、陵庙坛寺的修缮工作,特别是明孝陵、盱眙明祖陵、凤阳明皇陵的葺缮工程。南京工部还负责南京地区军器、陶器制造,南京桥梁、水洞、街道的修葺,并兼理织造、船造等事务。此外,南京工部还负责铸造南京户部刷印盐引勘合的铜版。 南京刑部也算有点权力,主要负责南京及南直隶地区各官府机构及各卫所的司法断案工作,具有相对独立的司法权。 但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由于南京六部并不重要,往往不能配齐人员,除了南京兵部和南京户部以外,有些时候各部尚书缺少常年不补也是常事。 现在南京城里最大的文官当然是张经了,李天宠故而询问张经的看法,张经说道:“赵文华不过严嵩义子,一个幸进之辈罢了,子承领衔迎接他就是了,本部堂还要处理事务,哪有空和他虚与委蛇!” 李天宠也是知道张经的性格的,只能默默的出去,本来若是南京兵部尚书缺位,李天宠作为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兼参赞机务,领衔迎接赵文华自无不可,但是张经现在就在南京,而且带着南京兵部尚书衔总督东南,赵文华此事的使命就是视师东南,张经连见都不见他,未免有些太伤他了。 但是张经心意已决,李天宠也无能为力,只得下去安排,尽量把迎接仪式搞得隆重一些,好不让赵文华借机生事。 嘉靖三十二年九月初五日,赵文华的官船抵达南京,由南京兵部左侍郎署部事参赞机务李天宠领衔,南京户部尚书江东、南京吏部尚书周延、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郭干、南京刑部左侍郎张鳌、南京工部尚书张时彻等人在南京水西门码头恭候赵文华大驾。 赵文华乘坐的官船于午时抵达,赵文华在随从的护卫下下船,李天宠赶紧上前见礼道:“下官李天宠,见过天使!” 赵文华满脸笑意的将李天宠扶起来,说道:“不必多礼,本宪(都御史别称)奉上谕视师,还要仰仗诸位了。对了,半洲公何在啊?” 李天宠有些尴尬,只得说道:“半洲公偶感小疾,不敢过病气于天使,故而遣下官特来迎接,万望海涵。” 赵文华当然知道,这是张经故意在装怪,不给自己面子,只是淡淡的说道:“张部堂既然身子不便,那本宪就亲自上门拜访。” 赵文华连李天宠准备的接风宴席都不去,执意要面见张经,他说道:“本宪奉上谕视师,张部堂乃是东南方面之臣,自当第一个拜见,本宪自当先公后私,为陛下分忧。” 李天宠无奈,只得一面给张经赶紧报信,一面陪同赵文华去到张经的总督衙署。 张经收到消息,也被赵文华的举动吓了一跳,本想给赵文华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赵文华也不是吃素了,当即就找上门来了,他毕竟是身负皇命的钦差,张经没这个胆子硬扛,急忙准备迎接赵文华。 第151章 缇骑纷纷满城惊(四) 赵文华来到张经的总督衙署,张经已经准备好了,对于赵文华,张经可不敢像对付朱希孝那么倨傲,毕竟赵文华身负皇命,又是严嵩的义子,张经就算心里再看不起他,也得把表面工作做好。 张经亲自在衙署门口迎接赵文华,赵文华看到张经,急忙下轿上前说道:“劳动部堂贵体,文华深感不安。” 张经笑着说道:“总宪大人车马驱驰,看望老朽,心中不安,些许小疾,本不欲过病气于总宪大人。” 赵文华笑着说道:“部堂大人专阃东南,方面帅臣,下官前来拜望,也是应当的。”说罢张经和赵文华如同;老友一般把臂一同进入衙署。 坐定之后,张经问道:“总宪大人既奉上谕视师及祭海,可有规划?” 赵文华说道:“下官曾言备倭七事,即祀海神、降德音、增水军、差田赋、募余力、遣视师、察贼情。陛下遣下官祭祀祷告海神并且察视江南贼情。下官以为,松江、苏州等州县还是必去的。” 对于赵文华的说法,张经只是笑笑,说道:“那总宪大人视师,何时回京复命呢?” 张经决定不跟赵文华兜圈子了,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能滚蛋,或者说达到什么目的能回去。 赵文华笑着说道:“祭祀祷告海神后,下官自然要察视贼情,看看我大明官军是如何战胜倭贼的,才好对陛下有个交代。” 赵文华的意思很明确,他到东南来,就是捞功劳的,他总得捞把军功才能回去,才好为以后的高升打好基础,他要有东南大捷的军功分润给他,他才会离开。 张经的眉头皱起来了,说道:“赵总宪,兵凶战危,沙场之事,胜负岂有定数?且眼下倭寇猖獗,官军疲敝,狼土兵又尚未调来,此时大战,胜负难料啊。” 赵文华说道:“下官先祭海,再察视贼情,总归有数月时间,难道我大明官军,数月不能战胜倭寇吗?陛下早有严旨,令严督诸臣,务为剿贼安民,如再因循,重坐不贷。部堂宜详计之。” 张经明白,这是赵文华借嘉靖的上谕来敲打自己,看来自己的上疏并没有被朝廷采纳,朝廷还是坚持急剿策略不放松,并且派遣赵文华作为钦差前来督战。赵文华所求很简单,他需要战功来为自己的升迁铺路,他对工部现在已经没有兴趣了,他瞄上的是聂豹的位置。 赵文华很清楚,嘉靖现在对聂豹是越来越不满了,主要是他现在对急剿的方针越来越不太抱有希望了,同时他是朝中重臣中唯一支持张经的,之前赵文华上备倭七事,聂豹认为:“遣视师宜行,总督张经奖率诸军,不必别遣!”为此受到嘉靖的申斥和罚俸。 赵文华认为自己如果能在东南取得战功,那么他就可以取代聂豹的位置,成为大明的兵部尚书,故而这次视师,他是一定要拿到足够的军功的,好回朝担任兵部尚书。 面对如此强势的赵文华,张经也非常无奈,只得和他客套了几句之后,将他送走。 于此同时,东园内,徐天赐、朱希孝、李庭竹三人正在饮宴,之前李庭竹帮了朱希孝一个忙,当然不是白帮的,他也要朱希孝帮个忙,就是尽量缓和和徐家的关系,他很清楚,虽然李家已经复爵,但是已经不是当年的曹国公府了,临淮侯府现在是小门小户,和魏国公府是完全不能比的。 之前因为操江提督的事情,已经和刘世延搞得很不愉快,现在他任南京守备,恐怕是把魏国公府给深深的得罪了,李庭竹希望还是和魏国公府好好说清楚此事,当然和徐鹏举这个草包估计是没办法讲的,但是徐家又不是没有明白人,徐天赐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于是李庭竹请托朱希孝代为寰转一二。 于是三人就在徐天赐的东园见面,李庭竹一见到徐天赐,当即执晚辈礼,上前说道:“徐都督(徐天赐为南京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晚辈李庭竹见过徐都督。” 徐天赐笑着说道:“这是曹国公家麒麟儿嘛,今日倒是得见。”徐天赐领着他们二人游赏东园。 这东园本是徐达营建的别苑,徐达长女仁孝皇后就把位于中山王府东面靠城墙的一片土地赐给徐家,作为王府的菜园,就是东园的前身,后来传到第五代魏国公徐俌手中,本来这东园该由魏国公徐鹏举继承,结果这个草包连自家祖产都守不住,徐天赐从袭封魏国公的长侄徐鹏举(徐达七世孙)手里,夺取了该由徐鹏举继承的太傅园,占为己有,大兴土木,建成东园。 徐天赐自号东园公子,与招名流啸咏其中,着有《东园集诗》,王世贞、王忬父子当年都是东园的常客,徐天赐还请来苏州工匠精心打造东园,使东园成为垂杨春媚,芦雪秋飞,雉堞近环,钟山远产,小池倒浸,塔影宛然的金陵胜地。园内一水之外,皆平畴老树,树尽而万雉层出。右水尽,得石砌危楼,缥鳅翬飞云霄,盖缵勋所新构也。画船载酒,由左溪达于横塘,则穷。园之衡袤几半里,时时得佳水。 徐天赐领着朱希孝、李庭竹游赏东园后,在院内设宴,还叫来自己的家班献艺,酒酣饭饱之后,朱希孝说道:“东园公雅量高致,秦淮翘楚,这东园真非人间所有!希孝此来,还想求东园公给希孝一个面子。” 徐天赐哈哈大笑,说道:“朱都堂有话,不妨明说,莫不是为了临淮侯之事来的。” 朱希孝说道:“东园公明鉴,更易南京守备,出于上意,确实不是临淮侯之本心。” 徐天赐说道:“徐鹏举也做了这么多年南京守备了,除了每日被弹劾,还能做些什么?我看临淮侯当这个南京守备就挺好的,眼下江北有师尚诏、江南又有倭寇肆虐,要是真的再让徐鹏举这个草包当南京守备,指不定出什么事情。临淮侯就安心理事,徐鹏举那里,我会给他说的。” 说完这事,那大家就宾主尽欢,当夜徐天赐留朱希孝和李庭竹与东园留宿。 第152章 弦断心事有谁知 在南京城满城喧嚣之际,京师,裕王府内,最近朱载坖可谓十分清闲,现在嘉靖连礼仪活动都不派给他了,除了几位讲官外,也就是汪道昆等人经常来访,才让朱载坖不至于那么枯燥。 朱载坖知道,嘉靖肯定向自己府内派了不少探子,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嘉靖的监视之下,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小爷整点大活了。 朱载坖于是将长生殿中的酒楼一折写出来,交给自己的家班演唱,然后自己邀请汪道昆、李春芳、李开先等人到王府听戏,朱载坖准备亲自粉墨登场演这一折酒楼。 长生殿酒楼,原名为疑谶,讲的是唐代名将郭子仪早年间在长安郁郁不得志的情形,抒发郭子仪忧心国事,磊落不平的胸襟和抱负。 朱载坖亲自扮上,粉墨登场,饰演郭子仪。这折戏里最能体现郭子仪壮怀磊落的就是开头的集贤宾: 论男儿壮怀须自吐, 肯空向杞天呼! 笑他每似堂间处燕, 有谁曾屋上瞻乌? 不提防押虎樊熊, 任纵横社鼠城狐。 几回价听鸡鸣起身独夜舞。 想古来多少乘除, 显得个勋名垂宇宙, 不争便姓字老樵渔! 朱载坖最近也是非常愤懑,明明看着事情发生,但是却无能为力,根本插不上嘴。 朱载坖自己也是有些入戏了,唱到:俺非是爱酒的闲陶令, 也不学使酒的莽灌夫, 一谜价痛饮兴豪粗。 撑着这醒眼儿谁偢保? 问醉乡深可容得吾? 听街市恁喧呼, 偏冷漠高阳酒徒。 随着最后一段尾煞唱完:赤紧似尺水中展鬣鳞,枳棘中拂毛羽。且喜奋云霄有分上天衢,直待的把乾坤重整顿,将百千秋第一等勋业图。纵有妖氛孽蛊,少不得肩担日月,手把大唐扶。 在座的几位,都有些汗流浃背了,他们都是饱学之士,怎么会听不懂朱载坖这曲中的愤懑之意,朱载坖自己倒是痛快了,把这大半年心中的不满都是发泄出来了,每日里胆战心惊,战战兢兢的,还要猜测老道士的心意,不敢有丝毫的逾距,免得被猜忌。 李春芳赶紧站起来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戏中之言,真乃妙语也!殿下披览史册,感悟良多也!” 汪道昆和李开先也是一阵附和,准备把此事糊弄过去了,要知道朱载坖的这折戏,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给朱载坖扣一个心怀怨望的帽子,那朱载坖绝对得吃不消,故而这几位赶紧把这事往朱载坖读史所感上引,免得此事被人利用。 对于他们的好意,朱载坖当然是心领了,也不知道李春芳和其他两位说了什么,汪道昆和李开先告辞离去,就留下李春芳和朱载坖两人,朱载坖当然知道李春芳是有话要说,于是屏退左右,静待李春芳说话。 没想到李春芳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道:“殿下可知我大明历代先帝是以何种身份登基的吗?” 这个问题难不倒朱载坖,太祖和成祖依靠自己的实力夺得天下取得皇位;仁宗、宣宗、英宗、武宗以嫡长子身份;宪宗以长子身份;孝宗以事实上的长子身份继承大统,至于嘉靖则遵循“兄终弟及”原则继位。这点朱载坖还是清楚的。 李春芳说道:“我太祖高皇帝早有明训,凡朝廷无皇子,必须兄终弟及,有皇子则须立嫡母所在,庶母所在虽长不得立。” 朱元璋的规定总结起来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朱元璋的这个祖训被大明历代皇帝所遵守,嫡长子继承制度深入人心,上至皇帝官员下至庶民百姓都十分清楚未来皇位的继承人选。即使皇帝没有正式下诏册封太子,给予皇太子名分,人们仍可以轻易预测、断言太子的不二人选。 这样的好处是很明显的,嗣君无论继位前是否拥有太子名分,都得到臣民的拥护和支持,皇帝权力的传承与过渡非常平稳顺畅,没有出现大的流血冲突,没有造成国家的动乱和分裂,维护了国家政治的稳定性。 朱载坖知道李春芳想说什么,自己现在是事实上的长子,在嘉靖没有嫡子的情况下。无可动摇的长子身份使他理所当然成为皇位继承人,朝野上下视为储君,皇帝本人也从未否认他们的继承人身份,只是出于各种原因不肯为其正名。 如果皇帝不愿立长子为太子欲打破传统改立爱子为太子时,大臣们常常挺身而出,以嫡长子继承原则与皇帝抗衡,效果比较显着。明成祖册立太子时,朱高炽与朱高煦的储位之争中,朱高煦败北就败在“国家建储,礼从长嫡”、“帝王之子,居嫡长者,必正储位”的祖训上。 可以说现在朱载坖的地位是非常稳固的,可以说就算嘉靖不想立朱载坖,群臣们一定会为朱载坖冒死相争的,肯定比当年的大礼议要惨烈一百倍,嘉靖自己也非常清楚此事,大礼议也许会有张璁这样的文官,还有郭勋这样的勋贵支持他,而且勋贵集团没有表示反对。 要是自己要违背祖训,不立朱载坖,别说文官集团中不会有一个支持自己的,就连勋臣们也绝不会答应的。所以李春芳的意思很明白,朱载坖根本不用纠结此事,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等嘉靖两腿一蹬,朱载坖就是在嘉靖坟头蹦迪大不了也就是被言官们弹劾一下嘛,根本不必焦急。 李春芳说道:“殿下,国初时张士诚幕客,名唤罗贯中,曾写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借魏武之口,说龙,言道: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殿下宜详虑之。” 李春芳说完后就告辞了,朱载坖一人思考了很久,才回去歇息。 第153章 弦断心事有谁知(二) 裕王府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嘉靖的耳目,当晚朱载坖的一举一动就就被送上了嘉靖的案头,嘉靖看着朱载坖的这些行为,只是笑笑,对黄锦说道:“此子还想当郭子仪呢!可惜朕不是李隆基,他是没这个机会咯。” 嘉靖想了想问道:“最近李春芳和裕王倒是挺近的嘛。” 黄锦说道:“李学士最近确实经常出入裕王府,不过多是和裕王殿下探讨文字,且多是和汪道昆、李开先一道去的,倒没有什么逾矩的事情。” 嘉靖笑着说道:“李春芳可是个聪明人,将来必定成就不小。” 黄锦恭维道:“这也是陛下慧眼识人。” 嘉靖只是笑笑,令黄锦将会典拿来,以供自己参阅。所谓会典,即典章会要。会典是大多属当代官修断代式政书,以职官为纲,记录中央与地方官职制度沿革;会典着重记述法令典章,而不详备史实。大明的官职所掌,无一不备叙其中。 嘉靖翻阅的是有关太子东宫官署的部分。大明的东宫官署,主要由詹事府、春坊和司经局构成。 所谓詹事府,詹事本为古官名,秦朝始设,汉朝因之,掌管皇后、太子家中之事,后世保留詹事作为东宫官属之长。詹事府长官为詹事,官秩正三品,总领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经局的各项事务,并设少詹事一人辅助詹事。另外还设有府丞二人,掌管詹事府的往来文书;主簿一人,负责文书的勾校检验;录事二人,辅佐主簿工作;通事舍人二员,掌管太子朝见、告辞拜见等礼仪和传令慰问的事务,凡是朝廷大臣向太子朝贺、进笺、进春、进历等事,都由通事舍人引导进入并奉举案盘。 詹事府本来相当于太子的幕僚机构,但是由于现在长期不设太子,詹事府的官职已经成为翰林院官吏的迁转之阶,不再有当年的权力了。 对于太子的教育,原本最重要的是左右春坊,左春坊设置大学士、左庶子、左谕德各一人,左中允、左赞善、左司直郎各两人,左清纪郎一人,左司谏二人。右春坊职员设置亦如左春坊,只改左为右。左、右春坊犹如先朝之馆阁,春坊大学士的职责是掌太子上奏请、下启笺及讲读之事,皆审慎而监省之。庶子、谕德、中允、赞善各自奉守职务而相从。 春坊相当于太子的文书机关,负责协助太子处理处理文书,同时负责日常教导、规劝太子,是平日里和太子接触最多的人。不过,春坊大学士在景泰年间倪谦、刘定之而后。只有杨廷和曾拜此职,后不复设。其司直、司谏、清纪郎亦不常置。 不复设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来是武宗、嘉靖都长期没有太子,这春坊大学士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设置了。二来嘛就是内阁不同意,因为春坊大学士和内阁大学士名称有重复,容易被人误会,而嘉靖以来,内阁权力日重,阁老们当然不喜欢春坊大学士这个职务,故而将其废弃,已经有数十年不复设置了。 嘉靖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他不愿朱载坖现在就涉入朝局,已经掌控大明三十二年的嘉靖太清楚了,这几年绝对是多事之秋,凭他的预感,恐怕这朝廷不会安静多久了。他想要找一个心思缜密,稳妥可靠的人,放在朱载坖身边,以防不测。 嘉靖对李春芳极为满意,沉稳,是嘉靖对于李春芳的评价。平心而论,李春芳三十六岁就中状元,已经算得上少年得志了,又善写青词,常常被嘉靖召入西苑,十分得宠,这样的境遇,就算像袁炜一样倨傲也不奇怪,现在圆滑无比的徐阶,当年不硬杠过张璁吗? 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就是有些狂放也是正常。但是李春芳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骄狂,从来就是谨小慎微的,嘉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滴水不漏的年轻人了。 嘉靖第二天召见严嵩,当即问道:“惟中以为,李春芳何等样人呢?” 严嵩说道:“李子实诚心笃行,渊学宏才。蚤擢廷魁,致身侍从。雅望久孚于士论,芳声丕振于词林,诚未来台阁之雅望也!” 嘉靖笑着问道:“听闻惟中对张居正也十分看好,二人孰好啊?” 严嵩笑着说道:“十年之后,就是李子实之日,再过十年,方轮得到张叔大。” 嘉靖笑笑,对严嵩说道:“朕欲除李春芳为左春坊大学士充裕王讲官,惟中以为何如?” 严嵩想了想说道:“春坊重地,许择谨慎之人,李子实正当其用也。不过,李子实本官仅为翰林侍读学士,宜升为国子祭酒。裕王讲官宜慎选名实相符、才德老臣,学问醇博、端良重望之臣,以克其任。李子实翰苑清华,才具足以担任此职。” 嘉靖随即下令升李春芳为国子祭酒兼左春坊大学士,充裕王府讲官。同时给李春芳指定了讲授的科目,就是新五代史-伶官传。 李春芳领旨后,第一次进讲,没想到高拱带着陈以勤、殷士儋都来旁听,李春芳赶紧给高拱行礼,高拱笑着说道:“今日我等是来一见状元公的风采的,子实莫怪!” 朱载坖也向李春芳行礼,说道:“请李师傅进讲。”其实大家都知道,嘉靖之所以选择这个题目,就是专门敲打朱载坖的。 李春芳从伶官传序讲起,旁征博引,历数史上的皇帝,如隋炀帝、唐玄宗、李后主、宋徽宗等人,说明这些亡国败家之举,李春芳说道:“历来可以魅惑君上者,非独美色也,李后主、宋徽宗之才,惊世骇俗,然至国破家亡之时?犹奏后庭之花,遂有靖康之难。殿下鉴之!” 李春芳讲完,高拱等人都非常满意,高拱更是对朱载坖说道:“李学士状元及第,翰苑菁华,臣等不能及万一也!” 进讲完毕,朱载坖照例留诸位讲官赐宴。 第154章 弦断心事有谁知(三) 朱载坖和讲官们吃完饭后闲聊,反正现在讲官们除了进讲之外也就是在翰林院值守,虽然李春芳升了国子祭酒,但是他也很清楚,嘉靖可不是要他当国子祭酒的,而是要他在裕王身边的。 四位讲官和朱载坖一道聊天,李春芳说道:“优伶之事,殿下切不可再行,否则一旦为言官所知,上疏弹劾,不胜其烦也。” 高拱也劝说道:“殿下,这杂剧,闲暇时光,用以排遣,自无不可,一旦沉迷其中,非是好事啊。” 然后殷士儋也开讲了,殷士儋现在是朱载坖最怕的人,他正身直言,向朱载坖陈述大明先帝中的例子,宣宗的蛐蛐天子、武宗荒嬉等等,讲的朱载坖直点头,殷师傅讲得好! 李春芳说道:“其实殿下不必心急,万事有法。”李春芳知道,朱载坖是对现在局势深感不满,感到无能为力,想要做些事情,但是嘉靖是何等样之主啊,乾纲独断,绝不会容许谁去分他的权力,亲儿子也不行,故而现在朱载坖只能冷眼旁观。 朱载坖问道:“孤听说朝廷遣赵文华去东南视师,会有效果吗?” 对于赵文华什么水平,大家心里都有数,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为了自己的禄位,连自己的老师严嵩都能出卖,虽然他提出了什么备倭七事,但是朝中没谁看得起他,只不过现在对张经都有所不满罢了。 说起张经,李春芳也不由得感叹道:“此人之才具,能力,足以平倭,然性格倨傲,恐招来大祸矣!” 这句话得到几位讲官的赞同,张经这人能力是绝对足够的,但是就是他这个脾气,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接受了,这其实和他长期在地方任职也有关系,张经在中枢,只担任过吏科都给事中这样的言官,养成了刚直不阿,见人就怼的脾气,升任太仆寺卿后,更是一直外放地方领兵。 张经一直在南方经略两广等处,一向是当督抚大员,就是经略军务,和地位尊崇,在战时,朝廷对于张经的请求一般都是照准的,再加上由于张经长期专阃一方,早就形成了那种唯我独尊的性格。 而且由于他长期在两广作战,不管是的大礼议,还是夏言、严嵩之间的斗争,甚至是严嵩、徐阶之间的斗争,都没有影响到他,张经对于内阁现在的情况和嘉靖本人的性格都缺乏了解,对内阁的诸位阁老,甚至是嘉靖都缺乏尊重,这让他在京师名声并不好,不少人都认为他这个总督当不下去了。 李春芳说道:“张半洲倒也不至于现在就倒,他也并非是无谋之辈。”对于李春芳的话,几位讲官都比较好奇,毕竟现在可不光是徐阶或者是严嵩对他不满,而是嘉靖对他不满,而且这这种不满已经很明显,大家都觉得撤换甚至于将张经下狱已经是必然的事情。 李春芳笑着解释此事,嘉靖对于臣子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听话和孤臣,其实这两个要求倒是一致的,听话就意味着只能做孤臣,张璁、夏言、严嵩皆是如此。说严嵩有严党,其实真正的严党又有几人呢?严世蕃、赵文华、鄢懋卿、万寀、胡宗宪、欧阳必进等诸人而已。 其中严世蕃是严嵩的儿子,赵文华是他的义子,欧阳必进是他的小舅子,鄢懋卿是他的同乡,万寀、胡宗宪是他的学生,这样的严党,哪里算得上一党,纯粹都是严嵩的亲戚们构成的。 徐党倒真的才是一党,以心学门人和嘉靖二十六年的门生,还有徐阶担任国子祭酒和翰林学士时收的学生,这些都是徐党的中坚,还不要说大多数江浙出身的官吏都倾向于徐阶,徐党的力量才是大的惊人。 相比于徐阶,严嵩的党羽可以说少之又少,但是为何严嵩能一直狠狠压着徐阶一头,那就是因为嘉靖的圣眷,嘉靖欣赏严嵩,除了他听话懂事以外,更重要的就是严嵩和徐阶之间力量悬殊,严嵩只能依靠嘉靖,若是哪天嘉靖的圣眷一旦不庇佑严嵩了,那严嵩顷刻之间就要身败名裂。 所以嘉靖对严嵩十分放心就是如此,而张经之所以能够得到嘉靖信任的原因也是如此,张经自己没有什么背景,能够做到总督尚书,全靠嘉靖的信重,眼下严党的赵文华、胡宗宪对他虎视眈眈,徐阶、吕本等人也对他极度不满,他现在是个彻底的孤臣了。 这种情况下,张经的地位反而稳固了,他孤寄于严、徐二党之上,除了嘉靖,无人可以依靠,这个时候张经反而安全了。 朱载坖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如此,原本张经在严、徐两党的弹劾下都安然无恙,真正使嘉靖动了杀心的是因为各将位崇气骄,与倭寇作战屡次失败,而倭寇两万多人盘踞浙江柘林川沙堡,且人数愈聚愈多。大股倭寇盘踞国土,当然让嘉靖颜面尽失。 嘉靖多次下严旨,要求张经迅速发兵,将倭寇驱赶。而张经根本没有领会嘉靖的意图,嘉靖那时候根本不在乎张经要怎么处理这帮倭寇,而是大明官军必须有所动作,要不然他这个皇帝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而张经认为一定要等等俍兵齐集,一举尽歼倭寇。这样自己就拿到了抗倭以来第一战功,张经觉得凭借着这份战功,嘉靖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但是很显然,张经错误估计了嘉靖,嘉靖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张经多次罔顾嘉靖的严旨,在嘉靖看来就是赤裸裸的背叛,虽然张经打了胜仗,但是嘉靖也不准备放过他。 赵文华、胡宗宪上疏弹劾张经糜饷殃民,嘉靖将张经下狱,其实到这个时候,嘉靖都不准备杀他,但是张经的上疏自己把自己带上了死路,这个时候了,张经的上疏还在称自任总督以来,先后斩杀和生俘倭寇共达5000人之多。嘉靖更加恼怒,认为他是居功自傲,再加上嘉靖三十四年六月,倭寇袭扰南京,天下哗然。 嘉靖就将张经、李天宠当作替罪羊诛杀了。 第155章 弦断心事有谁知(四) 对于李春芳的分析,几位讲官认为很有道理,没想到李春芳平日里在翰林院不声不响的,但是对嘉靖的性格把握的如此贴切,高拱对朱载坖说道:”殿下,有李学士在,殿下应该多和李学士请益,李学士可为张子房(张良)也!“ 李春芳赶紧逊谢,朱载坖也非常高兴,李春芳可是嘉靖的近臣,自己也算除了黄锦之外有第二条能够向嘉靖递话的路了。 与此同时,西苑,无逸殿,嘉靖正在批阅奏疏,黄锦将今日李春芳进讲的记录取来给嘉靖看,嘉靖看了后说道:”李春芳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朕多说什么。裕王编的那出戏叫什么名字?“ 黄锦说道:”叫长生殿-酒楼。“ 嘉靖说道:”长生殿?那就好好写唐明皇和杨玉环嘛,为何写到郭子仪上去了?黄伴,让裕王府家班入宫演这长生殿酒楼,朕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怨气。“ 黄锦连忙去裕王府传旨,黄锦对朱载坖说道:“殿下写些风花雪月也就罢了,何必写这些东西呢?现在陛下要看,这戏本里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殿下可要好好看看。” 朱载坖大手一挥,对黄锦说道:“黄公公尽管带他们去就是了。”黄锦就带着朱载坖的家班到西苑去了。 聂豹府上,徐阶正在和聂豹商量事情,现在赵文华去到东南,让徐阶有些忧虑,现在胡宗宪、赵文华都在东南,一旦张经被罢,赵文华很有可能接替张经,总督东南,这是徐阶不愿意看到了。 徐阶想让聂豹以兵部尚书总督东南,可是聂豹不愿去,一来是倭寇并非善类,聂豹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倭寇,一旦官军败绩,聂豹就得背锅,他都位极人臣了,哪怕不做这个官,也没必要去干这么大风险的事情。二来就是他不愿再夹在严嵩和徐阶中间两头为难了。 聂豹虽然是徐阶的老师,但是他更与严嵩相交莫逆。当年朝廷上的言官议论聂豹在担任平阳知府的时候,有贪污受贿的行为,为此朝廷一直在彻查此事,还是严嵩保了聂豹。 聂豹曾在书信往来中称严嵩为老师,二人又是同乡,可见二人的交情匪浅,所以随后几年严嵩与夏言之间发生的政治斗争中,聂豹成为牺牲品。贪污受贿一事虽然证据不足,但又被重新提起最终导致聂豹下狱,还是严嵩力保聂豹,将他捞了出来,后来虽然是徐阶举荐聂豹担任兵部尚书,但是没有严嵩的密疏屡荐,聂豹也不一定坐稳这个位置。 聂豹与严嵩经常诗词唱和,聂豹还为严嵩贺寿,后来聂豹罢官,回到江西老家,严嵩八十大寿,聂豹上书《少师严公八十寿序》表示祝贺。 所以聂豹不单是徐阶的老师,更是严嵩的挚友,夹在他们二人中间,聂豹本来就很难受了,现在徐阶想让聂豹出镇东南,聂豹当然不愿意了。出镇东南意味着彻底和严嵩撕破脸,聂豹何必如此呢? 故而聂豹面对徐阶的劝说,说道:“子升,我已经老了,再出镇东南,无异于局势,不若还是让张经继续总督东南吧!” 徐阶说道:“老师,张经在东南,无所作为,陛下已然不信任他了,若是赵文华接任,东南之民岂不是要饱受摧残了。” 聂豹对此只是笑笑,赵文华固然贪婪,但是并非无才之人,徐阶更多是怕他在东南将徐家的老底给揭了,聂豹可是做过华亭知县的,徐家当年不过是一个中等殷实人家,在松江府都算不得富户,可是现在的徐家是什么情况,虽然聂豹已经不再关注东南的事情了,但是也多少知道一二。 聂豹感慨一生,说道:“当年你考中探花,我曾给你写信,说什么来着,子升还记得吗?” 徐阶说道:“老师之恩,徐阶没齿难忘,老师当日曾说,储养之具非强识才艺之贵,惟好善以充其量为贵也!老师还说政不欲速,不屑近利,和易平实,宜民宜人,顺势而动、与世沉浮。” 聂豹笑着说道:“想不到子升还记得这么清楚,子升可还记得当年对阳明公心学的讲义。” 徐阶当然记得,徐阶说道:“亲亲仁民爱物,是天理自然,非圣人强为之差等。只如人身,虽无尺寸之肤不爱,然却于头目腹心重,于手足皮毛爪齿觉渐轻,遇有急时,却濡手足,焦毛发,以卫腹心头目。此是自然之理,然又不可因此就说人原不爱手足毛发。故亲亲仁民爱物,总言之又只是一个仁爱也。” 聂豹点点头,说道:“这是行仁爱之政,那如为政呢?” 徐阶接着说道:“盖仁则于人无不爱,上下前后左右皆欲使不失所,故能推己以及之,所谓仁人能爱人,能恶人。先生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者也!” 聂豹笑着说道:“子升学问,越发精进了。” 对于徐阶这个学生,聂豹还是非常满意的,虽然现在就是王学内部,对徐阶都是议论纷纷,徐阶因屈从皇权,曲奉严嵩而久安于位,长期以来一直被认为是一名乡愿式人物,常常为时人所诟病。时人常常用老谋深算、阴重不泄这类贬义词来评价徐阶。 但是聂豹始终认为,徐阶会有一番作为的,聂豹觉得徐阶乡愿是为了保全自己,以便日后有所作为。徐阶其实面对着激烈的竞争和生存危机,因此,他若想要日后有所作为,必须先想办法保全自己,乡愿其实是他生存的一个技巧。徐阶虽迎合帝意,曲奉严嵩,但并没有伪善欺世,没有如严世蕃等人一般干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为祸社稷,说徐阶四方讨好也罢,八面玲珑也罢,其最终愿望是给自己留条生路,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有为于国家。 这是之前聂豹一直支持徐阶的原因,但是前几日唐顺之从南直隶给聂豹写信,言及徐家在松江府的一些事情,还是令聂豹大为震惊。 唐顺之在信中怒斥道:一叨乡荐,便无穷举人;及登科甲,遂钟鸣鼎食,肥马轻裘,非数百万则数十万,因官致富,金穴铜山,田连州县,徐家果如是累世经营所得乎? 很显然,徐家的资产都是徐阶担任内阁辅臣后取得的。严嵩不也是如此吗? 严嵩并非出身望族。其高祖严孟衡永乐十三年进士,官至四川布政使,在原分宜没有积下多少产业,去世时仅有田十二三亩,五个儿子各分二亩半。其曾祖、祖父、父亲都没有功名,家境萧然。因此他即使在发迹以后还经常感慨自己涉世畸单,起家寒素。 然而你看看现在的严家,田连阡陌,甲第连云,奴仆成群,拥有巨额金银和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严嵩的府第都是雕梁画柱,峻宇高墙,其巍峨壮丽不减朝堂。金银珠宝不计其数。严嵩家仆严年也有数万两家财。严世蕃生活非常奢侈糜烂,严世蕃美妻爱妾,列屋群居,衣皆龙凤之纹,朝歌夜舞,荒淫无度。 严家仅在北京附近就有庄田一百五十余所。在南京、扬州等地豪夺、强买之良田、美宅也有数十处。这些田产每处价值均有数千金,但严嵩父子强买时,卖者往往只能得银十分之四、五。严嵩父子在原籍侵占民田更多,袁州一府四县之田,竟有十分之七被严嵩侵占。 现在徐家在松江府的土地,比之严家有过之无不及,唐顺之激愤的说道:“商贾在位,货财上流,百姓嗷嗷,莫必其命,景象曾有异于汉、唐末世乎?当国者政以贿成,吏朘民膏以媚权门,而继秉国者又务一切姑息之政,为逋负渊籔,以成兼并之私。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 面对唐顺之的痛骂,聂豹只得沉默,现在严嵩贪污,徐阶也不干净,官吏的除授全凭贿赂的多寡而定。贿金多者,择官选地,取如探囊,朝求暮获,捷若应响。官吏的买卖也进入竞争机制,如某官众人竞相购买,价格会陡增。府第行贿的人络绎不绝,相望于道;馈赠之物,鱼贯联珠,斗量车载。只要行贿足够,就能立即升官。这就是当下的现实,严嵩也罢,徐阶也罢,都是如此。 望着这个自己最器重的学生,聂豹不由得感慨,斟酌了一番言辞后,聂豹才问道:“子升,若日后分宜(严嵩)去位,子升当何以为政?” 徐阶说道:“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行赏还公论,如此而已。” 聂豹对此只是笑笑,说道:“子升啊,分宜吾深知之。分宜之为恶,亦非分宜之本意,严世蕃之骄横,子升当诫之!” 聂豹已经在暗中提醒了徐阶了,要他管束自己的家人,不要和严嵩一样,徐阶只是打个哈哈将此事揭过去了,聂豹就知道,对于徐家在松江府的事情,徐阶肯定是知情,那聂豹还能说什么呢? 聂豹说道:“老夫近日,心力交瘁,而南野公命在旦夕,不免兔死狐悲,若不能见乡土而死,岂不是终身之憾?老夫准备向陛下乞骸骨,得生归故里,后面的事情,就靠子升你了。” 徐阶多次劝说,聂豹只说自己倦于宦游,实在是力不从心,徐阶也无法再劝说聂豹,只得告辞离去。 徐阶走后,聂豹喟然长叹,然后更衣来到陆炳府上,聂豹和陆炳,算是老朋友了,陆炳两度出手营救聂豹于危难之际。一次发生在嘉靖二十七年秋,聂豹在平阳府(今山西临汾)任职期间因被言官弹劾贪污而被捕狱,陆炳尽力为聂豹开脱,聂豹因此于当年十二月获释。聂豹获释后答谢陆炳,专门作了一首谢诗《东湖行寄谢陆都督》赠予陆炳;另一次是在二十九年秋,聂豹经礼部尚书徐阶举荐出任兵部右侍郎。当时正值俺达汗率众逼近京师之际,陆炳极力在嘉靖面前为聂豹保证,“虏情汹亟,人皆危之,太保翼我(聂豹)不逮”。 聂豹来到陆炳府上,陆炳非常高兴,亲自出迎,陆炳问道:“本兵今日可是有事?” 聂豹笑着说道:“无甚事也,只是有莼鲈之思,故而想先看望一下老友。” 陆炳闻言有些沉默,半晌才说道:“此时归去,也是好事,不知本兵如何打算的?” 聂豹笑着说道:‘总要撑过这段时间,等惟约(杨博)回来才能放心离开啊!” 陆炳和聂豹聊了一会,聂豹就起身离开,聂豹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严嵩的府邸,自己这位老友的门,恐怕已经有十年没有登了吧。 聂豹在心中感叹,非特嵩误帝,帝实误嵩,这奴仆成群,金碧辉煌的阁老府邸,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呢?严嵩仍然在西苑值守,听说聂豹来了,严世蕃亲自来到门口迎接聂豹。 严世蕃说道:“双江公可是稀客啊。”聂豹笑笑,在严世蕃的陪同下来到书房,严世蕃说道:“家父一会便下值回来了。” 聂豹点点头,便和严世蕃一起等待严嵩回来,严嵩回府后,听说聂豹登门,连衣服也没有更换,直接来到书房,说道:“文蔚,久违了。” 聂豹也说道:“惟中,确实久违了。”严嵩将严世蕃赶出书房,自己和聂豹两人在书房里聊天。 严嵩笑着问道:“今日文蔚怎么有闲暇过来了?” 聂豹说道:“老夫不堪其位,欲上疏陛下乞骸骨,还望惟中替我玉成此事。” 严嵩笑着问道:“文蔚走了,你那好学生恐怕不乐意的。况且现在南倭北虏,还是再等等吧!” 聂豹说道:“南野公行将不起,老夫还有多少寿数尚未可知,等惟约回来,就托付给惟约吧!” 严嵩问道:“心意已决?” 聂豹点点头,严嵩长叹一声说道:“也好,也好!文蔚归乡后,记得他年老夫祭祀之时,替我只鸡斗酒之祭就好。” 聂豹说道:“此事老夫答应了,有老夫一炷香,就有你严惟中的!” 说罢聂豹起身离开,严嵩将聂豹亲自送上轿,在门口久久伫立,不愿回府。 第156章 算来名利总如闲 没想到嘉靖居然真的对朱载坖的这折戏感兴趣,先要来了这折戏的手本,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命裕王的家班开始演这折戏,黄锦本来还担心朱载坖的这折戏引起嘉靖不满,没想到嘉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津津有味的观看起来,演完之后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嘉靖对朱载坖这折戏非常喜欢,对黄锦说道:“这折戏可比宫里的老戏本好多多了,让他们教教宫里的戏班,别一天天的就是那些老戏本,没什么看头。” 黄锦笑着说道:“裕王殿下乃是陛下皇子,自然是不凡的。” 嘉靖笑着说道:“你倒是会恭维。” 不过显然嘉靖对朱载坖这折戏十分满意,这会还在回味,嘉靖哼道:“见了这野心杂种牧羊的奴,料蜂目豺声定是狡徒。怎把个野狼引来屋里居?怕不将题壁诗符?更和那私门贵戚一例逞妖狐。这句写的不错,郭子仪何等忠烈,岂能与安禄山这等同朝为官。” 嘉靖说道,这样写忠臣义士,才有可看之处,嘉靖对郭子仪这样的忠臣显然是极为欣赏的,尤其是郭子仪借酒浇愁那段:哎,不由人冷嗖嗖冲冠发竖,热烘烘气夯胸脯,咭把腰间宝剑频频觑。再与我消一壶波。呀,便教俺倾千盏,饮尽了百壶,怎把这重沉沉一个愁担儿消除! 黄锦说道:“诗为言志,裕王殿下乃是愿意为陛下分忧出力的,也是他的一番孝心嘛。” 嘉靖笑着说道:“你这老狗从裕王府拿了多少好处?怎么天天帮着裕王说话。朕要他出什么力?他老老实实待在王府,少给朕惹是生非就好了。既然会写杂剧,那就把这长生殿好好写好,每月送进宫内,朕要逐折看。” 对于嘉靖的命令,黄锦只是笑笑,便陪着嘉靖去歇息了,嘉靖最后还吩咐了一句,赏裕王五百两银子。 第二天嘉靖刚刚开口批阅奏疏,黄锦就送来一份奏疏说道:“皇爷,欧阳尚书乞骸骨了。” 嘉靖问道:“遣太医看过了吗?” 黄锦说道:“已经看过了,恐怕最多就是明春了。” 嘉靖放下笔,有些意兴阑珊的对黄锦说道:“出去走走,今日实在是心神不宁!” 黄锦陪着嘉靖在西苑漫无目的的逛着,嘉靖出迎和门,来到太液池边的亭中,嘉靖怔怔的看着碧波荡漾的太液池,当年他从安陆,一个平平无奇的藩王,来到大明的京师,也曾惊讶于京师的壮观,比之安陆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大明的京师城墙之高、城门之固,可称空前绝后。嘉靖没有想到的事,这座巍峨壮观的京师,竟然成了禁锢自己的牢笼,除了南巡之外,再也没有出过这宫城一步了。 嘉靖对黄锦说道:“黄伴,这京师虽好,还是不如安陆啊!” 黄锦只是笑着点点头,时至今日,嘉靖怎么可能会再回到安陆做一个藩王呢?嘉靖只是静静的看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追思往事,太液池边嘉靖营建了五座亭台,分别为:龙泽、澄波、宝月、芙蓉、滋香,嘉靖来到龙泽亭,以前嘉靖兴致好的时候,常和张璁、夏言、严嵩等近臣在亭中游赏唱和。 夏言还曾经唱和迎和门外柳堤平、迎和门外日初晴等句子,严嵩也曾经作序:于金海边乘凉,是日出迎和门,登舟。现在夏言已经死去快六年了吧。 嘉靖现在还记得夏言最后给自己的上疏:臣之罪衅,起自雠家,恐一旦卒然死于斧?之下,不复能自明。今幸一见天日,沥血上前,即死不恨。往者曾铣倡议复套,咸宁侯仇鸾未尝执奏以为非,既而上意欲罢兵,敕谕未行,而鸾疏已至,此明系在京大臣伪撰,藉鸾口以陷臣,中间捃摭臣妾父苏纲与铣交关往来状,皆重文巧诋,茫无证据。今天威在上,雠口在旁,臣不自言,谁复为臣言者? 嘉靖真的不知道是严嵩和仇鸾还有陆炳等人陷害夏言吗?他十分清楚,只是他当时对夏言已经恼怒至极,根本不想考虑其他的事情。现在想来,实际上嘉靖已经深深的后悔了。 嘉靖仔细回想着自己继位以来所用的首辅,杨廷和不谈,他本是孝宗、武宗的臣子,根本不是他朱厚熜的臣子,杨一清、费宏、张璁、翟銮、李时、夏言、顾鼎臣、严嵩、徐阶等人,最称嘉靖意的就是张璁和夏言了,他们二人也都是却有才干的。 严嵩和他们相比,胜在听话乖巧,至于徐阶,他心里想的什么,嘉靖看着很清楚,虽然嘉靖很不喜欢徐阶,但是一来是严嵩已经渐渐老迈,必须找人接替他,二来是徐阶毕竟是心学巨擘,无论是在地方还是在朝中都很有影响力,这点是嘉靖必须要考虑的,现在王学已然是显学了,若是不用徐阶,他们说不定会抬出其他人来,到时候还没有徐阶听话那哭的可就是嘉靖了。“ 嘉靖真正担心的就是欧阳德一旦去世,礼部尚书的位置必然引起严嵩、徐阶之间疯狂的争夺,尤其是徐阶,对这个位置是志在必得。 因为徐阶虽然是王学巨擘,但是在王学门内,他的辈份可不高,最高的现在就是欧阳德了,他可是王守仁的亲传弟子,连王守仁的幼子都是他抚养长大并且帮助袭爵的,然后才是聂豹这些再传弟子,而徐阶是聂豹的弟子,所以他在王学门内的地位并不高。 这也是李春芳和徐阶不太亲近的原因,按照科举规则,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算是徐阶的门生,可是要是按照王学门内的辈分,李春芳可是欧阳德的学生,和聂豹乃是一辈的,算起来徐阶还得叫李春芳一声师叔呢!两人就十分尴尬,再加上欧阳德一直把李春芳当作接班人培养,徐阶自然不太待见他。 之前欧阳德、聂豹在位,也并不是事事都听从于徐阶,反而是很多事情徐阶要听他们的,现在欧阳德去位,徐阶肯定要换上自己人才行。 第157章 算来名利总如闲(二) 嘉靖和黄锦在太液池边待了一会,嘉靖便回到无逸殿继续处理政务了。 第二天,嘉靖在无逸殿召见严嵩,嘉靖开门见山的说道:“欧阳南野的病情怎么样了?” 严嵩说道:“恐怕欧阳南野命在旦夕了。” 嘉靖说道:“惟中替我看看欧阳南野吧!” 严嵩当即领旨去往欧阳德府上探望欧阳德。 说起来欧阳德和严嵩还都是江西老表,欧阳德是江西吉安府泰和人,严嵩是袁州府分宜人,说起来都是老乡,不过算起来严嵩可比欧阳德有出息多了,严嵩于弘治十八年中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到正德十年德时候,严嵩已经是是翰林学士掌南京翰林院事兼国子祭酒了。 欧阳德比严嵩小十六岁,嘉靖二年欧阳德才中进士。而后一路升迁,直至礼部尚书德高位。 严嵩来到欧阳德府上,五十八岁的欧阳德正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七十四岁的严嵩来到他府上探望,对于欧阳德,严嵩一向是尊重的。 欧阳德学问精深,始终能够守住初心,守住底线,对于不合理之事与所坚持之事能够做到直言进谏,不屈从于上位者之喜怒。与僚友相处群而不党,从未弹劾一人。 严嵩进来轻声问道:“崇一(欧阳德字),老夫来了。” 欧阳德费力的睁开眼睛,见是严嵩来了,说道:“病体不堪,让介溪公(严嵩号)见笑了。” 严嵩仔细端详着自己这个小老乡,欧阳德于二十一岁从学王阳明于赣州,时已中举,阳明呼之“小秀才”,欧阳德欣欣恭命,终生服膺并宣讲王阳明的“致良知”学说。同时亦有自己的阐发,并且能够将之发扬。欧阳德不仅以个人学习之成果,帮助指正聂豹等同门的思想偏差,还接过阳明与外部非议王学者的论辩之棒,为王学正名,同时借助为官之便,在最高学府南京国子监任职之时,讲学南雍,扩大了王学的影响力。 欧阳德抓着严嵩的手说道:“介溪公,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严嵩赶紧说道:“崇一你说。” 欧阳德说道:“介溪公,下官别无所憾,惟家师阳明公幼子仲时,屡遭不幸,还望介溪公垂怜!” 严嵩知道欧阳德所求何事,王守仁的幼子王正亿,生于嘉靖五年,王守仁于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卯时病逝于江西南安府大庾县青龙港舟中,王正亿年少失怙,全靠欧阳德这个徒弟抚养照顾,为此欧阳德甚至放弃在京师做官的机会,要求调到南京,好就近照顾王正亿。 王正亿在守仁去世后生活情况不佳,遭遇多种问题,欧阳德也为之牵挂不已。嘉靖十一年(1532年),欧阳德在赴任南京国子监司业之前,便赴余姚探访王正亿之情况,得知其正身处险境,遂召集当地王门弟子商议营救之策,后里应外合成功救出正亿,并致书同门黄绾告知正亿之近况,请黄绾做好接应之准备,妥善安置,更加周全慎重地管理家中人员之出入,毋使正亿沾染恶习。 欧阳德还亲自致书王学门人,商讨如何保护王正亿:正亿弟远来,谅自有处分。既在彼中,更须周慎,无使女医之徒得以出入,无使游侦因而有所媒孽。此是第一义。诸仆久无纪纲,须时借威重,根究警察,庶几不至日后不可收拾耳。王明谷须留在彼中,即以此事托之。俟洛村至,更代乃善。余来者能悉 可以说,王正亿是在欧阳德的庇护之下才能无忧无虑的成长起来。欧阳德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他了。眼下他唯一未竟之业就是王守仁的新建伯爵位了,王守仁因军功被封为新建伯。王守仁逝世后,爵位被剥夺。王正亿无法承袭新建伯的爵位,这是欧阳德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事情。 本来正德十六年,因为王守仁讨平宁王朱宸濠之乱,封王守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岁支禄米一千石,给三代诰券,子孙世袭。 但是等到武宗驾崩,杨廷和却推翻了武宗的诏命,杨廷和重新录功:论功封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一千石。然不予铁券,岁禄亦不给。 没有丹书铁券,这个世袭也就成了一句空话。杨廷和为什么要这么做?主要是因为他和王琼不和。大学士杨廷和与兵部尚书王琼不和。王琼是谁?王琼是王守仁的伯乐,二人关系匪浅。当初“宁王之乱”时,王琼就说王守仁在江西,平叛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后来果然言中。 因为王琼及“心学”的原因,杨廷和非常讨厌王守仁,处处打压于他,再加上群臣的嫉妒。导致这个新建伯爵位,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伯爵,无铁券,无岁禄,真正实封的就是一个南京兵部尚书的职务。但是南京六部就是养老的地方,虽然南京兵部略好于其它五部,但也仅此而已。 等到王守仁去世,这个新建伯是否世袭,果然成为大问题。 当时正值大礼议后的仪礼派当政的时候,阁臣桂萼伙同群臣,以王守仁私自离任。且王守仁视“心学”为邪门歪道,对王守仁进行弹劾。 桂萼上疏道:守仁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欲立异以为名,则非朱熹格物致知之论;知众论之不与,则着朱熹晚年定论之书。号召门徒,互相唱和。才美者乐其任意,或流于清谈;庸鄙者借其虚声,遂敢于放肆。传习转讹,悖谬日甚。 诋毁先圣朱熹,否定儒家学派,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大罪过,王守仁的“心学”被视为异端邪说。这也是王守仁在江西平叛后屡遭打压的原因,正德时有杨廷和,嘉靖时又有桂萼,都是当朝权臣。 嘉靖此时为了安抚仪礼派,当然同意桂萼的说法,嘉靖下达诏书:卿等议是,守仁放言自肆,诋毁先儒,所封伯爵本当追夺,但系先朝信令,姑与终身,其殁后,恤典俱不准给。 可怜阳明公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却落得这般下场,令欧阳德等人扼腕叹息,也是王门弟子们这么多年一直追求的事情。 第158章 算来名利总如闲(三) 严嵩知道欧阳德说的什么事。可是这事岂是容易办的。虽然当年打压王守仁的杨廷和、桂萼早已作古,王学也不是异端了,但是当年除爵王守仁,可是嘉靖做的决定。 严嵩深知,嘉靖的性格就是死不认错,绝对不会变更的。要想嘉靖推翻自己的决定,无异于让他自己抽自己耳光,这种事情,难度系数实在是太大。 见严嵩默然不语,欧阳德抓着严嵩的手用力,强撑着自己坐起来,对严嵩说道:“介溪公,当年阳明公在江西,对我们江西多有照拂,看在桑梓的面上,介溪公就多多照拂一下阳明公的后人吧!” 平心而论,严嵩对于王阳明虽然谈不上崇拜,但是也是当年朝廷决议除王阳明爵位时,严嵩还在江西呢。与此事确实没什么瓜葛,从他个人来说,一代奇才王守仁,正德时先是南赣平盗,扫平广东、江西两地为患数十年的盗乱;后是平定“宁王之乱”。嘉靖时,总督两广军务,兵不血刃收降卢苏、王受;又平定断藤峡瑶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社稷之功,此等国之柱石,死后就连爵位也被剥夺,甚至连一谥号都未给。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靠他一人,就想把此案翻过来,也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严嵩说道:“南野,此事岂是仆一人可行的?” 欧阳德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说道:“只要到时候介溪公玉成此事即可。” 严嵩说道:“此不必言也。只怕到时候老夫已经是泉下之鬼了。” 严嵩接着问道:“南野以为,何人可任大宗伯?” 这个问题确实是严嵩和嘉靖最关心的,礼部尚书的职务最为清要,是非常重要的职务,虽然看起来权势不如吏部天官,但是入阁的概率是极高的,若不是欧阳德病重,恐怕此刻已经入阁了。 欧阳德说道:“程松溪足以担任此任。” 欧阳德向严嵩推荐的是程文德,现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掌詹事府事,他也是王守仁的弟子,嘉靖八年的榜眼,也算是现在王学门人中的高官了。 不过严嵩却对他不太感冒,说道:“程文德笃学修行,称为儒者。然好谈当世之务,率迂阔而难行。虽尝自以其学未究于用,而识者不以为然。以其为大宗伯,恐怕不能于国事有意。” 欧阳德苦笑着摇摇头说道:“介溪公,眼下的朝廷安静和平乃是第一要务,现在南倭北虏,正是多事之秋,朝廷应当以安静为主,不要多生事端才是,介溪公以为呢?” 严嵩当然知道欧阳德指的是什么,虽然看起来严嵩相位稳固,可是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还能支撑几年呢?日后必然是徐阶的天下,这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欧阳德说道:“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恨无间可乘。君子得其志则行,不得其志则止,徒欲与天下同归于善,舍独知又焉所致其力乎?某顾瞻时势,未见可行之机矣!” 严嵩知道,欧阳德这是在劝自己及早全身而退,可是现在的情况,严嵩怎么能全身而退呢?就是严嵩想,恐怕嘉靖也不会如严嵩之意的。 严嵩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吾事君之日长,事亲之日短。不孝至此,悔愧无及,然此刻虽恋庐墓,亦只得效犬马之劳也。” 欧阳德也知道,严嵩想要全身而退,还不是要看嘉靖的意思,若是嘉靖不同意,也是枉然。 再安慰了欧阳德一番后,严嵩回到西苑,向嘉靖复旨,同时告知了嘉靖聂豹准备乞骸骨的事情,虽然嘉靖对聂豹十分不满,但是同时更换两位尚书,势必引起朝廷的动荡,嘉靖说道:“聂豹为何要此时致仕,朝廷正在用人之时,朕不会准允的。” 严嵩说道:“聂豹乃是因为欧阳德病笃,物伤其类,故而萌生退意,而且本兵也不会马上上疏,想来总归是要等到朝廷安定下来再说的。” 兵部尚书可是要职,尤其是现在,朝廷正是用兵之时,嘉靖问道:“若聂豹去职,谁其替之?” 严嵩说道:“聂本兵荐杨博替其位,臣也以为杨博是不二之选。” 嘉靖说道:“杨博啊。”沉吟半晌,还是点点头。 确实,杨博是现在担任兵部尚书的不二人选,杨博为嘉靖八年进士,历任盩厔、长安知县,入朝后在兵部相继为武库清吏司主事、职方清吏司郎中,曾随兵部尚书翟銮巡视九边,受其赏识。翟銮去职后,又为张瓒、毛伯温两位兵部尚书所器重。嘉靖二十五年,任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时,兴屯田、修水渠、筑屯堡,使百姓安居乐业,境内肃然。后任兵部左侍郎,经略蓟州、保定军务,两次击退蒙古首领把都儿、打来孙的进攻。 无论是资历还是战功,杨博都是当之无愧的,聂豹去位后,也唯有杨博能够执掌兵部了。 更为令嘉靖欣赏的是,和聂豹有浓厚的心学色彩不同,杨博可谓特立独行的一位,不党不群,既不是严党中人,又和徐党没什么瓜葛,让他执掌兵部,嘉靖是很放心的。 正德朝名臣,同样是兵部尚书,发现重用了王守仁的王琼曾说:君善自爱,将来功名不在老夫下。 可见对他期望之深,当时署兵部事的尚书郑晓曾经说过:博在蓟、辽则蓟、辽安,在本兵则九边俱安。杨博是本朝最为知兵之人了。 嘉靖对杨博接任兵部尚书没有什么考虑的,但是对于礼部尚书,嘉靖知道,肯定是有一番恶斗的。嘉靖问道:“欧阳南野可有人选推荐?” 严嵩说道:“欧阳南野荐程文德接任。” 嘉靖思考了一阵,才想起他是谁,问道:“又是王门中人吧?” 严嵩点点头,嘉靖只是笑笑。 第159章 算来名利总如闲(四) 很显然嘉靖对于欧阳德推荐的程文德是不满意的显然嘉靖此刻已经想起来程文德是谁了。程文德乃是初学于金华府兰溪县章枫山,后从绍兴府余姚县王阳明游。嘉靖八年以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授翰林皖编修,后因与同年扬名一起弹劾不法权贵汪铉等人被贬为信宜典史。同时在书院讲学,各地名士翕然尊之。汪键被罢免后得以升迁,累官至吏部左侍郎,掌詹事府事。 他为官期间曾多次上疏朝廷,力陈国家大计,救国于危难,救民于水火。程文德为人耿直,敢于讽喻朝廷,抗论得失,又是当时名儒,文坛领袖,在大明文人中颇有威望。 令他出名的事情就是当然是三鼎甲弹劾汪鋐案。汪鋐是首开嘉靖朝祥瑞之风的人。嘉靖七年汪鋐上奏说:“今年元旦,甘露降于福建长泰、龙溪等县。”嘉靖回复说:“看奏折,把甘露当作祥瑞,是我仁孝感动上天的征兆,我怎么敢承受?我并非喜好祥瑞,然而天意难违,人不敢违背。我只有奉天求保佑百姓万物,来答谢神灵赐福,所进献的甘露,恭敬地荐举到祖庙。”于是,嘉靖赏赐给汪鋐白银、文币。 嘉靖八年,汪鋐回都察院管事,改任刑部右侍郎,又以首进丹药献媚世宗,升右都御史。嘉靖十一年,任吏部尚书。嘉靖十三年,授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权倾一时。 而且汪鋐上位也颇令人不齿,汪鋐原先在广东任职时间最久,因为得以结交方献夫、霍韬二位议礼大臣,由他们引进张璁之门,更成为生死之交。汪鋐掌管都察院,担任都察院长官,又以吏部尚书兼任兵部尚书,都是张璁出的力。此后,偶然因为小小的原因失去张璁的欢心,张璁命令守门人拒绝汪鋐,不许他求见。汪鋐没有办法,于是租赁张璁住宅邻近的空房子,在墙上挖了一个洞穴而进入张璁的庭院,伺候张璁将要出门时,拉着张璁衣服流着眼泪跪在台阶下磕头。张璁惊骇而笑,虽然对待汪鋐仍和以前一样,然而内心鄙薄他。 打响弹劾汪鋐第一枪的是王守仁的学生,徐阶的老乡,冯恩,这位仁兄直言敢谏,弹劾张孚敬、方献夫、汪鋐,人称“四铁御史”。即口如铁,其膝、其胆、其骨皆铁也! 冯恩早就看不惯汪鋐了,于是率先上疏弹劾汪鋐,这是奇文一篇,冯恩的上疏称: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汪鋐,鄙夫壬人,敢于为恶,巧排正士,明报私讐,纳款佯诚,文奸饰险,此方今天下第一恶毒小人也。上来就把汪鋐打成了天下第一恶毒小人。 而后冯恩继续说道:臣待罪留都,每读其辩讦章十一,闻其行事奇怪,如鬼如蜮,不可测度,每欲求面陛下一辩其奸。但臣尝特疏论劾,指其阿附权门、纵子纳贿之状矣,遂以小人疾之已甚,恐生厉阶而止。今鋐之奸愈肆,臣亦何惜一死而负陛下也。且鋐动言人以私怨,欲倾陷之以欺陛下。臣于鋐非有私怨也,顾天下公义决不可掩君父,决不可负君子小人,决不可并立于明时耳。 冯恩还明说了,之所以弹劾你汪鋐,不是因为我和他有私怨,乃是因为我和他有公愤,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奸邪小人,故而弹劾他。 然后冯恩继续说明汪鋐的奸邪:夫都察院为纪纲之首,陛下不早易之以忠厚正直之人,万一各差御史,求合称职,效尤刻薄,以败坏天下,輘轹小民,其为邪乱之彗,顾不大哉!此鋐尤当急黜者也。夫左右大臣,邪正得失,大略如此。 最后冯恩还把方献夫、张璁拉到一起骂了:此非臣一人之私也,天下共闻共见之公也。但张孚敬之奸久露,汪鋐、方献夫之奸不测。奸不可测,乃奸之深者。自古大奸能不使上知其奸,然后得肆其奸。使知其奸,去之何难。臣见三人声势相倚,而献夫、汪鋐近来威福声势尤不可当。陛下欲去张孚敬而不去此二人,天下之事未可知也。臣谓张孚敬根本之彗也,汪鋐腹心之彗也,方献夫门庭之彗也。三彗不去,百官不和。 将汪鋐、方献夫、张璁三人比作彗星,要知道在中国古代,彗星是极不吉利的征兆,所谓孛星现,灾祸起,古人将彗星作是不祥的征兆。而冯恩将他们三人比作彗星,还颇有新意的给他们三位各自取了外号,张璁是根本之彗,汪鋐是腹心之彗,方献夫是门庭之彗。 方阁老肯定气哭在厕所,自己堂堂武英殿大学士、内阁次辅,居然还不如汪鋐,更可笑的事情就是方献夫的老师也是王守仁,这算是友军伤害了。 本来当年他在当吏部员外郎时,他同主事王守仁谈论学问,喜欢上了王守仁的学术,就请求王守仁将自己收为学生。经此一事,方献夫开始与霍韬等人过从论学,学问功夫大有长进,逐渐形成独得的理学思想,对王阳明的学术观点亦开始有所质疑,他后来甚至怀疑王阳明“不疑佛老”,要求湛若水与之辩明异同。 方献夫余生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驳倒王学,没有其他事。方献夫为此写了《大学原》加以阐释。朱熹认为通过格物是获致事物之理,由格物而获得真知,方献夫认为“格物”与“致知”是同时进行的,不是两截功夫;天下之理皆有本,须格物之本。在这点上,他无疑受阳明格物新说的影响,他与王的分歧在于:王阳明认为,“格”是“正”之意,“物”即“事”之意,而“事”即意之所在,所以格物就是正念头。 方献夫则认为,《大学》开篇即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后来又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自天子以至于底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显然,“格物”之“物”,即“物有本末”之“物”,格物就是知本,这个本就是明德。“知本”“知止于至善”就成为方氏为学的宗旨。方献夫认为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反身而诚”“强怨而行”,即反求诸己,推己及人。 第160章 算来名利总如闲(五) 冯恩一下子弹劾三名嘉靖的宠臣,嘉靖当然不会惯着他,当即下令将冯恩下狱,令锦衣卫把冯恩从南京押解到京师,并且亲自主持朝审,令汪鋐为主审官,这下可算是给了冯恩舞台。 在朝审时,已升任吏部尚书的汪鋐任主审,面朝东坐,冯恩却只向皇帝居处的方向跪着。汪鋐命令士兵拉着他向西跪,冯恩站起来不下跪。士卒呵斥他,冯恩怒声呵斥士卒,士卒都吓退了。 汪鋐说:“你多次上疏想杀我,我今天先杀了你。” 冯恩斥骂道:“圣明天子在上,你作为大臣,却想以个人恩怨杀谏官吗?况且这是什么地方,面对着百官说这些,为何毫无忌惮。我死了做厉鬼也要击杀你。” 汪鋐发怒道:“你以廉洁正直自负,为什么却在狱中多受人馈赠?” 冯恩说:“患难相恤,是古代的义理。怎像你接受金钱,卖官鬻爵呢?”冯恩接着述说汪鋐所做的坏事,一直骂个不停。汪鋐更加气愤,推开桌子站起来想殴打他。冯恩的声音反倒更加严厉。同审的都御史王廷相、尚书夏言等,都说要以国家礼法为重,以缓解汪鋐的怒气。 其他参加审判的官员都还没有发问,汪鋐就签署冯恩的罪行属实,将上报皇上朱笔圈阅后执行。朝审就这样草草收场。冯恩被押出长安门时,观看的人群都围成了人墙。大家都叹息,冯御史,不但口如铁,他的膝、胆、骨全是铁打的,是个“四铁御史”。 汪鋐准备把冯恩弄死,这下王学门人们不干了,你汪鋐想干什么? 以程文德为首,,他与同年及第的罗洪先(状元),扬名(探花)等人意气相得,锐志理学,相与砥砺切磋,终身如一日。这三位王学门人同时弹劾吏部尚书汪铉,武定侯郭勋,真人邵元节等人。这下成功的激怒了嘉靖。 因为此时左顺门之变还没过去多久,嘉靖对此非常敏感,认为他们三人是要学杨慎、丰熙等人,逼宫皇帝,所以嘉靖大怒,准备把他们都杀了以儆效尤。 幸得左都御史王廷相、礼部尚书夏言和当时的首辅张璁劝解,还有冯恩的幼子冒死上疏,请求替死,最终才感动了嘉靖,将这四人夺官远贬,要不是冯恩的幼子冒死上疏,这四个难兄难弟早就一起共赴黄泉了。 朝审之日,冯恩的长子冯行可,只有十三岁,长跪在宫门前,看见带冠者过来,就攀轿拽人呼喊救人,却无人敢为之传言。后又上书请求代父去死,朝廷答复不允许。 后来眼看到了秋决的时候,冯行可刺臂膀写血书,自缚宫门下,称:“臣父幼而失父,祖母吴氏守节抚育,得以成人并为御史,举家受皇上恩禄,正欲图报,却无辜被陷于死罪。祖母吴氏年已八十有余,极度忧伤,仅余气息。若臣父今日死,祖母吴氏亦必同日死。臣父死,祖母亦死,臣茕然一人,必不独生。望陛下哀怜,处臣去死,赦免臣父,以苟延母子二人之命。陛下杀臣,不伤臣心;臣被杀,不伤陛下法。臣伸张脖颈以侯铡刀。” 终于这行为感动了通政使陈经,替冯行可上奏皇帝。嘉靖这个人,对于孝子,还是一向比较宽容的,真的将他们四人免死发落。 程文德做了这么大的事情,嘉靖能够在大明的万千官吏中记起来是一点也不奇怪。 嘉靖对严嵩说道:“程文德前罪未赎,又好妄言,岂可用为大宗伯,国朝岂无人也?” 嘉靖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真的是除了海笔架之外唯一一个能让嘉靖暴跳如雷的人。 在被远贬流放之际,程文德还狠狠的阴阳怪气了一把,给嘉靖上疏称:臣受恩深重,无以为报,今当远离,惟愿九重长享安静和平之富,以慰天下臣民仰戴之心。 差点直接把嘉靖气疯,还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阴阳怪气皇帝,程文德比四铁御史头铁多了。 因为嘉靖喜好斋醮,不少大臣都为嘉靖写青词,要是青词写得好的人,就可以得到嘉靖的宠信,从而平步青云,程文德也效法他们,为嘉靖写了一篇青词,名为灵学颂,继续阴阳怪气嘉靖,说道:臣惟天之视听在民,民之好恶在君。以今观之,则我皇上之所以顺天应人者,将益有不遑暇逸者矣。此天下生人之福也! 什么意思呢?就是无论君王你做什么事情,都会被民众和上天看到和听到。现在看来,我们万寿帝君每日里为天下百姓斋醮祈福,真的是天下百姓的福气啊! 嘉靖对他,那是十分的厌恶,欧阳德举荐他,真是明摆着恶心嘉靖了。 嘉靖继续问道:“那除了程文德外,还有谁足以担任大宗伯呢?” 严嵩说道:“礼部左侍郎闵如霖、右侍郎吴山,吏部左侍郎王用宾皆可。” 嘉靖说道:“那会推之事,惟中你要多用心了。” 礼部尚书这样的要职,肯定是要经过会推的,所谓会推,指大臣出缺时,吏部会聚有关廷臣推举若干名人选,提请皇帝择用。 廷推之前吏部根据所缺职官,预拟好适于补缺者姓名的草案,并通知与推者。廷推时推者对草案各抒己见,尔后共同拟定人选。上奏皇帝选择,一般来说一正推,二副推,三人供皇帝选择。 廷推事宜一般由吏部尚书主持,按照制度,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出缺,由吏部会同九卿堂上官、科道掌印官推举官员补缺;户、礼、刑、工部四部尚书、六部侍郎、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总督、巡抚出缺,由吏部会同各部、院、通政司、大理寺三品以上大臣推举官员补缺。 先是前期准备工作,吏部“具缺题知”,即准备好官缺的名称,并告知参与会推的人员,拟定会推的时间。 会推前一日,把各堂上官的官衔与姓按照顺序写在知贴上,即拟写预备候选人,称为“画知”。正式会推时,参与者按序列站好。吏部文选司主事“执说贴”,向与会者说明要推补的官缺名称;吏部尚书举堪任官,即列举候选人,和众人编次确定。 吏部郎中执堪任贴,把正式候选人写在堪任贴上。然后与会官员进行投票,即在稿簿上候选人处写一个“题”字。吏部按照候选人得票顺序,每一个官缺确定正推、陪推两名官员,奏报给皇帝裁定。推选多少名或者是否再推其他人,都按照皇帝的旨意。 嘉靖将此事交给会推,就让严嵩很头大,因为吏部尚书李默可是出了名的不买严嵩账。 第161章 天下熙熙为何来 严嵩回到值庐,将嘉靖的意思传达给了徐阶、吕本两位阁老,严嵩说道:“现在陛下要求会退大宗伯,两位阁老怎么看?” 说实话,严嵩这话说的有些无趣,会推本来就是外廷的权力,是吏部尚书不多的制衡内阁的大权。 若是严嵩是个强势的首辅,李默是个弱势的吏部尚书的话,内阁还可以干预一下吏部的会推,但是现在情况很明显不是这样。 李默的强势,在嘉靖以来的历任吏部尚书中都是极为罕见的,之前严嵩和徐阶不是没有请托于他,但是都被李默拒绝了。 不少同僚劝李默和光同尘,不要太锋芒毕露,结果李默回答道:“吾备位公卿,年几六十尚复何求?” 对此根本不予理睬,李默可不是傻叉,他这么做也是有底牌的。程文德、冯恩等人依靠的王学,李默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好学生陆炳。 嘉靖十一年,李默被任为考核武会试的考官之一,他录取一名武进士,就是现在威风赫赫的缇帅陆炳,按照科举潜规则,陆炳就是李默的门生了,陆炳对李默终身以师待之。 有陆炳这个好学生,李默的底气肯定是很足的,再加上李默也很善于揣摩嘉靖的意图,嘉靖对于孤臣一向是很欣赏的,故而李默能够和严嵩、徐阶分庭抗礼,不是没有原因的。 嘉靖既然要求会推礼部尚书,内阁当然只能将此事行文吏部,要求李默准备会推。 徐阶下值后赶紧赶到聂豹家中商量此事,严嵩也派人去请陆炳来。现在严嵩和陆炳可是政治盟友,他们一起扳倒了仇鸾,而且在严嵩看来,恐怕也只有陆炳能够给李默施加影响力了。 陆炳来到严府,严嵩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陆少保,陛下已经下令吏部会推大宗伯了,大冢宰那里,恐怕还需要少保去分说。” 陆炳说道:“炳只能尽力而为,家师的脾气,严阁老是知道的。” 严嵩说道:“不会让陆少保难做的,陛下的意思是王学门人准备会推程文德为大宗伯,大冢宰只要让程松溪不进入会推即可。” 陆炳思考了一下,要是严嵩想要谁担任这个礼部尚书,恐怕李默肯定不会让他如意的,可若是仅仅是让人落选,而且又是嘉靖的意思,陆炳觉得还是可以办到的,于是陆炳说道:“家师那里,炳自去分说。” 严嵩感谢道:“如此就谢过陆少保高义了。” 陆炳赶紧离开严府,赶往李默府上。自从李默担任吏部尚书以来,就在自己客厅的大堂上悬挂了了一幅自己的手书:不问进退守大节,同时也绝少交游,很少跟其他同僚交往,在吏部尚书的大堂上,他也悬挂了八个字,就是:进贤拔滞,澄清吏治,表明自己不接受私相授受的决心。 除了陆炳等学生外,很少有人能够进入李默府上。陆炳赶紧来到李默府上,将事情告知李默,李默沉吟半晌,说道:“此事为师知道了,你且去吧!” 第二天李默来到吏部,第一件事就是叫来了文选司郎中陆光祖,李默问道:“与绳啊,会推大宗伯,铨司(吏部文选司)可有准备啊?” 陆光祖拿出准备好了的人选名单,礼部的两位侍郎、还有原翰林学士王用宾、吏部侍郎程文德都在其中,李默看了看后说道:“那就照此准备会推吧!” 陆光祖走后,李默不禁有些无奈,很明显,徐阶比严嵩快了一步,若是陆光祖没有拿出这份名单,李默大可以暗示陆光祖将程文德移出会推的名单,将此事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很显然,徐阶已经提前令陆光祖将程文德放进会推的名单中去了,这时候若是李默强行将程文德从会推名单中移出,无疑就将王学和徐党还有程文德得罪死了。 陆光祖可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徐阶的得意门上,徐阶将他安排到文选司郎中这个小冢宰的位置上显然是颇有深意的,现在程文德已经进入会推名单,事情已经无法更改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程文德落选,或者只是副推。 李默在默默的计算着,六部尚书中,除了礼部尚书欧阳德外,礼部左侍郎吴山是严党,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和刑部尚书何鳌也是严党,兵部尚书聂豹、户部尚书方钝是徐党,左都御史屠侨不在京师,右都御史鄢懋卿是铁杆严党,大理寺卿万寀也是严党,通政司通政使刚刚开缺,左通正李开先代署本衙,李开先是裕王府的人,恐怕会中立。 李默估计了一下,如果严党诸人都反对的话,那程文德基本是没戏的,想到此事,李默也就不那么担心了,实在不行自己就动用吏部尚书的权力,再怎么也要将程文德弄到副推上去。 李默是耿直,但是并不是傻,他能够在徐、严两党的夹缝中生存,靠的是嘉靖的信重,除了能写青词以外,李默对于嘉靖的意图一向是能够较好的领会和执行的,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他的好徒弟的功劳,既然事情已定,李默就以吏部尚书的名义,正式启动会推。 第162章 天下熙熙为何来(二) 三日后,吏部主持的会推在东阙门内召开,吏部尚书李默坐在首位。 首先是吏部文选司主事手执说帖,向参加会推的官员们介绍本次会推的情况,如官缺、堪任官吏等情况。然后就是吏部堂官开始介绍本次会推的堪任官吏情况并且加以评价。 最后就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手执堪任帖,对参与会推的官员们的意见加以记录。 李默作为吏部尚书,当然是首先发言,礼部尚书在嘉靖朝是非常重要的,嘉靖朝的阁臣,大多都是从礼部尚书入阁的,无论是夏言、严嵩、徐阶都是如此。 大明的礼部尚书,掌天下礼仪、祭祀、宴飨、贡举之政令,侍郎佐之。礼部尚书作为礼部的最高长官,设置员额为一员,主要兼总条贯礼部事务,礼部下设四司的属官有所疏请,则各举其职事以质于尚书而受其成。 按理说礼部尚书虽然清贵,但是实权并不大,远不如兵部、户部有油水。但是在嘉靖朝,礼部尚书可比吏部尚书都吃香。 明初废丞相,升六部分理国政,互不相侵。直至成、弘间,六部仍以吏部独尊。张璁在嘉靖初年曾说:“内阁、吏部、礼部、都察院、詹事府,此何等切要衙门也。”吏部此时仍位前于礼部。而这一局面在“大礼议”以后却彻底扭转,礼部及礼部尚书之地位尊崇,一跃与吏部持平甚至有所超越,不仅其参政范围有所增加,而且有11位礼部尚书入阁,在嘉靖所任命的24位阁臣中占几近一半的比例,还有4位当上了首辅。 在嘉靖朝以前,吏部长卿不仅居九卿之首,在朝中威望甚至可能超越阁臣,如历任永乐、洪熙、宣德三朝的吏部尚书蹇义,位高势重的内阁“三杨”都要与其共论国事。天顺年间,明朝首位内阁首辅的李贤,凡事也要与吏部尚书王翱合议而行。这种局面在嘉靖年间得以彻底扭转,如李时、夏言、严嵩、徐阶等受帝宠眷深、柄政时间长、且居百僚之首的首辅,皆出自礼部。嘉靖也一再强调:“邦礼重任,方切委用,礼官之掌,系重任。” 嘉靖为什么这么重视礼部尚书?根源还是在大礼议上,“大礼议”初兴之时的反复与曲折,特别是杨廷和去职以后,领导群臣议大礼的主要是礼部尚书,这让嘉靖意识到礼部官员配合的重要性,张璁、桂鄂复以群臣宁忤天子,不敢忤礼臣之说耸动朝廷”。 嘉靖通过牢牢控制礼部尚书的人选任命,以控制礼部来获得支持。席书是嘉靖亲选的首位升任礼部尚书的大礼新贵,席书之上任,正是议礼双方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对席书等大礼新贵的重用,至少传达出两个信号:其一嘉靖决心要改弦更张,用新贵对抗旧臣;其二是对议礼新贵的追随所冒的政治危险有一个交代。 特殊之政的需要是嘉靖朝重礼部尚书的另一原因。在大明的政治体制中,皇帝的决策权在内阁制下得到了绝对的体现,嘉靖朝大行密疏政治,皇权决策权的绝对性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而礼部尚书因为与嘉靖的特殊关系就更为得到重用。 凡是能够被嘉靖任命为礼部尚书的,无一不是嘉靖的亲臣、信臣。 自藩王入继大统的嘉靖致力于打破孝宗、武宗一脉的原有政治秩序,强化自己的皇权,树立新皇权权威。“大礼议”既是一个必然的契机,又是试金石。朝中旧臣在大礼议中的不配合态度,都让嘉靖感到异己政治力量过于强大,而自己所任命的这些这些礼部尚书,对嘉靖给予了极大的支持。 礼部尚书成了嘉靖争大礼的强有力的支持者和后续礼制改革的倡导者和执行者,嘉靖独重礼部尚书,就是通过重礼臣甚至将其引入内阁,一方面达到让俯首顺从的礼部尚书成为嘉靖朝内阁体制外的辅臣的目的;另一方面,也可以收到在亲己的礼部尚书和内阁首辅对抗时让两者进行斗争以取得均势的效果,这可能是嘉靖既树立内阁权威而又使其牢牢为己所控的政治目的,也是嘉靖皇帝打击孝宗—武宗一系政治势力以后欲达到的最完善的政治格局。 李默很清楚,礼部尚书在朝中威望荣宠,并非因礼部尚书之职权的变化,而是礼部尚书因特殊政治需要保持着与皇权的特别亲近。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以往历史上吏部尚书独重的格局。礼部尚书易于入阁,间接地因内阁地位而提升了整个礼部的地位。而这样的变化是嘉靖礼制改革特殊要求下内生出来的必然结果,礼部尚书乃至阁臣的所有荣宠均来自于皇权,既可以赋予,又可以随时收回,因此地位越尊、宠望越多,对皇权的依附性也就越强。 礼部既相对于六部地位得以提升,尤其首辅,俨然宰相;同时对于皇权而言又约束力全无,随着礼部尚书一一入阁,其逢迎嘉靖的惯性也被带入内阁,内阁完全成为了皇帝的附庸,以首辅为代表的阁臣,以绝对的顺从来固位希宠,保有自己的禄位。 而且嘉靖朝的礼部尚书晋升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惯例,嘉靖朝实际任职的礼部尚书中,除了席书、桂萼、欧阳德外,其他多庶吉士出身,授修撰、编修,迁侍读或侍讲学士,历任祭酒、太常卿等职后升为侍郎,最后成为礼部尚书。也即“编修、修撰———侍读、侍讲———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郎———尚书”这一晋升路径。 李默这两天仔细思考了几位候选人,把目光放到了原翰林学士掌南京翰林院事王用宾身上,他在朝中可谓小透明一只,但是资历确实十分深厚,王用宾二十岁就中进士,正德十六年进士,经馆选入翰林院,历任编修、太常少卿、大理少卿、吏部侍郎、翰林学士掌南京翰林院事,是会推诸人中资历最深厚的。 第163章 天下熙熙为何来(三) 李默面无表情的介绍了一下四位候选人,然后就进入到大家一起讨论人选的阶段。 右都御史鄢懋卿首先说道:“老夫以为,本部右侍郎吴山最为合适。” 鄢懋卿的话基本上代表了严党的态度,吴山是江西高安人,又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虽然吴山和严世蕃不和,但是他仍然被视为严嵩的乡党,对严嵩的态度一向比较暧昧,就算是这四位候选人中比较亲近严党的人,故而严党将吴山推出来了。 但是在一旁不说话的左通政李开先却说道:“下官以为王用宾的资历最为适宜。”他这话一说,满座皆惊,因为本来按照道理,李开先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参加会推的应该是三品以上京堂官,本来应该是通政使参加会推,由于通政使出缺,才由四品的左通政李开先参加会推。 他此刻发言显得有些颇为不合时宜,但是大家都知道李开先是裕王扶上去的人,李开先的话不得不让人深思了,这万一是裕王的意思呢?一众大佬们就开始思索起来了。 其实这还真是裕王的意思,之前李默通知李开先参加会推的时候,李开先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李默明明知道自己和裕王的关系,在没有通政使的情况下,左通政虽然署本衙事,但是毕竟不是三品,并不能参与会推,但是李默竟然动用吏部天官的权力,让李开先参加会推,摆明了就是想拉裕王下水了。 李开先不敢怠慢,赶紧到裕王府将此事告知了朱载坖,朱载坖立即请自己的讲官爸爸们来商量此事。 得知此事侯的讲官们也陷入了沉思了,高拱率先问道:“子实,怎么突然要更易大宗伯了?” 李春芳就是欧阳德的学生,故而高拱当然是要问李春芳,李春芳有些悲伤的说道:“家师恐不久矣?”欧阳德病重这事,在朝廷里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李春芳作为欧阳德的学生,说出他命不久矣的话,还是让人震惊,欧阳德年纪并不大,可以说在嘉靖朝的这帮老怪物里还算年轻的,没想到竟然要先去一步了。 朱载坖想起这个胖胖的老头,不禁有些感慨,对李春芳说道:“李师傅,请代孤问候大宗伯,大宗伯当日对孤的教诲,孤还记得。” 李春芳替欧阳德谢过朱载坖后,就开始商量起来怎么应对这次会推来了。李默明明知道李开先和裕王的关系,非要拉李开先下水,看来这次会推的水肯定很深啊。 李春芳说道:“家师向陛下荐程松溪为大宗伯,不过以下官看恐怕陛下不会采纳。” 这次会推一共四人入选:程文德、闵如霖、吴山、王用宾四人,几位讲官分析起这四位来了。从职务上说,最接近的当然是礼部左侍郎闵如霖。 而且闵如霖出身世家,一路升迁的也非常完美,以馆选充庶吉士,历官翰林编修、经筵展书官、右春坊右中允兼修左春坊左谕德、侍读学士、太常寺卿兼国子祭酒、礼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掌院事,而且他是刑部尚书闵珪之从孙,又是浙江乌程人,在东南官吏中颇有威望。 严党当然会力推吴山,这三人都有根底,唯独王用宾应该是被拉来充数了,因为他的资历确实够深,是靠着时间一步步的升迁上来的。 李春芳说道:”不若会推时就举荐王用宾吧!“ 李春芳为什么会建议举荐王用宾,因为他认为王用宾恐怕是无人支持的,而现在吴山和程文德背后是严党和徐党,闵如霖是东南士绅,肯定和徐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三人无论到时候李开先同意谁都是不妥的,而王用宾就不同了,他本身没什么人支持他,就算李开先支持他,恐怕也不能进入正副推,变相的不介入此事。 高拱等人也认为这样是最保险的,于是就这样议定,李开先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也就是支持王用宾。 李默只是点点头,对此他早就有所预判,虽然他对朱载坖并不了解,但是对他的几位讲官还算了解,都是一些老成稳妥之辈,他们肯定不会建议裕王介入此事,那王用宾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李默说道:”诸位还有什么看法,可以说说嘛。“ 兵部尚书聂豹说道:”老夫以为程松溪还是得当之选,科名在前,正声直言,又是翰苑前辈,是最合适的人选。“接着其他几位也都表达了看法。 李默说道:”那诸位就就书题吧!“ 所谓书题,就是在认可的候选人名字上面写一个题字,根据字数多少,决定正副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拿着写有名字的纸张,请各位书题。 支持吴山的有:右都御史鄢懋卿、刑部尚书何鳌、工部尚书欧阳必进 支持程文德的有:兵部尚书聂豹、户部尚书方钝 支持闵如霖的有:大理寺卿万寀 支持王用宾的有:左通政李开先 现在陆光祖将纸张拿到李默面前,现在他的意见就是最重要的了,李默拿起笔,在王用宾的名字下面写了一个题字,陆光祖随即说道:”诸位上官,依本衙制度,本次会推,正推礼部右侍郎吴山,副推程文德、王用宾,本衙依此具奏陛下以闻。“ 随即礼部拟好奏疏,李默画押后,上奏嘉靖。 西苑内,收到吏部奏疏的嘉靖感到有些诧异,王用宾怎会取代闵如霖成为副推,真是咄咄怪事!嘉靖立马令东厂和锦衣卫打探会推的具体经过。 得知李开先率先举荐王用宾时,嘉靖的眉头突然皱起来了,嘉靖问道:”这王用宾和裕王府有关系?“ 黄锦说道:”奴婢没听说过王用宾和裕王府有什么交集。而且王用宾为人十分孤傲,并不和同僚们交游,和裕王府更没有什么交集了。“ 嘉靖还是觉得有些蹊跷,说道:”东厂再把王用宾好好查查!弄清楚此事,朕看这事没这么简单。“ 黄锦只得领旨去办。 第164章 天下熙熙为何来(四) 作为一个久经政治考验,见惯了人心险恶的皇帝,嘉靖可不相信李开先会无缘无故的举荐王用宾,难道是有什么猫腻吗? 嘉靖直接派人召李春芳来,嘉靖问道:“李开先在会推中支持王用宾,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春芳老实答道:“这是臣的主意。” 嘉靖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何如此啊?” 李春芳就向嘉靖说明了两点,第一李开先本来就不该参加会推,按照大明制度廷推的对象有阁臣、尚书、侍郎、正副及佥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卿、祭酒、总督和巡抚等大臣,其人选须为识见老成、素孚众望者。而参与廷推的人,根据廷推对象不不同而有所区别。 一般来说,升必满考,若员缺当补不待考满者,曰推升。三品以上九卿及佥都、祭酒,廷推上二人,阁臣、吏兵二部尚书,会大九卿五品以上官及科道廷推上二人,或再上三、四人,皆请自上裁。 李春芳说道:“陛下,国家大臣员缺,例用九卿会推。其推时,有立有坐。凡阁臣、家宰、大司马、总督,则立榷,凡列卿一长贰以及巡抚,则坐推,皆由铨郎程量资停,斟酌才品,宣言于诸臣,而后诸臣参其可否。此九卿之用也,李开先不过银台副使,何得参与,此必大冢宰之意也。” 现在不卖李默,更待何时?这事情本来就是李默先算计了朱载坖,作为裕王讲官,李春芳当然会还以颜色,否则他们不是把裕王府当软柿子捏了。 嘉靖可不是蠢人,这兄弟聪明到变态,他当然知道李默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既不愿意得罪徐党,又不愿意得罪严党,干脆就把朱载坖拖下水,拿朱载坖当挡箭牌呢! 嘉靖没有对李春芳说什么,只是说道:“此事朕知道了,自有处分的。” 李春芳走后,嘉靖再次拿出锦衣卫的记录,仔细查看,果不其然,本来李默未表态前,闵如霖和王用宾都是只有一人支持,他无论支持谁,王用宾都可以出局,此事也就跟裕王无关了,可是他偏偏铁了心拿朱载坖当挡箭牌了,非要让王用宾做副推。 黄锦也将东厂的调查结果告知嘉靖,王用宾确实和裕王没有关系,他本人确实是个不党不群的人,连同僚都很少走动,何况裕王呢?说白了王用宾也是纯纯被他们利用了。 嘉靖看着吏部的奏疏,陷入了沉思中,对于吏部的会推,其实嘉靖并不是没有办法,若皇帝对推举出的官员皆不满意,会诏令再推、三推,程序如前。只要嘉靖不同意,就可以一直会推,直到推出符合嘉靖心意的人选再说。 要么嘉靖可以在其他两人中选取一人作为礼部尚书,但是嘉靖思虑再三,直接在王用宾的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拿去给黄锦说道:“批红用印吧,令翰林院草诏施行吧!” 黄锦接过奏疏,赶紧去办,嘉靖冷笑一声,在无逸殿内继续批阅奏疏。对于徐阶、严嵩、李默之间的斗争,嘉靖洞若观火,臣子们要是不斗,那头大的就该是嘉靖了,所以对于他们之间的斗争,嘉靖一向是秉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除非过火,嘉靖一般都不会干预。 但是这次李默的做法让嘉靖有些愤怒了,你李默不是号称骨鲠吗?在吏部尚书任上,号称事持己意,不为阿顺,不管严嵩还是徐阶都不买账,结果最后还是耍了滑头,关键是你耍滑头不要紧,那裕王当挡箭牌就有些过分了,这是嘉靖所不能允许的。 但是李默也是拿捏了嘉靖,现在他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举足轻重,一旦轻易更易,很容易直接打破朝廷的平衡,这让嘉靖有些投鼠忌器了。 但是嘉靖用王用宾为礼部尚书,一来是因为王用宾无党无派,正好拿来平衡朝局,二来是他现在是李开先支持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打上了裕王的标签,既然他们他们老是把裕王当作挡箭牌,那嘉靖也得考虑给朱载坖一些班底了,否则到时候在朝堂之上毫无根底,到时候不是和他当年一样了。 王用宾担任礼部尚书的消息传出去后,满朝文武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王用宾要是真的有本事的话,也不会正德十六年的进士和庶吉士,现在才混个掌南京翰林院这样的闲职了。 对于这则消息,严嵩倒是表现的很平静,毕竟他早就知道,礼部尚书这个职务和严党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上去的不是徐党,对于严阁老来说就是赢了。 徐阶则是感到有些失落,虽然王学力推的程文德没有上去,但是王用宾至少不是严党,将来就算入阁,也不会增加严党力量,对自己虽然谈不上好事,但是也不算坏事。 比较惶恐的就是李默了,这里面的关窍只有他最明白,本来他只是准备拿裕王做挡箭牌的,若是嘉靖直接诏令再推,李默本打算就将此三人排除,然后重新再推举人选,没想到嘉靖直接点了王用宾做礼部尚书,这下就让李默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很清楚,嘉靖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 王用宾既无政绩,又非名臣,突然就简任礼部尚书,这岂不是非常之遇?难道这王用宾真的是个裕王党?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只能先看看吧。 裕王府内,朱载坖正在和几位讲官商量此事,嘉靖此举,确实是出乎他们的意料,连李春芳也没想到,嘉靖会直接任命王用宾,毕竟礼部尚书是入阁最方便的位置了,之前的历任礼臣,无一不是嘉靖看好的臣子,嘉靖此举,着实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朱载坖对此倒是不那么担心,毕竟自己也算是对他有恩了,江湖规矩,知恩图报,王用宾也是在官场混的,应该不至于这么不上路子吧?待他抵京后再说也不迟嘛,于大宗伯拉上关系,没什么不好的。 第165章 圣寿何期举朝贺 眼下朝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嘉靖的生日了,嘉靖出生于正德二年九月十六日,眼下中秋已过,马上就到万寿节了,这可是朝廷的大事。眼下新任礼部尚书王用宾还未抵京履职,严嵩作为首辅,将此事安排给了徐阶办理,令礼部侍郎和各司主事制定方案。 嘉靖的圣寿,可是大事,朝廷必须得举办盛大的朝贺仪式来庆祝,除了这场朝贺的主人嘉靖不出席朝贺外其他没什么不好的,嘉靖一向不耐烦这些冗长乏味的礼仪仪式,一般都不会参与。 对于朝贺,礼部都是有一套完整的程序,其实和往年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让徐阶动脑筋的就是裕王的服色,今年是裕王景王大婚后的第一次参加大朝贺,对于两位亲王的服色,礼部有些拿不定主意。 《周易系辞下》曰:“黄帝、宪、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衣冠服饰在大明可是有着浓厚的政治色彩。所谓“衣冠中华”,指的就是冠服制度在中华礼仪’文明中的重要作用。大明特别重视礼制的建设,对上自太子下自庶民的冠服都有详尽的规定,大朝贺是大明国家的盛大典礼,受贺者、朝贺者无不以隆重的装束出席,以显其隆重庄严。 天子要身着最隆重的礼服,也就是衮冕参加朝贺,由冕、衮服、中单、蔽膝、大带、革带、圭、玉佩二、大绶等部分组成。最重要的当属天子所戴冕旒冠了。 冕旒冠冠用黑纱制作。冠顶盖以诞板,铜质,宽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覆以裱织物,表为黑里为红,前圆后方。冕前后各有十二串玉珠,每串贯以十二颗五色玉珠,依次是赤、白、青、黄、黑五色。诞版下以玉条维冠。玉簪自冠左侧插入,玉簪插孔、冠体及穿缨带孔皆饰以金。朱缀,青纱充耳,缀以两颗玉珠。是象征天子无上的地位。 与冕旒冠一起的就是天子衮服,用十二中图章,上衣黑色,织有八章,日、月、龙在肩,星辰、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袖,每袖皆有。下裳为浅红色,织有四章,分别是藻、粉米、黼、敝。 虽然嘉靖不参加,但是裕王、景王都会参加,关于裕王的服色问题,礼部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下天子一等就是太子服色,其基本样式与皇帝衮冕相同,只是在规格上低于皇帝,比如冕冠,皇帝前后有十二旒,皇太子则九旒,比如衮服,皇帝织有十二章,皇太子则只有九章。比如玉圭,皇帝长一尺二寸,皇太子则只有九寸五分。相应的,亲王衮冕规格又次之。 景王肯定是使用亲王衮冕,但是裕王到底该用什么服色,礼部拿不了主意,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徐阶,徐阶当然不敢自专,将此事踢到了严嵩那里去。 徐阶对严嵩说道:“首揆,裕王殿下用何等服色,还需要首揆决断?” 严嵩有些诧异的说道:“裕王殿下用亲王服色,最为适宜吧!” 徐阶正色说道:“首揆,裕王乃是国本,虽无太子之名,则有太子之实,当与景王相异,否则有人必生其他心思,故而裕王服色须与景王有所区别。” 严嵩笑笑说道:“子升说的是,我们一同面圣去吧!” 严嵩当即就把徐阶拉着一起去无逸殿面圣。 进入无逸殿向嘉靖行礼后,严嵩说道:“必须,万寿节的一应事务徐阁老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特来向陛下请示。” 嘉靖问道:“贡物、使节等准备好了吗?” 嘉靖问的是大朝贺的贡物和外邦使节,各朝贡者的贡物清单。如朝鲜,所贡土特产主要是人参。琉球的土特产有降香、木香、速香、丁香、檀香、黄熟香、苏木、乌木、胡椒。湖广、广西、四川、云南、贵州等地腹里土官贡献的有降香、槟榔等。 当然,最受大明皇帝喜欢的就是马匹和金银器物了,正如嘉靖自己说过的:国之大事在戎,戎之大用在马。贡马主要包括朝鲜,琉球,女真各卫,朵颜、福余、泰宁等卫以及湖广、广西、四川、云南、贵州、乌思藏等地土司,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衍圣公也曾贡献过马匹,个别亲王也进献过名马。 还有就是珍稀动物和皮毛,豹皮、獭皮、象牙、螺壳、牛皮等。还有就是海青、白鹤、犀、象、虎、豹、禽鸟等珍奇异兽,特别是可以用作仪礼用途的大象,是最受大明皇帝喜爱的。 之前对于进贡异兽,不少大臣持反对意见,弘治时的户部尚书韩文曾批评道:“今朝鲜国内三贡禽鸟,虽小国效顺,然不应将此玩物频数来献。其意盖谓朝廷所尚者珍禽奇兽,故博取频贡,希求厚赏。况以奇兽微物,奔驰千里之远,亦劳民动众,彼此烦扰。若不却去其贡,非惟彼国不知诏书禁止之意,抑且窥见朝廷嗜欲,轻探厚取,久则将起侮玩,殊非王者抚驳外夷之礼。” 嘉靖刚刚继位的时候,有感于武宗豹房荒嬉,曾经下令禁止番邦进贡异兽,后来随着嘉靖一意修玄,将这些异兽视为祥瑞,反而多次下诏要求进贡。 还有就是各种手工制品,朝鲜进贡的手工制品包括:金银器、螺钿梳函、黄毛笔、白绵纸、白绵紬、各色芒布、龙文帘席、各色细花席等。琉球的手工贡品有:磨刀石、刀、金银酒海、金银粉匣、海巴、擢子扇、泥金扇、生熟夏布。腹里土官贡献过花藤席、黄蜡等。 还有乌斯藏和西域、安南贡来的玉石、硫磺、玛瑕、生红铜、锡等矿产。 这些进贡的物品和贡使,通过朝贺表笺已经抵达礼部,便于礼部接待贡使和这些贡物。 说完了这些,徐阶说道:“陛下,现在可议之事,就是裕王的服色问题,裕景二王,服色是否应该有所区别?” 嘉靖抬起头,盯着徐阶半晌,说道:“徐阁老这话朕听不明白!” 第166章 圣寿何期举朝贺(二) 嘉靖怎么会不知道徐阶等人的意思,徐阶希望给朱载坖一些特殊待遇,与景王朱载圳相区别,显示朱载坖的特殊地位罢了。 徐阶说道:“陛下,裕王殿下是长子,而今又已经成婚,理应与景王殿下有所区别。” 嘉靖说道:“二王都是亲王,为何要有服色区别,徐阁老这话,朕着实想不明白。” 嘉靖怎么会听不懂徐阶的话,只是不愿意这么做罢了,眼下裕王已经坐实了他的储君地位,景王之国就是明证,徐阶这个时候来为裕王争取,分明是有别的想法。 之前李默想把朱载坖拉下水,嘉靖已经十分不开心了,现在徐阶又来搞这个,当然令嘉靖极为不悦,嘉靖还对徐阶最近的一系列举动极为不满,他明明知道嘉靖对程文德不感兴趣,但是因为他是心学门人,还是在会推中举荐程文德,这让嘉靖对徐阶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他把王学看得比天子还重,在嘉靖看来不是纯臣的表现。 嘉靖干脆说道:“此事向有成例,不得多事,惟中你既是首揆,就应当总览此事,而不是让次辅代劳,此事务必要周全!” 严嵩赶紧领旨,徐阶当然知道,自己被严嵩阴了,徐阶只得告退。 严嵩下令礼部按照之前朝贺的礼仪执行,同时将严世蕃叫来吩咐了他一件事情后就办理其他事务去了。 严世蕃来到裕王府,朱载坖有些意外,小阁老可是稀客啊,朱载坖将这位大名鼎鼎的小阁老请进书房,小阁老短项肥体,倒像一位富家员外,朱载坖笑着问道:“小阁老光临,孤这里是蓬荜生辉啊!” 严世蕃摆摆手说道:“殿下说笑了,下官此来是家父所托,有事告知殿下。” 朱载坖连忙问道:“严阁老有何事?” 严世蕃将严嵩的话转告朱载坖,原来严嵩希望朱载坖领衔上贺表。表,始见于西汉,是臣属上呈给皇帝的文书,用途广泛,唐宋后,逐渐演变为祝贺吉庆和陈谢恩典的专用文书。筑,书札、奏记一类文书,源于东汉,在作为以下呈上的文书时多用于皇后、太子和诸王。表笔作为严肃的政治文书,其格式、称呼、措辞要求异常严格。 严嵩希望朱载坖领衔上贺表,就是希望从另一个方面确定朱载坖的地位,毕竟在大朝贺上领衔上疏,是太子的权力,只有在太子缺位时,才是由内阁首辅代进贺表。 这些贺表本就是格式文章,严世蕃的意思是朱载坖立马写好,他回转内阁交给严嵩,由严嵩先奏明嘉靖再说。 朱载坖于是提笔在严世蕃的指导下写好贺表:诚欢诚作,稽首顿首上言。伏以皇天眷命,统驭万方,圣治神功,臣民欢戴,恭惟皇帝陛下,缵承列圣,奉天勤民,是以本支繁盛而宗社永安也。臣朱载坖恪守藩邦,恭逢圣旦,心驰遥贺,敬仰紫宸,祝圣寿于万年,同天长而地久,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贺以闻。 同时严世蕃还带来装裱的工匠,贺表可不是小事。表笺包含了忠君、事上的政治内涵,因此被皇帝视作检验朝贺者是否忠心顺服的重要手段,其书写、装顿和奏进都有严格的规范。除以上所述称呼、内容作为朝贺表笺必然的规范外,还有诸多规定,如用纸,要求表用黄纸,笺用红纸,为函外用夹板夹护拜进,并依见行仪式。 如字体,则并用小字真书,其署名加小。如署名、装存,则要求书写、署名、印封皆与表同,但易笔文并红帖红绫袱匣。并且要求表文前上面贴黄帖一方,如印大,帖下用印。黄帖上所书:进贺圣寿表文。 末后年月日上亦用印。封皮上用黄帖,上所书如前,黄帖下用印,印下写具官臣某上进谨封,于上进谨封字上用印。副本用手本,小字真书,后年月日上用印,黄绫表褙袱匣装呈。 一旦格式或者污损、违例差员、违制等等表笺问题,不但会被礼部要求治罪,往往还会被皇帝从严治罪,尤其是嘉靖,他对待这种问题可是一向不手软的。 严世蕃仔细检查后才对朱载坖说道:“殿下,那臣就先走了。” 朱载坖亲自将严世蕃送出王府,严世蕃赶紧回到西苑,将朱载坖的贺表交给严嵩,严嵩立即求见嘉靖。 对于严嵩的再次求见,嘉靖有些好奇,问到:“惟中可是有事?” 严嵩说道:“陛下,老臣逾矩,请陛下命裕王殿下领衔上疏。” 嘉靖看着严嵩手里的奏疏,问道:“惟中手里拿的是什么奏疏啊?” 贺表的装帧与其他奏疏都不相同,嘉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也猜得到这是谁的贺表。严嵩将手中的贺表举起来说道:“陛下,老臣鲁莽,已遣臣子请裕王殿下进贺表以闻!” 嘉靖笑笑,令黄锦将贺表取来放在一边,嘉靖问道:“以往都是惟中领衔代进贺表的,今年怎么不行了?” 严嵩说道:“陛下,若国本未定,则老臣代进,自无不妥,然现今国本已定,老臣再领衔代进,是以卑凌尊,乃是大不敬也!故今岁万寿节,理应由裕王殿下领衔代进。” 严嵩的意思很明白,就是现在朱载坖已经是事实上的储君了,很多事情朝廷必须要按照储君对待裕王,而领衔代奏,正是储君的权力之一,只有在没有太子的时候,首辅作为百僚之长,才会领衔代奏,现在若是让严嵩继续领衔代奏,必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无端猜测,说不定又会引起一些人蠢蠢欲动。 如果是裕王领衔代奏,则就相当于再次肯定了朱载坖的储君地位,虽然不是太子,但是已经实际行使太子的权力,这样的话,既不违背二龙不相见的谶言,同时又能保证朝局的稳定,同时又不太起眼,可以把动静放到最小,徐阶的办法虽然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裕王用太子服色,那就太过于招摇了,不是什么好事。 嘉靖思虑一番说道:“那就如惟中所请吧!” 第167章 圣寿何期举朝贺(三) 严嵩告退回到内阁直庐,当即就向两位阁臣传达了嘉靖的意思,徐阶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严分宜揣摩嘉靖的心思真的是炉火纯青,对嘉靖心思的拿捏确实不是自己所能比的。自己这一局,输的不冤。 在严嵩的主持下,礼部、太常寺、鸿胪寺、锦衣卫、钦天监等部门通力合作,为了万寿节准备着。 嘉靖三十二年九月十五日,万寿节的前一天,尚宝司在皇极殿设置御座、宝案和香案。教坊司在殿内设置中和韶乐。 第二天清晨,锦衣卫在丹陛及丹墀的两边排列齿簿仪仗队,在大殿放置朋扇,在丹陛两边摆放车辂步辇乘驾工具,两名负责鸣鞭的人员在丹陛左右站立。仪礼司在丹陛东边安设同文、玉帛两案。金吾卫安排将军和举旗将士分列各处。典牧官在文武楼之南陈列由马、犀、象等动物组成的仪仗。钦天监设司晨郎一名报时。 同时,都察院两名负责纠察仪礼的御史东西相向站于丹墀北面。 在钦天监算好的吉时前,钟鼓司鸣响钟鼓,是朝贺典礼正式开始的信号。当鼓声第一次响起,文武百官穿着朝服班列于午门外。当鼓声再次响起,引礼官引导百官由左右掖门进入,朝北列队于丹樨东西两旁。 鼓声第三次响起,本来应该是皇帝起驾,在内官跪请升座后,皇帝穿衮冕服升座。但是万寿帝君才没功夫陪他们玩呢,由内阁首辅严嵩带领百官向着空空如也的御座行礼。 同时教坊司奏中和韶乐,奏乐停,依次鸣鞭、报时、鸡唱晓。赞礼官依次高声宣“排班”、“翰躬”、“四拜、平身”,百官照做。乐声止,典仪官宣:“进表!”大乐再次响起,两名给事中引导序班人员将表案由东门举进。大乐停,内赞官高呼:“宣表目!”宣表目官跪着读完表目,伏身拜,起身。 内赞官喊完“宣表”,展表官取表,宣表官至帘前宣表。外赞官高呼:“众官皆跪!”百官跪下,内外赞官齐呼:“俯伏,兴,平身。”百官起身后,序班官将表案举起放置在大殿东边。外赞官再次高呼“众官皆跪”后,领衔代奏的裕王朱载坖出班,让一众跪在地上的臣子们都感到好奇,一般都是首辅代奏,怎么这次是裕王代奏了。 朱载坖跪在丹陛中跪在丹陛中,致词道:‘具官臣朱载坖等,兹遇万寿,恭惟皇帝陛下,膺干纳佑,奉天永昌。” 致词完毕,外赞官高喊:“众官皆俯伏、兴。”乐声起,百官四拜方平身,乐止。传制官跪请皇帝传达制令后,向百官宣称有制。赞礼官高喊“跪”,百官皆跪,传制官宣读制令,担任传制官的是内阁次辅徐阶,徐阶上前说道:“万寿令节与卿等同之。” 赞礼官喊:“俯伏,兴,平身。”乐声止,赞唱插易板,鞠躬三遍,行舞蹈礼,赞礼官跪,喊“山呼”,百官拱手加额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呼“万岁”时,乐工和军士校官要齐声应和。 接着奏响大乐曲,赞礼官四拜,音乐停止后,仪礼司官员向御座跪奏称仪式完毕,教坊司奏中和韶乐中的安定乐曲。御座起驾,尚宝官手捧宝印,导驾官在前引导,百官送皇帝御座到达华盖殿后方退回。 到这里百官的大朝贺已经结束,但是裕王、景王还没有结束,大朝贺是国礼,是君臣之礼,他们是嘉靖的儿子,还有家礼。 朱载坖和朱载圳来到棂星门,向嘉靖恭祝万寿,当然嘉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见自己的儿子们,只是派了黄锦前来赏赐了朱载坖和朱载圳。 这两位兄弟,如同陌路之人,只是行礼后就走了。 嘉靖正在翻看百官的贺表,举行完仪式的阁臣们,也将朝服更换为公服,前往西苑拜见嘉靖,三位阁臣也是对嘉靖一番祝贺,嘉靖只是笑着说道:“诸卿与朕同乐!” 前几天嘉靖就向朱载坖索要长生殿剧本,言明要喜庆欢乐的,朱载坖想了想只有把絮阁这一折拿出来,又和汪道昆、李开先等人将这折戏完善,教会家班后进宫献艺。 絮阁这一出,讲的是杨玉环和梅妃争宠的事情,算是长生殿中不多的带有一点喜剧色彩的段落,嘉靖和三位阁臣一道观赏,早有准备好的手本给诸位阁臣。 当唱到画眉序时,何事语声高,蓦忽将人梦惊觉。黄金屋恁样藏娇,葡萄架霎时推倒。我合衣假寐佯推睡,需索把兽环开了。 嘉靖不由得笑着对严嵩说道:“这竖子,唐明皇也是一国之君,怎的还被一妃子所逼?” 严嵩笑着说道:“这也是唐明皇宠爱贵妃嘛。” 徐阶不由得打趣道:“陛下,严阁老和欧阳夫人伉俪情深,臣等都是佩服的紧,严阁老可能才理解吧!” 严嵩连忙摆摆手说道:“子升说笑了,拙荆又不是妒妇,只是老臣一生一世,唯此一妇也!” 这点严嵩还真是比在座的诸位不知道强多少倍了,严嵩一生只有一位欧阳夫人,从无姬妾,严嵩的夫人欧阳氏,和严嵩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一生相伴,严嵩和她生育了两子一女,相伴六十多年,确实是一段佳话。 连嘉靖也不由得感叹道:“卿可谓有福也!” 嘉靖和阁臣们继续看戏,到了刮地风这支曲子:只这御榻森严宫禁遥,早难道有神女飞度中宵。则问这两般信物何人掉?可怎生般凤友鸾交,到日三竿犹不临朝?外人不知呵,都只说殢君王是我这庸姿劣貌。那知道恋欢娱,别有个雨窟云巢!虽则是蝶梦馀,鸳浪中,春情颠倒,困迷离精神难打熬,怎负他凤墀前鹄立群僚! 嘉靖不由得笑着对诸位阁臣说道:“这竖子,庸姿劣貌杨玉环,竟把一代佳人,写成了一个妒妇!” 严嵩说道:“殿下也是大才,能将这杨玉环和梅妃争宠,写得惟妙惟肖,老臣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戏本!”徐阶、吕本也附和着,嘉靖说道:“这哪是他的本事,朕看应该是汪道昆、李开先的手笔吧!” 第168章 圣寿何期举朝贺(四) 嘉靖和臣子们看完了这折戏,对最后的水仙子这支曲子倒是很满意。 最后的两支曲子确实堪称经典:问、问、问、问华萼娇,怕、怕、怕、怕不似楼东花更好。有、有、有、有梅枝儿曾占先春,又、又、又、又何用绿杨牵绕。请、请、请、请真心向故交,免、免、免、免人怨为妾情薄。拜、拜、拜、拜辞了往日君恩天样高。把、把、把、把深情密意从头缴。省、省、省、省可自承旧赐,福难消。 最后的这支南曲双声子: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见了你这颦眉泪眼,越样生娇。 嘉靖看完后对诸位阁臣说道:“这写帝妃之情,倒像是民间的匹夫匹妇罢了。” 严嵩笑着说:“陛下,匹夫匹妇之情,倒也比帝妃之情,来的真挚多了。” 嘉靖沉默半晌,说道:“惟中倒是令人羡慕!” 嘉靖和阁臣们看完戏,和阁臣们回到无逸殿,今天是万寿节,嘉靖不但会和近臣们一起娱乐,还要赏赐驻京各卫所、锦衣亲军、御马监禁兵,还有宫内的太监宫女,都会收到以皇帝名义发的赏赐。 今天也是百官的休沐之期,大明官吏的休假,那是少得可怜,故而万寿节对于大明官吏来说,是难得的一天假期,举行完朝贺仪式后,百官们肯定都是呼朋引伴八大胡同里去探索人生奥秘去了。 而嘉靖也在西苑设宴款待阁臣们和入值西苑的亲臣。嘉靖在西苑的主要活动是处理政事和“玄修”,他需要助手来完成这些政治与宗教活动,于是一批朝臣的上班地点被改至西苑,形成了西苑入直制度。入直人员按其身份,包括文武大臣、司礼监及文书房系统的宦官、两房两殿中书及道士方士。 这些人才是嘉靖最信任的臣子们。除开太监和方士外,勋、亲、辅臣和部臣构成的权力核心是嘉靖的一大特色,他深居西苑,不与臣子们见面,但是不管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嘉靖的耳目,可见这个权力核心的能量。 现在被嘉靖召入西苑的臣子中,勋臣、武臣有左都督、少保锦衣亲军都指挥使陆炳,成国公朱希忠,阁臣则是严嵩、徐阶和吕本,亲臣则是方皇后之父方承裕和驸马都尉邬景和,部臣则是吏部尚书李默和兵部尚书聂豹。 嘉靖请入值西苑的臣子们吃饭,现在已经入秋,正是吃螃蟹的好时机,正巧苏州府进贡螃蟹来,嘉靖于是请这些近臣们吃螃蟹。 大明宫廷里喜欢食用螃蟹,据明末大太监刘若愚记载:禁中喜螃蟹,活洗净蒸熟,五六成群,攒坐共食,嬉嬉笑笑。自揭脐盖,细将指甲挑剔,蘸醋蒜以佐酒,或剔蟹胸骨八路完整如蝴蝶式者,以示巧焉。食毕,饮苏叶汤,用苏叶等件洗手,为盛会也。 嘉靖也是这样,宫人们将蒸熟的螃蟹连同佐料,温好的黄酒送上来,君臣们聚在一起食用,不会剥蟹的也不必担心,有宫人服务,徐阶倒是喜欢食蟹,也会剥蟹,嘉靖笑着问道:“徐卿可是喜欢食蟹,朕就赐卿十双蟹。” 徐阶赶紧谢恩,对嘉靖说道:“陛下,老臣乃是松江人,与苏州府不远,每逢秋高气爽,就是食蟹的时候,秋风起,蟹脚痒,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 嘉靖与一众臣子吃完了蟹,与大臣们一同在西苑游览,西苑里除了太液池,还驯养了大量进贡来的珍奇异兽。在万寿山东北建有鹿苑,除鹿之外,还畜养着其他珍异禽兽,大内自畜虎豹诸奇兽外,又有百鸟房,则海外珍禽,靡所不备,真足洞心骇目。 之前武宗皇帝喜欢虎豹等猛兽,在太液池西北隅建有虎城,睥睨其上而阱其下,阱南为铁门关,而窦其南为小穽,小穽内有铁栅如笼,以槛虎者;虎城的西北隅,还建有豹房,驯养了大批的虎豹等猛兽。 据当时人记载:虎豹之属无虑数十,俱贮槛中,腥风逆鼻,爪目可畏。 嘉靖即位后,拆毁豹房,将这些猛兽处死的处死,放归的放归,嘉靖最开始对这些珍禽异兽没什么兴趣,只是后来随着他喜欢上修玄,对一些珍奇异兽又有了兴趣,将他们视为祥瑞,驯养起来。 现在西苑中的百鸟房多蓄奇禽异兽,如孔雀、金钱鸡、五色鹦鹉、白鹤、文雉、貂鼠、舍狸狲、海豹之类,不胜枚举。最令嘉靖喜欢的是之前辽东进贡的一只白狐,毛色纯白,又极其温驯,很得嘉靖喜欢。 当时人们将白化动物视为吉祥之物,西苑中就养有不少。穆天子得白狐以为异,以天下无粹白之狐也。今西内有白狐,居笼中甚驯。嘉靖和大臣们观赏西苑内的这些动物。 不光是虎豹鸟雀,狐狸,还有大象、猫狗之类,可不要小看这些畜生,它们可比大明的百姓过得好多了,皇家饲养的动物,不少都授有品秩俸禄。如虎食将军俸,象食指挥俸,真是人不如虎,古已有之。 为了驯养这些动物,耗费了巨额的人力物力,西华门、御马监养狗265只,日支猪肉并皮骨54斤;虎3只,日支羊肉18斤;狐狸3只,日支羊肉6斤;文豹1只,支羊肉3斤;豹房土豹7只,日支羊肉14斤。仅这几项,每年即需用肉多斤。西苑豹房畜养的一只白豹,竟然役勇士二百四十名,岁廪二千八百石,占地十顷,岁租七百金。 真是咄咄怪事,难怪原礼部尚书欧阳德曾经感叹:内廷鸟兽之畜,所费不赀,举一豹而他物可知矣,民脂民膏,养此何用? 但是架不住皇帝喜欢,尤其是嘉靖,对祥瑞之说特别笃信,只要能向他进贡白狐、白豹、白虎还是其他什么祥瑞的,都会加官进爵,不吝赏赐,不少官员更是投其所好,到处搜求祥瑞。 嘉靖和大臣们游赏后,还是返回无逸殿继续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