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实录》 第1章 木偶尸体 离大年三十还有四天,大街小巷已经笼罩上一层春节特有的氛围。就像随时会炸响又不明出处的鞭炮,喜庆中也掺杂着一丝心浮气躁,人们好像有很多事必须在这条日期分界线前做完,所有人都试图拨快时间的齿轮。 天还黑着,小巷里的院子亮起了灯,这是一家水产批发门市的后院。凌江市所在的整个省份都没有海,这里的人们其实没有吃海产的习惯,很多贵价的海鲜也只有过年才能卖得上数量和价钱。所以临近过年这段日子大家都很忙碌,半夜就要起来进货分发,因为天一亮各个市场就会被采购的人群塞满。 冷藏车司机小姜如往日一样踩着夜色来到院子里,把一筐筐冻得硬邦邦的海产从店里搬出来,打算抬到车上。当他拉开车厢的门,突然发现不太对劲。 他前一天把车停在这里时里面是清空的,可现在凭空出现了一团白色塑料布,底下鼓鼓囊囊,好像有什么东西。 小姜有些近视,冷藏车里也没开灯,他只能看到塑料布反着外面夜色的冷光,心头莫名有点瘆得慌。不过他也没太多想,想着是不是有同事把东西放他车上了,于是大步迈上车一把将塑料布掀开。 “啊……啊!” 当小姜看清了塑料布下盖着的是什么,他大叫着后退了两步,几乎是摔出车厢,连滚带爬地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店里和院子里忙活的其他人呼啦一下围过来,又集体倒退了两步,没人敢上前。其实连小姜也没看清楚尸体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他就看见白花花一片,好像只穿了内衣裤,胳膊腿都扬着,乍看上去就像只巨型蜘蛛。 报警之后,警察让他们互相看好身边的人,在警察到现场前一个人也不要走,水产店老板脸色铁青,知道今天的生意是没法做了。这日子停一天工就是大损失,万一消息传出去,这店还要不要开了。 110指挥中心接到报案后意识到很可能是恶性凶杀案,在转接就近派出所后,还是通知了新麦区刑警大队。副队长孔明月刚好值夜班还没走,接到消息马上让人通知法医陈礼,让她从家里直接去现场。 “我呢?”同样在值班的周尧追在孔明月身后问。 孔明月回头看他一眼,说:“你和小李留下看家呗。” “我也想去,我都来半个月了,还没出过现场呢。” 周尧急吼吼的,一副“我今天必须要出门”的样子。孔明月心念一动,寻思今天这案子兴许也合适,突然改了口:“行吧,那你就跟我一趟车走,到了现场老实听话,不许瞎跑瞎动。” “得嘞!” 得到许可,周尧小跑着上了孔明月的副驾。看他现在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孔明月都能他猜到回来时会是什么样,忍不住笑了笑。 周尧是半个多月前借调到他们队的,之前在基层治安待了两年多,办过最大的案子也就是偷窃,成日要解决夫妻不和邻里纠纷,找猫找狗。周尧一心想进刑侦,想办大案子,在派出所待着难免耐不住性子,总招投诉。 组织上惜才,周尧是心理学硕士毕业,难得的高材生,专业也对口。可他毕竟是半路出家,没经过专业训练,需要好好磨一磨。刚好孔明月这边缺人,于是就把周尧调来这边学习一下。 一开始孔明月压根不想让周尧出现场,一个愣头青,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万一出了事她可担当不起。所以每次有案子,都留周尧在局里待着。周尧每次都提出异议,她总敷衍说下次。 原想着拖一阵子就能把人发回去,可他们的大队长高力帆每次见着她都跟她挤眉弄眼,让她多带带,看这意思是非留下不可了。所以孔明月瞅着这次是个好机会,只有尸体,也没什么危险。既然周尧那么想见识,那就让他见识一下。 警车开进水产批发店的后院里时,天才微微有些亮了,正是那种混混沌沌的颜色。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已经把现场大致控制好了,在场的人也都暂时安置在了室内。孔明月让她的老伙计李毅去做沟通交接,她倒没急着去看尸体,而是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法医陈礼就打车过来了,还顺便捎来了自己的助手。 陈礼和孔明月也没客套,俩人对视一眼,陈礼三下五除二戴上口罩和鞋套,拎着自己的箱子就跳上了冷藏车厢。 尸体还没改变状态,技侦的同事正在拍照,陈礼蹲下来认真查看着。孔明月这才看着周尧穿戴上鞋套,手套,带着他进了车厢。 一眼看过去孔明月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古怪的尸体她也不是没见过,可这次还真是有点邪性。 死者女性,目测五十来岁,微胖,身上只穿了内衣裤,仰面躺着,身下铺了很厚实的半透明塑料布。她的肚皮上有一道纵向的切割伤口,却又用线缝起来了,看着是新的,身下也有一些血,但量并不大。死者面朝下垂着头,离地有一点点距离,因为四肢和头发上都挂着不少鱼线,另一头绑在车厢内部原本就安装的挂钩上。四肢扭曲的角度看起来都不太对劲,骨头应该都断了,是硬凹的造型。这让整个尸体看起来张牙舞爪,像只巨大的蜘蛛。 因为尸体上面也盖了塑料布,布的边角被鱼线顶起来,所以发现人小姜远远看才觉得鼓鼓囊囊的。 “他这是整了个提线木偶啊……”孔明月自言自语,就听见身旁有人发出一声巨大的“yue”,她回过头就看见周尧捂着嘴踉跄地跳下了车。 她见怪不怪地笑了一声,喊:“跑远点吐!” 周尧觉得丢人,却又忍不住,硬捂着嘴坚持到了院子外面,才在墙根吐了个痛快。他之前听说会这样,可心里就是不信这个邪,死人能有多恶心,人不就是那个样子。到了刑侦队这边,发现法医主任是女的,他们的副队长也是女的,他心想女的都不怕,他还能不行?! 结果,刚才在车厢里看了两眼,胃就在肚子里翻了个个儿,没消化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这可不行,周尧不泄气,他拿水漱了漱口,扭头又回去了。 吐就吐呗,总有吐干净的时候。 “怎么样?现在能确定死因吗?”现场细节拍照固定后,把尸体放了下来,孔明月蹲在边上环顾四周,顺嘴问陈礼。 “从眼睛睁大的状态和嘴唇颜色,看着像窒息,但颈部没有勒痕,具体的得回去解剖。”陈礼用手轻轻按了按尸体的肚子,神色有些紧张,“最大的问题是这个,我怀疑里面有东西。” 孔明月歪了歪头,下意识问:“活的死的?” 拎着水瓶子回来的周尧一上来就听见这个对话,他看向尸体肚子上歪七扭八的暴力缝线,喉头又是一紧,扭头又出去了。 陈礼哭笑不得地朝他看了一眼,回答孔明月:“目前看来应该是死的。” “那先拉回去再看吧。”孔明月站起来,嘀咕着,“就这么一点血,会不会是伪造的……” 尸体拉回警局的事,陈礼就能办妥,孔明月跳下车厢,对还在墙根抹嘴的周尧招了招手:“走,去看看目击者怎么说。” 周尧赶上来,脸色比刚来时难看多了。 虽然孔明月是预见了会这样,也是故意让周尧见识一下,却还是安慰了一句:“没事,新人都这样,多见几次就习惯了。” “那你一开始也这样吗?”周尧嘟囔着。 “噢,那倒没有。” “……” 更丧了。 第2章 案件细节 进到店里,先看见的就是一个个冰柜,老板和几个穿得差不多的员工都蔫头耷脑坐在椅子上,看见人进来就撩一撩眼皮。 “姐,都问得差不多了,你看看还少什么。”李毅把手里的本子递给孔明月。 孔明月一边看着一边走到发现尸体的小姜面前,李毅忙说:“这是我们副队长。” 小姜痴痴呆呆地眨了眨眼,看着已然是疲乏了。 “我知道我的同事们已经问了很多了,”孔明月温和地说,“我就再问几个问题,很快。” “您问吧……” “冷藏车是个人的,还是店里的?”孔明月直奔主题。 “是店里的,我们就负责开,不过一人一车,不混着开。” “这样……那,你们平时能开着这个车办点私事吗?” 小姜偷摸看了老板一眼,有点勉强地答:“也没什么私事……不过吃个饭什么的,还是可以的……这车熄了火就不制冷了,要是里面有东西,我们不能离开太久。” “一般来说,车子熄火后车厢里的温度还能维持多久?” “也跟天气有关,现在这个天,其实早上打开都还能感觉到凉气。” 孔明月又问:“车子每晚都要还回这里吗?不能开回自己家?” “也不一定,不过我住的不远,附近也没停车的地方,我每天都会开回来。” “车厢不落锁吗?” “前面锁了,后面锁它干啥,就是插销一插就得。” 周尧探头,看孔明月在本子上记什么,发现她并没有把对方说的话原原本本写下来,而是直接写出自己推出的结果,比如“时间规律”、“任何人都可以打开车厢”、“死亡时间不确定”……每句话都被反复圈起来。 “你这几天开车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在这周围看见奇怪的人?” “真没注意。” “我知道你可能没看清楚死者的长相,”关于发现死者的前因后果,李毅都问过了,孔明月不再重复,“我现在和你说一下,死者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你想一下,有没有可能是认识的人。” 小姜皱着脸,冥思苦想,还是摇头:“真想不到,我爹妈都在老家呢,也不认识这岁数的人……” “好,了解了。”孔明月飞快问话,看不出意图,“平时同事关系好吗?” 听她这么问,周围的人都自证清白似的赶着说:“我们关系好着呢!” “那先这样,这个案子不小,之后如果我们还有问题,可能还会找你,到时候希望你配合。”孔明月合上手里的本子,随手还给李毅,“车子我们得再仔细检查检查,会尽量快点还给你。” 事已至此,小姜也只能点头。孔明月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和李毅交代:“找个他的同事,把刚才我问的问题,再单独问一遍,看看回答一样吗!去他住的地方确认一下,看看附近是不是真的没有停下这么大车的地方。摸一下他的人际关系,不要太张扬。” “知道了。”李毅利索地回答。 “对了,你!”孔明月往警车那边走,突然停下来指了指周尧,“去把你刚吐的地方清一下,下次记得带袋子。” 周尧撇了撇嘴,还是乖乖去了。至少,他知道还能有下次。 好在孔明月还是等他一起走,开回局里的路上,周尧忍不住问:“你来回问他车子开不开回来,不会是怀疑他吧?” “嗯,我只是想确认他把车开回来是不是固定举动,如果他往常不开回来,只是昨晚开回来,就很有问题。” “他一看就不可能是凶手啊……” “一看?”孔明月笑了一声,“办案子纯靠感觉啊?贼喊捉贼的时候可多了去了。我并不是怀疑他,我只是平等地怀疑所有人。” “那你觉得凶手和那个司机认识吗?” 孔明月毫不犹豫地说:“大概率是没关联。” “你也知道……那你还问这么多干吗?” “万一呢?人的记忆是不靠谱的,我主张对目击者的问话第一次一定要事无巨细,不信你隔三天再去问一遍,他说的细节就不一样了。” 借着左拐的间隙,周尧偷偷打量孔明月,说实话,他是第一次认真看待这个副队长的能力。他刚来的时候,听说他们的头儿是个女的,岁数也才三十二三,比他大不了多少,也才刚升一年多,他心里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周尧一直以为队里肯定还是大队长高力帆说了算,可真正接触下来才发现高力帆深居浅出,不经常在局里待着,真正在办案子的,管事的,就是孔明月,而且大家对她还心服口服。 他也听说了孔明月之前办过的大案子,可他总觉得那或许有运气的成分,直到今天跟着走这一趟,周尧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之间比起岁数差距,更大的是经验和意识的差距。 他确实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大家伙陆陆续续回到局里之后,孔明月马上召集人手开会。会议室那边刚准备好,高力帆才来到局里,不过他急着去市里开会,看见孔明月就问了一句:“案子大吗?” “人命案。”孔明月略微撇了撇嘴,“凶手挺狠。” “人命案,抓紧办。你们先忙,我去市里开个会,回来我再具体看。” “成,你去吧。” 说完高力帆就走了,大家对这情景也见怪不怪,老高快五十了,现在基本不怎么出现场了,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写报告,开会。和孔明月的关系也就是面上过得去,日常也说不上什么话。队里的人私下都在说,原先孔明月是老高的徒弟,现在升得这么快,高力帆心里估计不舒服。 高力帆走了之后,第一次案件分析会开始。孔明月不爱在站在前面说话,从来都是大家坐着说,文员小李已经把现场的照片做了汇总,一张张经过投影仪投在幕布上。 “今天是2010年2月9号,咱就先叫它‘冷藏车案’。”孔明月语速飞快,“今天出警的这些人,咱们自成一组,专案专办。人命案为先,如果手头有其他案子,可以先交给别人。如果觉得人手不够,再和我说。” 桌旁众人纷纷说“明白”,周尧挠了挠头,心想那自己也是专案组一员了。 “李毅,总体说下现场情况。” “好。”李毅翻开本子,不过没怎么看,“凌晨五点二十八分接到报警,在胜利水产批发店后院停放的冷藏车内发现女性尸体,发现人是冷藏车司机,姓姜。尸体情况还要等法医那边出报告,就现场观察,车内没找到指纹脚印等明显证据,凶手作案时应该是全程戴着手套,做好了准备。水产店内有监控,但院子里没有,据老板说店里的伙计都是用了好几年的,而且很多都沾点亲故,后院外人几乎不会进,都是自己人活动,就没安装。后院的门对着一条小巷,没有摄像头,最近的摄像头要追溯到横向大路的路口,已经派人去调取了。据冷藏车司机说,他昨晚八点多就把车停到院子里了,当时院子里好像也还有其他车回来了,但他也不确定了。他把车停好之后就回步行回住处休息了,直到早上来上班。” “院子有锁吗?”孔明月问。 “有铁链和挂锁。今早第一个到院子的人发现链子和锁都没了,门一推就能开,但他没当回事,以为是有人比他早到之后又出去了。后来来的人就更没在意了。” 挂锁稍微有点“手艺”就能开,凶手连墙都不用翻,这方面应该没什么可查的。孔明月摸了摸眉毛,倒也不心塞,反正破案就是这样,没有简单的。凶手既然敢这样杀人,自然是有计划,她也没抱着能拍到什么清晰影像的希望。 第3章 两颗心脏 “目前当务之急:一、确认死者身份,排查人际关系;二、冷藏车是否是第一案发现场还不得而知,不排除现场血液是伪造的可能。如果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把尸体运过来肯定需要交通工具,排查可疑车辆,包括周边店铺的私人监控,一个不要放过;三、搜寻死者的衣物,尤其是手机……” 孔明月正在布置任务,内线电话响了,离电话最近的人接起来,过来告诉她:“是陈法医,让你去趟解剖室。” “行。”孔明月站起来,对李毅说,“你们自己分配,赶紧动起来。快过年了,案子不能拖。” 说完她出门去找陈礼,法医的办公室和一些资料样本存放在负一层,但真正的解剖室和停尸房都在院子后面单独的一间长屋。陈礼待在那里的时间,比待在办公室要多。 孔明月出门拐了个弯,才发现周尧在后面跟着,不解地问:“你跟来干吗?” “我想看看。” “解剖可不太好看。” “我总要适应啊。” “随你。” 敲门进解剖室,外面有个隔间,陈礼坐在那里大口吃面包,尸体就在里面的停尸床上一丝不挂放着,已经从中心位切开了,正大敞四开的。 “等我吃完啊。”陈礼看了眼旁边的柜子,示意他们自己戴上口罩,穿上白大褂。 周尧隔着玻璃朝尸体看了一眼,速速收回了目光。明明隔着一道门,空气里还是有股说不出来的奇怪味道,令他不住耸鼻子。扭头看陈礼却连吃带喝,丝毫不妨碍。 飞快把面包塞进嘴里,陈礼扭头就走到了尸体旁边,指着尸体肚子上的开口给孔明月看:“你看看肚子里是什么。” 孔明月戴着手套伸手去摸,结果从里面捧出一块比拳头还要大一点的深红色内脏,已经有些腐败了,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陈礼:“心脏?!” “对,肚子里是颗心脏。”陈礼喝着水朝尸体胸口的切开位置扬了扬下巴,“可不是本人的啊,本人的心脏好好的在胸腔里呢。” 众所周知,人不会有俩心脏。孔明月的脸色阴沉下去,这代表着还有一具没找到的尸体,这起案子至少有两个受害者了。 突然的开关门的声音打断了孔明月的思绪,她抬起头,只看见周尧仓皇跑出去的背影。 “连早点都还没吃,还有东西吐啊?” 陈礼忍不住打趣一句,转头又对孔明月说:“我还没看完,现在死因有点不明了,基本可以确定是窒息,可究竟是怎么窒息的不好说,你等我再仔细看看。我就是先给你看看这个,你好做安排。” “行,死因很重要,你费费心。” 孔明月把那颗心脏放下,问:“你觉得这个心脏是男是女?” “我对比了这两颗心脏,这颗更大一点,也更重一点,颜色偏深,我怀疑是男性,可能有抽烟喝酒的习惯。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男女心脏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好,我明白了。” 从解剖室出来,孔明月看见周尧吐完还没回去。她闷不做声往外走,脑子里想的都是另一具尸体是谁,在哪儿。 回到会议室孔明月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同事告知死者身份确认了。死者名叫周秀芳,48岁,在居民楼里开一家很小的理发店,虽然小也是有营业执照的,也多亏如此才好查到。 周秀芳已婚,有个已经上班的儿子,名叫秦立。家距离尸体发现的地方也就五公里多一点,因为他们一家人在那一个地方也生活了将近二十年,街道办也都能证明。 “联系上家属了吗?”孔明月问。 “没有。他丈夫和儿子手机都打不通。理发店也没有开门。” “都联系不到?” “对。不过我们已经查到秦立现在工作的地方了,说他今天照常上班了,过去应该就可以找到。” 孔明月点了点头:“行,那我过去找他。我们长话短说——现在有一个重大发现要告诉你们,死者肚子里有一颗其他人的心脏,我们要办的是两条人命案。”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死寂。 “当务之急是确认那颗心脏的归属,找到另一具尸体。”孔明月清了清嗓子,“我们对于命案一直是一案一清,再棘手也不能怵。” 就在这时,一直在孔明月背后老实站着的周尧冷不丁开了口:“我觉得另一个死者是周秀芳的丈夫。” 闻言孔明月猛地看向他,倒不觉得意外,表情只是略微有些玩味。 “你就听说一句丈夫没联系上,就说死的是丈夫啊?”李毅颇不以为然,笑着说,“办案子全靠猜啊?那我还说杀人的是丈夫呢!” “不是靠猜,”周尧淡定地说,“周秀芳的死状是凶手故意摆出来的,说是提线木偶也好,说是蜘蛛也好,都是意有所指,加上她没有其他伤口,只有肚子被切开,肯定是指向生育。自然界里雌性蜘蛛繁殖后代时很有可能会吃掉雄性蜘蛛,肚子里的心脏是丈夫的才符合逻辑。同时她丈夫的尸体是没有心脏的,应该也是凶手故意的表现。” 众人听他说完,面面相觑,都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有人说:“你这也说得太邪乎了,编故事呢!” 周尧知道,自己这种没有经验又初来乍到的人的话没人在意,可他必须得说出来,不然憋得慌。 “你继续说。”谁知孔明月抱着胳膊,朝他递了个眼神,“你的结论是什么?” “我觉得,凶手做的这一切都具有浓浓的弑父意味。他们的孩子,应该是关键。” 听周尧的说法,孔明月微微沉吟。 “还浓浓的咧……”背后几个人还在调笑,孔明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多狠厉,但所有人都闭紧了嘴。 “行,你和我走一趟,去见见周秀芳的儿子。”孔明月指了周尧一下。 李毅不干了,忙说:“我和你去吧,他又没经验。” “你赶紧带人查监控,去附近找目击者。别忘了去查周秀芳的通讯记录,筛一筛,看看有没有可疑号码。” 孔明月安排完转身就朝外走,周尧愣了一下,才赶忙跟上,使劲儿抿着嘴把笑容憋回去。 开车去找秦立的路上,孔明月嘱咐周尧:“一会儿到了那儿,我负责问,你就盯着他。回头告诉我,你有什么想法。” “你信我说的?” “我信事实,拿到秦立的dna,验一下就知道了。至于你说的那些玄乎的,如果是对的,之后自然还会有证据指向。” 周尧嘟囔:“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不喜欢我呢……” “想什么呢!”孔明月忍不住哼笑一声,“干我们这行的,不在乎有没有人喜欢。对老百姓而言,永远不和我们打交道才是最好的事。真用得着你了,也不是为了和你当朋友的,是希望你能破案,你能让人家高枕无忧。在同事那里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要你有能力,别人就服你。所以,高材生,真想吃警察这口饭,就拿出真本事来。” “我知道了。” 周尧鼓着腮,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第4章 死者背景 车子开进一家酒店的院内,门童迎了上来,应该是不住宿不能停车。孔明月朝他亮了下警官证,说:“我们找个人,临时停一下。” 门童只能点头,给他们指了个车位。 秦立在这家酒店做客房服务,酒店的档次不低,服务生都穿着统一的制服,看着倒还挺精神。刚刚警方打电话问他在不在的时候,以防万一,并没有说清楚有什么事。所以他乍一看到警察找他,很是紧张。 等到孔明月将他母亲的死讯告知,他双眼放空,呆滞了许久。悲伤一点点漫上来,他的眼圈红了,但眼睛里干干的,没有一滴泪。 “那她现在在哪儿呢?”秦立问。 “因为是他杀案件,为了抓到凶手,必须要解剖。”孔明月语气柔和地说,“等下你可以和我们回去见一面,不过暂时还不能领回去。我们会整理好仪容仪表,尽快让你接回家安葬。” 秦立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慢动作似的点了一下头。 “我们现在有些问题想问,你能回答吗?” “噢……好、好……你们问……” “你知道你的父亲现在在哪里吗?你可以联系上他吗?” 听到孔明月这么问,秦立才因为意外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说:“我这几天没和他联系过,我也不知道。” “能请你现在试着联络一下他吗?” “好、好……” 秦立站起来,在身上摸了一下,又坐下了,慌张地看着孔明月和周尧,说:“能借你们手机用一下吗?我手机前几天丢了,还没买新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联系不上。孔明月心里想着,给周尧递了个眼神,周尧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秦立按了一串号码,中途好像还背错了,反复琢磨了一下,才拨出去。 然而很快他就放下了手机,说:“关机。” “你父亲经常关机吗?” “我也不太清楚……”秦立摇了摇头,“也许是没钱了。” 即便是短暂接触,也完全可以看出来,这个儿子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平时应该不常联系,甚至讨厌父母联系,所以手机丢了也不急着买新的。得知母亲死讯,甚至没有追问案件情况,有悲伤但也仅限于悲伤。明明神色上对警察一再追问他父亲去向已经有所怀疑,却好像并不担心。 想了想孔明月决定直奔主题:“我觉得你需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你母亲不是唯一受害者,还有一具尸体我们没有找到,但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线索,所以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取一下dna。” “你的意思是……”秦立脸上的鸡皮疙瘩涌了起来,喉结上下翻滚,“我爸也有可能死了?” “还不确定。” 秦立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完完整整憋在喉咙口,整个人维持这种梗住的感觉很久,终于掉了一滴泪。 “你节哀,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抓凶手。”孔明月递给他纸巾。 秦立没接,只是拿袖子蘸了蘸脸,清了下嗓子,仿佛对自己的悲伤感到难为情。 之后秦立去和领导请假,跟着孔明月他们回到了局里,在出发前孔明月给陈礼发了信息,让她先把尸体收拾一下,至少盖上布能让家属看一眼。 然而秦立并没有走近看,他只是站在门口,望着床上冰冷的母亲,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 谁也没有催他,直到他自己愿意离开。随后陈礼采集了他的dna,孔明月将他引至安静的屋子,给他倒了水,开始正式问话。 “你父母得罪过什么人吗?” 秦立摇头:“我不清楚。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在那里开理发店,顾客就是周围邻居,他俩脾气都不太好,和人吵架拌嘴是常事,可谁会因为这个杀人啊?” “你跟父母的关系好吗?” “怎么说呢……”秦立抽了抽嘴角,无声叹气,“我从小到大想过最多的就是我要是没有这样的父母就好了。” 听到这儿孔明月歪头看了周尧一眼,周尧耸了耸肩。 “为什么这么想?” “我说了你也很难理解。警察同志,你父母一定很讲理吧,也很爱你,才能支持你一个女同志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有这个成就。” 秦立说这话的语气更多的是自怨自艾,也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所以孔明月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秦立继续说:“我从来就不知道父母的支持是什么样的,我爸我妈从小只会否定我,仿佛他们从我出生就认定了我这辈子的上限也就是他们这样。我学习成绩好,得不到表扬,我学习成绩差,他们就觉得是我没出息。我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爱,他们生下我似乎就只是完成任务,就像种下颗种子,随便浇点水,就只等着开花结果,好回报他们。” 这些话其实根本没必要记录,但孔明月还是装作在写什么,只是为了将注意力从秦立身上转移,让秦立更加放松。 “我小时候最常待的就是那家理发店,你们还没去过吧,很小的小屋,就两把椅子。我就只能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厕所的门写作业。鼻子里闻见的不是烫头的那种化学品味儿,就是下水道的反味儿。我妈每天都要跟我抱怨至少五遍自己有多累,腰酸背痛,头都要炸了,然后说,都是为了养我。 我爸偶尔来一趟,就是为了找钱,进门就把抽屉里的现金拿走。有时候我妈在忙活,来不及拦他,他就跑了,我妈就会骂我撒气。有时候我妈会为了抢钱和他扭打在一起,哪怕有顾客在也不在乎,也因为这个,理发店的生意越来越差。 我爸在家一直都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也不做正经工作,家里的收入全靠这个理发店。他还会把钱都拿走去打牌,去和别人合伙做生意,用不了多久就血本无归。我妈虽然也和他打架,但她其实还是纵容,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和她提过一次要不然离婚吧,她却一脸见鬼地看着我,反而问我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她每天都很痛苦,却就是不离开,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可她把痛苦全发泄在我的身上。我从小到大无数次被她拽到镜子前面理发,她用推子把我的头发推得坑坑洼洼,甚至差点把我的耳朵刮掉。之后她又会对我哭,说她不是故意的。” 秦立把自己耳垂上的疤翻给孔明月看,他的语速反而越来越快,说话越来越轻盈,孔明月意识到这些话他可能说过很多次了。 “其实我小学初中的学习还挺好的,可你摊上这样的家庭,光应付他们就要拼尽全力了,我根本就没有精力维持学习,我就想快点离开这个家。所以后来念了个中专,就出去找工作了。” 孔明月见他说得差不多了,才接下去问:“那你工作之后就不经常回去了?” “对。一开始我就尽量找管住的工作,后来存了些钱就和人一起合租,反正能不回去就不回去。” “他们也不找你?” “找啊。我爸给我打电话我不接,他就总让我妈打给我,给我发消息,就一个目的,找我要钱。大部分时候我都不搭理,可偶尔心软还是会回一次,我妈就冲我哭,说她日子过得有多惨,骂我没良心。”秦立用力叹了口气,“我现在的工作其实挺稳定的,工资一个人也够花,可我一分钱也存不下,都被要走了。” 是在这一刻,孔明月突然理解了刚刚秦立站在停尸房门口清清静静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是如释重负。 第5章 干性溺水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孔明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秦立愣了一下,说:“你们不会怀疑我吧?” “任何人都不能排除嫌疑,你正常答就行,我们有自己的判断。” “昨天我正常上班,中班,下半夜十一点,到住处就快十二点了,洗了洗就睡了。” 理论上凌晨出发去杀人,也来得及。虽然孔明月并不觉得秦立是凶手。 “你回家之后,有人能给你作证吗?” “没有。我是和同事一起合租的,昨天他上夜班,我回去时他不在。”秦立回答得倒是很老实。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孔明月旁边一声不吭的周尧突然支起胳膊肘戳了戳她的后背,孔明月转头,本子推了过来,上面写着一句:“问一下丢手机的事。” 孔明月不明白周尧的意图,虽然丢手机的事应该也会问,但她确实没有把这个当回事。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孔明月还是为此开了口:“你的手机是什么时候丢的,在哪丢的?” “三天前,我歇班,跟朋友出去吃饭,在一家饭馆。”说起这个秦立有点沮丧,“我其实也说不清是怎么丢的,当时喝了点酒,大家聊得热火朝天的,饭馆里人又多,乌烟瘴气的。我是离开饭馆之后才发现手机没了,我觉得应该是丢在店里了,可返回去找也没找到。我为了这个还和饭馆老板吵了几句,我觉得就是他藏起来了,他偏说根本没看见。” “报警了吗?” “嗐,报啥警啊,也不是什么贵手机,用好久了。” “那家店在哪儿,叫什么名字,你具体说一下。” 把秦立说的地址记下来,孔明月交给周尧,让周尧马上传给外面跑的同事去核实一下这件事。 这时秦立突然颤巍巍地问:“我爸……真的出事了吗?” “dna结果出不来那么快,一旦确认我们会马上通知你。这两天如果你联系上你的父亲,也马上告诉我们,我们好转变调查方向。” 秦立点了点头。 “你最后一次和他们联系,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一两个星期了吧。” “那时候你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没说几句话。” “那最近你的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吗?” “什么叫奇怪啊……”秦立琢磨了半天,还是摇头,“我们一天见好多人,都习惯了不往心里去。” 眼见着这样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孔明月决定先这样,她反复叮嘱秦立近来别出远门,早些恢复手机号,继续联系父亲,如果警方这边有事情还会找他,就先让秦立回去了。 站在公安局门口,目送秦立的背影消失,孔明月旋身问周尧:“你怎么想?” “我不觉得他撒谎了。” “那你还觉得他是重点吗?” “觉得啊,你听他说完这一堆,不觉得凶手是站在他的角度在作案吗?” 确实。在听秦立控诉父母时孔明月就知道周尧的猜测是对的,只是越是这样,秦立的嫌疑就越小。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为了他?会是他认识的人吗?” 周尧摇了摇头:“不好说啊,你看他刚才说那么溜,天知道从小到大说了多少回。他可能已经习惯了靠自揭伤疤来和人拉近关系,把自己原生家庭的不幸当成固定谈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认识的人留意听到也不是不可能。” “也是。”孔明月低头看手机,陈礼给她发消息说“dna样本已经送检了,说了加急”,她仰头活动了一下颈椎,对周尧说,“就算加急,结果也出不了这么快,先按周秀芳丈夫来查吧,总也得找到人在哪儿。” “那接下来去干吗?” “去趟营业厅,调一下秦立的通话记录。” 俩人驾车去营业厅,领导一看是警察,很配合地帮忙打印了秦立手机号下三个月的通讯记录。回到车里孔明月先大致看了下近期的,发现秦立没有说谎,确实因为丢手机暂时办了停机,而距离和周秀芳最后一次通话也将近两周了。 想着回去再让技侦排查一下其他通话,刚要开车就接到外出寻找目击证人的同事的电话:“孔队,我们到你说的那家饭馆了,是有那么回事,但那老板坚持说自己没看见手机。” “好,我知道了。” “这就是家苍蝇馆,也没安监控,而且门上挂着帘,就算街上的监控能拍到人进出,也很难确认是谁拿的手机。” 孔明月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周尧。她当时并没有交代要查监控,这个指令是周尧下的。 “行,你们再在周围转转,实在找不到也没辙。” 撂下电话,孔明月朝周尧挑了挑眉,问:“是你让他们找偷手机的人?还借我的名?” 周尧理所应当似的点了点头。 “你是觉得,偷手机的人是凶手,对吧?” 说实话,孔明月能如此快速地明白他的想法,并且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出来,这出乎周尧的意料,他以为孔明月会说觉得他画蛇添足,异想天开。 “我猜的。” 在这一刻,他们两个对于对方究竟有多聪明的理解更加具象了。他们也实实在在地意识到彼此走在同一频率上。 下午等到外出的人都回来,孔明月组织开了第二次会议,将所有人手头查到的信息总结在一起。 首先她先大致说了秦立这边的情况,紧接着李毅说他们排查了冷藏车周围所有的监控摄像头,夜里经过的车辆本来就少,他们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和车。 外出寻找目击者的同事也是一无所获,他们联系了负责周边垃圾桶回收的垃圾车,以及附近的环卫,甚至还找了爱捡废品的老人,都没人看到过衣服皮包手机这类东西。周秀芳家也没有发现夫妻俩的手机,家里也没有陌生人进入翻动的痕迹。 不过在周秀芳家附近倒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周秀芳这几日都有在家附近活动,邻居们说理发店这两天关门了,但出事的那个白天还有人看见过周秀芳出门。这至少可以证明周秀芳没有提前被绑架,她的行动是自由的。 另外周秀芳的通话记录很少,经常一天都没一个电话。短信倒是有一些,只是短信看不到内容,单看电话不能确定有什么问题。有一个号码在周秀芳出事前两天多次给她发送彩信,确实有点奇怪,可那个号码打过去已经是空号。 虽然要强制手机号实名制的风声已经有了,也许年中就要开始实行,但现在市面上还是大批没有登记身份证件的手机号码,报刊亭,邮局,各种小店都能随意买到新手机号,所以想用手机号关联到某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 还有一个电话在周秀芳出事前一段时间频繁出现过,打过去之后对方说自己是什么财务管理公司,直到听到打电话的是警察,立马就是心虚了,说自己是讨债公司。 “周秀芳欠债?”孔明月手里无意识转着笔。 “是她丈夫秦二强欠的,但把老婆孩子都写上了。” “欠多少?” “几万块。” “去好好查查这条线,看看秦二强是怎么欠的债,是否得罪过什么人?顺便查一下他们是否有暴力催债的情况,如果有,跟治安那边打声招呼。” “知道了。” 门突然被推开,陈礼走了进来,拉了把椅子就坐下了,说:“开会也不叫我。” “您这大主任,我们可不敢支使。”李毅说。 “你小子又皮痒了是吧,我那福尔马林给你泡泡?” 在座的都乐了,孔明月憋着笑说:“你别搭理他,有什么事,说。” “解剖结果。” 陈礼从手里的文件夹中把签好字的报告抽出来递给孔明月,上面写着的都是比较专业的术语,不过整体来说还是死于窒息。肚子和骨折都是死后完成的,但那时候血液还没有完全凝固。 “初步就是这样,毒检结果还没出,不过我感觉不会有什么。” “割开肚子的刀具是……”孔明月在报告中看到陈礼的阐述,“50毫米左右,弧形刀刃,有刀柄……手术刀吗?” 陈礼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手术刀我熟,感觉不太一样,虽然尺寸差不多,但我更倾向于是形态类似的工具刀。” 这倒有点奇怪,为什么不是更容易获得的菜刀,水果刀,匕首,而是把小型工具刀呢?孔明月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凶手本身用工具刀顺手,并且很清楚这种刀的锋利程度。 死者手腕上有束缚伤痕,整齐,更像是割伤。脚腕上因为有袜子,伤痕不明显,只是有些印子。口鼻周围有胶布残留,嘴应该被贴上了。 “不是绳子?”孔明月问。 “不像。更像是某种边缘规整,硬性的器具。” “你觉得有可能是什么?” “倒是挺像一个你们很熟的东西。”陈礼看向孔明月的腰间。 孔明月立刻反应过来:“手铐?” “只是说,有点像。类似这种东西吧。” “那到底是怎么窒息的?脖子上也没有勒痕。闷死的吗?”孔明月一再追问,“要是闷死的,口鼻周围和口腔黏膜应该有痕迹吧。” “我只能说,符合窒息结论,结膜点状出血,颜面肿胀发绀,心脏轻微淤血……不过,和普通的机械性窒息确实有差别,我也是因为这个才犹豫这么久。”陈礼看向孔明月,慎重地说,“我有个想法,仅代表我个人,你想听听吗?” “那当然。你说——” “我怀疑死者死于干性溺水。” 第6章 代入凶手 一个比较陌生的术语让所有人都面色凝滞,陈礼继续说:“普通的溺水就是大量的水和杂质吸进肺里,堵住了肺,导致人无法呼吸。干性溺水不需要那么多的水,可能你就是喝了一口水,突然刺激到气管和喉头,支气管发生痉挛,大脑供不上氧,最后缺氧窒息而死。” “常见吗?”孔明月问。 “当然不常见,不然你们肯定都听过。”陈礼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蒜香青豆嚼了起来,飘出来的味道令在外面跑了大半日还没来得及吃饭的诸位更加饥肠辘辘,“理论上说,任何人都可能发生干性溺水,不过实操起来其实很难,这属于一种应激,过敏体质的人更容易。” 这时周尧突然起身离开,孔明月注意到了,但没有拦他。 “有证据支撑吗?” “我写了啊,胃里有积水,肺里有非常少量的水,脑部有水肿。不过单凭这些不能百分百导向干性溺水的结论,所以我只说这是我的猜测,究竟是不是要靠你们查,那就不是我的工作了。” “胃里有水……”孔明月琢磨这一点,问,“一般来说,胃里的水多久会排掉?” “水很容易排的,看个人体质吧,快的话十分钟可能就到膀胱了,慢的话也就几十分钟。” “所以,她是喝下水之后马上发生了你所说的这个干性溺水?” 陈礼撩了撩眼帘,说:“有这个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倒是可以帮助他们更好的还原作案过程,最关键的是可以把作案时间的范围卡得更精确。 “这个干性溺水,可能人为操控吗?” “非常难。” “那……多久会死?” “这个因人而异吧,有的人是慢慢憋死的,有的人是猝死的。” 一声不响出去的周尧回来了,又坐回了原位,除了孔明月之外没人注意他,直到他开口:“我刚给秦立工作的酒店打了电话,跟他聊了一下,他说他妈是过敏体质,有哮喘史,长期靠过敏药顶着。” “这小子不错。”陈礼把吃光的零食袋扔进桌下的垃圾桶,掸了掸手上的渣,起身拍了拍周尧的肩膀,开玩笑道:“有空去我那屋帮帮忙啊!” 周尧微妙地僵住。 “你别逗他了。”孔明月笑道,“谢了,帮大忙了。” “那我今天到点下班了啊,晚上我妈又给我安排了相亲。你们有事打我电话。” 陈礼开门出去,有人嘟囔一句“能嫁出去才怪”,连孔明月都没留意是谁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陈礼折返回来,把手里的文件夹直直朝那人扔了过去。所幸那小子眼疾手快躲开了,不然砸在头上也得见血。 “等会儿给我送回来。”陈礼带上门就走了。 “你自己嘴贱的,自己收拾。” 孔明月不理会这些事,她决定按照陈礼的猜测去推理一下。如果死者真的是死于干性溺水,很可能是个意外。当然,凶手是想杀人的,这个结论不会变,只是说他杀人的过程里出现了意外。 如果是这样的话,冷藏车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或许本来打算用其他方法杀掉周秀芳,可发生了意外,周秀芳自己窒息死了。于是凶手将计就计,划开周秀芳的肚皮,将心脏放进去,那个时候血液还没有完全凝固。如果凶手是把周秀芳的尸体从其他地方拉到这里再布置,可能就不会有血了,而且要拖着一个已经僵硬的尸体行动,目标太大了。 关键是现在没有找到冷藏车司机和案件的直接关联,这可能只是凶手选择的作案地点,既然如此他没必要多此一举,应该会选择直接在此处动手。 陈礼的尸检报告上写的很清楚,发现尸体时尸斑已经出现了,但颜色不算特别深,介于本身是冬天,加之冷藏车长时间低温,以及窒息死亡的尸斑通常会更明显一点,所以陈礼推测死亡时间可以从四小时延长到六小时。 如果这样算,早上五点多发现尸体,往前推八个小时才晚上九点多。小姜说他当晚八点多就把车停到这里了,但从其他司机那里得知,当晚小姜并不是最晚一个回来的,在他之后还有一个司机把车开回来,当时是不到十点。凶手要把周秀芳拖上车,准备杀人,然后周秀芳突发喉头痉挛,直至咽气,之后他还要做那些布置。假如他动手时间很晚,以冷藏车内残留的温度,发现尸体时应该更新鲜,这种差别陈礼肯定能发现。而且如果尸体没有进入尸僵期,关节也不是那么好断的。 所以孔明月觉得,凶手应该是在确定不会再有人进那个院子之后就动手了,并且在里面待了相当长的时间。假设凶手是搬尸过去,提前准备血液去混淆时间,一是很麻烦,不小心就会留下痕迹,除非带到冷藏车是有目的的,否则没必要。二是尸体的腐败状态应该会不一样。 加上那天白天有人见过周秀芳,凶手并不是预先就把她扣留了。那么如果凶手当天夜里才要抓她,这里面的变数太大了,时间也不好掌握。 思来想去,孔明月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周秀芳自己前往被杀的地点。 也许凶手用什么来要挟她,比如她丈夫或儿子的命,让她在当夜前往水产批发店,这样凶手只需要埋伏在那附近,很容易计算时间。哪怕是这期间发生了一些意外,只要他开始的时间足够早,也问题不大。 “李毅,你重新去排查监控,把时间再往前推,推到姜司机回来之前,从八点以前,看到十二点之后,找周秀芳。”孔明月开始安排,“看不见人也没事,把经过的所有出租车都记下来,一辆一辆排。” “明白。” “周秀芳家附近的监控调了吗?” “调了,不过还没来得急看。” “好,那你们马上看,尽量复原周秀芳死前两天的活动轨迹。” “知道了。”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孔明月指了指周尧:“你,再跟我去一趟案发现场。” 说完孔明月站起来出去了,周尧走在后面,听到其他人嘀咕“孔队怎么爱带他了呢”,李毅有点不高兴,把手里的笔扔出去老远。 周尧不动声色地带上门,眉梢却控制不住地飞起来。 又一次回到水产批发店院子里,天已经微微暗了,案子争分夺秒时,时间反而过得很快。店里还亮着灯,今天水产店没有营业,不过应该有人一直在。车子还停在原先的地点,用警戒线围着,虽然已经被风吹倒了。 孔明月让周尧进去打声招呼,让店里的人不用在意,他们就随便看看。她站在门口,看着小姜那辆车子,是最接近大门的这一侧。如果凶手是在这里直接擒住周秀芳,他选择小姜的车应该就是为了快捷。 等周尧回来,孔明月突然问他:“你是学心理的,对吧?” “对……” “那你现在分析一下凶手的心理,你演凶手,我演受害者。” “啊?”周尧一脸懵。 “不行啊?” 男人不能说不行。周尧心一横,说:“行。” “那来吧。如果你是凶手,当我接近这里时,你会怎么动手?”说着孔明月转身走远了一点,慢慢接近院子门口。 而周尧直接藏在院子大门后面,等到孔明月露头,他马上从背后接近,用手臂卡住孔明月的脖子,想将她往背后冷藏车里拖。 然而下一秒,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脚底被绊了一下,紧跟着一阵天旋地转,后背就着地了。 他躺在地上宕机了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被过肩摔了。 他被过肩摔了?! 第7章 还原作案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间。 周尧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到孔明月难得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朝他呲了呲牙,说:“不好意思啊……条件反射了……” “没、没事!”周尧麻利地爬起来,装作无事发生,耳朵却通红,“继续吗?” “继续啊。” 于是周尧又绕到孔明月后方,假装制住她,但他这次明显紧张不少,也没有用多大力气。孔明月配合他往后倒,一直倒到冷藏车边上,他马上意识到即便是他的身高和灵敏度,如果要维持背身进车厢也还是有点狼狈,何况还要拖着一个人。 “不对,不是这样。”周尧停了下来,“凶手或许有武器胁迫受害者,要么受害者就是出于某种原因自愿的,应该是受害者走在他前面,自己进的车厢。” “同意。继续。” 孔明月走进车厢,周尧将她的双手掰到背后,却不知道拿什么捆,总不好真的拿手铐,干脆把她的袖子系在了一起。孔明月顺势坐了下来,假装手脚都被束缚。在这个角度,她可以更直观地观察这台冷藏车。 车子里面很干净,除了侧面和上方有几排挂钩之外,箱壁都是光滑的,而正是这几排挂钩极大的方便了凶手的布置,或许他正是观察到这点才有了主意。 当夜周秀芳在这里,嘴被贴住,无法求救或是求饶,她只能哭和无畏的挣扎。如果周秀芳再聪明一点,也许可以抬脚砸车厢,那个声音在夜里估计会很大。 于是孔明月试着双脚抬起跺下去,突然的一声把周尧吓了一跳。但周尧下一刻的反应是一只手做出撕开孔明月嘴上虚无胶布的动作,另一只手像是握着水瓶要往孔明月嘴里倒。 孔明月心念一动,说:“你的意思是,他是为了制止周秀芳的某种行为,才给她灌水的?” 周尧蹲在孔明月身边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对。” “哪里不对?” “我给你灌水,你挣扎会更厉害,声音就会更大,我还不如一下把你打晕,反正我也是要杀了你的。” “确实。” 现在孔明月最大的困扰就是,死者为什么会喝水。刚才在局里听陈礼说时她就觉得不对,她并不怀疑陈礼的判断,因为她了解陈礼,如果不是有把握就根本不会开口,更何况死者胃里确实有水。 周秀芳嘴上贴着胶布,也不可能主动找凶手要水喝,再说这也不合逻辑,谁在那个时候还能想得起喝水,而且如果凶手没有事先准备,也不可能杀人还自带水的吧。 “凶手事先就准备了水……”孔明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兀自嘟囔着。 周尧也反应过来:“给周秀芳灌水,是凶手必须要做的事。” 孔明月一下盘腿坐直:“为什么?” “他希望警方会在尸体里发现没消化的水,他希望我们能意识到他是故意灌水的。” “是种仪式感?” “仪式感一定有原因的……”周尧站了起来,不自觉地咬着手指甲,在车厢里踱来踱去。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肾上腺素激增,心跳加快了。或许是因为他终于有机会和罪犯隔空打心理战,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 上学的时候实习都安排在学校或者医院,接触的案例其实很少,据说之前有过去监狱政治处实习的,可惜周尧没有赶上。 他力排众议,从原先普遍认为更有前景的专业费劲吧啦转到心理学,就是为了今天。 就是想近距离看一看,那些罪犯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间,周尧脑中灵光一闪,他跳转回身,像只大型犬蹲在孔明月面前,双眼灼灼放光地说:“我有个想法。” “说。” “我觉得周秀芳肚子里那颗心脏的主人,现在在水里。” 听他这样说,孔明月刹那间明白了他的逻辑,不过随后还是露出了勉强的表情。 回到局里天已经黑了,孔明月让周尧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想法再说一遍,等周尧说完,其他人不约而同露出“你在逗我”的表情。 “咱先不说你这个想法靠不靠谱啊,”李毅说,“你也本地人吧,你应该知道凌江地跨长江黄河,到处都是支流吧,你说一具尸体在河里,咱就得去捞啊?把全市的警力都派给你也不够用!” 周尧挠了挠头,知道确实是这么回事。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所以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你能不能圈个范围?”就在这时孔明月突然开口。 “我……” 说实话,周尧没什么把握。他一犹豫,别人也就看出来了,纷纷开始低头干自己手里的活儿,不再搭理他。 “行,我试试,不过我得先找法医聊聊。” “自己去找陈礼,她又不吃人。”顿了两秒,孔明月又补充了半句,“呃……就是有可能给你做些思想教育。” 周尧抽了抽嘴角,感觉不太妙。 不过既然大话都放出去了,他总得试试才行。 然而陈礼已经下班了,周尧等不及明早,就打了通电话。孔明月想拦住他,说陈礼应该在相亲,但没来得及开口。 电话打通了,陈礼听周尧说完来意,好像是跟对面的相亲对象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同事电话,问我人的心脏摘下来以后多久会烂”。 周尧在这一刻露出了和陈礼对面的相亲对象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样,你明天一早来找我吧,我也还要再看看。”陈礼转回来和周尧说,“反正这个点儿了,你就算想到什么,也得明天。” “好吧。” 周尧挂掉电话,小声问孔明月:“她的相亲对象会在意她这个职业吗?” “谁知道呢。” “你男朋友会在意你的职业吗?” 孔明月乐了:“这一屋子没日没夜的人,哪个像有对象的?” 就在这时李毅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手里握着手机,喊道:“孔队,有线索了!” 李毅看了差不多一整天的监控,第一轮因为时间卡得比较晚,而且目标不明确,一无所获。等到孔明月第二次将时间往前提,并且提出出租车的想法后,他又一次对案发现场附近的交通探头和其他可能有用的监控进行排查,虽然还是没有发现周秀芳的身影,但确实在那个时间段找到了六辆来往的出租车。 他尽可能分析车牌,联络出租公司,找到这六个出租车司机,询问前一晚是否拉过周秀芳。前三个司机都否认了,第四个司机关机了,直到第五通电话,当李毅形容完周秀芳的年龄外貌,司机马上说:“哦,是有那么个大姐,我都跟她说了这个点儿那个店肯定关门了,她还非要去。” 看来司机还没听说这个案子,毕竟发现尸体的时间早,影响面不大。 李毅开了免提,孔明月两步上来,对司机说:“师傅,我们现在在侦办一起重大案件,需要您配合一下。您现在在哪儿,我们过去找您。” 好在司机还没收车,等他把车上的乘客送到地方之后,把车子开到了分局的门口。这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整个案件小组的人一个都没回家。孔明月带着李毅出去,跟司机碰了面。 在给司机确认完周秀芳的照片,孔明月问了当晚的情况。据司机回忆,当晚他是在一片居民楼旁遇见周秀芳招手的,上车后周秀芳说了个地点,是离那个水产批发店最近的一个公交站牌。但开到半程周秀芳突然又改口,说要去那家水产店,当时已经将近九点了,司机和她说那家店主要是做批发的,下午就没什么货了,这个点肯定关门了。 然而周秀芳并没有什么表示,司机也只好继续朝目的地开。司机回想起来,当时周秀芳确实心神不宁,他也有过刹那的疑虑,不过终归是没有多想。 后来周秀芳也并没有让他开到水产店门口,而是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突然叫停车。司机当时以为她是为了卡下一次跳表之前下车,还说干脆把表停了,给她绕到前门去。可周秀芳坚持要下车,司机开走前看见她拐进了楼群间的小路。 李毅并没有从监控中看到这辆车停在哪儿,只是在路口拍到经过。周秀芳究竟是在哪里下的车,这很重要,想着孔明月对司机说道:“师傅,您能带我们去一趟她当时下车的地方吗?” “没问题啊。你们就坐我车,回头我再给你们送回来。”司机师傅很仗义。 “不用、不用……我们开车跟您后面就行,我们顺道观察一下周围。” 出发之后孔明月才想起来自己走之前应该交代一下,让除了值班之外的人先回家休息一下,她总是顾不上这些,查起案子她感觉不到累,就以为别人和她一样都不知道累。她也知道这样不对,于是让李毅给其他人发消息,让他们手头的事情做完就走。 “我最后看见她就是从这条路走的,之后怎么走我就不知道了。”司机指了指一旁的一条只能走人的小道。 “我最后问个问题,”孔明月突然想起来,“她当时在车上用手机了吗?” 司机眯了眯眼睛眼睛,想了一下,恍然道:“你还真别说,她从来没掏过手机。临下车的时候,她问了我一句几点了,我还拿手机给她看,当时好像是九点十几分。” “她没有和您提过借手机之类的吗?” “没。”司机摇头,“她倒是看着我的手机有点愣神,不过啥也没说。” 孔明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麻烦您了。您先回去吧,我们在这边看看。等回头破案了,我们给您那个出租车公司发表扬信。” “嗐,我不是图这个,你们也不容易,这大年底的。”司机转身上车,临走时朝他们喊了句,“提前说声,过年好啊!” “过年好。” 司机开车走了,孔明月从手机里搜出电子地图,和李毅一起沿着周秀芳这条路走了进去。两旁都没什么灯,漆黑一片,脚下的地面还不平整,深一脚浅一脚。 只是孔明月丝毫不在乎,仍旧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因为她很清楚,支撑着他们穿过黑夜的正是刚刚出租车司机那样的普通人,他们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些普通人能安安稳稳过个年。 第8章 推理范围 从周秀芳下车的地方到水产批发店的后院差不多还要走一公里,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如果开车也是一脚油门的事,不过要是像周秀芳这样步行穿小路,起码得走一刻钟。 从这条路走上一小段出现一条横向的稍宽一点的路,也仅仅够一辆车开进来,准确地说并不是车道。还要再往前走两条这样的十字路口,拐个弯,才能到院子那里。 网络地图上这条路也是清晰且准确的,周秀芳如果会查,应该能查到。周秀芳选择在这里下车,步行过去,究竟是凶手要求,还是她自作主张呢? 孔明月和李毅一路走过去,可以确定的是从周秀芳下车的地方走到水产店的后院,这一路上没有任何摄像头,如果是凶手要求,也正常。 只是孔明月一直很在意周秀芳的手机,最开始他们凭经验都认为手机是凶手拿走的。可是如果凶手是通过手机威胁周秀芳,周秀芳这一路上应该会紧握手机才对,为什么司机会说从没见过她拿手机呢? “如果是你,你家人被绑架,生死未卜,凶手让你去见他,你会不带手机吗?”孔明月问李毅。 “那怎么可能,我肯定看手机八百次啊,我得确定他会不会联系我啊!” “对啊……”孔明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又忍不住问,“对周秀芳出事前行踪的排查进行得怎么样?” “说是没查到什么,只知道周秀芳死前两天确实关了理发店,也有人目睹她出来进去。她们那个老旧小区也没有摄像头,小区里跟她熟的人我们还没打听到,已经让居委会帮忙了,也许明天就有消息。” 两个人开车往回走,李毅不断报告着这一天的收获:“案发那天上午周秀芳出门过,但我们对于她的追踪到一半就没了。” “没了?” “对,她从小区出来,拐到大路上,从探头下经过了一下,再往前就拍不到了,周围的其他探头也再没拍到她。” “那她回来的时候呢?” “大约一个多小时回来,也还是在那里经过了一下,应该就回家了。” 有点奇怪,如果那天周秀芳知道晚上自己会出事,她身上背着那么大的压力,她上午出去干什么。那一定是必须的行程吧。孔明月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周秀芳在监控里消失的方向有没有公交站?” “公交站?应该有吧……”李毅后知后觉,双手拍了下方向盘,“对啊!公交站!我回去就让他们查!” “我们现在过去……” “行!” 没等孔明月说完,李毅就准备调头了,孔明月突然改口:“算了、算了……你先回去对比一下地图,明早再说,现在周围铺子也都关门了,不好查。” “行,”李毅笑道,“不过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刚刚那个瞬间孔明月确实想说现在就过去看,好在她意识到了不对,马上压制住自己的急性子。办案要争分夺秒没错,可有些事情急也没有用,她必须要相信自己的同事,不能什么事都一个人冲在前面,好像没了她就不能运转。提拔她上来的时候,局长特意嘱咐过她这点。 论掌事用人,论协调人际关系,她确实比不上老高,这点孔明月认。 回到局里孔明月发现大家都没走,李毅马不停蹄又去查看监控,核实路线,孔明月转过头发现周尧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打起了瞌睡。 “回家睡。”孔明月过去把他推醒。 周尧一下把头回正,下意识抹了把嘴,说:“你们回来啦!有啥发现吗?” “在这儿待着也没用,快点回家,明天早点来就是了。” “反正我回去也是一个人,你让他们有家有口的回去呗,我留下值班,万一夜里有什么事呢。”周尧趴在桌上,问,“你不回家啊?” “我给我妈发过信息了,她都习惯了。” “你跟你爸妈一起住啊?” “就我妈。” “那你爸呢?”周尧没过脑子就问出来了。 “死了。” 孔明月回答得干脆利落,闪了周尧的舌头,他僵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李毅招手,把孔明月叫了过去。把周秀芳家附近的交通探头和网络的地图对比了一下,在周秀芳行进的那个方向三百米左右有一个公交站,因为离两边路口都远,所以拍不到。 “那这样,明天一早你们去那个公交站看看,周围如果有店铺能拍到周秀芳最好,如果没有,你们就把站牌上所有车记下来,去公交公司打听。” “明白。” “半夜了啊,”孔明月拍了拍手,提高了音调,“咱也没办法马上找到凶手,后面要做的事还很多,没必要一上来就这么消耗。都快点回家休息,顺便和家里人打声招呼,这案子不结,咱肯定都没法好好陪家里过年。” 见有人还在犹豫,孔明月催促着:“走走,都快走……” 最后走了几个拖家带口的,但还是有人坚持留下,一遍遍看监控,研究现场痕迹。孔明月只记得自己好像在位置上打了个盹儿,再醒来天就蒙蒙亮了。大家都去洗手间洗脸刷牙,办大案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早已经习惯了。 早上陈礼来上班,周尧就主动跟她打招呼。陈礼没搭理他,下楼去办公室拿了点东西,再走出来时看了周尧一眼,他赶紧就跟上了。 “你稍微等会儿,我这有点工作要做。”进到解剖室陈礼就伏案填表格,对周尧说,“我抽屉里有饼干,饿了先吃点。” 今天解剖室倒是很干净,空空荡荡一尘不染,不过感觉里面的温度都比外面凉几分。周尧实在不想在这里吃东西,就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门口停了一辆面包车,一个辅警走了进来,陈礼带着他直奔冷柜,把一只裹尸袋放到了推床上。辅警推着尸体往外走,周尧是想搭把手的,然而他的手伸到一半还是停了,只是贴边站了站。 陈礼让辅警签了字,又客套两句,面包车就开走了。她回身瞥了周尧一眼,到洗手台边上冲了下手,就顺便坐下了。 “要是那么怕尸体,就趁早别干这行。”陈礼用壶烧水,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包速溶咖啡。 “倒也不是怕……” “人的肢体反应骗不了人。” “那总要有点适应时间嘛……”周尧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刚才那个是怎么回事啊?” “无主的尸体。案子结很久了,一直确认不了身份,登报也已经满三十天了,先拉去烧了。” “年纪很大吗?” 陈礼摇了摇头:“才三十多岁。” “那怎么会没有亲属找呢?” “谁知道呢。人生在世也不是谁都有人惦记的。再说了,人都死了,惦记又有什么用。”说着陈礼突然抬手捏了捏周尧的胳膊,“别管活着的时候怎么生龙活虎,有多少钱多少朋友,死了躺在这儿,都一个样。所以尸体没什么可怕的,你死了也这样。” 周尧用力吞咽了一下。 “行了,说正事吧。你是想知道那颗心脏取出来多久了?” “对。” “你其实是想知道那个人死多久了吧。” “差不多吧。” “你知道心脏移植的时效多短吗?” 周尧摇头。 “最多六个小时,最好是四小时内放进身体。那还是在浸泡在心肌液里,全程静态冷藏的情况下。一般人死后30小时左右内脏就会开始腐坏,会产生气体,所以尸体的肚子会隆起。”陈礼喝着咖啡,面不改色地说着,“我从缝合的肚皮里拿出那颗心脏时它就已经腐败了,而且损伤很严重。不过如果完全没有保存意识,应该会腐烂得更厉害才对。我推测凶手应该也是一直低温保存,只不过不太仔细,而且是放在会颠簸晃动的空间里。当然,他也不在意这些。” “也就是说,他可能是把心脏放在有冰袋的盒子里?” “大概吧。也有可能是放冰箱冷藏,出门时用冰袋。不过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即便是放在冰箱里,也不能太久吗?” 陈礼笑了一声:“你平时自己不做饭吧?你回去买一块猪肝,放冷藏室,你看看能存几天。除非冷冻。可这颗心脏并没有急冻过。” “那也就是说,从把这颗心脏取出来,到放进周秀芳的身体里,时间很短?” “可以这么说。” 这样一来周尧心里就有底了,他马上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心脏取出的时间范围?” “不超过48小时。” “能不能再缩小一点?” 陈礼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隔壁样本间,那颗心脏现在泡着溶液放在冷柜里。她拿出来端详了一阵,转头对脸色发青的周尧说:“不超过36小时。我最多只能保证到这个范围。” “多谢!” 得到了确切结论后周尧忙不迭地跑回自己局里,翻出了一张凌江市的地图,在地上展开,整个人跪在上面看。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把地图收进自己随身的包里,扭身就要往外跑。 “哎!干吗去?”一直靠墙站着的孔明月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我出去一趟。” “出去记得和人打声招呼。” “噢……” “行了,去吧。” 孔明月虽然不知道周尧具体想干什么,不过一个人兴致那么高,总不好泼冷水。 第9章 猜测成真 此时周尧脑中时间与地点交织往复,构成一张网状推导图。 假设那具尸体确实是周秀芳的丈夫秦二强,而秦二强是个一米八,偏胖的男人,无论是制服还是处理尸体,麻烦都要更大。周尧觉得凶手不会光天化日行动,哪怕是在偏僻的地方,白天也不是绝对安全。 而且凶手如果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夫妻俩都杀了,他不可能中间间隔太长。他需要一种仪式感,就不会让那颗心脏彻底烂掉,更何况如果它烂掉,凶手本身也很难处理。 周尧设想他是凶手,无论他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周秀芳甘愿赴约,肯定会把事情说得无比急迫,时间越长变数越多,假如周秀芳想明白了,去报了警,就完蛋了。他肯定把杀秦二强的时间和杀周秀芳的时间都计算好了,这俩其实是一件事,必须按部就班。 既然陈礼可以给出三十六小时的时间范围,周尧允许自己大胆猜测这颗心脏是在前一个夜里被取出的,秦二强也大概率是死在那个时候。凶手取出心脏,马上就应该抛尸,这一系列动作肯定是连着的。而到了白天,凶手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周秀芳身上。 昨天李毅的一句话反倒提醒了周尧,凌江的地理环境特殊,一条黄河支流西河贯穿其中,几乎把凌江分成两半。偏偏周秀芳家,和水产店,都在同一侧,周尧有理由相信凶手日常的活动范围是在河这边,这是一种地域造成的心理安全范围。 抛尸必然要有交通工具,即便是夜里也不大可能开到去抛,西河两侧监控太多了,凶手一定会从杀人分尸的地方往外走,尽快找一处安全的水域。虽然现在还不确定是否切割了尸体,但周尧认为倘若他的推测正确,凶手只是想让秦二强的尸体在水里,那么分成多少块都不会改变意义,凶手应该不会在抛尸这件事上给自己增加难度。 事实上他们开会的时候有一个结论,就是凶手肯定是个生手,底子应该是干净的。虽然凶手把现场尽可能处理到位了,但还是有很多慌张的痕迹,比如塑料布上的血痕,即便提取不到指纹鞋印这种有用的证据,却可以说明凶手并不算干脆利索。假如秦二强才是第一个死者,那么当时凶手应该更生疏,也会更谨慎。 最关键的是,凶手如果只是想杀人,大可以隐藏尸体,这样大张旗鼓吸引警察,证明他其实需要人发现,需要人知道他的意图,所以他一定会把尸体抛在警察可以找到的地方,不会太邪门。 周尧在地图上把周秀芳家和周秀芳尸体发现的地方圈起来,看交汇点在哪里,最偏远的落点在哪里。然后他开着车,一条路一条路地转,寻找环境合适,两侧没有监控,且必须是活水的河流。 他在外面跑了大半日,期间也没人催他,他也知道大家对他这个想法没抱希望,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证明自己。 周尧回到局里时,孔明月正在为一个调查结果感到丧气。他们试图追踪周秀芳案发白天的行踪,刚好车站牌后方有家网吧门口有监控,虽说区域很窄,到车站牌的位置就只能看到人的下半身了,他们还是抓到了周秀芳的身影。然而那个角度实在是看不到经过的公交车的号码,他们只能确认周秀芳上了某一辆车。那又是一个最常见的公交车型,那个站牌上有五辆车都是这个车型。公交车内还没有安装监控,他们只能靠询问司机碰运气,可谁都知道公交车的司机不同于出租车司机,很难注意到某一个特定乘客。 这时周尧回来和孔明月提出自己的想法,他最后圈定了三条可能抛尸的河流。这三条河还是很长的,真要打捞需要人手和时间。孔明月看着他圈定的区域,大致能明白他的推导过程,只是从理智上讲还是太想当然了。 说实话现在局里这些人,没有人会这样跳脱地思考问题,以前孔明月会这样,总被高力帆教育。现在她也不会这样了,毕竟位置不同了。 可是有时候案子陷入僵局,是不是需要大胆假设呢? “你有几分把握?”孔明月问周尧。 周尧咬了咬牙,道:“六分。” “我想办法。” 说完孔明月就转身去了高力帆的办公室,李毅见状马上招呼人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趴在办公室外面偷听。周尧不明所以,也跟了过去。 事实上这个事如果孔明月自己做安排,也不是不行,但既然正的在这里,总还是要打个招呼。再说了,打报告这个事儿高力帆比她专业,领导们也更给面子。 进屋之后孔明月就把周尧的猜测照直说了,她向高力帆提出:“多调点人手打捞吧,我也知道年底哪人手都不够,实在不行找点民间组织帮忙。” “你想没想过,现在这个案子捂得还算严实,没有什么市井传闻出来。你大年二十九兴师动众地捞尸,老百姓都会知道出事了,到时候肯定人心惶惶。”高力帆说。 “那你说什么时候捞尸才正常,大年二十九不行,大年三十更不行,难不成等到正月十五过了?还是出了正月?”孔明月毫不客气,“破案有黄金期的,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你急赤白脸的干什么!我说不管了吗!破案黄金期还是我教你的!” 门外偷听的人相互挤眉弄眼,用嘴型说着“又吵起来了”。 沉默了几秒之后,高力帆率先叹了口气,问:“你有几分把握?” “周尧说他有百分百把握。”孔明月面不改色地说。 门外的周尧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说?” “是你同意他调过来的啊,你不是一直说他是个人才吗!”孔明月抓了抓脸,“反正他是个愣头青,就算最后没结果,这锅让他背就是了。再说了,办案不就是这样吗,无用功是避免不了的。” 门外大家齐刷刷看向周尧。 “他背?还不是我背!”高力帆也知道孔明月在胡说八道,无奈地摇了摇头,“行行行,我去跟局长说。在通知下来之前,别给我轻举妄动。” “得嘞!麻烦了!” 孔明月大步流星地出门,就看见众人鸟兽散的背影,只有周尧老实站在那里。 “我也没说百分百啊……”周尧嘟囔着。 “我相信你,”孔明月拍拍他的肩膀,“就是百分百。” 周尧愣了愣,忍不住长长地深呼吸了,心里突然就有了底。 那之后周尧还分析了这两日的风速风向水流速度等,努力将范围更加缩小。晚上高力帆回来,跟孔明月说已经尽可能多的调集了人手,但上面发话了,就明天一天,捞不到就另想法子。 这时周秀芳小区的居委会也传回了消息,说是他们问到小区里有个大姐跟周秀芳私交还可以,至少有人见过她俩一起去买菜。不过那个大姐举家回村子里走亲戚过年去了,他们也是刚联系上。 可能是时间晚了,孔明月拿到电话打过去,那边是关机,她只好把这个交给李毅他们,让他们继续去跟进周秀芳白天的行动项。而她第二天和周尧一起去盯捞尸,除了警察之外,还是找了很多民间的捞尸队。守着长江黄河的地段,是有一些专业的捞尸队伍的,只不过这个日子确实也是为难人家。 孔明月也是不断对捞尸队表示感谢,现在是冬天,水位比较低,可问题是河面结冰,即便今天过年晚,天气已经转暖,冰也没有完全化掉,行船的过程里还要破冰,增加了难度。 其实每年从河里捞出来的尸体也不少,不过夏天是高峰,冬天太冷了,连自杀都需要勇气,这时候河里会清静些,按理说会容易勾到东西。孔明月和周尧分别在不同的河边盯着,偶尔调换一下,河边的风很凉,俩人裹着警服棉袄,都被吹得脸通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大半天过去了,毫无收获,如果到天黑还没结果就得收摊了,周尧难免心浮气躁,倒是孔明月不停让他沉住气。 “放心,就算没结果也不会怪到你身上的。上面既然同意这样做,就证明他们也觉得有这个必要。” 话虽如此,看到河边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孔明月其实也有些焦虑,只是尽可能不显露出来。 黄昏逐渐到来,夕阳将水面染得异常好看,却也显得河面上劳作的人们异常辛劳,孔明月琢磨着也许是时候下结束的命令了。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一直在局里待命的陈礼。孔明月以为陈礼是等急了,来询问进度的。谁知道一接起来就听见陈礼说:“dna结果出了,和秦立是亲子关系,确实是秦二强。” 这小子至少对了一回。孔明月忍不住笑了笑。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他们本来也肯定要对比秦立的dna,周尧的猜测无所谓。孔明月不这样想,这个结论其实可以说明周尧对于凶手作案心理和目标的推断是正确的。 “dna结果出了,是秦二强,你猜对了……” 孔明月给周尧发信息,还没编辑完,周尧的电话就顶了进来,她随手按了接听,那边嗓门大到不用开免提,周围人都听得见。 “捞到了!捞到了!捞到了!” 第10章 无心皮囊 激动了一下子之后,孔明月马上冷静下来。她还有一堆事要安排,远不是高兴的时候。 “你看了吗?确定是秦二强吗?”她问。 “还、还没……” “河里也不一定只有一具沉尸,过去看看。现在是冬天,如果是秦二强还不会巨人观,没什么可怕的,你是警察。”孔明月边和周尧说话,边打着手势,让其他人准备收队,“我还要做些收尾工作,在我过去之前,你得场面控制住。我会通知陈礼,你让辅警们帮忙找些遮挡物,先圈起来,把围观的人都疏散。” “我知道了。”周尧声音虽然有点虚,还是答应了。 孔明月通知自己跟前这一组,还有另外一组收工,把手续和场面的事情都处理好。无论那具尸体是不是秦二强的,也该收工了,不然不好交代。好在她这边还没处理完,就收到周尧短信:“是他。” 看来是看过了,而且是仔细看过了,孔明月想到周尧的样子就忍不住笑。 等到孔明月到了现场,刚好陈礼也来了,俩人一起走在堤沿,朝尸体放置地点走去。孔明月发现现场处理得井井有条,警察以外的打捞人员都先离开了,虽然还是有群众在张望,不过都被辅警拦在了相对较远的位置,尸体用两块施工地那种蓝色挡板遮住了。 “你还真放心让他自己在这儿盯。”陈礼说。 “都要有这个过程,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当时老高可不是这样用你的。” “嗤,他恨不得我转去做后勤,我要是听他的,现在就不在这儿了。” 说着孔明月抬头看见在挡板边上徘徊的周尧,抬手挥了挥。陈礼把箱子往肩上提了提,小跑着过去了。 “怎样?吐了没?”孔明月第一句话就问。 “没有。” 周尧说得很肯定。 “是嘛,回头我问问别人。” “一次……就一次……”周尧嘟囔着。 等孔明月看到尸体,也能理解周尧为何会吐,秦二强一个一米八且偏胖的人居然被凶手硬塞进了一只大号行李箱,胳膊腿都切断了,但是完整的,甚至还用胶带贴了起来,被摆出了一种收拾行李的规整感。 因为时间不长,气温又低,加之行李箱的材质有一定防水作用,秦二强的尸体和刚死时差别不大。秦二强的胸口被切开,并且扒开一个大洞,心脏没有了,在胸骨下面被塞了很多石子。行李箱的自重加上石头的重量,使箱子沉得很深,移动位置应该也不多。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更容易被勾上来。 “只能回去看了,”陈礼伸手进去,扒拉了一下秦二强的头,“脖子这处应该是致命伤。” 孔明月歪头看了看,皮开肉绽的伤口,大概是切断了颈动脉。 “出血量会很大吧。” “喷射性出血。”陈礼顺嘴评价,“这凶手处理尸体倒是不含糊,杀人不熟练。这刀口,可能不止一刀,大概率是一刀没切开。” “这人就这么老实任由他补刀啊?” “我回去做个毒检,看看是不是下药了吧。” 因为尸体有固定,如果现在在外面解开,可能会破坏线索,而且影响也不好,只能先运回去。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先来现场看看,做些取证,比如行李箱外沾着的一些水下微生物,如果运回去再看,很多细节可能就没有了。虽然水大概率已经带走了一切可以锁定凶手的证据,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也不能放过。 现场勘查完毕后,行李箱直接被抬上车,和陈礼一起回解剖室。留下孔明月和周尧再收收尾,孔明月不住感谢来帮忙基层人员,也不忘提醒多关注一下市井舆论,千万不要传成都市异闻。不仅仅是影响不好的问题,关键是这个凶手不排除有表演欲,尽量不要刺激到他,而且太诡异的案件传出去也容易产生模仿犯。如果有舆论发酵,基层要尽可能控住情势。 出发回局里时天已经黑了,一天就这样过来了,风吹得手上的皮肤粗得像砂纸一样。不过能有这样的收获,也不算白干,能给上面一个交代,也能给家属一个交代。 “这功劳是你的,写总结时我会算在你身上的。”孔明月对周尧说。 “你又不是想不到,不过就是借我的嘴说出来罢了。” “我能想到,但不会那么快。我们早一秒找到尸体,就可能早一秒破案。” “恐怕没那么简单,凶手可能是直接把尸体抛在那儿的,那么重的箱子,以现在流速根本漂不出多远。他既然选择那个地方,应该就有把握不会留下证据。” 孔明月“切”了一声:“我能不知道这个吗!不过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话不假。这个凶手应该是个新手,我不相信他不露破绽。” “可我担心,他还会作案。”周尧叹了口气。 这也是孔明月心里最大的担忧,所以能快一点是一点,他们这次赌对了,是个好的开头。 回到局里孔明月连夜召集大家开会,隔壁解剖室的灯也亮着,看来陈礼也要加班了。孔明月在外面一天,追查其他线的同事一直也没跟她汇报什么,她也知道应该没得到什么决定性线索,不过终归还是要汇总一下。 已经联系上和周秀芳关系还可以的那个同小区的大姐,得知周秀芳出事,大姐显得很震惊,第一反应是问是不是秦二强干的。据她所说,她和周秀芳也就是碰上了会聊聊天的关系,因为她也是婚姻不幸,所以当别人都觉得周秀芳脾气不好时,她能多一点理解。也因为她最终离了婚,脱离了苦海,所以也总劝周秀芳离婚。其实周秀芳也不是不想,可秦二强不可能答应。 她们见面也就是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一起去逛逛超市,顺带着聊几句,没什么特别的。大姐在周秀芳出事前两天就回老家过年了,她那天一早就去周秀芳的理发店打算做个头发,结果发现没开门。她给周秀芳打了电话,对方关机。 大姐本也没当回事,就在她下午提着行李准备走时刚好撞见了周秀芳从楼里走出来,她当时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周秀芳心事重重,连走路姿势都不对劲。她追过去打招呼,问理发店怎么没开门,周秀芳含含糊糊也没回答,却突然问她会不会用qq。 恰巧大姐的女儿在外地,为了方便沟通,教过她怎么用,虽然她也不太记得,不过和周秀芳鼓捣了半天,最后还是给周秀芳的手机装上了。周秀芳的手机很老,虽然能把软件下载下来,但操作卡顿得厉害。大姐要赶车,也就没多逗留,临走时她问了周秀芳好几次是不是有什么事,周秀芳只说没事。 大姐的这个话也并非毫无意义,这给孔明月他们提了醒,凶手可能是通过qq操控周秀芳的。qq这个东西任何人都可以申请,想申几个都可以,无法根据号码联系到背后的真人,除非在对方用的时候刚好定位到精准ip,这很难。 只是已知周秀芳是后来才下载qq软件的,凶手肯定先通过什么手段给周秀芳递了消息,让周秀芳下载qq与他对话。周秀芳为什么会这么听话,她在迈出这一步时就已经是凶手蛛网里的猎物了。 “我还得跟秦立聊聊,顺便也得通知他找到他爸遗体的事。”说着孔明月就拨了秦立的电话,秦立倒是及时买了手机,把号码恢复了,所以很快接起了电话。 说了几句后孔明月挂掉电话,起身对周尧说:“走!” 周尧马上就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外走。李毅在后面追着喊:“要不我跟你去吧!” “不用!上次就是他跟我见的秦立,他知道怎么回事!”孔明月站在车前回头对李毅他们喊,“你们忙自己的。哦对了,早上老高好像说了句要布置什么东西,可能是挂灯笼之类的,你再问问他,赶紧干了!” “行,知……” 车已经一溜烟开出了院子,李毅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嘟囔:“还是这个性子,想一出是一出……” 只不过以前都是他陪在孔明月身边的。 李毅对周尧突然获得了孔明月的信赖多少有些不爽,只是今天这一次成功之后,周尧肯定会获得更加的信任。李毅至今都不明白周尧是怎么敢凭着猜测就搞这么大阵仗的,他也不懂孔明月为何答应。他知道自己在破案这件事上少点天分,永远慢别人半拍,所以他心甘情愿跟在孔明月身后做杂事。 那小子会不会只是运气好,被他蒙中了啊……李毅不甘心地想着,却又不敢显露出来。 第11章 逻辑推导 在电话里孔明月没有和秦立说找到秦二强尸体的事,秦立今天刚好晚上没班,这个钟点也还没睡,他们就约在秦立住处附近的一个开放广场。 广场上有些孩子在玩旱冰鞋,一圈一圈绕着广场的纪念碑,孔明月和周尧坐在广场边的石墩子上,先是告诉了秦立找到了他父亲的尸体。 或许是因为秦立在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只是微微地提了口气,又徐徐放下了,脸上的神情比知道母亲死讯时还要木讷一点。 “我们这次找你,是想再确认几个问题。”孔明月开门见山。 “你们问吧。” “你父母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 这是孔明月在刚刚听到同事的汇报后,脑中跳出的第一个问题。她姑且不管凶手是如何给周秀芳递消息的,周秀芳固然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相对容易上当,但她常年在外接触人,个性也并不弱,就算突然间接收到某种威胁,她至少应该确认一下真伪。 偏偏那个时候秦立的手机丢了,周秀芳就算打电话也无法打通,她那个时候应该才会慌一点。可假如周秀芳知道秦立在哪里工作,只要过来看一眼也就放心了。 孔明月想通过秦立的回答,确认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这个地方他们还不知道,我也刚来这儿俩月,才踏实下来。”随后秦立就给了她答案,“我之前工作的地方他们是知道的,我妈还过去找我,我挺烦的。不瞒你们说,我爸在外面欠了不少钱,我也怕有天要债的找到我,所以我瞒着他们换了工作。这工作我还是托了朋友才找到的,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秦立还是这个毛病,一抱怨起父母话就多,看来确实是习惯了。孔明月不想评论什么,她只要知道周秀芳找不到秦立就够了。 “你把你上一个工作地方的地址给我,就是你妈以为你还在工作的那个地方。” 秦立把地点编成了短信发给了孔明月,之后孔明月又问:“你再好好想想,你丢手机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我同事都知道……”秦立绞尽脑汁,“我平时除了上班,跟同事出去吃顿饭,也没什么社交了。” “那网友呢?”在孔明月开口的同时,周尧也问了出来,他们俩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彼此对视了一眼。 “网友……”秦立沉吟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平时应该上网吧,有没有比较熟悉的网友,和对方说起过你家里的事?” “也许有吧……可我这手机是新换的,记录都没了,我也没有电脑,平时都是去网吧。我得想想。” 孔明月觉得秦立的神色有点怪,却也没追问,只是说:“那行,你再想想,如果有人选就发给我。” “你们是不是觉得凶手是我周围的人?”秦立问了一句。 “现在都是猜测。” 就在孔明月和周尧告辞离开,转身往路边的车子旁走时,秦立突然开了喊:“孔队!” 孔明月回头。 “我爸妈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系?我那几天没开手机,是不是耽误了什么事情?” 广场上的光源很多,但秦立头顶是没有的,所以隔着距离孔明月也搞不清秦立眼中闪动的光从何而来。 人可能是自然界里最怕死也最不怕死的动物了,从出生那天起就知道死亡那天终究会来,自己在意的人随时可能离开。对于人类智慧来说,百年的生命似乎太短了,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选择痛快爱,痛快恨。 当遭遇重大事件,比如亲人离世,人的情绪常常不是一下子就起来的。一开始有理性,有杂念,有迫在眉睫要做的事,恍惚间以为自己并不悲伤。可事后总会有某一个时刻,哪怕是曾经埋怨过的,恨过的人,当想到他的某一瞬的好,哪怕只是夹了一口菜,那时候悲伤才后知后觉。就像蛋壳被戳了一下,细小的纹路开始蔓延。破掉了,再也不会完整。 “别多想,这一切都是那个凶手的错。”周尧对秦立说。 “没错,我们一定会抓到他的,放心吧。” 孔明月朝秦立挥了挥手,转身上了车。上车之后她的神色瞬间阴沉了几分,周尧见状直接说出了她心里想的:“他没说实话。” “你也看出来了?” 刚刚在提到网友时,秦立明显想到了什么,也许有人选已经在脑海里跳出来,可他选择不说。孔明月之所以没有逼迫,是因为拿不准秦立犹豫的原因,万一他们关系匪浅就麻烦了。 不过看秦立最后的反应,孔明月也觉得不至如此,兴许给他一点时间,他能想明白。 “我觉得他回去想一下,应该会主动联系我们。”周尧也这么想。 “但愿吧。”孔明月发动车子,“得做两手准备,如果明天上午他还没给我们消息,我就去打报告,调他的聊天记录。只不过那样筛起来工作量就大了,没办法的办法。” 说实话现在孔明月压力巨大,凌江很久没出过这么大的案子了,又是年关,上面很重视,一再让他们保证几天破案。孔明月也很想在大年三十之前破案,可眼下明明白白不可能了。虽然她心里一直觉得没什么比破案更重要,无论过多久,案子也是要破的,不能因为限期就草率,可她还是会因为自己没做到而丧气。 好在她知道高力帆会帮她顶一顶,可她还是很焦虑,她只要想到手段如此残忍的一个人在这喜庆的日子里仍然混在人群之中,她就像身上有蚂蚁在爬一样难受。 回到局里发现屋檐下挂起了几盏红灯笼,门窗上贴了对联,挂了中国结。都还是前几年的,出了正月就收起来,等下一年接着用,所以恍惚间总觉得时间没有走似的。每年过年其实是警察,消防,医院最忙的时候,人们集会,玩乐,喝酒,就更容易出意外,治安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也要出警。只不过今年背着大案,终归是不一样的。 “我去陈礼那看看,你先回去吧。”停好车后孔明月就要往解剖室走。 “我和你一起去。” 周尧追在她后面。 “她可能还剖着呢,你去有啥用?”孔明月朝他甩甩手,“你回去跟他们复述一下刚刚的情况,再让他们多跟进公交公司那边,要确保每个司机都有反馈。” “好吧。”周尧努了努嘴,虽然感到不甘心,可他也知道自己去了也没用。 走到自己的办公区之后,周尧和其他人说了刚刚见秦立的情况,也转达了孔明月的交代。不过他也明白,大家都很为难,这样的日子司机本来就忙,还要揪着人家问这种问题,怕会惹人烦。 过了十来分钟,李毅突然走过来,拉了旁边空位的椅子,坐下问他:“我问你啊,你是怎么确定尸体在水里的?就凭陈法医那句干性溺水?” 周尧点了点头:“对啊。” “但那不是巧合吗?顶多证明她喝水呛着了啊。” “事情的发生确实巧合。但喝水这件事不可能是巧合啊。”周尧很认真地和李毅掰扯,“你想啊,要是你是凶手,你是去杀人的,你会随身带瓶水吗?有那么渴吗?反过来,周秀芳也一样,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赴约,终归知道不是好事,她有可能随身带瓶水吗?”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吧……”李毅挠了挠头。 “好吧,就算他们俩哪一个脑子突然抽了,真的带了瓶水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周秀芳被制住之后,自己没法喝水,难不成她主动找凶手要水喝?凶手有什么理由听她的?所以她在死前喝水这点,怎么都不合逻辑。” “也不一定啊,死刑前还能吃饱呢,凶手未必不会答应她,很多凶手都喜欢观察受害者最后的反应。而且也有可能是周秀芳想借着喝水做些反抗呢!” “行,就照这样想,”周尧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无论是周秀芳主动要的水,还是凶手主动给的水,她如果是自己正常地喝水,引发干性溺水的概率大吗?” 李毅一愣。 “她的胃里没有多少水,她的吞咽不顺畅,基本就可以推断出她是被灌水的吧。如果她是被灌水,那么灌水这件事就是凶手的计划,水出现在现场也就合理了。这样一来逻辑就全对上了。” “……等一下,你是在听到干性溺水之后,马上就想清楚了这些?”李毅有一点痴呆了。 周尧眨了眨眼,他心里想的是“当然不是,这是和孔明月在现场盘出来的”,不过此时此刻他只是小小地“啊”了一声。 “读书好的人,是聪明哈!”李毅长叹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孔明月……孔队,也挺聪明的。” “她天生就是干这行的,脑子都用在这上了。”提起孔明月,李毅来了精神,“不过听说她念书时成绩也挺好的,不是考不上大学,她是家里条件不好,觉得继续读书,母亲负担太重了,所以毕业就去当兵了。” “她当过兵啊?” “可不!好像还在部队的什么联合比赛里得过二等功呢,二十就是三八红旗手,被部队保送去军校了。” “这么厉害……”周尧目瞪口呆。 “你别看她瘦瘦溜溜的,仨你一起上,也未必打得过她。” 说起这些李毅脸上乐开了花,就像为自己感到骄傲一样。 第12章 大年三十 进了解剖室,果不其然陈礼还在做,四肢已经摆放在了应该在的位置,暂时拼接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一部分内脏被取出来放在一边,场面确实有点惊悚,她的助手站在旁边负责记录。 孔明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抬手敲了敲玻璃,陈礼给助手递了个眼神,助手开门让孔明月进来,在进去之前她已经全副武装好了。 “怎么样?”孔明月走到解剖台旁。 “致命伤就是脖子,”陈礼扒开颈部切口给孔明月看,“一共有三道伤口,第一道没有切开动脉,只是割开了一点肌腱。第二刀划歪了,更浅,基本只割开了皮层。第三刀基本叠加在第一刀的位置,只是更长一点,这刀非常深,力量很大。” “三刀……”孔明月不自觉在脑中演练凶手和受害者当时的状态,割动脉远没有想象那么简单,但为什么是三刀? “受害者反抗了?”也只有这种可能,不然应该不至于这么多次。 “现在两刀前半截重合,不太容易看,但第一刀的前后深浅确实不太一样。”陈礼冷静地说,“毒检还得等等,这日子我也不好催。” 孔明月点点头:“还有什么发现?” “胃里和膀胱都是空的,受害者死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食。而且肝很明显有病变,应该已经是癌症了,本人知不知情得你们去查。” “癌症?”秦立从来没提过,应该是不知情的。他们也没有查到过就诊记录。 “扩散了吗?” “目测还没有。不过我也不是这方面专业的。” 不过这个应该也不太重要,孔明月也没有追问,而是转而问:“是用什么分尸的?” “连骨骼的切面都很完整,不是普通的刀,我怀疑是电锯。” 电锯可不是个家里日常都会备着的东西,凶手是提前买的,还是本来就有呢?而且就算是小型电锯,声音也不小,肯定不会在楼群里。周尧估计的没错,杀人分尸的地点肯定是在偏僻一些的地方,或许是连现场都不需要特别清理的地方。 “你看这里——”陈礼伸手指了指心脏那个刀口,她t字切开时特意避开了这个口子,“我基本可以确定划开这里的刀和划开周秀芳肚皮的是同一个规格的,但是不是同一把,我不能确定。” 孔明月琢磨应该是同一把,这个凶手很在意仪式感。这个刀虽然锋利,但人的皮肤再往下割并不是想象那么容易,表皮真皮皮下脂肪。胸口这个地方比腹部要薄一些,不过很快就碰到胸骨,凶手将胸骨扒开,把心脏取出来,又填了石头进去。 说起石头,孔明月看到石头已经清出来放在了一旁的托盘里。 “石头有什么特别吗?” “暂时看不出,就是地里的普通石头,我会去查查微生物附着,再找专业的人士问问。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孔明月拿起一枚石头看了看,确实就是最普通的石头。凌江这个地方夏季降水太少,蒸发太快,农民在田地里都会撒上这种碎石来防止蒸发,这玩意是找不到源头的。 “行李箱呢?”孔明月放下石头,搓了搓指尖观察,随口问。 陈礼给助手递了个眼神,助手拿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有张泡得已经看不出字的小纸片。陈礼说:“箱子里找到的,应该是合格证。” 孔明月心领神会:“箱子是新买的。” “就算不是新买的,也是没用过的,轮子只有一点点痕迹,应该单纯是抛尸时留下的。” 看来凶手是提前都设想好了,那么提前买电锯也正常。现在网购正红火,想从买东西上查太难了。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要试试看。 “也是难为你了,过会儿就算年三十了,还得在这儿加班。”孔明月苦笑一声,“明天要是没什么事,你该回家吃饭就回家吃饭,有什么结果打电话告诉我就行。” “我倒挺喜欢在这儿忙的,回家说不了两句话就又要呛起来。”说话间陈礼手也没停下。 “父母不就是希望你能有人照顾吗,何必那么排斥呢?” “倒也不是排斥,就是觉得无语,你跟他们说任何事,他们最后都能转到搞对象上。你说工作忙,他们说该搞对象了。你说日全食,他们说该搞对象了。你说3g时代,他们说该搞对象了……这父慈子孝真的是坚持不了一会儿。” “你是压根不想找,还是真没碰到合适的啊?” 陈礼沉默了几秒,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孔明月:“那你是不想找,还是没碰到合适的啊?” “我是不想啊!”孔明月说得很绝对。 “你妈倒是不催你。” “她可能也想催,可毕竟不太方便。” 听她这么说,陈礼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不妥当,她抬起头想着要不要着补一句,但孔明月已经转身往外走了,说着:“你慢慢来,有什么特别的随时叫我,我这两天肯定都在。” “……好。” 陈礼知道孔明月不是个容易多心的人,也就不再多此一举。 孔明月出门后将口罩手套鞋套全脱下来,扔进专门的垃圾桶,离开了解剖室。 回到办公区孔明月刚想坐下喝口水,杯子才举起来,高力帆就走出来朝她招手:“你过来一下。” 她无奈地把杯子放下,大步流星进了高力帆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案子几天能破?”高力帆直奔主题。 “我说几天就管用啊?”孔明月胳膊一插,“那查案子是天上掉下来一个结果吗?哪条路不都得人去走去问啊?我们现在该查不该查的,都在查,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可这个凶手大概率没有案底,也没留下明显证据,我给你玩大变活人啊?” “你看看你!我说一句话,你十句话往上顶!” 高力帆拍着桌子,眼睛瞪得溜圆:“那上面找我要个期限,我能怎么办!” “你跟领导说,我们肯定尽百分一万的努力破案,就算是十年二十年,这是我的案子,我肯定负责到底。可如果非要我三天破案,我保证不了,他们要是有能人,尽管调来,我绝对配合!” “说什么屁话!”高力帆气得直喝水,茶叶沫子飘在上面又喝不到嘴,只能一个劲儿地吹,“我尽量给你撑着,你们也得提提速,啊?!” “知道了——” 孔明月站起来,大力甩着胳膊走到门前,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转头说:“你明天还是要去和孩子吃年夜饭吧?” 高力帆早年就离了婚,当时女儿还在小学,现在已经快高考了。女儿跟着妈妈过,他平时也很少去看,久而久之父女感情也就一般了。 离婚的原因说起来是没感情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顾不得家,理解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可各行各业谁轻松啊,疲惫的时间长了什么都会消磨掉的。或许对于他前妻来说,不如分开清静,虽然一个人带孩子辛苦,至少不用再怄气。 不过这些年他和他前妻都没有再婚,面子上也过得去,算是和平分手,每年过年他前妻愿意他能过去陪孩子,在孩子的意义上落个阖家团圆。只是,随着孩子渐渐大了,青春期叛逆严重,对这虚假的团圆越来越反感了。 “嗯,我去打一晃就回来,你晚上也抽空回趟家,别让妈妈一个人待着。”高力帆说。 “回再说吧。” 孔明月临关门时,听见高力帆嘟囔“当孩子的,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走到外面办公区,孔明月拍着手让大家都靠过来,她站在屋子中央,有条不紊地说:“我知道马上大年三十了,大家难免心浮气躁。但两具尸体还躺在旁边呢,现在不是懈劲儿的时候。明天该干什么干什么,追公交线的继续去追,还要去查捞尸位置往更偏僻方向的摄像头,所有的,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尤其是碎石多的地方,尤其要留意。另外,去查行李箱售卖的地方,包括网上的店,让店家提供近两个月咱这边的买家信息,如果店家不配合就联系平台。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得捞!” “明白!”众人纷纷回应。 “明天晚上,该值班的就值班,我也会在这里。剩下的人如果手头的事办完了,想回家吃个饭就去,但切记不要喝大了。一是有意外情况,随手接电话就要出警。二是别喝上头了就跟人瞎吹案子的事。这个案子的细节一定要保密。懂了吗?” “懂!” 就在这时鞭炮声响了起来,虽然可能有一段距离,但听起来很清晰,而在负责209案这个小组的人听来,更像是敲在心底焦虑的鼓点。 时针和分针重合在十二上时新麦分局内外仍旧灯火通明,此时此刻严格意义上来讲已经是除夕了。 第13章 父母爱子 大年三十从早上鞭炮和二踢脚的声音就没停过,凌江外来人口不多,本地人居多,所以街上反而显得格外热闹,甚至堵车。 这让去公交公司询问的孙哥和小张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今天的公交车收得早,有的中午就收了,晚的也就到三四点。司机们都太忙了,上下车的人都大包小包提着也耽误时间,加上堵车,难免心浮气躁。 公交总站的负责人说大多都问过了,没人记得,不过从他们的口气里不难听出他们是从根底里觉得司机记不住某一个人,所以他们嘴里的问过了也是要打个问号的。 所以他俩决定自己坐公交,一趟一趟坐,赶上红绿灯或者堵车,安全的时候,让司机仔细辨认,争取一个也不错过。 然而说起来简单,一共五趟车,还不同属于一个公司,总站也离很远,他俩一整天都在换车,几乎游荡了整个凌江,送了一波一波喜庆的人去团聚。等到跟的最后一班公交也回了总站,天都要黑了。 原以为还是要无功而返,谁知临走的时候一个司机师傅叫住了正要走的小张:“你也是不容易,跑了一天了,我听说哪趟车你都跟了。” “没办法,工作嘛。” “你那照片能发我一张吗?我们开车的,私底下都熟。今天人也不齐,年前有辞职的,也有请假回老家的,我都帮你问问。” “行行行!那麻烦您了!您要是问到什么,只要有人能认出她,您马上联系我,这真的很重要!” 把照片发给了司机师傅,小张才踏着夜色回局里。路上给孙哥打电话,俩人差不多时间往回返,中午都没正经吃饭。 小张到了分局门外,意外看到了孔明月的母亲在门口徘徊。他在孔明月的组里也有差不多三年了,见过孔明月妈妈几次,赶紧迎了上去。 “阿姨,你找孔队啊?”小张开了口,才意识到孔明月母亲听不见。他只能指指自己,又指指门里。孔明月的母亲记得见过他,也就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孔队!阿姨来了!”小张边往里走边喊,孔明月正和陈礼聊事情,听到后诧异地站了起来,回头见到自己妈妈,赶紧笑着迎了上来。 她熟练地打着手语,说着“你怎么没给我发信息”,然后把妈妈手里提的大包小包都接过去,放在了桌上,果不其然,里面全是饭盒。她顺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妈妈给她发信息了,但她没看。 “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看手机。”孔明月用小指在自己胸前点了点。 妈妈浅笑着摇了摇头,显得十分拘谨。她少有的几次来局里,都是这个样子,即便大多数人她都见过,也对她很友善,她仍然紧张。孔明月将此归咎于母亲听不见,即便是善意也会令她不安。 “你们看,我妈带了这么多吃的来。”孔明月把饭盒和保温罐码在桌上,一个个打开,里面炒菜,炖肉,饺子,羊肉汤……照顾着大家的口味,做了很多样,这些菜大概是要从早上就忙活的,“你们谁,去门口找家还开着的饭馆,拿点一次性筷子来,大家一块吃。” “好嘞!”这事都跑在前面。 “别忘了给人家点钱!” 人都跑没影了。 周尧一直在后面静静看着这一切,他是第一次见到孔明月母亲,一开始看见孔明月打手语,意识到是听不到时他就很诧异,后来又见孔明月母亲一句话都没说,想来也是不会说的,心中就更是疑惑。 感应到他的目光,孔明月突然看向他,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我们这新来的小孩。”孔明月打着手势和妈妈说。 “我都奔三了,不是小孩了。” 周尧一还嘴,倒是惊了孔明月一下:“你看得懂手语啊?” “学会一点。” “哎,不能说你坏话了……”孔明月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这时孔明月的母亲开始比划“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孔明月自然是不肯的,忙打手语:“一起吃吧。” “你们这是工作的地方,我在不合适。” “今天没事的。” 然而妈妈还不愿待,非要回去,孔明月也知道妈妈的性子,是半点不愿意给她添麻烦,就问:“那你家里给自己留吃的了吗?” “留了,都留了。” “回家吃点好的,早点睡,我明天抽空回去。” 妈妈点了点头。 孔明月送妈妈出去,拿筷子的同事也回来了,忙问“怎么不让阿姨留下”。孔明月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去吃,把妈妈送到了大门口。 “等会儿,我给你打辆车。” 妈妈忙摇头,比划着“我走回去就行”。 孔明月这才意识到,妈妈不会骑自行车,今天公交收车走,妈妈可能真的是提着东西走过来的。她住得不算远,但也有将近三公里,妈妈可能要走一个小时。 “咱现在不缺钱,我每月不都给你钱吗!打个车子不算奢侈!”孔明月心疼到有点气,刚好有辆空车经过,她伸手拦下来,硬推着妈妈坐进了后排,隔着窗子嘱咐,“到家给我发条信息。” “知道了。回去忙吧,注意身体。” 之后孔明月又来到前面,把钱递给司机,说:“师傅,我妈耳朵听不见,也不会说,您受累一定要送到楼口。这钱打表足富裕,剩下的也不用找了。” “行,你放心吧。” 司机收下钱,乐乐呵呵地发动了车子。车子开出老远,孔明月还能看见妈妈转着头,脸贴在窗户上看着她,小孩一样。 趁着孔明月没在,周尧忍不住打听:“那是她亲妈吗?” “当然是亲妈。”众人毫不客气地下筷子,对他的八卦都没心思搭理。 “那怎么……” “你想问怎么是聋哑人吧?”李毅瞥了他一眼,“咱孔队运气好,没遗传到。” “那确实挺好的……” 不知为何,周尧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也知道聋哑如果是隐性基因,也不是百分百遗传,还是有生出健康的孩子的可能。只是孔明月和她妈妈长得实在不像,孔明月身高中等偏上,虽然瘦,但骨架开阔挺拔,性格也张扬外放。而她的妈妈比她矮大半头,是个瘦小枯干,看上去怯生生的人。按理说母女相依为命,母亲的个性会很大程度影响女儿的个性,这样的母亲养出孔明月这种性格的女儿,何尝不是又一张彩票。 “不过啊,孔队她也不是不在意这点,她担心会隔代遗传,所以到这个岁数也不谈婚论嫁。”说到这儿李毅叹了口气。 周尧恍惚地点了两下头,又问:“那她爸……” “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 孔明月大步流星地回来,抄起桌上一副没用过的一次性筷子掰开,相互磨了磨,伸手夹菜:“你们吃挺快啊,真不客气!” 扭头一看周尧,已经快把脸埋进杯子里。 “我也不知道我爸是怎样的人,”孔明月吃着妈妈做的菜,说,“他对于我来说就是户口本上一个名字,据说是在我出生前后他就失踪了,至今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时候我爸妈住的村子很穷,我妈说以为他是扔下我们跑了。谁知道呢?” “阿姨这些年,不容易。”李毅说。 “可不么!她这样也找不到什么工作,就是清洁工,后厨刷碗,都是脏活累活,稍微有点休息时间还要缝活儿赚计件钱,俩手全是裂的,摸着都刺得慌。”说起过去的苦日子,孔明月至今仍旧心有余悸,即便当时她只是孩子,母亲替她遮挡了大部分苦难,“现在我也上班了,就希望她能过得好点,可是无论给她多少钱,她也都是存着不花,天天在家里凑合吃一口,菜都不舍得买好的。跟她说了多少次也没有用,就像今天,肯定是把吃的都给我送来了,回去自己肯定又是吃剩饭。” “老人都这样,苦日子过惯了,要他们享福,也不知道该怎么过。”孙哥年纪比孔明月还要大一点,感慨道。 “是啊,吃点好东西,花点钱,就好像有负罪感一样。我总想着,也许和她自己的童年有关。我妈叫孔来儿,儿子的儿,看这个名字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她就从来没提过父母,我也没见过外公外婆,大概从小就没少吃苦,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吧。” 正说着手机响了一声,孔明月低头一看,是妈妈发来的“到家了,放心吧,东西趁热吃”。 “孔队,这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出警,我们也搞得定。”李毅是时候说,“你一会儿还是回家吧。” 孔明月犹豫了一下,说:“等老高回来,再说吧。” “他才不会回来呢!” 话音未落,高力帆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铁青地经过他们桌子,径直朝自己办公室去了,招呼都没打一句,还把门拍得震天响。 李毅吐了吐舌头,露出尴尬的表情:“这么大火气?不是冲我吧?” 孔明月指了指他,意思是“你这个嘴啊”,起身走到高力帆办公室外敲了敲门。 第14章 意外收获 进了办公室就看见高力帆在往杯子里放茶叶,孔明月贴墙站着,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别提了,死孩子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她妈做了一桌子菜,给她打电话,死活不回家。”高力帆从牙缝里往外叹气,“她妈管不了她,就跟我发火,说都是随我,不着家。关我什么事啊!” “嫂子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咋就不关你的事了。这个岁数的孩子正是爱和朋友在一块的时候,你像她那么大时爱和父母待着啊?” “什么朋友!一群狐朋狗友!” “哎哎!未知全貌就不要轻易评价别人,你越是这样,孩子就越不爱和你说话。” “行行行,你还教育起我来了!”高力帆烦躁地摆手。 “出来跟我们吃点吧,我妈刚送饭过来。我妈做地方菜,手艺可好了。” “你们吃吧,我气都气饱了。” “别气了啊,当心你的血压。” “还真的,我得测测。” 说着高力帆从桌子下面的柜门里拿出血压仪,给自己胳膊绑上。 孔明月转身要出去,高力帆又叫了她一声:“你回去吧,今晚我在这儿,真有什么事我带他们去也一样。” “行,那等会儿……” 外面电话铃声响起来,孔明月的脸色忽的一沉,快步跑了过去。接起电话的人表情有点不对劲,按着听筒小声和孔明月说:“是北一街派出所的,说要找高队长。” 孔明月皱了皱眉,把电话接过来,说:“我是分局副队长孔明月,我们大队长现在不在,有事和我说也一样。” “是这样,我们辖区刚发生了一起伤害案,一群人喝醉了酒打起来,有人从楼上摔下来的。”电话那头的警察说,“我们把那群人都带回来了,其中有个女孩突然说她爸是新麦分局的大队长高力帆,我们肯定要核实一下,而且都是同个系统的人,好歹打声招呼。” “那女孩涉案吗?”孔明月转头朝高力帆办公室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头疼起来。 “哦,那倒没有,她就是同行者,但没上手。” 孔明月这才松口气。 放下电话之后孔明月做了一点心理建设,才又折返回高力帆那屋,一进门就听见高力帆说:“你别说,还真有点高。” 她扁了扁嘴,试探着说:“我跟你说个事儿,你情绪稳定一点。” “啥事?破案了?” “刚才北一街那边派出所的同志来电话,说你闺女出了点事,现在人在他们那呢。” “什么?!”高力帆一拍桌子,跳了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什么事!” “冷静、冷静——”孔明月在他对面坐下,拍拍空气,让他坐,但高力帆还是瞪大眼睛站着,她无可奈何,“不是什么大事,小男孩喝多了打架,有一个不小心从高处掉下来了。因为都是同行的人,所以肯定先一起带回去。不过我刚问了,她没上手。”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高力帆一通指指点点,也不知道是在指谁,“就是一群狐朋狗友!学不了什么好!” “事情都出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先把孩子接出来再教育。” “她报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找我了?是想让人家因为我,网开一面?”高力帆重重坐下,“你跟人家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别管我是谁!” “行了,别说气话了。你不愿意去,我去,行不行?我先去签字,把人接出来,送回嫂子那去。好吧?”孔明月尽力好脾气地劝着。 “我给她妈打电话,让她妈去领。”高力帆用力吐出一口气,“不过你也受累跑一趟,再去问问,是不是真没她事儿。跟派出所说,千万别看什么关系,她要是真惹祸了,该拘留拘留,该罚款罚款。” “行!青天大老爷!小的这就去!” 孔明月抄起车钥匙就往外走,李毅已经站起来了,她指了指旁边的周尧,说:“你,没什么事跟我走一趟。” 看着周尧跑过去,李毅又悻悻地坐下了。 从新麦区开车过去还挺远,好在街上清静,还能开快一点。在路上孔明月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和周尧说,周尧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反而说:“你和老高的关系没他们以为的那么差吧。” “他们以为我和老高关系很差?”孔明月明知故问。 “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和老高没什么可说的,自从我到这边就在他手底下,很多规矩都是他教的。那时候我是队里唯二的女孩,另一个是技侦的,轻易不出现场,老高就希望我也能留在局里打打杂,别跟着出现场。”想到过去的事,最先跳出来的画面就是她一次次冲出来说“我去”,现在想起来,孔明月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冲动得很,“我那时候确实和他吵过很多架,当着其他人的面说他看不起女同志,说他打压新人。” “怪不得他们会觉得你们关系不好呢。” “是啊,可是你别忘了,当时老高是领导,他要真的生我气,想解决我,有的是办法,甚至不需要给我什么理由,直接给我调岗就是了。可他没有。”孔明月微微笑了笑,“老高虽然有各种毛病,可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领导。” “那你怎么也不跟其他人解释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老高活到这把岁数,难道还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就更不在乎了。” 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来简单,这世上能做到者了了。周尧这样想着,但没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嫌车上太安静,孔明月主动开口:“你真不回家看看啊?” “不回。” “家里人也不在乎吗?” “我爸有自己的家,有老婆,有孩子,我去干什么。”提到这个,周尧脸上就出现了一种叛逆少年的生硬。 孔明月努了努嘴,不再问了。 到了北一街派出所,就看见几个差不大的男孩女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其中一个就是老高的闺女,孔明月之前见过一次。女孩也认出了她,抬了下头又垂下去。 没关在里头就证明事儿不大,孔明月心里就有底了。她没先和高力帆女儿说话,而是直接去找了负责人,聊了聊案子。 人是从一间吃饭的地方的天台摔下来的,比二楼还要高一点,万幸的是人没死。案情也比较清晰,就是喝多了吵吵起来,也没想真的推人,就是寸劲儿。他们同伴也劝架了,人掉下去的瞬间也想救来着,现场还有其他目击证人,都可以佐证。 所以就只把动手的那个关起来了,等之后人醒了,听听伤者的言论,再讨论怎么定性。其他人问题不大,批评教育之后,有家人来领就能走了。 孔明月和派出所的同志闲聊了几句,把高力帆刚直不阿大义灭亲的思想传达到了,然后说:“等下她妈妈会来接她,我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 没过多一会儿,高力帆前妻就来了,孔明月是不认识她的,不过见她进门就对女儿破口大骂也就知道了。孔明月主动迎上前去,也算故意阻止了她当众骂女儿,自我介绍:“嫂子,你好,我是老高的下属。” 高力帆的前妻马上收敛起脸上的戾气,强压着火气说:“你好,别叫嫂子了,都离那么多年了。” “是老高叫我过来看看的,他自己过来不太合适。” “是啊,什么比他的面子更重要。”高力帆前妻冷笑了一下,转瞬又缓和下来,“麻烦你了。”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手续之类的,您听派出所同志的就行。” 说完孔明月就招呼周尧要走,俩人刚走出派出所大门,背后就有人叫着“等一下”追了上来。 孔明月转过身,看到时刚才说过话的警察,追上他们就问:“你们最近是不是在办个大案子?” 见孔明月发愣,对方赶紧解释:“我不是想打听什么啊,就是你们在那边捞尸,我们也都知道。” “怎么了吗?”孔明月有点疑惑。 “是这样。就刚才抓的那个把人从楼上整下来的人,他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次摊上大事了,突然问提供破案线索能不能算立功。他说的案子,好像就是你们那个案子。” 这样的峰回路转是孔明月完全没有想过的,她跟周尧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点不敢置信。 “方便我进去听听吗?”孔明月忙问。 “没问题。” 孔明月和周尧跟着派出所的同志进了里面讯问的屋,一个留着寸头,但被发胶抓得根根立着的男的蔫头耷脑坐在椅子上。毕竟不是自己的底盘,孔明月和周尧进了屋,就靠墙站着,负责问话的警察对那男的说:“把你刚才说的那些再复述一遍。” 男的眼珠转了转,偷偷瞥了孔明月一眼,开始用背课文的语调讲述那一晚发生的事。 第15章 平凡努力 这个小子二十出头,早就不上学了,但也没工作,好在家里条件不错,算是能支撑他在外面晃荡。他和高力帆的女儿是网友——这不是重点——只不过孔明月还是得和高力帆说一声。 据这小子所说,那天晚上他开着车送女朋友回家,他女朋友住的地方离那家水产批发店不远。快到女朋友家时他故意把车停在了没人的路上,想拖时间再腻乎腻乎。 就在这时,有个老太太敲他的车玻璃,先是吓了他一跳。他一脸莫名的放下玻璃,没好气地问:“干吗!” “能不能借我手机用用,我想打个电话。”老太太说。 当时他只是急着和女朋友亲热,也不相信这么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妈,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去去,没有!” 然而老太太并不打算放弃,她仍旧扒着车窗央求:“就打个电话,我就在这儿打,打完马上还你。” 他却仍然还是强硬地关上了车窗。 之后他女朋友说“要不借她用用吧,看着怪可怜的”,他面子上有点过不去,说着“看着精神不太正常,别惹麻烦”,干脆发动车子,离开了那块地方。 原本对他而言,那只是不足挂齿的小插曲。谁知第二天他女朋友和他说,水产店那儿来了好多警察,好像是出事了。那时候他还没当回事,直到晚上女朋友说出事的好像是昨天夜里找他们借手机的大妈,因为看见警察在附近打听情况了。 他俩心下都有点惶惶不安,一边安慰说和自己没关系,一边又不敢和别人说起这件事。 直到今天晚上几个人一起玩,喝了点酒两句话不对付就动起手来,他眼睁睁看着人摔下楼,一下子就吓清醒了。被警察带到这儿的路上,他想了无数种结果,连监狱里的生活都想到了。突然他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他还是决定要说出来试试,万一能帮警察破案,不就算立功了吗! 听他说完,孔明月马上从自己的手机文件夹里翻出了周秀芳的照片,推到他跟前,问:“确定是她吗?” 照片是翻拍的,像素不高,不过小子还是马上点头:“对、对,就是她。” “借我用一下。” 看到一旁负责审问的警察手里有笔和本子,孔明月借用过来,倒过来翻开最后一页空白,开始画水产店附近的路线简图,就是横竖通路。 “告诉我,你当时的车子停在哪儿。”她把笔递给那小子,让他圈出来。 “在这儿。”小子琢磨了一下,画了个小圈。 也就是周秀芳下了出租车之后往里走,经过的其中一条横向小路。 “她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孔明月问。 “没注意。” “那你当时车头冲哪个方向?” “我想想……”他对着那张图颠过来倒过去,最后朝左画了个箭头,“应该是这面,我女朋友家住这面。” 孔明月想了想,问:“你车玻璃贴膜了吗?” “贴了。” 孔明月和周尧对视一眼,俩人都微微点了下头,这小子说的话的真实性基本可以确定,因为逻辑对得上。当时他停车的位置是在十字相交点不远,并且车头对着周秀芳走过那条路,所以可以从前挡风玻璃看到车里有人。于是周秀芳才上前敲玻璃,打算找他们借手机。 “把你女朋友的联络方式给我们。” “啊?为什么?” “你不给我们,我们自己也能查到,但你主动给我们呢,这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孔明月面不改色地说着,周尧却觉得她在胡扯,“你今天这个事儿瞒是瞒不住的,她早晚会知道。我们要是先找到她,说你主动配合我们工作,兴许就会不一样。” “行行行……”小子举起双手,狼狈地挠了挠头,“我背不下号码,你们自己去我手机里看吧,她叫许婕。” 孔明月看了周尧一眼,他马上转身出去,拜托派出所的同事帮他去看手机,把电话号码记了下来。 “麻烦你们了。” 孔明月把那页纸撕下来,笔和本子物归原主,对派出所的同志表达了感谢后就打算离开。 “哎哎哎!我呢!我那算戴罪立功吗!”见没人搭理他了,那小子又喊起来。 “之后的事,你们看着办吧。” 没有搭理他,孔明月径直走了。 到了外面发现高力帆的前妻已经把女儿领回去了,等了一两分钟,周尧回来,说给那人的女友打过电话了,说的情况大致相同。 于是俩人驱车离开北一街派出所,赶回局里面。原本孔明月是想过这件事替老高办完,就回家看看的,可如今突然有了新线索,她哪里还记得当初的想法。 “我开车。你给我分析一下。”孔明月对周尧说。 周尧左右努了努嘴,语气平静地开口:“周秀芳就没带手机去。” “手机里有证据?” “其实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除非凶手出了岔子。”想到这里,周尧不禁有些感慨,“但对于周秀芳这样的普通人来说,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已经很了不起了。” “是啊……” 孔明月默默握紧了方向盘。受害者做了她在那时候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工作就是他们的了。一定要在凶手之前,拿到周秀芳的手机。 “你说,周秀芳借手机是想干吗?”周尧也有些不确定。 “报警吗?” “或许吧,也许她是突然决定要报警,又或许是在卡时间。她有必须去赴约的理由,她不敢逆了凶手的意思。如果她在出租车上借司机的手机,司机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兴许会直接带她去警察局。而且如果警察来得早,惊动了凶手,她也怕逼得凶手对儿子动手。可她还是不甘心,所以看见有人在车里,还是想赌一把,假如那时候报警,兴许她能和凶手周旋到警察来。”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 或许周秀芳不是个合格的家长,碍于时代背景,碍于自身经历,碍于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变成了现在这个在一部分人眼里不怎样的人。可是她在这样的极端时刻,仍然显示出了勇敢,智慧,以及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然而她还是没能得救,凶手也还逍遥法外,想到这里孔明月和周尧的心口都像堵了一团棉絮。 第16章 打开局面 lwxiaoshuo.org 回到局里孔明月马上把这个意外收获和大家说了,众人也都很震惊。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周秀芳的手机,能不能以此抓到凶手另说,但至少可以了解凶手的作案过程。 “明天我再找秦立问一问,他妈妈平时爱去哪里。”孔明月做着安排,“老张,明天你再联系一下周秀芳同小区那个大姐,问问她和周秀芳平时会一起去哪里。日子特殊,注意问话的方式方法。” “放心吧。”老张毕竟年岁大,人情世故方面还是可以的。 “李毅,你带着人继续追秦二强那条线。我们那边都不能停。” 正说着指挥打来电话,说离他们不远的居民楼出现火情,应该是有炮仗钻进了窗户里,目前有人被困。消防已经赶过去了,希望警察能到场协助疏散人群,维持秩序。 “走!”火可不等人,孔明月马上招呼人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见周尧跟着,稍稍迟疑了一下,朝他摆了摆手,“你回去,这儿不能没人盯着,我们去就行了。” “还有其他人呢!我有治安经验!”周尧势在必行。 “留下。服从命令。” 孔明月没再多说什么,就带人去现场了。周尧在原地转着圈踢了半天空气,才转身回去。 一路警笛大开,风驰电掣往火情处赶,似乎隐约也能听见消防的笛声,李毅对孔明月说:“你就让他跟着见识一下呗。” “这孩子是个用脑子的,但毕竟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复杂的现场他没有经验,万一到了那里脑子一热冲进去救人,出点什么事,我可担当不起,而且也可惜。”孔明月说,“再说了,他是借调过来的,之后兴许还会调到别处去,以后有危险的任务就别带着他。” 李毅有点吃味儿:“你这是护着他啊。” “我护着他什么,真缺人的时候该上也得上。”孔明月不当回事地说。 起火的是一栋老居民楼,楼下放窜天的炮仗,掉进了一户人家厨房里,刚好里面炉子在做饭,发生了小面积的爆炸,浓烟一下子就起来了。最大的问题是这种楼里住户多,楼道里堆满杂物,消防设施老旧,所以短时间内就一片大乱。 前一刻还在阖家团圆的人们被迫穿着睡衣就往下跑,有小孩在哭,有狗在叫,还有老人被困在屋里,后知后觉无法突破浓烟。 孔明月他们到场后迅速维持秩序,给消防车和救护车让出通路。尽可能安抚人们的情绪,让他们冷静下来,统计自己身边的人,看还有多少人留在楼里。孔明月带头把外套都分给老人孩子,让他们暂时坐在车里。 同时他们也找到了起火的罪魁祸首,暂时先扣留了,后续有没有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还有的计算。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人已经吓傻了。 火被浇熄,场面控制住时,零点的钟声敲响了,爆炸一样的炮竹声突然炸响,彩色的烟花从楼宇后面散开。然而只有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区一片死寂,浓烟的味道还附着在鼻孔里散不去。 最快乐的日子刹那间就可能变成最坏的日子,而最坏的日子里也能生出最明亮的希望,这就是最寻常的人间了。 “李毅,拿着喇叭,去兜一圈,提醒一下那种大型的烟花炮竹不要在居民区放,到空地上放去。”孔明月吩咐道。 “好咧。” 李毅将一辆车开走,孔明月和消防、救护做完一些必要的沟通交接后,带着那个惹祸的人回去。 发动车子前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独自在家的母亲。 把人带回去先办手续拘起来,视医院里还在抢救的伤者情况,才能决定最后的处置方法。孔明月坐下歇口气,看周尧在一旁低眉耷眼的,偷瞄她一眼又假装看别处,就知道他还在怄气。 这时别的部门值班的人经过看到孔明月,突然说:“孔队,去洗个脸吧,都是灰。” “啊?” 孔明月手边也没有镜子,她跑到卫生间一照果然灰扑扑的,都是刚刚楼里飘出来的烟。她一边蘸水擦,一边在心里骂,刚才周尧那小子明明看见了,故意不说。 本想出去找他算账,谁知小孙突然举着手机迎上来,神采奕奕地说:“孔队!好像有线索了!” 孔明月一愣,这个时间来线索,也太突然了点。 小孙把手机给她看,是之前留他号码的公交司机,那个司机借着晚上大家群发拜年信息时帮忙问了几个已经不在本地的司机认不认识周秀芳。结果还真收到了一个肯定的回复,也多亏了今天大家守岁睡得都比较晚。 那个好心的司机把对方的回复完整地粘贴过来,发给了小孙,还附赠了手机号。 那条短信是——“我记得这个大姐,就过年前几天,有一次她坐我的车,投了二十块钱进箱子,然后就一直站在我旁边收上车的人的钱。结果那天上车的人不多,到她下车也没敛齐,还差个几块。我还和她说,我记得她,回头她要是还坐我车就可以免一次,她也没说什么就走了。我当时还纳闷呢,一般这个岁数的妇女最在意钱了,宁可多坐几站都不可能亏钱下车。” 短信里并没有说准确时间和下车的站点,小孙也不太好意思再追问,毕竟时间太晚了。孔明月也理解,她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让小孙明天一早就打电话过去核实这件事,务必确认所有细节。 之后她一扭头,看到周尧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孔明月挑了挑眉,问:“你觉得真假?” “应该是真的。” “那我们这次算运气好了一把。” “好人就应该运气更好一点。” 周尧这样说着,却又突然低沉地加了半句:“可惜这个世界的秩序不是这样设置的。” 谁都有对这个世界失望的时候,所以孔明月听见了就当没听见。其实周尧的背景资料她都看过,她理解周尧为什么学心理学,也理解周尧自己的心理或许也不是那么明朗。 但那又如何,人走的路有一部分是运气,但更多的是取决于选择。 而此时外面无比吵闹的世界与孔来儿没有半点关系,她呆坐在狭小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机播着春晚,花花绿绿的歌舞,她却根本没有看,音量显示永远是零,仿佛零可以省电一样。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来,她看到孔明月发来的信息:“妈,我刚出任务回来,今晚就不回去了,你早点睡,明天我再抽空回去。妈妈新年快乐,我爱你。” 孔来儿的呼吸一滞,她这个女儿虽然对外很强势,可从小就不吝啬于表达爱,尤其是对她的爱。 只是孔来儿从不懂何为爱,她更不会表达爱,所以每每看到女儿这样说,心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羞耻与开心各一半,可最后,都会汇聚成难过。 她走回卧室,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本子和笔,开始一字一字将孔明月的这条短信抄写下来。这样的信息,她已经抄了几个本子。 手机总会坏,可她不想忘。她的人生,没有什么比这些更珍贵了。 第17章 一线希望 第二天一早小孙就迫不及待给那个提供线索的司机打电话,因为这件事很重要,要等到确定消息真伪,才能决定其他人接下来做什么。 司机说的和短信里差不多,就是那天周秀芳曾经上过他开的那班车,并且因为自助售票不找零,所以日常的操作就是如果乘客没有零钱,可以收后上车乘客的零钱,直到收满。那天有很多空位,但周秀芳一直站在箱子旁边等收钱,所以司机印象很深。 不过司机记不太清楚究竟是哪一天了,他说要去看看排班表,确定一下再回复。不过他记得是接近中午的时候,也记得周秀芳是在哪一站下的车。 因为司机的老娘今年八十大寿,他一早就答应过无论如何都要回老家过年,所以大年二十八就走了,警察去找的时候他不在,公交公司的负责人也没特意去问他,险些就岔过去了。 据司机所说周秀芳下车的站点离她上车的那站有六站,地理上的直线距离并不远,只是公交路线比较绕。 “这样,我现在先去她下车的附近看看,小孙你等司机师傅的回复,确定了之后及时告诉我。”孔明月决定直接去周秀芳下车的附近看看,也许能发现什么,“老张,你还是给那个大姐打个电话,问一个这个地方附近她和周秀芳是否去过。然后你们就留在这里,等我消息,如果我那边有什么发现,会及时发回来。” “好的,明白。” “那我呢?”李毅忙问。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说罢孔明月想拿车钥匙,发现刚刚还在手边,这会儿不见了。一抬头就看见周尧已经拿起钥匙往门口跑了,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直接开车到周秀芳下车的地方,算是一个围绕着居民区的小商圈,虽然没有大型的商场,路面也不算宽,但街边小店云集,吃喝玩乐都有。孔明月减慢车速在周围兜圈,车站前面一个路口拐弯走个三四百米有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她突然踩住刹车。 周尧看向一旁超市熟悉的门面,此时正是大家家里囤货最多的时候,超市门可罗雀。他回头和孔明月对视,迟疑着说:“如果周秀芳要把手机藏在家以外的地方,什么地方她会觉得是安全的。” “一个人做的决定往往受困于自身的认知和经历,尤其是危急的时刻,她能想到的只能是她能接触到的。” 他俩心里已经有了共同的猜测。 于是孔明月把车停到超市外面的车位里,和周尧一起走进了难得显得冷清的超市里。 有的超市是一进门就能看见靠墙的整排储物柜,但这家超市的布局是进门很长的通道,然后才是超市正式的闸机入口,所以储物柜是在里面。一路走过去,孔明月观察着上面的摄像头,不知道究竟开了多少。 服务台刚好就在储物柜的斜对面,孔明月想去打听一下,刚走到柜台旁边没等开口,手机响了,是老张。 “怎么样?”她转身走开两步,接了起来。 “那个大姐说她和周秀芳也没一起出去过几次,也就是去菜市场和超市。” 孔明月微微蹙眉:“哪家菜市场,哪家超市,问了吗?” “问了。菜市场就是他们楼群后面那个,很近。超市的话,她们附近没有大型超市,都是坐车去相对近的。我查了,她们一起去过的一家超市,就在那个司机说的周秀芳下车的站点不远。” “好,我知道了。”孔明月深吸一口气,有一种找对了拼图碎片的微妙满足感。 “哦对了,还有,”老张差点忘了说,“小孙那边也确定了,是8号。” 放下电话,孔明月旋身回到服务台前,对周尧扬了扬眉:“都对上了。” 随后她对服务台前工作的女员工亮了下证件,说:“警察办案,方不方便问你几个问题?” 本来也没什么事做,自然回答是:“方便。您问。” “这个柜子,你们每晚会全部打开清理吗?”孔明月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储物柜。 “会的,每晚闭店后会全部打开,看一下有没有顾客落下的东西。” “会有吗?” “会有。还挺多的。” “那那些东西都会保存下来吗?” “会的。”女员工忙点头,“所有东西我们都会保存下来,等失主拿着当日的取件码或者可信的证件证明来取。” “会保存多久?” “这个……说不好,反正值钱的东西会尽量一直留着,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时间久了,基本就可以确定不会有人来取了,为了节省地方可能就扔了。” 听她这样说,孔明月心里就有底了。现在就只剩确认最关键的那件事了,如果答案是没有,他们手里的线索就又断干净了。 想着孔明月把周秀芳的照片调出来给女员工看:“这个人你见过吗?” 女员工可能有点近视,眯着眼凑近了看了半天,还是摇头,说:“我们一天见的人太多了,不太记得。” “这外面的监控视频保存多久?” “这我也不太清楚,安保室在那边,您可以去问问。” 孔明月看了周尧一眼,他点点头,转身去了安保室。 “那你们现在还有没有领走的失物吗?”孔明月问。 “有的。”女员工指了指背后的一个没有关紧门的保险柜,“都在里面呢。” “那里面有没有一个摩托罗拉手机,前两年的型号。” 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孔明月微微屏住了气。 女员工转身蹲到保险柜面前,从孔明月的角度能看到里面架子上放着一些东西,不多,上面似乎都贴着纸条。也就是看了一眼,女员工发出略有惊诧的声音:“欸,还真有一个摩托罗拉。” 她把手机拿出来,握在手里给孔明月看。可当孔明月想拿走,却感觉到她的犹豫。 “我先确认一下是不是我要找的证物,如果是,我会给你写个证明。放心,我是警察,不会给你惹麻烦。” 听孔明月这样说,女员工才真正松开了手机。 然而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手边也没有充电器,孔明月只好把手机拍下来,发给秦立,让他辨认是否是周秀芳的手机。 焦虑地等了好几分钟,秦立终于回过来:“这就是我妈的手机,翻盖都摔裂了,我认得。” 孔明月长舒一口气,给当班的女员工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警号,依法保存证物。这时周尧也回来了,说是把大门口到超市入口这一段的监控都拷下来了,里面的就没有拷,太多了,价值也不大。 两个人马不停蹄往局里赶,路上就通知了局里人找个摩托罗拉充电器或者万能充,等她们回去马上充电。 这是他们办这个案子以来最大的一次突破,更重要的这也是周秀芳拼尽全力留给他们的一线希望,绝对不能浪费。 第18章 聊天记录 回去第一时间把超市那边提取的监控给技侦那边分析,把周秀芳的手机充上电,所有人围着那只手机,眼巴巴的,轮流隔几秒就去按一次,看看能不能开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所有人的眼睛也都亮了。 连着充电器操作,屏幕卡顿得厉害,每用手写笔点一下都要卡壳两秒。确实是周秀芳的手机,通讯录里有秦立和秦二强的电话。通讯录和通话的部分要之后慢慢分析,孔明月先点开了短信息,这边如果有东西会比较直观。 已经做好会看见一堆无用旧信息的心理准备,谁知短信里却只有四条信息,而且来自同一个号码,时间是2月6号和2月7号。 经比对,这个号码就是周秀芳短信清单里出现过的那个手机号。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用处了。 众人紧张地相互对视,知道他们找到了重点。 这三条信息都是彩信,第一条是2月6号傍晚,只有一张图片:两个人被绑在椅子上,中间隔着大概两臂的距离,头上套着麻袋,只能看着下半身,应该都是男人,一个胖点一个瘦点。 一行字直接打在图片上的,最普通的宋体字——你的丈夫和儿子都在我手里。 而短信里的文字,写的是“不要回复,不要报警,否则他们都要死,如果想救他们就按我说的做”,在后面有一串qq号和非常简单的密码,凶手让周秀芳登录这个qq号。 不是加好友,而是登录。 周秀芳确实没有回复那条彩信,但可以想象她那时绝对懵了。当晚秦二强应该就没有回家,也联系不上。周秀芳自然会去找她儿子,当她发现儿子也死活联系不上,且早就不在她所知道的地方上班后,她彻底慌了。 但她当晚并没有上qq,她可能不会操作,或是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做什么。总之她那一夜一定没如凶手的意,所以7号早上,第二条彩信发过来,是一段将近30秒的视频。 和之前那张图片是同一情景,还是两个罩着头的人被绑在椅子上,能看到人有轻微的动作,是活的。视频是无声的。这次的文字是:“倒计时八小时,八小时内你如果没有登上qq,我会告诉你下一步如何救他们,八小时后,都杀。” 视频比图片的冲击力要强很多,即便是无声的,代入当时周秀芳的感受,她或许能从视频中认出自己丈夫和儿子的特征,对于一个为家庭操劳了一生的女人来说,她的世界崩塌了。即便她早就不爱自己的丈夫,她也知道儿子不爱她,可她肯定还是要为了救他们拼尽全力。 于是她决定用qq,只是搞不懂这些,正好她出门遇到了那个相熟的大姐,一起研究出来了。然后她登录了qq。 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和凶手就应该可以沟通了,然而当天下午,差不多就是八小时后,又一条彩信发来了,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风景画。凶手让周秀芳将qq号的头像换成这张图,并且名字改为“”。 “他要确定上qq的是周秀芳,”孔明月嘀咕着,“可这没意义啊,如果周秀芳报警了,警察在她周围,凶手也不会知道。” “他不在乎警察知不知道,他有把握不会立刻被抓到。但他要确保周秀芳看到他发的东西,而不是某个盗号的人,那样会麻烦。”周尧站在后面说。 “挺严谨啊这人。” 紧接着孔明月点开了桌面上的qq头像,登录已经失效了,重新输入短信里的密码后立马提示“密码错误。”孔明月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凶手改了密码,恐怕里面凶手的账号应该也没有了。 幸亏旁边技侦的同事及时说:“没事的,聊天记录都是存在本地,只要手机在,就算账号不在了,我们也能想办法复原。” “那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有完整的记录。还有那段视频尽力分析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推测环境地点的细节。” 把手机完全交给技侦之前,孔明月把彩信里那段视频转存了一份,反复观看。但视频分辨率很低,大概因为彩信的容量要求比较严格,必须压缩。加之绑在椅子上的两个人穿着都灰扑扑的,身上没什么亮色,就显得画面更模糊。两个人的动作都很少,只有轻微的颤动,看不出意识是否清醒。其中身材相对魁梧的那个确实很像秦二强,另一个看着也和秦立差不多。只是,除非秦立说谎了,否则另一个人不应该是秦立才对。 “这个人恐怕是凶手吧。”周尧指了指秦二强旁边椅子上那个麻袋罩了半个身子的人。 “何以见得?” “反正他不可能是秦立。你看这个镜头是固定的,一点都不抖,应该不是凶手拿着录的。他就是在骗周秀芳。” 孔明月不是不认同这个说法,她见过秦立两次,秦立比他父亲矮一点,比较瘦,没什么特殊,这样身材的男性一抓一大把,蒙上脸根本分不清。可是,一个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吗?假如凶手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要设这个局,不会有点准备吗? 反复播放视频,能看出来背景是有光线的,只是光线昏寐。镜头比例卡得比较小,看不到任何家具,地是白色光滑的材质,或许是某种革质,一般家庭应该不会用这种铺地面,地点应该不是民房。 很快技侦那边就把周秀芳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找回来了,他们也联络了互联网公司那边,把账号要回来了,里面对方的号码已经被拉黑删除了,是对方操作的,不过因为聊天记录在,也没有意义。互联网公司那边也提供了过去一段时间内对方账号登录的ip,全都是动态ip,无法锁定准确地址,而且每一次的距离都挺远,应该是有意为之,只能确定,凶手在本地。 聊天记录很简短,只有三小段,但内容却令人咋舌,凶手那种轻描淡写的冷酷残忍是孔明月当警察这么久都没有见过的。 “2月7日 19:53:42 你想干啥 19:54:15 我家没钱 不见山 20:00:52 不要着急,我不要钱,现在他俩也还活着,在等你一个选择。 20:02:01 什么选择 不见山 20:05:37 你的丈夫和儿子,只能活一个,你选哪个 不见山 20:05:41 1 不见山 20:05:52 2 不见山 20:06:04 3 20:06:51 你是谁阿我欠你什么阿我求求你放了他们” 不见山 20:07:12 我数到10,你不做选择,我就都杀了 不见山 20:07:23 4 不见山 20:07:38 5 20:08:04 让我看看他们 20:08:11 看看 不见山 20:08:23 好吧,再给你看两眼吧,反正是最后了。 不见山 20:09:48 【视频】 不见山 20:11:23 【视频】 不见山 20:14:48 【视频】 不见山 20:16:07 【视频】 ……” 凶手发过来的四段视频其实大同小异,都还是彩信里那个场景,只是两个人被绑的人单独出镜,镜头比例略有不同,但时间长很多。秦二强的那个视频,他在大喊大叫,嚷着“我要去厕所”,喊了好几分钟,从一开始语气还算嚣张,最后开始哀求,然后坐在椅子上尿了裤子。而“秦立”那个视频,他的脖子被绳套勒住,整个人好像都快被提起来,绳子延伸到上面,看不清挂在哪儿,看起来他毫无发声的能力,只是在哆嗦。 剩下两个视频,开始有一个男女莫辨的画外音,听起来应该是软件变声的。那个画外音似乎在问秦二强和“秦立”同个问题:“你和你儿子\/父亲只能活一个,你死,他就能活,你愿意死吗?” 秦二强没有正面回答,他先是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嚎啕大哭,开始求饶。而“秦立”毫无反应。 当然没有反应,那根本不是秦立。 “不见山 20:20:34 差不多看完了吧,那我继续倒数了。 不见山 20:20:42 6 20:21:01 等。等 20:21:12 我想想行吗 不见山 20:21:28 7 20:22:04 求求你求求你我想想 不见山 20:22:56 好吧,我给你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给我答案,否则 不见山 20:23:21 【视频】” 最后一个视频发完,对方应该就下线了,而这个视频只有五秒,是一只手把一个男人的头按在水里。 那个被淹没的男人的穿着乍一看确实和之前视频里的“秦立”差不多,但仍然看不见脸。可想而知这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在当时会给周秀芳多大的心理冲击,她可能一下就崩溃了。 第19章 杀人视频 在看完这一段聊天记录和视频后,周围一片死一样的沉默。 很显然这个凶手是在戏耍周秀芳,他每一次回答都故意间隔一点时间,不紧不慢,倒计时也是随意在喊,他的目的就是要击溃周秀芳的心理防线。他的目标是周秀芳本人,他的计划早就想好了,根本不会以周秀芳的选择为转移。 而周秀芳的每一次回复都是在不好用的手写屏上一个字一个字慌乱写出来的,很慢,而在这期间凶手每一次抢先说话,都像是将悬在她头上的刀又落下一点。 她能怎么办,她只能予取予求。 “视频是假的。”周尧调出最后一个将人按进水里的视频,“其他的不确定,这个肯定是假的。” 确实,这个视频像是一个什么影视片段,然后对服装做了一些修改,非常劣质的改动,就是遮了点东西上去,甚至能看见错位。但只是五秒,一闪而过,以当时周秀芳的精神状态,她不会也不敢细看。 孔明月又回放了之前的视频,也发现了一些剪辑的细节,比如问秦二强和“秦立”的那句话很可能是不存在的,只是同一句音频放在上面,凶手可能根本没有问任何问题。因为秦立没有被绑,秦二强应该是知道的,他的痛苦崩溃只关乎于自己。 不过这些技侦那边最后都会清清楚楚分析出来,他们也不用急,稍稍定了定神,开始看第二段聊天记录。 差不多是两个小时后,凶手出现了。 “不见山 22:24:08 你的回答是什么? 22:25:12 我不知道 不见山 22:25:52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你不回答,就算了,你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22:26:48 我选。选完就能回来吗 不见山 22:27:11 你选择救的人能回来,死的那个的尸体也会还给你。 不见山 22:37:35 你儿子说,你们两个都不会选他,看来果然没错。 22:38:42 我要我儿子 不见山 22:39:02 你确定? 22:39:19 是 不见山 22:40:22 好,等我一下啊。 22:41:16 你要干什么 不见山 22:55:48 【视频】 不见山 22:55:52 如你所愿。” 那段视频里只有秦二强的肩膀以上,应该还是绑在椅子上,有一双手臂从后面围上来,摘下了秦二强头上的麻袋,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秦二强脖子上划了一刀,那把刀很小,加之光线比较模糊,是见了血才看清刀。 然而视频戛然而止,后面应该是被切掉了。孔明月猜想,是凶手意识到这一刀没划好,而且秦二强反抗了,所以他不得不把后面的一段视频切掉。 即便如此,给一个普通人看杀他亲人的现场视频,是何等的冷酷且猖狂。 李毅站起来把桌上的一次性纸杯捏瘪扔了出去,大声骂了句“操”。 孔明月一动不动地坐着,面上看不出太大的波动,只是她的身体也很僵硬,肌肉紧紧绷着。就在这时周尧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握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情绪,继续看下去。 在那之后周秀芳就疯了,她不断地问我儿子呢,我儿子呢,可是凶手并没有回答她。后来凶手还给她发了一个视频,视频里秦二强躺在地上,前胸全都是血,应该已经死了。接下来凶手只和周秀芳说了一句“明早我会告诉你领取尸体的地方,你把尸体领走,你儿子就会回家”就下线了。 在确定了丈夫已被残杀后,周秀芳应该就彻头彻尾地相信了凶手的话。可她居然没有完全绝望,想来真是不可思议。人的意志力,有时候真是惊人。 转个清早,八点半多一点,凶手上线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段对话—— “2月8日 不见山 08:34:01 等下我会发给你一个地址。今天晚上十点来这里找我,领你丈夫的尸体。 08:34:47 我怎么带回来 不见山 08:35:23 那是你的事情,你不来也可以,但我不保证你儿子能顺利回家。 08:36:02 我去能见到我儿子吗 不见山 08:38:13 能。 08:38:46 你骗我 不见山 08:39:52 随你信不信 08:40:41 我儿子也死了吧 不见山 08:42:03 你爱信不信,今晚你来,我保你儿子没事,你不来也无所谓 08:44:24 我去 不见山 08:44:36 那我等你。不要耍花招,没用的。 08:45:17 我知道。” 这就是周秀芳手机里全部的聊天记录了,之后就是最后一条彩信,是一小块做了路线标注的地图,目的地是水产店,但路线就是周秀芳走的那条。也就是说,周秀芳在那里下车,穿小路过去,都是凶手安排好的。大概是觉得如果直接打车到水产店,目标太明显了。 周秀芳在决定赴约前去了超市,孔明月很难揣测她当时真实的想法,或许她只能想到超市那种地方,或许她认为警察一定会想到她在那种时候还去逛超市是奇怪的。她想要保留证据,她不服输。 但那时周秀芳应该已经知道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她不清楚凶手的目的,不明白为何盯上他们一家,不知道儿子现在是否还活着,她做着最坏的准备,想着最惨不过一家人一起去。她不敢事先报警,万一儿子还活着,她必须得考虑这个,所以她势在必行。 没有人在赴死的时候是不忐忑的,尤其是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残忍的凶犯,所以周秀芳九点多钟提前下车,给自己一点心理缓冲的时间,当她发现路边停着的车里有人,她的求生欲还是如花火般闪了一下。 可惜,她遇到的人不肯帮她,那一丝花火瞬间熄灭了。 最后她还是在十点左右到了案发现场,她至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好好地活着呢。 至此凶手的作案过程也算清晰了,技侦对那些视频做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有一些合成剪辑的部分,但很拙劣。不过由此可见,这个凶手是有一定的知识水平,熟练使用电子设备的。 只是视频的分辨率不高,要提升修复,在里面提取到有用的信息并不是那么简单。孔明月和技侦的主任聊了很长时间,她希望能尽可能分析出视频里的地点,从视频中还是能看到一些环境特征的,比如秦二强死的那一段,能清晰看到地板材质,如果再能推测出窗户的位置和大小,兴许可以知道是什么屋子。还有划伤秦二强脖子的那个视频里出现的手臂应该确实是凶手的,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特征。 孔明月让李毅全程配合技侦这边的工作,因为李毅也一直在寻找秦二强尸体发现地点和遇害地点之间的关系,如果技侦这边有什么线索,李毅可以第一时间去验证。 而这时周尧的电话响了,是秦立打来的。电话里秦立的语气有些虚浮,问:“我有点事情想和你们说,方不方便?” 周尧朝正在和其他人说话的孔明月招手,用嘴型说“秦立”,孔明月没问什么事就马上做了个“ok”的手势。 “好,我们过去找你。”周尧说。 孔明月和周尧马上去见秦立,这次秦立给他们看了自己找到的qq聊天记录。 “这是我现在能找到的聊天记录,不太全了。我和这个人聊了很长时间,我是真拿他当朋友,和他说了很多自己的事。”秦立沉声道,“我知道他是本地人,我还约过他喝酒,只不过一直没成行。” 孔明月看了一眼那个账号,虽然很长,她却一眼就认出来就是和周秀芳聊天那个号码,只不过名字不同。看聊天时间,这个人居然已经在秦立身边埋伏了大半年了。 而秦立的聊天记录并没有一开始的,所以也难以搞清楚凶手究竟是在网上偶然得知秦立的家庭状况,还是故意接近秦立。 “你给他发过自己的照片吗?”孔明月问。 “没有。都是男的,发那个干啥!” “那你们聊天时,有说过喜欢什么衣服之类的吗?” “里面应该都有,”秦立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应该有说过今天买了双鞋之类的闲话吧。” 那就是了。凶手只要知道秦立的一点点穿衣打扮,就可以让周秀芳相信那是自己的儿子。 到此处案件也算清晰了,凶手在全部计划好之后先顺走了秦立的手机,也差不多是那前后用一些他们还不知道的方法绑架了秦二强,然后开始给周秀芳下套。 至于凶手为何不直接绑架俩人,还未可知,孔明月猜测或许是因为秦二强喜欢乱跑,但周秀芳不会,她的行动范围就是家附近,熟人多,不好下手。不过又或许,凶手只是想这么玩罢了。 “你为什么现在才愿意给我们?”周尧不解地问秦立。 “我真不觉得是他!上次你们问我,我才有一点疑心,因为那几天他一直没上线。可我就是觉得不会的,所以我回去又试着联系他,发现他突然把我删了。幸亏我在记录里找到了他的号,结果发现他头像名字都换了,名字变成乱码了,头像是纯白的。我这才觉得不对劲,思来想去,可能真的是他。” 秦立心慌意乱地说:“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耽误你们事情了……可我不明白,我这个人没钱没势什么都没有,他骗我什么啊!他为什么要盯上我们家啊!” “他盯上的是你的痛苦与埋怨。”周尧淡淡地说,“他没有骗你,他在替你报仇,不是吗?” 秦立呆在那里,像块石头。 孔明月对周尧挤眉弄眼,让他不要这么和受害者家属说话。随后安抚秦立:“这些我们拿回去研究,现在至少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我们肯定会尽力寻找的,等我们消息。” “我没想他们死……我是不喜欢他们……可我没想让他们死……我没想让他们死啊……”秦立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他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起来。 孔明月弯腰想安慰,周尧却拉住了她,默默摇了摇头。 他们回到车里,周尧才开口:“哭不是什么坏事。” “你这算什么以毒攻毒。” “你不会哭吗?” “会啊。”孔明月发动车子,想了想,“不过确实很久没有了。” “那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孔明月瞥他一眼:“你查户口啊?” “随便聊聊嘛。” “上一次……” 是因为一个案子,也是因为她妈妈。 第20章 新的案子 算起来是一年多以前的一个案子了,一个结了婚的女人突然回老家探望父母,然而父母和哥哥嫂子孙子住在一起,为难地说“家里没有你住的地方”,最后把她赶到门口小旅馆去住了。 女人非常伤心,因为他是为了躲避家暴的丈夫才回来寻求父母庇佑,却发现天下之大,似乎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屋檐。她夜半醉酒,被陌生人带到旅馆侵犯,后来她报警称对方强奸,对方却一口咬定她是自愿的。 这种案子很麻烦,各执一词,只能看有没有其他目击证人的证词,再加上细枝末节的推论,看法院最后怎么判。案发后男方那边倒很逍遥,父母老婆都相信他,觉得他是被冤枉的,他的父亲还在警局里嚷嚷一定是女方勾引在先,儿子只是犯了个错误。可女方从亲属那边得到的只有指责和压力,所有人都嫌她丢人,骂她非议她替她道歉,逼她撤案接受和解。 一开始女人还算坚强,孔明月和检方也一直在鼓励她,但在开庭之前,女人自杀了。她留的遗憾是——我从出生就输了。 这件事让孔明月十分沮丧,回到家里,母亲看她状态不对,就问她怎么回事。她没有说,只是靠着母亲的肩膀,想着人活一世,若是从一开始父母那里都无法获得爱,又要去哪里寻找爱呢?婚姻吗,婚姻的实质说穿了是经济合约,爱情的多巴胺消失得比什么都快。 孔明月不得不去猜测母亲的人生,孔来儿从未提起过父母,只是偶然提过有个姐姐,可当孔明月提出要去找找时,孔来儿拼命阻止,说不找了,不知道就可以当作过得好。她想母亲的童年一定不好过,一对盼望着儿子的父母,怎么能给女儿百分百的爱,而后嫁给她父亲,大约也不是什么良人。 在生育她之前和之后,孔来儿一直都在吃苦,虽然孔明月在拿到退伍费后在其他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坚持买下了一间小房子,日子多少好过了些。可是她能感觉到,母亲仍旧惶惶不安,总像是担心坏事会来。 “妈,我要是一辈子不结婚,你会觉得我奇怪吗?”孔明月打着简单的手语问孔来儿。 “不会,要是遇不到好人,那就不结。”孔来儿飞快地比划,“只要我活着,就陪着你。有天我不在了,我也知道你能过得好。” 这时孔明月的鼻子突然酸了,她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女人,也是为了母亲身上近似的苦难,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这世上的轮回很多都是因为自己受过苦,所以也非要拖着他人品尝一下,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可母亲没有,孔来儿将自己经历过的苦难藏得死死的,只给予她爱与陪伴。 “妈妈,你想不想改名字?”孔明月突然有了这个主意,“随便改一个你喜欢的字。” 孔来儿大概知道她怎么想,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老了,也没什么人记得我的名字,不麻烦了。” “你一点都没老,你还能陪我很久很久呢……” 孔明月伸长双臂环着妈妈,把脸埋在妈妈肩头默默掉了泪。 那应该就是她最近一次哭了。 “你呢?”孔明月说完以后,把问题抛回给了一旁的周尧。 周尧沉默良久,低声道:“很多年前了,应该是我妈走的时候。” 关于周尧的家庭状况,孔明月是知道的,毕竟入职背景调查必不可少。周尧的经历是有点特殊的,大家也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这次也一样,孔明月等了等,看周尧自己想不想说,发现他似乎并没有聊母亲之死的想法,就主动换了话题方向。 “既然母亲走得早,又何必要和父亲把关系闹得那么僵。” “不知道怎么相处。”周尧一直歪头看着窗外,把后脑勺留给孔明月。 “你后妈不好相处?” “倒也不是。我就是不明白,我妈没走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家挺幸福的,我父母关系也很好,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拌嘴。上学的时候周围好多同学家长离异,那时候我还骄傲呢,我觉得我家真好。”周尧胸口起伏很大,却控制着没有发出叹气的声音,“可我妈才死了两年多一点,我爸突然再婚了,完全没跟我商量。他说是突然遇到了有感觉的人,闪婚的,我不信。可假如他们已经偷偷交往了一段时间,那么到底多久呢,是不是我妈刚死就开始了呢,我根本不敢想。假如我妈是病死的,或许我也能理解,可不是啊,我那时候都还没彻底接受那件事,他居然已经可以和其他人谈恋爱了!我更不理解的是所有人都跟我说两年多已经很长了,这很正常,是我不懂事。我确实不懂,人和人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我以前引以为傲的家,是靠什么维系的。” “那之后你就不和你爸走动了?” “我尝试着接受,可我没办法看着他们在我面前那样相亲相爱一家人,就像从前他和我妈一样。我看着觉得不真实,就好像角色扮演,那个人不是我爸。” 周尧终于把头回正,他将情绪全部逼了回去,只剩下眼底一丝阴鸷。 “我们少见点面,对彼此都好。反正他现在也有孩子,不需要我。” 沉默了片刻,孔明月说了句:“哦。” 周尧反倒是愣了,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问:“你这人怎么回事?谁会在这种时候说句‘哦’啊?” “那我要说什么!”孔明月不以为然地说,“跟着你骂你爸?我又不认识他,再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嘴上抱怨一下,内里还是父子情深。我要是说‘你该理解他’,你又要不高兴。” “你这个人真是……”周尧笑着摇了摇头,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心情转好了,“我倒想看看这世上有什么事能让你失去冷静。” “你盼我点好不行吗!”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公安局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远远能看见熟悉的楼了,孔明月放在档位旁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瞄了一眼是局里人。 “你接吧。” 周尧拿起孔明月的手机,按了免提。 “孔队,有新案子。”电话里说。 孔明月皱了皱眉:“别的组不能接吗?” “大家手里也都有活儿,而且……案子好像有点特殊,最好还是你过去看一眼。” “特殊?怎么特殊?” “报案人说,他钓上来一块人皮。” 第21章 一只耳朵 反正已经到局门口了,孔明月干脆停了停,直接捎上了陈礼和助手,再奔现场。 在路上陈礼说起秦二强的毒检结果出了,体内确实有镇定剂的成分,但含量不算太高,不知道是否和动脉大出血后血量骤然减少也有关系。 这个结果虽然可以完善证据链,对实际破案却没有太大帮助,毕竟含镇定成分的药物太多了。 现场已经有附近的民警做了封锁,孔明月一到就被引至发现人旁边。是个年岁不小的大爷,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身旁放着水桶和鱼竿,应该是来江钓的。大爷看着体格不错,只是一脸菜色,看来吓得不轻。 “大爷您好,”孔明月弯腰和他说话,“我是新麦区刑侦大队的警察,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哦、哦……您好、您好……”大爷慢了两拍才站起来,想和孔明月握手,手伸了一半又收回去了,有种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的感觉。 孔明月转身问陈礼:“你那有消毒的东西吧,让大爷擦擦手。” 听她这么说,大爷的面色才好了些。 “东西呢?”陈礼递过浸了酒精的纱布,顺便问。 大爷眼神迟钝地往江边一处飘,似乎看都不敢看。他们转头望去,看见一块白白的东西扔在光秃的草地上。 “我先过去。”陈礼说。 孔明月点了点头。 “大爷,您把您钓到的经过和我们说一下。” 于是大爷开始讲述不久之前发生的事,他像往常一样在江边垂钓,一开始都挺正常,钓上来的大鱼留下,小鱼就放了,直到他起一支空竿想要补鱼食,就看见钩子上挂着一块白花花的东西。 他岁数大了,眼神不济,起初没当回事,以为是塑料袋,现在水流污染越来越严重,河里啥都有。他甩回竿,想把东西扯掉,手一握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滑滑黏黏的,像一块腐烂的肉。 不对,那就是一块腐烂的肉。 当他认出那是一块人皮,上面好像还有耳朵的轮廓时,他吓坏了,扔下东西连滚带爬跑出好远。这时旁边钓鱼的人也围了上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都吓得不轻,其中一个人想起报警,这才报了警。 记下了相对准确地钓起时间,定下大爷当时所坐的位置,也记下了当时所有在场人员的联系方式,孔明月先让大爷回去了。 她一扭头,倒是发现陈礼那边好像少见的犯了难,她确认勘查过的安全区域,走过去问陈礼:“看出啥没?” “这有啥可看的呢?”陈礼撇了撇嘴,“就一耳朵。残肢我见过不少,这破了体积最小的记录了。” 确实就是个耳朵,连带着脸上的一部分皮肤和少量毛发根部,很薄,加之泡水时间过长,耳朵前面一部分轮廓都不清晰了。唯一明确的标识是耳垂上还挂着个小小的耳圈,已经氧化很严重了,不过看着不像银的,可能就是普通金属。 “这款式,男的也会戴吧?”孔明月回头问周尧,刚好看见周尧做出张嘴做出要吐的样子,一看见她回头,居然硬要往下咽。 孔明月皱着脸说:“想吐就吐,咽回去更恶心。” 周尧憋了几秒,还是从口袋掏出袋子,跑远去吐了。 “还以为他长进了呢。”陈礼说。 “嗐,一般人也没啥机会见识这场面。” “带回去验dna吧,看看库里能不能对上,要是刚好有报失踪的就是运气好,不然可就麻烦了。” 孔明月点了点头,站起来望向面前滔滔江水,一艘小型轮渡刚好经过。她不禁发出疑问:“你说会不会是螺旋桨凑巧把这一块绞下来了?” 这条江水贯穿凌江市,几乎可以说是城市的核心。虽然凌江不算旅游业发达的城市,但外地人来了,可游玩的地方也基本在江两侧,所以江上日常大小轮渡,渔船,都很多,水下的电动螺旋力量是相当大的,胳膊腿都能割断,别说一块皮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出现的残肢。 “我知道理论上可能,”陈礼的表情还是有点为难,“但这么薄一片确实有点太巧合了。这样吧,我想办法做个模拟测试,看看边缘状态是不是一样。” “行。那现场差不多就先回吧。” 回到局里,先把dna送到库里去比对,孔明月做了之后的分工,让李毅继续盯着上一个案子。这个如果能知道死者是谁,应该不会太难查,她带着周尧跑一跑就是了。 这期间他们看了秦立给的qq聊天记录,意外地发现凶手居然是个开朗健谈的人,或许他是伪装的,可他和秦立说话的过程里确实非常真挚,和与周秀芳对话时判若两人。他们就像普通朋友,无话不谈,秦立确实说了非常多家里的事,凶手也说了一些,只是他说的那些从局外人的角度,一看就是编的。 “每当秦立说起家里的事,他就拼命地附和,煽风点火。” 在周尧看来,与其说秦立本身对父母多有抱怨,不如说是凶手引导的。原本秦立或许只有三分恨,但凶手以一种“同路人”的语气去“分析”秦立父母的问题,他说得头头是道,秦立开始对号入座,忍不住越说越慷慨激昂,三分恨表达出九分。 “秦二强,包藏祸心……”周尧小声嘟囔着,“周秀芳助纣为虐,提线木偶……” 这些词,都是聊天记录里凶手对秦立说过的,而那时秦立也认可。凶手何其歹毒,他几乎都要把自己的作案方法告诉秦立了,就是要让秦立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是为他。 凶手自认为是在做“好事”,怀揣着“英雄主义”。 然而他只是一个残忍的歹徒罢了,他明明已经通过周秀芳的选择感受到了母亲对孩子的爱,他就是凭借这个才能确信周秀芳会按他说的做,才可能成功,可他也没有停手的意思。 嗜杀的人,总爱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周尧最恨的就是这一点。 周尧打开自己的本子,开始试着去整体凶手的心理画像:年轻,不超过四十岁。有一定的知识水平,至少是比较跟得上时代。经济水平不算差,应该有相对稳定的工作。工作中或许可以用得上工具刀,这句后面加了个“?”。憎恨父母,童年应该有阴影,受过磨难,父母大概率不在人世。心思缜密,日常为人亲和,长相中等偏上。作案是为了“惩罚罪恶,救人于火海”,所以希望别人知道,一定会通知那个“被拯救”对象。有表演欲,能从其中获得快感…… 一旁的孔明月歪头看见他在写什么,大概明白他想做什么,并没有出声打扰。 她先安排了人,还是试着在发现那块皮肤组织的附近打捞看看,万一dna和库里比对不上,没人报案,找不到尸体怕就要变悬案了。 第22章 失踪男孩 好在很快有了消息,那块皮肤上提取的dna与一个失踪人口相匹配。大约两个月前,一对中年夫妻到派出所报案,说自己的儿子失踪了,当时他俩也留了dna,多方比对,确认无误。 失踪者名叫林川,男性,23岁。是个在读的大四学生,按理说夏天就该毕业了。 林川念的大学不是什么重点高校,管理并不严格,而且已经是大四,他家又不在本地,所以林川有一阵子没在学校出现,都以为是逃课去哪里玩,或者是回家了,老师也没有想过通知家里。不过时间久了终归会觉出不对劲,尤其是接近期末考了,他亏课太多,校方这才试着联系林川父母。 结果他父母以为他好好上学呢,对此一无所知。他们的说法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喜欢父母过多干涉生活,他们很少打电话,日常发信息林川也是看心情回复,所以他们没有多想。 等到林川父母报案,距离林川从学校消失已经将近半个月了。只不过林川毕竟是成年男性,而且身边的人都觉得他没有轻生的念头,所以说实话,这个失踪案的优先级并不高。接案的派出所大约也应该查了,不过反正至今是没找到人。 直到这只耳朵被钓起来,应该可以断定林川人是不在了。 只是现在只找着这一片,家里人得多难接受啊,孔明月决定先查一查看,顺便找完整尸体,实在不行再联系林川父母。 她带着周尧先去调了当初报林川失踪的记录,也和负责的警察聊了聊。当初报案时学校也来了个负责人,当时林川父母情绪激烈,说自己的儿子是个好孩子,从不惹事生非,复读一年才考上大学,现在出事都是因为认识了一个女人。他们声称一定是那个女的害了他们儿子。可警察查了林川失踪前的通话记录和金钱进出,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孔明月他们又去了林川的学校,见到了林川的辅导员,在得知林川可能真的遇害后,辅导员显得格外错愕,看起来她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孔明月向她打听了林川的个人情况,从辅导员的嘴里听说的,和父母嘴里说起的仿佛是两个人。 辅导员说林川自入校就无心学习,他们这虽然不是什么名校,好歹是个正经大学,大家考进来,也还是希望有个文凭将来好找工作的,更何况大四也还会安排实习。可林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经常带着其他人一起逃课。但林川这个人擅长交际,有几分小聪明,几句话就能和人打成一片,混迹于社团,和高年级低年级都很熟,还做了不少拉帮结派欺负人的事。 不过林川属于比较识时务,嘴甜,会哄人,教训他,他立马就道歉,所以也没闹出过什么大乱子。只是老师们都不喜欢他,觉得他可能难毕业。正因如此,毕业前林川消失,学校里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不想念了,不认为真会出什么事。 “听说他有个女朋友,名叫宋熙?”孔明月问起之前林川父母指责的那个女同学。 辅导员说:“对,他们确实谈过恋爱。大学恋爱自由,我们也不好多过问,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宋熙现在在学校吗?” 其实孔明月问完就觉得不对,辅导员只管这一批学生,未必知道别的专业别的年级的学生的事。 没想到辅导员马上回答:“她不在。” 孔明月面露疑惑。 “林川失踪后,他父母来学校闹过几次,”辅导员直叹气,“宋熙觉得在学校里的待不下去了,先办了休学,有一阵子没来了。” 虽然老师说得轻描淡写,但孔明月能到猜到当时的情形,遭遇这种事女生是有口难辩,即便不关她的事,她会被卷入舆论风暴中,不如先躲了。 恋爱这种事老师恐怕不知内情,于是孔明月找辅导员要了和林川相熟的室友的联系方式,并且知道了宋熙的专业班级。 “你先去找宋熙的老师问一下她现在的情况,宋熙的联系方式换了,不过老师那边应该有,你问清楚。”走出教学楼,孔明月对周尧说,“我去找那个男生聊聊。” 周尧点了点头。 孔明月联络了林川的室友,男生就在学校,很快就出来碰面。俩人在宿舍楼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下,孔明月问了些寻常的问题。 她从林川室友的话里能听出即便是朋友,仍旧对林川有很大意见,室友说林川这个人比较鸡贼,在人前爱打肿脸充胖子,实际上又抠门得很,大家吃饭aa制的时候总爱自动抹零,少分摊钱。找他要,他还要怪别人斤斤计较。 不仅如此,林川还爱背后说人坏话。他们寝室有个家里条件很好的同学,总是一身名牌,但人家也没有特意炫耀过。林川总说自己家里条件好,学人家买同款的球鞋,谁都看得出来,他之后半个月都没钱吃饭。后来可能是听见了谁在说他,林川脸上挂不住,就开始造谣说那个同学家里的钱不是正道来的。 提到林川和宋熙恋爱,林川的室友话更多了,一直在为宋熙鸣不平:“他死缠烂打了大半年,天天上宋熙上课的教室外面,女宿外面堵着,宋熙脸皮薄,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答应了。谈了有个半年吧,林川没少和我们说宋熙的不是,说宋熙市侩,虚荣,爱花钱,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是处。可等宋熙和他提了分手,他不干了,他非说宋熙是外面有人了,才甩了他。” “他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什么时候分手的?”孔明月问。 “大约是大二的上学期快结束那会儿在一块的,大三一开始宋熙就跟他提分手了。” “他不接受?” “可不!直到他失踪,他也还是没接受。” “啊?这么久?” “有一段日子感觉他快放弃了,结果后来他发现宋熙有了新男朋友,一下就炸了,跟着了魔似的,我们当时都怕会出什么事。” 说着林川的室友掏出手机,调了一个网站页面给孔明月看,“这是林川的主页,您看看他都发些什么吧。” 孔明月接过手机,看了两眼就开始皱眉,林川把宋熙的照片,学校专业班级全部大喇喇地放在了公开网站上,控诉宋熙脚踩两条船,最后选择有钱人。而且这样的东西,林川已经发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也有不少人跟他呼应,在骂宋熙。 “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孔明月把手机还给林川室友。 “学校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吧,还不止这些,其他网站也有。其实林川失踪之前,宋熙在学校就已经待不下去了。” 虽然同情宋熙的处境,但这个时候孔明月想的更多的是,这样一来,宋熙就有杀人动机了。 “在林川失踪后应该也有警察来过学校吧,你当时有把这些事告诉警察吗?” “当时警察没找我们,都是老师来问我们,反正我没说,别人说没说我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你当时不说呢?”孔明月问。 “那时候我们不觉得林川真会出事,我们私底下还觉得他是故意的,就是为了给宋熙找麻烦。再加上他父母来学校闹,弄得很多人都不满,我们就没提,反正警察想查也能查到嘛。” “我知道了。麻烦你把你知道的林川的社交账号全都告诉我。” “好。” 把那些网址和林川的账号记下来,孔明月去和周尧汇合。虽然不知道密码,不过也不太重要,她在意的是林川都发过什么,那些时间点是不是可以抓到什么线索。 那边周尧也拿到了宋熙现在的联系方式,并且已经打了电话,在电话里周尧明确说了林川可能已经遇害,宋熙听起来挺害怕的。 有一点周尧比较在意,当周尧提出要找宋熙问话时,宋熙想约在外面,是周尧坚持说要去她现在的住处看一看,宋熙才说出地址。 “倒也不怪她紧张,”上车之后,孔明月把她记下来的东西扔给周尧看,“你自己上网看看就知道了。地址告诉我。” 听到地址后孔明月麻烦发动车子,周尧问:“你哪儿都认识啊,都不用查一下吗?” “认路是警察最基本的,你要是路盲,就好好练练。” “噢……”周尧低头随便打开一个林川常用的社交论坛,搜索林川的账号,马上就看到了林川发的东西,也皱起了眉头,“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他这样也违法了啊。” “普法教育任重道远啊……” 孔明月默默地叹了口气:“不过一面之词不可信,我们去听听另一个当事人的说法。” 到了宋熙说的地址,敲了好几下门,一个女孩才慢吞吞地把门开了个手掌大的缝。确实是个漂亮姑娘,只是脸色不好,面带愁容。 “别害怕,我们是警察,只是来问几个问题。”孔明月把证件亮在门缝处,“你可以仔细看看,或者打个电话核实,都行。” “不用了……” 宋熙慢慢后退,打开了门。 进屋之后孔明月和周尧的第一个感觉都是,这房子没有人气儿,过于空荡且一尘不染。 第23章 封锁谣言 等孔明月和周尧坐下,宋熙拿饮水机下的一次性纸杯给他们倒了两杯水,自己缩在沙发转角的角落里。 她看起来过于紧张了。 “这房子你一个人住?”孔明月试着打开局面。 “嗯。” “是家里的房子?” “不是……是个朋友的,借我住一住……” “我们刚从你学校回来,也听说了一些事,我们必须要和你聊聊。”孔明月柔和地说着,“因为这是个命案,很严重,你能理解吗?” 宋熙终于抬起了头,却不停抠着指甲,弱声弱气地说:“之前说他找不着了,警察就来找过我,我该说的都说了,真的跟我没关系。” “你最后一次见到林川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日子了,我一直躲着他。” “为什么?” “因为……他一直不接受单方面分手,非说我们没分手,我交了现在的男朋友后,他就一直骚扰我,我每天都得躲着他走。” 说到这儿宋熙露出一点要哭的表情,看来那段经历至今仍令她心慌。 “你能和我讲讲你和林川的恋爱经过吗?” “没什么可说的吧,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想到宋熙拒绝得很干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答应和他在一起,那时候我想也许他真是好人,他真的很喜欢我,都是假的……” 就在这时宋熙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就露出烦厌的表情,直接关了机,把手机扔到了沙发垫缝隙里。 周尧在孔明月身边扇了扇手里的本子,意思是要不要问那些事,孔明月心念一动,微乎其微摇了摇头。 “你觉得林川可能得罪什么人吗?”孔明月只是常规问法。 “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这问话是进行不下去了,宋熙对林川的事都太抗拒了。说白了就是林川死了对她是好事,她自然什么都不会说,省得麻烦,必须得有个关键的东西让她开口。 “那我们就先回去,”孔明月率先站了起来,“不过这段时间请你开着手机,如果有问题我们还会找你。” 宋熙耷拉了下眼帘,就算听见了。 孔明月和周尧往门口走,她突然停下,又回头审视了一下这个屋子。她这个举动,吓得宋熙后退了半步,瞳孔里闪过一丝惊恐,周尧注意到了。 “这个房子……”孔明月迟疑着问,“新装修的吗?” “没有!” 宋熙下意识回答,可孔明月看着脚下泛着光的瓷砖,面露疑惑,她又知道瞒不住,又说:“装了一点,换了点新家具。” “朋友的房子?还给你装修?” “……是我男朋友的房子。”宋熙艰难地说了实话。 “你们同居了?” “没有!”宋熙慌忙摇头,“我暂时不想回家,他家正好有间空置房子,我就借住一下。他也就偶尔过来吃个饭,不留宿的。” 孔明月笑了笑:“你不用那么紧张,我随口问问。” 从宋熙处出来,周尧才说:“这姑娘不对劲啊。” “还用得着你说。” “可是她不对劲得太明显了,倒看不清楚了。”周尧问,“刚才为什么不直接问她网上那些事?” “问了能怎样?我们现在没有证据指向她。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是受害者,如果她真做了什么,她不可能因为这些事就说实话,反而可能编一个理由。只要这个谎话说死了,她就会咬定不改,到时候我们更麻烦。”说着孔明月打了个电话回局里,让人去查宋熙住的这栋房子的信息,由此查到宋熙现男友的身份,“我们先回去,让她自己先慌一下,之后咱再回来。” 周尧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现在更加理解李毅那句话了,孔明月天生是干这行的。 很快,宋熙现男友的身份就查出来了,那个男人名叫安旭,比宋熙大五岁,是个上班族了。安旭家境不错,而且学历,工作,都不错,确实比林川优秀得多。 一帆风顺的人往往心理承受力比较差,也更加怕麻烦。孔明月让周尧去给安旭打个电话,不用多说,就问问他是否认识林川,是否见过林川,并且暗示警察可能会去找他。 周尧按孔明月说的打了电话,安旭倒是比宋熙稳定得多,大方承认认识林川,很讨厌林川,他愿意和警察碰面,但希望警察不要再去打扰宋熙。 电话打完,孔明月马上安排了一个人去宋熙住处楼上待着,看安旭今天会不会过去。 在这期间她和周尧仔细看了林川的社交页面,发现林川不止将宋熙的个人信息公开,指责她嫌贫爱富,脚踏两只船,还造谣宋熙私生活不检点,经常勾引男同学男老师。网上很多人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和林川互动着,说着要“讨伐”宋熙的话。 甚至林川还将宋熙的电话编成色情广告,可想而知,宋熙受到了严重的骚扰。 孔明月想到今天说话时宋熙看手机的样子,突然有点生气。 “先做证据留存,然后想办法联系这些网站论坛,能锁主页锁主页,能删帖就让他们删帖。”孔明月交代下去,“查一下宋熙的通话记录,揪两个那种频繁出现,有骚扰性质的出来,警告一下。” 很快在宋熙楼下盯着的人就送回消息,安旭果然去了。 “他俩真的有事。”孔明月和周尧对视一眼,心下都了然。 现在这个案子想要破局,必须得找到最晚一个见到林川的人。之前林川父母报失踪时,没人知道林川失踪多久了,因为没人给警察确切的线索,警察只能从学校往外查,最多查查车站,不可能盲目地查全市的监控,自然找不到人。 而孔明月安排去捞尸的队伍也一无所获,她下令暂停,一方面是不想在没线索的时候继续浪费人力物力,另一方面是她突然有点怀疑,尸体是否真的在水里。 警察介入删帖速度还是很快的,没多久那些转载出去的页面就打不开了,林川个人主页也都开启了屏蔽,只是保留账号,但不会被搜到了。 孔明月觉得这样再去见宋熙,至少宋熙的态度会好一点,不过想让宋熙说实话,可能还缺点东西。 “不管他俩藏着什么秘密,今晚他俩见面,一定会对一个说法。”周尧滑着椅子,凑到孔明月跟前,低声说,“我有个办法,你得配合我演戏。” 听完周尧的计划,孔明月略有些犹豫。这样可行,但这样算耍诈。 “这不算诱供啊,这只是审问技巧。”周尧理所当然地说。 “你跟我讲审问技巧?” 孔明月哭笑不得。 不过转念想想,有时候为了听到真话,必要的手段还是要使。再说了,那俩人也不一定是凶手,人总是趋利避害,他们不愿意开口或许只是讨厌麻烦。 审问是一种心理攻破,虽然周尧没有经验,可他确实专业对口。 “行吧,我配合你。” 听孔明月这样说,周尧的嘴角不自觉往耳朵根扯。 第24章 耍一点诈 第二天孔明月和周尧没有提前联系,直接到了宋熙住处。 虽是突然到访,这次宋熙看起来倒是沉稳了许多,人也有点精神了。进屋之后,孔明月直奔主题:“其实林川做的那些事,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已经通知网站,让他们尽可能封锁谣言,你可以试着搜搜看,大部分都没有了。而且之前骚扰你的陌生人,我们也联络教训了几个,慢慢会好的。” “真的……?” 宋熙不敢置信地看着孔明月,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真的。我还特意跑来骗你啊?” “谢谢、谢谢……”宋熙并没有马上去看手机,这段时间她对手机有了恐惧,“我自己试着投诉过一些,可没多大用。” “为什么不报警?” “我不觉得有用。而且林川那个人,你越理他,他越来劲儿。我总以为我忍一忍,他厌烦了也就好了。而且如果报警,我就要自证,我该怎么自证,到最后丢人的不还是我吗!” 听宋熙这样说话,孔明月放心了一点,他们可以正常交流了,这代表宋熙心里的防备确实减弱了。 “所以,你应该有想过,如果林川永远消失就好了吧?”就在这时,周尧突然开口。 他这个问题把孔明月都吓了一跳,更别说宋熙了。宋熙呆了好几秒,才猛地摇头:“没有、没有……” “他随便问问。”孔明月唱白脸,“你和你现在的男朋友,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和林川分手半年之后,我有一次去超市买东西,掉了手机,是安旭捡到还给我的,我们是那样认识的。可是林川死活都不信,他非说我是脚踏两只船。”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如果你真的没有杀害林川,就早点回学校上课吧,别耽误毕业。” 虽然宋熙想要表现平静,可当她听见“杀害”俩字时瞳孔还是僵了一下,周尧捕捉到了。 就在这时孔明月的手机响了,她说着“不好意思”站起来走远了一点,不过仍然在宋熙能听见的范围内。她“嗯、啊”了两声,挂断电话坐回来,略显无奈地对宋熙说:“到了这会儿,你为什么还不愿意和我们说实话呢?” 她突然这么一问,宋熙明显懵了。 周尧冷冰冰地开口:“事实上,在我们来之前,安旭已经被我们请到局里了。” 宋熙无比震惊,脸上仿佛写着一个巨大的“什么”,音调都提高了:“你们找他干什么!” “我们只是例行公事,目前看来林川和你的关系最为复杂,而安旭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和林川也有交集,我们肯定要找他问话。只要他能说清楚,他最后一次见到林川是什么时候,就没事了。” “他、他……”宋熙完全慌了。 “你别急。”孔明月试着安抚她,“刚才我同事给我打电话,说安旭都照实说了,这也不是多大事啊,你瞒什么呢!” 宋熙天人交战,她并不知道自己愣了多长时间。而在孔明月和周尧眼里,那时的她眼珠发颤,手指不断在抖。 “他说了什么?”宋熙问。 “他说了和林川的事。” 孔明月模棱两可地答。 没想到宋熙立马对号入座,嘟囔着:“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我就是……” “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我也不想逼你。”孔明月语重心长,“但我们毕竟要破案,你不说,我们只能找安旭,没办法。他挺配合的,应该也是想保护你。” “我也想保护他啊……” 宋熙垂目抠了半天指甲,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不说是不想给安旭添麻烦,不是因为心虚。” “你只有说出来,才不算心虚。”周尧说。 “在林川失踪之前,安旭和他打了一架。” 宋熙的话一出口,孔明月和周尧的背同时挺直了。但他俩面色如常,不能让宋熙感觉到他们震惊。 孔明月甚至还点了点头:“嗯,然后呢?” “我不知道然后。”结果宋熙突然转折,“那时候安旭知道林川在外面怎么说我,特别生气,非要找林川理论。我拦了一阵子,结果还是没拦住。我只知道他俩打了一架,那天安旭还受了伤,他说林川也受了伤。那之后我就再没有林川的消息了,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在那之后失踪的。后来都说林川失踪了,他爸妈也找我,警察也找我,我很害怕,也很委屈,我只想着绝对绝对不能再给安旭惹麻烦,所以我和谁都妹说这件事。” 孔明月抓耳挠腮,心里起急,她真的很想把时间,地点,怎么打的架,哪里受伤,一口气问个清楚。可她要是这样追问,宋熙马上就会知道他们是诈的,会有点麻烦。 不过有了宋熙的这个证词,再去问安旭就简单了。 “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亲眼看见安旭和林川打架,只是知道有这个事儿,是吗?”孔明月确认了一下。 宋熙微微卡顿,缓缓点了两下头。 “好,那先这样。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只要你们说的是实话。”孔明月和周尧对视一眼,俩人准备离开。 宋熙站起来,焦虑地问:“那个……安旭能放了吗?” “我们问完,会有判断。” 从宋熙家楼上下来,周尧马上说:“赶紧先把安旭带回去,不然她一打电话就会露馅。” “这还用你说啊,你现在去找人就已经晚了。”孔明月双手插兜,潇洒地快步走,“刚才假装打电话时,就已经发信息让他们去找人了,现在安旭应该已经在去局里的路上了。” 周尧在一旁撵着孔明月的脚步,竖着大拇哥。 等他们回到局里,安旭已经到了,孔明月给周尧使了个眼色,说:“你去审,我在一旁听着。” “真的?”周尧有点受宠若惊。 “你不是跟我谈什么审讯技巧吗?来,让我看看。” “得嘞!” 周尧摩拳擦掌,一个健步就推开了安旭待着的那间审讯室的门。 第25章 情感迷局 突然被带到这里,安旭显然很吃惊,一看见人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问:“请问,我犯什么法了吗?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你别紧张,”周尧拉椅子坐下,轻描淡写地说,“别的屋都有人,只能委屈你在这屋待一下,不是没上戒具吗,不算审问,就是问话。” 安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没见镇定一点。 “你们要问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刚见了宋熙,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 “一切?”安旭眨了眨眼,“她说什么了?” “你和林川的事。” “我和林川……有什么事啊……”虽然安旭也有一点慌乱,不过他没有立刻表现出错愕,他好像不太相信宋熙已经说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说清楚就好了。这是人命案,不可能草草了事,你们说不清楚,我们就总要找你们,你们也烦,是不是?对你工作影响也不好吧。”周尧不慌不忙地说,“而且,我们帮宋熙删掉了林川之前发的那些东西,她很快就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只要你们说清楚。宋熙已经想通了,可如果你不配合,她说的话就不能算数。” 孔明月自进屋起就抱着臂靠墙站着,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相信周尧能搞得定,最关键的是她有种感觉,普通的问话兴许不管用。 听到周尧这样说,安旭明显动摇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有那么几秒的沉默。等他再抬起头,面色就轻松很多。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不想说是觉得没必要说,林川生死本来就和我们没关系。”安旭说。 “有没有关系是我们警察判断。” “好吧。其实没什么,就是我和林川曾经打过一架,后来听说他失踪了,宋熙怕给我惹麻烦,我们就商量着跟谁也不提这茬。” “具体什么时间,在哪里打的架?”周尧摊开本子开始记。 “是11月30号晚上,在绿桐路附近那片江边步道,具体哪个位置真的记不清了。” 一旁的孔明月微微蹙眉,绿桐路那边离钓上林川耳朵的位置也太远了。 而周尧关注的点是:“为什么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安旭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宋熙12月1号的生日,我想和她出去庆祝,可她不愿意出门,说这个日子林川肯定会来骚扰她。我当时火就上来了,我们已经忍了林川很长时间了,再忍下去宋熙精神都要出问题了,我决定找林川谈谈,哪怕是给他钱都好,只要他能放过我们。” “是你约的他?” “对。” “地点是你选的?” “是他选的。” “他为什么选那里?” “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部分安旭仍然回答很快,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你们见面是是几点?” “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挺晚的了。”安旭想了想,“我当时是想约他八点见,他说他有事,说最早也要九点半。我九点半到了江边,又等了好一阵子他才来,可能有十点多了吧。” 十点多,那个天气,江边步道上不可能有闲逛的人了。而且绿桐路那边不是商圈,晚上人本来就不多。 周尧只简单把时间地点记下,问话丝毫不间断:“你们是怎么动手的?” “话赶话吧,我让他别再纠缠宋熙,把网上的东西删掉,他要是想要钱,我尽力凑。结果他说他不要钱,他就是要我俩不能好过,他这么玩,心里高兴。”安旭提高了音调,视线从孔明月和周尧脸上扫过,仿佛在获取认同,“你们说,他说这话我能不急吗!一个没忍住,就动手了。” “受伤了吗?” “没事,就是摔地上有点皮外伤,有点淤青什么的,几天就好了。” “他呢?” “他也差不多。” “然后呢?”周尧歪了歪头。 安旭第一次卡壳了一下,语速放慢了:“……然后我俩就各回各家了啊。” 这也是周尧进这个屋之后第一次看了孔明月一眼,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猎人在布置好的陷阱里看到了猎物”的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狡黠。 尽管安旭的回答听来并没有太大问题,周尧还是认定他在撒谎。 有一些话书面看来问题不大,结合现实就会发现不合逻辑。 就比如说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打架,中间夹着一个女人,且有明确的仇怨,一旦动起手来,是不可能自己停手的。一般打架停手,都是旁边有个拉扯劝告,给个台阶,才能分开。又或者是单方面碾压,其中一个人伤得比较重,才可能停下。 而像安旭所说,他和林川俩人都动手了,势均力敌,又怎么可能突然间说“123停手”就各回各家了呢?如果人都能这样理性,就没那么多打到医院,打到警局,打到监狱的了。 这其中一定还藏着什么,安旭没有说。 不过周尧不打算直接问,他把手里的笔放下,开始和安旭聊闲天:“你喜欢宋熙吗?” 安旭不明白话题为何转这么快,却还是点头道:“当然。” “可你们在一起之后就遇到了这么多麻烦,不会觉得后悔吗?” “怎么会!这又不是她的错,我们堂堂正正。” “那你觉得宋熙像你喜欢她一样喜欢你吗?” 这次安旭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对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林川没有出事,他现在仍将在外面诋毁着宋熙,散布对她不利的谣言,这早晚会影响到你的生活。也许你的同事,你的父母都会知道,你真的能承受吗?如果如你所说,宋熙这么爱你,她会愿意你承受这些吗?” 听周尧这样说,孔明月咳嗽了两声,她觉得这样不行。在她看来,周尧这个说法,无非就是在暗示安旭和宋熙会为此杀了林川,且不说现在安旭还不算真正的嫌疑人,就算真是面对嫌疑人,假如对方是聪明的,也容易被揪住说诱供。 然而周尧完全没搭理她的暗示,好在安旭也没反应过来,重点还是放在感情上,反倒有点急了,抬着脸问周尧:“你什么意思!你是质疑我和宋熙之间的感情吗!” 这哥们还真是个情种啊……孔明月心想。 “我没这个意思,”周尧故意用一种了然于胸的态度说,“我就是觉得很多事也许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他的语气更令安旭生气,急赤白脸地说:“就因为林川在外面胡说八道,宋熙跟我提了好几次分手,她说她不想连累我,是我不愿意的,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向这种小人认输!” “既然如此,宋熙就不应该让你去和林川打架,万一有个好歹,她不还是连累你吗?”周尧慢悠悠地说。 “她当然不想让我去!是我瞒着她去的!” “真的?那她怎么知道的呢?” “是林川告诉她的,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别去,我没听。她还特意追出来找我呢!”安旭努力为他们的感情正名,即便对面是警察,也不能看轻他们的感情分毫。 殊不知,周尧对此毫无兴趣,他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你不是说,你们打完架就各回各家了吗?那宋熙是什么时候去找你的?” 安旭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他的思绪跳转没有那么快,大部分逻辑都还留在感情那一块,所以还是犹豫着答:“我刚走没多久,就接到她电话,她说她就在附近,我们就一起回去了。” 周尧侧身看向孔明月,骄傲地挑了挑眉。 他得到了。 第26章 意外落水 聊到这个份上,很多事情都清楚了,孔明月也拉了椅子坐下,一动不动盯着安旭,屋内气氛瞬间诡异起来。此时安旭才真正紧张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不过好像并不太清楚到底哪句错了。 孔明月和周尧都已经猜到,尽管安旭和宋熙在面对他们这种分开诈,表现出的是慌不择路,不得不说实话,但实际上安旭和宋熙应该在之前就商量好,假如不放过他们,他们要对警察怎样说。所以安旭和林川打架,是安全牌。 原本只要他俩统一口径,只承认打过一架,警察还真拿他们没辙。可惜啊,安旭说漏了。 有谎言,就有说谎的理由。本来孔明月并没有特别怀疑他们,只是只能从他们身上着手查,如今却不得不正视安旭和宋熙的嫌疑了。 “本来你只要说得和宋熙一样,你就能走了。可现在你和宋熙的说法有矛盾,”孔明月语气温和,可看向安旭的眼神却很凌厉,“她说她只知道你们打架这件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去找过你。我们现在必须搞清楚你们俩谁在说谎……” “那个,是……” 安旭焦急地开口,却被孔明月打断了:“不过以我的经验看,撒谎的应该是宋熙,我们会把她请过来。” “不是、不是!”眼见孔明月想往外走,安旭一下跳起来,伸手想要抓住她。周尧“哎”了一声,他仓皇地停了手,局促到原地抠脚趾,“不是的,你们听我说,是我在撒谎,是我!” 孔明月停了下来,转头看他。安旭屈着五根手指,指尖戳着自己的胸口,急切地说:“是我的问题!” “那你说说。” 后退了两步,坐回椅子上,孔明月看了一眼周尧,本子又重新翻开了。 “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事,但这和宋熙没关系。”宋熙也跌坐回座位,背略微有些佝偻,双手在腿上握着拳头,“那天我和林川真的在那儿打了一架,就是最后出了点小意外……” “什么意外?” “我就给了他一拳,可能是离江边太近了,他摔到水里去了。” 这个答案孔明月没想到过,她激灵了一下,周尧也顿住了笔尖。他们也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林川要是就这样落水死了,安旭绝不会是现在这个状态。只是,现在从水中捞出皮肤组织,之前人意外落水,听起来就有种莫名的宿命感。 “他掉到水里之后,你做了什么?”孔明月问。 “我当时吓了一跳,因为我不会水,夜里那江是黑的,你们都知道哈……”安旭多少有点语无伦次了,“我慌了,下意识地反应就是跑……” 孔明月的眉头不禁跳了两下:“你就扔下他跑了?” “但是!但是……我跑远了点也觉得不太好,我没想到要怎么办,我就回头看了看,”安旭手舞足蹈,“他会游泳,我看见他已经游上来了,正要翻到岸上来,我这才走的。” “你确定?你真的不能再说谎了。” “真的!是真的!” “然后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宋熙的?” “我当时往东边走,想走远一点再打车,还没等我打到车,宋熙就给我打电话,说让我等等她。我等了十来分钟吧,她就从我和林川刚刚打架那个方向跑过来了。” 从那个方向过来?会不会遇见林川呢?周尧在本子上画起了图。 孔明月按部就班地问:“你和她说,你和宋熙说林川掉到水里的事了吗?” “说了。我也告诉她,林川上来了,没事。”安旭不住解释,“她没说这个事肯定是不想给我添麻烦,她怕你们一听掉水里就多想。” “那天晚上你俩汇合之后,是一起回家了吗?”孔明月没有搭理安旭的解释,只是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我送她到楼下,看着她上去,我回自己家了,我第二天还要上班。” “那个房子借给宋熙住,你父母知道吗?” 安旭用力吞咽了一下,道:“不知道。” “不害怕父母某天突然过去撞见吗?” 这回安旭没有回答,他可能不知道如何回答。 显然,即便安旭对宋熙是真心的,他却还是没有把握能让父母同意。所以他害怕出事,害怕林川发到网上那些东西被父母同事看到,更害怕警察把事情闹大。 “那你房子装修也没跟父母说吗?” “没有装修!”安旭和宋熙一样先是矢口否认,然后才说,“只是稍微改了改软装,没有大动。” “你先休息一下。”孔明月和安旭说完,起身对周尧招了招手,“你和我出来一下。” 到了外面,孔明月问周尧:“你觉得他说实话了吗?” “后面应该是实话。”周尧冷静回答,“不过,不一定完全。” 孔明月点点头:“那就先让他回去,逼得太紧,容易起反效果。” “行。” 放安旭自己在屋里坐了会儿,孔明月让人带他出去,并且提醒他,手机要保持开机,警察随时可能再找他,这段时间不要离市,不然可能会被怀疑潜逃。 安旭前脚出门打上车,后脚孔明月和周尧就开车跟上,果不其然安旭直奔宋熙住处。这时候急着见面倒也正常,周尧丝毫不担心他俩会觉察警察使诈,因为现在这种情况,以安旭的心理状态,肯定一见面就会忏悔自己说多了,他俩根本顾不上谁先说谁后说这种小事。 “虽然安旭说的应该是真话,”周尧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这不能解释宋熙为什么要说谎啊。” “确实。”孔明月也琢磨。 “她就算说了,自己出去找安旭了,也很正常啊。她为什么要在这上面扯谎?” “也许她相信安旭会按他们约定一样说,不想多此一举?” “那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约定呢?既然林川不是他们杀的,他们完全可以说真话啊。”周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看安旭说了也就说了,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宋熙的态度是想把打架这件事和她完全隔离开,她不想承认自己去过现场。为什么?” 逻辑捋到这里,答案也就呼之欲出。 “因为宋熙在那天发生过一些事,是安旭也不知道的。” 周尧打了个响指。 他俩把车停得离宋熙住处的楼口远一点,但后视镜可以看到人进出,等到安旭离开后,孔明月和周尧马上上楼敲了门。 第27章 自杀威胁 开门的那一瞬宋熙的表情用面如死灰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她大概没想过警察会来得这么勤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 而这一次孔明月也不再和声细语了,坐下之后马上发问:“他俩打架那天你明明去了,为什么说谎?” “我给你们沏点茶吧,我想起来,我这里还有茶叶。” 宋熙小跑着到厨房拿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不用了,你坐过来!”孔明月提高了音调,“你搞清楚状况,我们不是来找你聊天的!” 闻言宋熙还是把水壶放在了煤气炉上,开火之后呆立了两秒,才拖沓脚步走了回来,在孔明月和周尧对面坐下了。 “一直以来,我们对你算客气了,你就非让我把你带回去问吗?”孔明月说。 “我就是不想让事情复杂化……”宋熙几不可闻地说着,“我怕你们不信我说的。” “你现在这样才是把事情复杂化。安旭已经说了,不管你想瞒什么都瞒不住了。难道还想落个拒不配合的罪名吗?” 对上孔明月的锐利的眼神,宋熙赶忙低下了头,认命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安旭一直想找林川谈谈,我一直拦着,我知道林川是怎样的人,谈不出结果。那天又要到我生日了,林川一个劲儿地骚扰我,哪怕我把他电话都拉黑了,他也会用共用电话打给我,非说要来送我礼物。我吓死了,真的,根本不敢出门。安旭就特别生气,非要去找林川,我拦都拦不住。” 这时水烧开了,宋熙回身去关火,刚好让情绪缓和一点。等她回来给孔明月和周尧倒水,语气稍稍顺畅了一些。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安旭去找林川,是林川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安旭找他,说他可不会手下留情。我其实也知道林川是故意让我去的,可我真的担心会出事,安旭已经为我付出很多了,万一他们打进派出所,留了案底,我就太对不起他了。” “所以你还是去了。” “我到那儿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俩在动手,我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我怕自己过去林川更发疯。我还在犹豫,就看见林川掉水里了。” “你在对面?哪个位置?”说着孔明月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因为安旭说了是在绿桐路交口那块,孔明月大概知道是在什么位置,她简单画了江水,江边步道和周围的路口,让宋熙标出自己当时所在的位置。 宋熙丝毫没有犹豫,随手画了个星星。 她当时就在马路对面纵向的那条岔路的路口,那是条挺窄的双向单车道路,站在马路这边能看到江边步道,只不过视野比较窄。 “林川落水之后呢?”孔明月继续问。 “我当时也是吓了一跳,安旭应该也是吓着了,他转身就跑了。我原本也是打算走的,但还是没忍住想凑近看看情况,就看见林川游上来了,我马上就要走,结果他看见我了。” “那时候安旭已经走远了吗?” “应该是吧,我没注意。” 视野究竟如何还要现场去看看,安旭说他跑开之后回过头,或许在宋熙站的角度看不到。所以孔明月并没有就此表示怀疑,现在先不追究细节,最关键的还是要宋熙把当晚发生的事说清楚。 “你继续说。” “他跑到上面的栏杆边上,叫我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过跑,可他肯定能追上我,而且我为什么要跑呢……”说到这里,宋熙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说实话,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我比安旭更想和林川有个了结!” 一旁的周尧第一次端起了杯子,并且故意在宋熙本就很满的杯子里又加了一点水,于是宋熙也下意识端起了杯子,喝了口水。 “不急,慢慢说。”周尧抿了口水,说。 宋熙把杯子托在手里,温度刚好暖手,她一鼓作气将之后的事说完。 当时林川其实本来要走的,结果看见了她,就又停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宋熙看见林川就像见到鬼,一举一动都像惊弓之鸟,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在去和留之间,她还是选择了留。 只不过宋熙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站在堤上一棵树旁,离林川有一定距离,说:“你就不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吗?” “你看见了吧,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人,把人推下河都不知道救人,你跟他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林川扒在栏杆上说。 宋熙很厌烦他这一点,就是和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只在乎自己的想法。 “我以后怎样,不需要你管,反正谁害我,也不可能有你害我更多了!” “我那不是害你,是救你,只要你和他分手,我马上帮你解释,说你是被那狗男人骗了。” “大不了,这个学我不上了!我躲到天涯海角去,你爱说什么说什么!” “是吗?”林川嬉皮笑脸地说着,“那要是你爸妈知道呢?我可不是弄不到你爸妈的联系方式,我是给你留着脸呢!” “你!”宋熙红了眼睛,“你就是个无赖!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心软答应你!” “这证明你也喜欢我啊,我们当初在一起不也挺好的吗!” “我告诉你!”宋熙向前了一步,怒火中烧地喊着,“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一丝一毫都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想着怎样和你提分手!” 或许是她这番话刺激到了林川,她原本是想走的,可林川居然又冲回了江边,对她说:“你要是不和他分手,我就跳下去。” 宋熙觉得林川真是疯了,但她没有心软,她知道林川会水,而且她也不觉得林川真会为了这个自杀。 然而她刚一转身,就听见“扑通”落水的声音,她吓得一扭头,就看见林川真的跳了下去,仅剩双臂艰难地撑着上半身趴在步道边缘。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宋熙还是跑了下去,无可奈何得直跺脚。 “反正我活着也没意思,我死了,你俩就是杀人犯。到时候,我爸妈不会放过你们,警察不会放过你们,这世上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们。我看你们还怎么在一起。” 林川说这话时的眼神和语气太真了,宋熙意识到林川真的是这样想的,真的做得出来。那时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从头到脚一阵阵发麻,她看着林川,觉得那不是人,那就是只会永生永世缠着她的厉鬼。 “好,你去死啊!你去死啊!去死啊!”宋熙疯了一样哭喊着。 话音未落,林川好像支撑不住,突然就掉到了漆黑的江水里。 宋熙呆呆地望着水面,一点点涟漪的闪光很快消失,没有人冒上来。 “喂……喂……” 宋熙趴在河边往下看,整个人陷入难以理解的慌乱,她盼着那个人死,却又害怕他真死。时间没有了准确的概念,一秒像是一小时那么长,她不确定过去了多久,她不知道一个人在水下多久会死。 就在她真的以为林川溺水时,实在憋不住的林川突然窜出了水面,双手拍打着身侧的水,漂浮在江面上嚣张地大笑:“你看!你还是在意我的吧!” “真的,你去死吧。” 说完这句,宋熙头也不回地朝刚刚安旭走的方向跑走了。她边跑边给安旭打电话,所幸安旭还没走远,她一路狂奔,急着和安旭汇合,想甩掉背后的厉鬼。 奇怪的是,那之后林川真的没再骚扰他,起初宋熙并没有多想,她以为林川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亦或是真的觉得没意思了,打算放过他们。当时宋熙并没有办休学,即便林川闹得尽人皆知,她也还是尽可能倔强地摆出清者自清的样子。直到林川的父母闹到学校来,冲过来就给了她一巴掌,说她杀了林川。 当时宋熙剧烈耳鸣,并不是因为痛,而是绝望,她意识到林川说到做到,她这辈子都逃不脱了。 所以那之后宋熙不再去学校,什么都不做,每天就在这屋里发呆,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到头了,即便安旭很爱她,她却仍旧无法拥有真正的快乐。 原以为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安旭也提出过要带她去别的城市重新开始。偏偏这个时候,发现了林川的皮肤组织碎片,警察又找上了门,宋熙又不得不去回忆过往的荒唐事。 “我不是想说谎,”她眼中含泪看着孔明月,“我是真的希望这一切都和我没关系。” 说罢她的眼泪翻出眼眶,蜿蜒地流淌到嘴边。 第28章 死因成谜 屋子里一片静谧,好半天孔明月和周尧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故事的发展听起来真是……超出想象。 宋熙说得非常真实,除非她是个专业演员,不然以孔明月和周尧的专业经验来看,她应该没有说谎。 可假如她没有说谎,林川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再和你确认几个细节。”孔明月递了纸巾给宋熙,“你们说话的时候周围有人经过吗?” 宋熙把纸攥在手心里,没有擦:“我没注意,没人停下来看就是了,不然我也不会和他说那么多。但应该有车子经过,我印象里是有,起初我还担心有人会注意我们,不过也没有车子停下就是了。” 孔明月点了点头,继续问:“你最后走的时候,林川在哪里?” “他在水里。” “你确定?” “我看他的最后一眼,他确实还没上岸,之后我就没有回过头了。” “你和安旭汇合后,你和他说起过这些吗?” 宋熙摇了摇头:“我没和他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觉得这事无聊至极,没必要让安旭烦恼。我怎么会知道之后林川会失踪,会有那么多麻烦。” 至此去年11月30号晚上发生的事也算清晰明了了,虽然最关键的疑问没有解开,谜团反而系得更复杂了。 饭要一口口吃,问题也要一个个解决,为今之计,他们只能先确定宋熙和安旭说辞的真实性,再去推测案件后续发展的走向。 临走之前孔明月最后一次向宋熙确认:“你确定没有事情瞒着我们了吗?” “没有了。” “那好,这段时间你一定要保证我们随时能找到你。” 宋熙点了点头。 出来以后孔明月马不停蹄就要去江边看一看,复盘一下当晚三个人的行动轨迹和时间。周尧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那个……我能不能提个意见……” “嗯?” “咱能不能先吃口饭?” 孔明月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今天一顿饭都没吃。 “行,那到那边找个地方吃饭。”孔明月做出了她的“妥协”。 周尧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们在江边平行的马路对面找到一家拉面馆,进去在临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碗面。从他们坐着的脚步看不见下面的步道,只能看见街道上面的栏杆,要从楼梯下去才是步道。不过如果他们站起来,多少能看见一点边缘。 虽然按安旭和宋熙的说法,他们打架的地方还要再前面一点,不过在这里也不妨碍推论。孔明月看着窗外的江水,说:“11月虽然已经是枯水期了,但水位线应该比现在高些,按理说林川自己能扒住上面的沿,应该可以自救。” “也没准。”面很快端上来,周尧意识到自己忘记告诉店家不要香菜,看着上面一片绿,显得有点沮丧,开始往外挑,“不是有句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吗,那时候水那么冷,他也许突然腿抽筋,上不来了。” 这种可能性确实是挺大的,虽然落水的地方和钓起耳朵的地方相距甚远,但如果真的是被水下的螺旋桨之类割掉挂着带走,也算合理。 难不成要在这边再试着捞一捞?孔明月琢磨着,余光看到周尧一个劲儿往外挑香菜,把自己碗往前一推,说:“行了,不吃扔我这儿,我都能吃。” “啊,合适吗……” 嘴上这样说着,周尧夹着香菜的筷子已经在往孔明月碗边伸,顺带着也开始挑葱花。 等他挑完,孔明月往里面倒了令周尧咋舌的醋和辣椒,大口吃起来。虽然周尧努力追赶,结果居然还是孔明月吃得更快。 孔明月这手放下筷子,那手就已经打出了电话,让局里有空的人去营业厅调一下宋熙的通话短信记录,必须确认林川最后联系她是哪天。 如果宋熙真的没说谎,这个案子或许只能这样结了,能不能找到尸体要看运气了。 可是孔明月总还有点不甘心,一是难以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二是若真如此,就真如林川所说,宋熙和安旭这对小情侣怕是此生难以安宁了。 即便解释起来,确实是林川自己作死,可说到底还是因为情感关系才会走到这副田地。加之约林川过来的是安旭,林川出事前只有安旭和宋熙在。 死人无法说话,活人说的话也难以令人信服,到时候林川父母一定会认为他们的儿子是宋熙和安旭杀的,至少是间接杀的,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们这一生,都得背着一条人命的阴影了。 孔明月不想有这样的结局,而且她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又摸不着头绪。 吃过东西后,孔明月和周尧先分开,一人一边在周围转一下,寻找监控,看看有没有能拍到当夜事发地点的摄像头。只是交通监控大多在街面上,相距很远,加之是半夜,就算方向对,也很难拍清楚。步道上虽然也有监控,但因为步道很长,监控之间间隔都比较远,所以盲区也很大。 更麻烦的是这个位置还属于俩区交界,这些摄像头不属于一个单位,他们光是调监控画面就跑了好几趟。等他们再回到江边步道,天已经黑了,两岸的灯亮了起来。 “对面就是绿桐路,如果宋熙在那个位置看过来,那他俩打架的地方应该就在这个范围内。”孔明月四下张望,这个时间这附近并不冷清,路灯,两侧建筑物的装饰灯和一些店铺的灯牌,让江水看上去不那么可怕了。 步道上有人遛弯,有人夜跑,有情侣坐在长椅上聊天,虽然人数和夏天没法比,也不算人迹罕至。不过九点多以后店铺开始关门,路人就越来越少,因为居民区稍远,所以行人基本不存在路过这回事。到林川和安旭打架那会儿,应该是没有路人了,而且安旭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周围有人,他应该也不会和林川动手。 这样想,真的没什么问题。如果没有事实证明林川在那之后还有其他活动轨迹,或许这就是真相。 “你觉得不对劲吗?”周尧看出孔明月在犹豫。 “倒也不是,很多案子就那么简单,是人想多了。”孔明月干脆在江边坐下,平白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不值得。爱也好,恨也罢,何必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要是每个人都拿生命当回事,这世上可能就没有犯罪了。” 周尧在孔明月身旁坐下,胳膊伸长搭在膝盖上,仰头扭了扭,放松一下颈椎。 很多天了,他们难得有那么安静的片刻。 然而没过多一会儿,孔明月的手机就响了,周尧晃了一眼来电人是陈礼。孔明月接起来说了两句,就站起来转身往楼梯走,说着:“走吧,陈礼那边有进展。” 回去直奔解剖室,陈礼还没有下班,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扔着好多碎纸,木屑,剪断的电线……还有类似血的液体,周尧不小心踩到软软黏黏的东西,吓了好大一跳,翻看鞋底才发现,好像是和好的面。 紧接着他们听见电机的声音,赶忙往里走,就见陈礼在之前的解剖床前,上面堆得满满当当,有面,有肉,还有很多刀片,她正拿着一个螺旋桨似的东西在切面。 “……她在做饭吗?”周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习惯就好。”孔明月笑了笑,“咱们陈主任,是个科学怪人。” 第29章 刨根问底 从现场回来之后,陈礼看着那只耳朵就发愁,这种情况下她能做的事情就太少了,所以她想至少帮助确认是不是他杀。 即便她心里是有结论的,还是希望有现实支撑。 于是她开始自制螺旋桨,她的动手能力一向很强,随便找点例子看一眼就会做。先用木头做了个固定支架,开始也打算用木头做叶片,可即使边缘磨薄也还是不够锋利,于是改用硬塑料,内厚外薄。然后安上电机,不停测试,找到安全范围内最大的力量。 再之后陈礼先是买了肉,切成薄薄一片,找了个篮球,模仿人类头部,把肉贴在球面上,试着用螺旋桨切割。后来发现不行,生肉的韧性太大了,即使薄也很难切断。于是她买了面粉,开始和面,努力用面来找泡时间长的人皮的感觉。 ——听到这里周尧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可怕,法医真的很可怕。 就这样调整数据,反复试验了不知道多少回,终于可以固定在某个角度,割下大小差不多的面皮。 无数的样本摆在那里,陈礼得出了她的结论:“螺旋桨割不出那样的边缘。” 孔明月观察着那些样本,明白陈礼的结论是如何来的。因为即便面皮和人的皮肤不完全相同,但如果真是螺旋桨绞入,多少都会带点撕扯感。可钓上来的那一块太规整了,边缘的缺损是泡水加上鱼类啃噬造成的,没有一点“意外”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人为切下来的?”孔明月心里沉了沉,但并不意外。 “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陈礼把手上干掉的面往下搓,去洗了个手,回来拿了个塑料袋开始回收那些面,“判断是你们做。” 周尧看得目瞪口呆,犹豫着问:“你不会……还要拿去吃吧?” “这些都是干净的啊,再说煮熟了都能吃,干吗要浪费粮食。” “呃……” 周尧无言以对。 从解剖室出来,孔明月一直若有所思。陈礼给她心中的怀疑做了证明,但这并不能当作证据,纵使一件事有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概率都导向一个结果,可命案就是有可能是那千分之一。 不过孔明月认清了自己心里的别扭究竟因为什么,起初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可怜宋熙,不希望最后由宋熙莫名其妙背这个锅。现在她不得不承认,没有那么复杂,就是从一开始她就认定了这案子是他杀,所以她不接受“意外”这个结果。 “如果是他杀,故意切一块扔水里,意图呢?”周尧知道孔明月的想法,干脆直接问了。 “那尸体大概率不在水里,是为了转移警察视线。” “何必呢?到现在也没找着尸体,凶手要是不多此一举,没准根本不会被发现。” 这倒也是。孔明月顺着周尧的疑问想了想,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尸体上有指向性证据,直接扔水里或是烧了嘛,也没必要这样做。会这样做的凶手大概率是生手,没有处理尸体的经验和能力,对于尸体能不能藏得住也没把握,所以干脆做个二手准备。 “这也说不通啊,”孔明月抓耳挠腮,“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到尸体最好,如果尸体上有证据,处理掉就是了,没必要留个可能被找到的隐患啊……除非……” 一个火花在脑中闪了一下,孔明月似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只是还没有理清楚。 而周尧直接就说了出来:“除非凶手知道林川丢了也好,死了也好,警察都会找到他,他不得安宁。如果真的找到了林川的尸体,他必然是第一嫌疑人。林川一直失踪就是悬在他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的刀子,可如果林川被确认死亡,尸体却一直找不到,警察调查了一番之后早晚会放下,他反而安全了。” 孔明月好像是在看着周尧的脸,实际上是在放空,宋熙和安旭的所有反应以及说过的话在脑中幻灯片似的过了一遍。 她意识到,对,是这样的。 可如果是这样的,那凶手是谁,昭然若揭。 “可这毕竟只是推论,如果没有证据能证明那晚之后林川还活着,就无法推翻他们的说法。”孔明月看了眼时间,转身又往车子方向走,“交通队应该有人值班,再去一趟。” “去干吗?”周尧追上去。 “监控调少了。” 俩人刚要走,恰巧高力帆从外面回来,看见孔明月就喊:“你又干吗去?” “查案子啊。” “你跟我进来,我找你有事。”高力帆看了周尧一眼,没有直接说。 “等我回来吧。” “又不是抓人,就非要你去才行啊?底下人都干什么吃的!” “行行行,您说了算!”孔明月叹了口气,扭头跟周尧说,“你去,把11月30号晚上以江堤为圆心三公里,不,五公里范围内的所有监控,都调回来。” 周尧偷偷瞥了眼窗外的高力帆,快速点了点头。 他走之后,孔明月随高力帆一起进去办公室,中途李毅看见她,似乎想过来说话,不过半截收住了。 一进屋高力帆就让孔明月汇报一下现在手底下这个案子的进展,于是孔明月就照实说了。没有说她的猜测,只是说到目前的线索来看,林川就是在11月30号那晚打架后消失的,那天之后林川再没有通话记录和交易记录。 “那这案子不就差不多结了吗!”高力帆听完马上说,“那你转交给其他人办后续吧,你赶紧回来继续办209。” “李毅不是在跟吗,我们之前的线索差不多都断了,只能寄希望于找到新的线索。” “这两天我都没看见李毅人,他就听你话,你不跟着就跟没头苍蝇一样。” “刚他不就在那儿吗……”孔明月指了指外面。 高力帆没搭理她,继续说:“行了,你就听我的,整理一下给其他组。你赶紧回去继续办209案子,上面催得紧!” “我不喜欢把办了一半的案子给别人。” 孔明月当然知道轻重缓急,只是她很清楚这个案子如果移交给他人,以目前手头的证据来看,最后很可能被定性为意外溺毙。如果一直捞不到尸体,时间久了就没人记得了。 在孔明月看来,只要林川有他杀的可能性,就必须要个结果。如果她的猜测是错的,她也不想宋熙和安旭去背这个间接杀人的锅,可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她也不想这样轻易被骗过去。 “现在我在和你谈喜欢不喜欢吗?”高力帆一脸无语。 “再给我半天,”孔明月心里掂量了一下,她觉得离真相不远了,“最多到明天中午,没有个结果,我就交给别人。” “这是你说的。行,那就到明天中午。” 从高力帆办公室出来,知道周尧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孔明月叫住李毅,问是否有什么进展。李毅忙不迭地过来报告:“技侦那边尽力了,把市局那边大专家都请来帮忙了,把画质和声音还原到了最大值。绑人那房子还真不像民房,我问了点建材方面的人,说那材质看着像那种移动板房。我对比了一下,还真是。我找了几间比对了一下光源,基本可以确定板房样式了。技侦还在背景里分析出了几声狗叫,但距离比较远。我这两天正在外面找呢,不过不太清楚方向,所以只能一条线一条线地摸。” “辛苦你了。”孔明月说。 “嗐,说什么辛苦,这不应该的吗!”李毅乐呵呵地挠了挠后脑勺,“你们那边咋样了?那小子行不行啊?” “就快了。等这边结了我就过去和你们一起找。” “放心,我搞得定。” “对了,我给你个地址,你派个小孩去那里帮我盯着一个人。”孔明月把宋熙住处的地址写给李毅,“只要盯着就行,她去哪儿就跟过去看看,千万不要惊动。除非那个人去火车站机场,像要出远门,再告诉我。” “没问题,我找人过去。”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周尧就带着监控拷贝回来了。他往孔明月身旁一坐,李毅就撇了撇嘴,闪到一边去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警局留下的都是手里有案子的,孔明月把u盘插进电脑,给自己冲了袋茶包,就随便点开一个监控画面开始看。 “你回去歇歇吧。”她对周尧说。 “你分我一半,我跟你一块看。” 虽然孔明月没说,但看她这个架势就知道要刷夜。周尧在自己电脑前坐下,对孔明月说。 孔明月也没客气,直接拨了他一半,两个人开始将这个漫漫长夜交付于海量的监控画面。 他们要在这里面找到活着的林川。 第30章 逮捕归案 刷监控痛苦在哪里呢,费眼自不必说,关键是看着看着就会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并且总是觉得自己可能看漏了,心里充满不确定感。 虽然只是一个时间段,但五公里内的零散摄像头之多,角度之复杂还是令人头痛,加之晚上分辨率又低,有几次拍到与林川身影相近的人,仔细辨认又觉得不对。 这期间孔明月和周尧一句话都没讲,只是偶尔起身倒水,活动一下筋骨,坐下继续看。周围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安静。 凌晨三点多,孔明月盯着屏幕,打了个哈欠,她看见一个人影走进摄像头的范围内。这条路很窄,两旁都是楼房,人影迅速埋进暗影里,轮廓都看不清楚。然而就在这时对面来了一辆车,开着远光灯,非常亮,一瞬间把整条路都照清楚了。那个行人应该是被晃到了眼睛,原地停了停。车子交错而过的瞬间,孔明月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形。 “你过来!”孔明月马上将画面定格,朝周尧招手。 周尧一个弹射到了孔明月身边,弯腰把头凑过去。孔明月又把这段监控放了一遍,再度定格在那个人被车灯照亮的瞬间。 “你看这个人的衣服是不是湿的?”孔明月在屏幕上指了指。 把画面尽可能放大,可以看出这个人衣服状态是不自然的,而且头发也是湿的,有轻微反光。最关键的是那么冷的天,他抱着外套,没有穿。 “外套湿了,又沉又冷,穿上会更冷。” 孔明月从电脑上打开凌江市的地图,对照着打架的位置和这个监控的位置,找林川是否有走到那里的路线。是有的,相距1.5公里左右。 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那是林川,毕竟只是个背影。孔明月把这一段发给技侦,让尽可能还原颜色,看看那个人穿的什么衣服。 “假设这是林川,”孔明月和周尧盘这里面的逻辑,“他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多冷啊,为什么不打个车回学校?” “他第一次落水是意外,东西应该都泡水了。” “手机进水用不了倒是可能,钱包呢?钱湿了也能用啊。” “也许掉水里了?再说了,他身上那么湿,兴许司机看见了也不愿意拉。” “那倒也是。”虽然说得通,可还是难以解释林川会出现在这里,“他到底打算干什么去呢?他如果是要回学校,太远了,他不可能靠走的。就算不好打车,他肯定也要打,没必要走那么远,而且这个方向也不是回学校的方向。” 周尧想了想:“他会不会想找个旅馆,至少洗个澡,晾一宿衣服?” “有可能。” 绿桐路附近是有酒店的,但档次普遍偏高,林川毕竟是个学生,或许不舍得,所以穿小路想找家便宜的,倒也合常理。 只是,还是走得略远了些。 “我们再看看,往更远看,”孔明月来了精神,“万一还会出现呢!” 周尧舀了两勺黑咖啡冲了,递给孔明月一杯,她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连说:“我真喝不惯这玩意。” “放糖。”周尧又从抽屉里掏出一盒白砂糖块。 孔明月连放了三块,才觉得好入口一些。 “你还挺爱吃甜。” 周尧对孔明月的口味有些意外。 “爱吃甜怎么了。女警就不能喜欢吃甜了?我还喜欢粉色呢!”孔明月知道他在想什么,“之前我还没事就买棒棒糖吃呢,后来老高总吓唬我,说我再这么吃下去早晚和他一样得糖尿病。” “我想象不出你穿粉色……”周尧脑补了一下。 “干活!” 孔明月白了他一眼。 俩人继续刷监控,两公里,三公里……又看了一个多小时,孔明月真的头都大了,她都打算说算了,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周尧却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指着显示屏哆嗦:“看看看!” 孔明月绕过桌子,凑过去看,又是个背影,确实是同一个人,这次外套穿身上了,大概是扛不住了。这条路光线好一些,看得相对清楚。 “你看着是不是耳钉?”孔明月指了指那人耳朵上一点反光。 “好像是。” 周尧定格放大,指着街边的门面说:“你看,是家银行。” 确实是银行,而且外面还有24小时atm机的隔间。 “银行应该有24小时监控吧……” 俩人对视一眼,知道有可能用不着技侦了,银行的那个方位,或许能拍到正脸。 只是这个位置距离林川和安旭打架的江边有三公里多,从监控的时间看,林川走了一个多小时,大概是因为太冷,身体状况不好。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就不是为了找地方住宿,是有目的地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估摸着银行上班了,孔明月和周尧马上赶过去。果不其然,门口是有监控的,虽然范围比较窄,但因为拍到的那个人走得也相对靠边,还是拍到了大侧面。 是林川!孔明月振了一下臂,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他俩走出银行时,技侦那边打来电话,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夜里的监控画面经过分析,那个人的外套和林川的寻人启事上失踪时穿的外套是一样的,应该确认无误。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了,林川那晚从水里上来,浑身湿透,仍然走了那么远的路,是打算去哪儿。 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难猜,把他行走的路线串起来,那个方向只有一个他感兴趣的目标——宋熙现在住的地方。 从这个银行再往前走个十来分钟,就能到宋熙现在的住处了。 宋熙和安旭说谎了。他们居然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够堂而皇之地说谎。孔明月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她才一直没有笃定自己的猜想。 他们前脚刚回到局里,李毅就跑过来说,被派去看着宋熙的同事回报,说宋熙天不亮拖着行李箱出门了。好在他们的人一直在后面跟着,确认宋熙是去火车站了,并且在火车站和安旭汇合了。 “通知火车站那边,别让他俩上车,直接带回来吧。” 等到孔明月和周尧到火车站,人已经被扣住了。由于火车站内人流密集,怕影响太大,就没有上铐子,反正他俩也跑不了。当宋熙被带出来,看见等在外面的孔明月,她脸上却没有恐惧和慌乱了,取而代之的是万念皆空般的平静。 她知道这天早晚会来,来了也好,来了就不用再怕它会来了。 第31章 一面之词 把宋熙和安旭分两辆车带回去,关在两间屋子里等待审问,孔明月让周尧带个人去审安旭,她去见宋熙。 另外她让陈礼带着人去了宋熙住处,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证据。 孔明月推门进审讯室时宋熙没有抬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开开合合,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打算负隅顽抗了。 “你俩是打算去哪儿啊?”孔明月问。 “出去旅游。” “我告诉过你们吧,现在不要离市。”孔明月乐了,“非要这时候旅游啊?” 宋熙淡淡地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们已经确认林川在当晚从江堤那里离开了,而且他是朝你的方向去的。他后来又去找你了吧?” “证据呢?你看见他进我家门了吗?”宋熙终于抬起了头。 孔明月微微怔忡,没想到到了这会儿宋熙还不打算说实话。 她把椅子往前拉了拉,语重心长地说:“证据只要我们想找,一定能找到。就像你以为你们的谎话天衣无缝,可现在已经是互联网时代,我们的技术也日新月异,一个人走过的痕迹越来越难以藏匿了。你现在主动交代,之后我写案件报告时会略去前面的细节,说你们配合警方工作。” 宋熙和孔明月对视了几秒,突然笑出了声。这个笑容令她看上去像是变了个人,孔明月挺直腰背,不知为何在错愕之中感受到一丝悲凉。 “就算我配合,杀了人,不用偿命吗?”宋熙脸上的笑容褪去,眼睛只剩冷光。 孔明月深吸一口气,问:“你承认林川是你杀的?” “对,我承认。反正我也累了,不想跟你们耗下去了。”宋熙仰着头,没事人似的说,“没错,那天半夜林川又去找我了。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全说。” 明明案件就要了结了,可孔明月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能感觉到宋熙现在的配合透着一股破罐破摔的味道,令她隐隐不安。 “那你说吧,从林川去找你开始说。如果我有问题,会打断你。”孔明月检查了一下录像,让宋熙开始。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真的开口还是不容易,宋熙又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才用麻木的声音开始讲述那一夜的情形。 之前她和孔明月说的倒也不是谎话,她确实是那样和林川分开的。随后安旭把她送回住处,她回去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却因为惊魂未定,一直睡不着。 她万万没想到林川会找过来,那时候已经是深夜,林川在外面敲门喊她名字,把她吓坏了。起初宋熙不敢开门,可林川声音越来越大,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开门,林川就会一直砸门,这样会把邻居都吵醒的,她再也不想变成花边流言的主人公了。 所以宋熙还是开了门,林川进屋后倒还挺规矩的,态度也还行,说他实在太冷了,手机也进水不能用了,身上也没有钱,只能来这儿暖和一下。然后他问宋熙能不能借浴室冲个澡,宋熙虽然不太甘愿,却还是答应了。 林川去洗澡的时候,宋熙偷偷给安旭发了信息,说了林川过来的事。安旭让她去屋里把门锁好,并承诺自己马上过来。 起初宋熙确实把自己锁在卧室,但林川一直在喊,让她帮忙找两件衣服。她那里并没有安旭的衣服,她只能找了两件自己最宽松的衣服扔在了浴室门口,又躲回了屋里。 “他不在这儿住啊?”林川意识到这点突然高兴起来,他完全不打算走,而是在外面瞎晃悠,这摸摸那摸摸。 宋熙不得不开个门缝看着,这屋里的东西都不是她的,她不喜欢林川搞破坏。 “你快走吧。”宋熙隔着门催促。 “着什么急啊,我烤烤衣服。”说着林川拿起杯子,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水喝。那个杯子是安旭每次来时用的杯子,宋熙想拦也来不及,“这房子只是借你住吧?他说送给你了吗?” “安旭家只是普通条件,我和你解释过了,我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钱。” “你出来跟我聊聊呗,大家好歹同学一场,你也不用防我跟防贼一样吧。” “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宋熙再次送客,“我要睡觉了,你衣服要是干了就自己走吧,门直接碰上就行。” 说完她就打算锁门,谁知这时林川突然举起桌上的花瓶,笑呵呵地说:“你说,要是邻居们发现你半夜藏着别的男人,他们会怎么想?” 他作势就要把花瓶往地上砸,宋熙下意识冲了出去:“你别……!” 林川反手把花瓶扔在沙发上,两步朝她冲过来。当下宋熙感觉到了危险,她转身想跑回卧室,结果转身的时候左脚绊右脚,狠狠摔在地上。不等她爬起来,林川就压在了她身上。 “和我在一块时,牵个手都躲躲闪闪。跟他呢?到哪一步了?”林川掐着宋熙的脸就要亲。 “你放开我!你混蛋!” 宋熙越是拼命反抗,林川就越兴奋,动作也越是粗暴,他扯破宋熙的衣服,用手死死按着宋熙的口鼻。 即便如此,宋熙还是拼尽全力想要逃开,她不停地向后蹭,余光看到刚刚被林川扔在沙发上的花瓶滚落,因为距离低,并没有摔碎。她伸长手臂够到花瓶,用力朝林川的头砸了上去。 那一下她可能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她把一个厚重的玻璃花瓶砸碎了,碎片割破了她的手,也插破了林川的脑袋。 林川惨叫着倒在地上,宋熙捡起地上的一个碎片,再次朝林川的头扎去。 就在这时门开了,安旭心急火燎冲进来,只看见衣衫不整的宋熙浑身是血,坐在已经没有意识的林川身旁。 “就是这么回事。”说完这一切宋熙长长舒了口气,仰靠在椅背上。 可孔明月听完之后,却明显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安旭什么都没有参与。最多,是和你一起等着林川咽气。” “对。” “但他和你一起抛尸了吧?不然你一个人做不来。” 宋熙犹豫了一下,说:“他也是没办法。” “尸体呢?” “扔水里了。” “哪个水里?” “不记得了。” “是完整扔的吗?” “是。” 到这里孔明月基本已经确定宋熙在说谎了,说谎的理由倒是很好猜,就是把安旭择出去。 宋熙挺聪明的,她到现在还打算着警察找不到谁杀的确实证据,她想凭自己一面之词把案子结了。 所以她放着自卫不说,故意说成有意识补刀,就为了把逻辑坐实,让警察更能相信她做得到。 “行,你等一会儿,我们可能要带你去趟现场,让你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形。”孔明月起身往外走,“我也要听听安旭怎么说。” “他肯定会为了保护我,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宋熙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孔明月却还是捕捉到她语气里的急切,“他不至于为了我杀人。” 孔明月什么也没说,顺手带上了门。 她没有去周尧那边看,而是给陈礼打了个电话。陈礼和她说:“现场收拾过,估计是把有血的几块瓷砖敲了,换了同花色的,我们把那几块敲了,在边缘的缝隙里找到一丁点的鲁米诺反应。墙也是新刷的,还换了茶几,但也还是有漏网之鱼。太少了,我没把握能提取到足够检测的样本。” “这还真是麻烦。”孔明月抓了抓额前的头发。 “不过他们应该也找到其他一些可疑痕迹,等下回去你再看看吧。” “你们在那儿等我一会儿,我等下带宋熙过去看现场。” “行。” 这边撂下电话,刚好看见周尧从审讯室里探出头来,好像知道她在外面似的。孔明月招了招手,周尧就走过来靠墙站在了她的旁边。 第32章 演罗生门 如孔明月所料,安旭说出了另外一个故事。 从安旭的角度,他不会知道他没到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所以这部分他说得很简短。他只说他当夜刚到家不久,接到了宋熙的信息,说林川找去了。他不放心,就又赶了过去。 他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宋熙求救的声音,于是马上拿带着的备用钥匙直接开门进去,就看见林川正要强暴宋熙。当时安旭难免血往头上涌,进门的鞋柜上放着一个金属摆件,他顺手抄起来就朝林川的头砸了下去。 他也没想到这一下能把人砸死,可是林川一头栽在地上就不动了,后脑勺上都是血。 安旭和宋熙好半天惊魂未定,之后宋熙说她去自首,就说人是她杀的,而安旭阻拦了她。安旭觉得为了这样一个人渣搭上自己不值得,他们总要争一争才行。 于是他们决定抛尸,就趁夜随便找了个离家近的河扔进去了,之后他们更换了一些瓷砖和家具,基本上都是能自己干就自己干,怕的就是惊动邻居和安旭父母。他们并不确定真的能躲过去,但至少过了几个月安稳日子。 至于为什么会有林川的部分皮肤浮出水面,安旭声称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抛尸,什么都没做。 那还真是见了鬼了。孔明月皱了皱眉头想,难不成真是他们想多了,耳朵被刮下来真是意外。 她知道不可能,现在的情况是,她知道他们是凶手,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凶手,可就是没有证据。 他们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警察面前一唱一和地做戏。 “挺厉害,”想到这儿孔明月笑了一下,“普通人脱罪能做到这个程度,不容易。” “他俩又是商量好的吧。” “不是现在商量的,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商量好了。你以为你在诈他们,实际上他们说的,都是他们计划中能说的。”孔明月挑了挑眉毛,调笑道,“高材生,这局你输了。” 周尧也想不通,他没想到两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能把案子搞到现在这个僵局。他们也不符合什么高智商杀人犯的特征,杀人动机大概率也就是他们说的,要么是防卫要么是冲动,可在杀人之后他们居然能冷静下来寻找脱罪的理由,并且从林川失踪,他们一定面对了数波警察,巨大的压力,可直到现在他们自己都明白警察已经知道真相,却还能在这儿给警察摆罗生门。 普通人所谓的反追踪和脱罪技巧大多是在小说电视剧里学的,但艺术是高于生活的,而且为了防止模仿,常常会添加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其实并没有多少参考性。宋熙和安旭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们足够聪明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他们足够信任对方。 这期间只要有一个人胆怯迟疑,就像刚刚,只要有一个人想把案子完全推到对方身上,情况都会不一样。 “尸体找不到,没有其他证据,就算有口供也没办法起诉吧。”周尧也知道现在最麻烦的点在哪里。 “可不!虽然我们都清楚,林川肯定遇害了,可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尸体又没找到,在证据链上这点都不能保证。万一有一天这个人出现了呢?就只是毁了容。那不就成冤假错案了。哪怕是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没办法结案。” 这两个人一开始面对调查林川失踪的普通民警,大概率是选择什么都不说。但当他们得知警察找到林川的耳朵,而不是尸体,他们开始启动第二套计划,他们还在其中设了个套,先让宋熙藏住到江边的事情不说,做出是说漏嘴的样子,这样可以增加可信度。他们赌,也许警察急于结案,会相信这个说法。而当所有人心里都笃定林川已经死了,但该做的努力都做了,还是没有找到尸体,人们终究会将这个已经死去的人放下,到时候他们就彻底安全了。 结果警方迟迟没有结案,也没有去打捞尸体,可能宋熙还发现了有人盯着她,所以他们选择先出去待几天看看情况。这不是招聪明的棋,不过对普通人而言,遇事想躲也正常。发觉躲不过了,就知道警察想明白了,他俩只能进行最后一步。 在孔明月看来,他们未必商量得很仔细,想要自己认罪的心应该是真的。他们大约只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不要说出尸体究竟在哪儿。 这是他们保命的关键。 “还是得找尸体。”孔明月倒是肯定了,“尸体不在水里。” “怎么找?” “查安旭的车。11月30日之后的行动轨迹。宋熙一个人抛不了尸,这事无论如何都要安旭帮忙,他肯定要用车。” 孔明月下定决心,开始安排:“你继续审安旭,问他在杀人之后几天干了什么。他未必会说实话,你就和他兜圈子。等我消息。” “你去干什么?” “我带宋熙回一下现场,让她现场指认一下。我那边结束后会给你消息,你再带着安旭过去。观察他们在现场的反应,也许能发现什么。” “好。我知道了。” 说完周尧转身回审讯室,孔明月让人把宋熙带出来,上车前往宋熙的住处。宋熙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孔明月看到了她娇弱外表下的倔强。 现场采集已经结束了,陈礼在楼下等着她们来,孔明月带着宋熙上去,站在房门口看着里面。 “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回忆起不好的经历,但这是必要的流程,希望你配合。”孔明月对她说。 宋熙点了点头。 她们走进屋里,安旭所说的鞋柜就在左手边,上面没有摆件,空荡荡的。宋熙看都没有看,径直走了进去。 “当时你是在哪里摔倒的?”孔明月问。 宋熙指了指卧室外面的那块空地,说:“差不多就是在这儿。” “那林川试图侵犯你时,你移动到了哪里?” “我只记得最后我在离沙发不远的地方。” 孔明月为她指了一处:“这儿?” “差不多吧。” “那当时花瓶掉在哪儿?” “就那。”宋熙指了指茶几和沙发中间的缝隙。 孔明月一下躺在了地上,吓了宋熙一跳。她努力伸手去够不存在的花瓶,发现倒也勉强说得过。 于是她又面不改色地起身,继续问:“你在这里砸完林川,他是怎么倒地的?” “就那样躺在地上,抱着头……”说这话时宋熙稍微有点犹豫了。 “然后你就顺势又扎了他一下?” “对。” “扎的哪儿?” 宋熙眼神略有闪烁:“……头。” “头骨很硬的,玻璃片扎得进去吗?”孔明月故意这样说,宋熙明显愣了一下,很显然,她并不确定。 没做过的事,怎么确定。 紧接着孔明月突然抓过宋熙的双手,强行摊开,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疤痕。孔明月微笑,道:“不是说割破了手吗?而且你要用力去扎,手肯定也会破的。怎么看不到痕迹?” “早就……”宋熙用力抽回手,在身边握拳,“早就好了。我不爱留疤。” “真好啊……” 孔明月在客厅中央晃悠了两圈,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对宋熙说:“可是不对啊,如果像你说的,他倒在这头,那血迹怎么会出现在另一头呢?” “什么血……” 话音未落,孔明月就踢开了脚下的布,露出了里面被敲开的瓷砖。宋熙一下傻了眼,张了几次嘴,再未说出话来。 来之前孔明月发信息,让陈礼他们把这块地方用布盖起来,上面放点东西。她赌宋熙记不清到底哪块砖换过,而且上面盖着东西就容易被忽略,果不其然,宋熙说的林川倒地位置,离陈礼发现鲁米诺反应的位置差太远,除非动脉大出血,否则血很难渗到那里。 孔明月没给宋熙找借口的时间,继续问下去:“花瓶之前放在哪儿?” “就在茶几上。” “什么样子的?” “玻璃的,细长的,很普通的。” “碎片丢哪里了?” “和垃圾一起丢了。” “花瓶有照片吗?” “没有。” “没有没事。”孔明月用自己的手机在网上搜索玻璃花瓶的图片,递给宋熙,“找个类似的给我看。” 宋熙十分勉强地看了看,最后点了一张给孔明月看:“就和这个差不多。” 孔明月把那张图片下载下来,收起手机继续问:“那天花瓶里有花吗?” “没有。” “平时会买花吗?” 宋熙的神色顿了顿,摇了摇头。 她的样子让孔明月猜测花瓶确实存在过,或许宋熙并没有完全编造,她确实击打了林川? 孔明月默想了几秒,将宋熙带下来,关进了车里。然后她走到一旁,和陈礼说话,看现场采集到的东西。 除了几处鲁米诺反应,还有皮沙发上的几个还算新的破皮,以及鞋柜上方一道细小的划痕,就没有什么了。还有一点算是比较个人的怀疑,虽然厨房使用痕迹不明显,看得出不常做饭,但锅碗瓢盆包括砧板也还是能看出用过,唯独有一套刀具特别新,几乎看不出用过。 孔明月记在心里,就让他们先回去。她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期间宋熙透过车窗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何还不走。直到周尧开车载着安旭来,这对“落难鸳鸯”隔着车窗两相对望。 警车里的宋熙难得情绪激动,手贴在玻璃上,像是要说什么。而安旭只是朝她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第33章 梳理线索 “看好她。”孔明月找了其他人坐在驾驶座,嘱咐道,“我很快下来。” 然后她跟着周尧和安旭一起上楼,周尧回头看她,她摆摆手,说:“你别管我,我随便看看,你想问什么问什么。” 进屋后安旭的眼神明显在鞋柜上扫过,孔明月跟随他的视线,看到了上面那道划痕。与其说是划痕,不如说是上面放过一个比较重的东西,加之鞋柜是白色,木质也比较软,所以时间长了留下一个印子。很浅很细的一道,是个半弧形。应该是圆底的东西。 “你进门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个人在哪里?”站在门口,周尧问安旭。 安旭指了指客厅的地面,那个位置和宋熙说的差不离,也就是再靠沙发一点点。 他家进门是个玄关,手边有墙遮挡视线,要往前走两步才能看见他所说那个位置。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抄起这里的一个摆件,”安旭的手往鞋柜上伸了一下,走到他刚刚说的位置,做出往下砸的动作,“过来朝那人的头砸了一下。” “什么样的摆件?” “就是个普通的铜马。” “铜马?”孔明月皱了下眉头,插进话去,“有底座吗?” 安旭居然和宋熙一样停顿了一下,他有一个明显的转眼珠的动作,之后才说:“有。” “什么样的底座?” “……我记不清了。” “不是你买的吗?” 安旭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在斟酌什么。孔明月和周尧对视一眼,知道其中有问题,却也不急,就等着他开口。 眼瞅着拖不过去,安旭不得不说:“装修的时候我爸妈买的,我根本没仔细看过。” 孔明月点了点头,示意周尧继续问。 “那个……”安旭投来乞求的目光,“你们能不能先别告诉我爸妈?” “我很想答应你,可是我必须和你说实话,瞒不住的。”孔明月略显无奈地看着安旭,“你已经认罪了,就是犯罪嫌疑人了,家里早晚是会知道的。” “可是,不是还……” “还没有证据?”孔明月替安旭说了。 安旭微低了头。 “会有的。我保证。” 听孔明月如此说,安旭的瞳孔微微震颤。 之后孔明月去厨房查看了那套刀具,周尧在外面继续问安旭问题,当安旭注意到孔明月在玩刀,他的注意力明显分散了,连周尧问他什么都没听清。 这套刀具确实是新的,可能一次都没用过,这里面任何一把刀都可以把林川的耳朵割下来。换整套刀具倒也合理,毕竟缺一把或者只换一把更显眼。 “你确定砸一下就死了吗?”周尧问安旭,“你是怎么确定他死活的?” “我最开始以为他装呢,就踹了他两下,没反应,然后发现脑袋后面流了好多血。我和宋熙都吓傻了,我们摸了鼻息,没气了,心脏也不跳了,等了一会儿,感觉人就凉了。” “这期间你拖动他了吗?” “我记不太清了,最开始我们想过给他止血,也折腾了一会儿。” 目前看来安旭说的版本更有真实性,他指出的林川最后倒地的位置也与发现血迹的位置更接近。 当然在当时那种极度混乱和恐惧的情况下宋熙没有空间概念也是正常的,只是她的口供里不合逻辑的点还是多了些。 就在周尧觉得差不多问完,打算带安旭下楼时,孔明月在门口又问了一句:“最后一个问题,砸人的东西扔哪儿了?” “就扔垃圾桶了吧……”安旭语气明显不确定。 “和宋熙砸碎的花瓶一起扔了?” “啊?” 安旭愣了一下,虽然之后意识到什么,勉强“啊,是”,显然已经没用了。 “行了,带回去吧。” 刚要往楼下走,对门的邻居开了一下门,撞见他们又马上要关。孔明月给周尧一个眼神,让他先把安旭带回车里,她站在门外和邻居打招呼。 是个目测四五十岁的大姐。“大姐,您好。” 大姐又把门推开了点,半个身子在门里,问:“你们是警察吧。” “对,给您看下我的证件。” 孔明月亮了证件后,大姐也还是探头探脑的,小声问:“对门是出什么事了吗?” “您和对门熟吗?” “不熟,就他家买房装修的时候见过几面,是一对上岁数的夫妻,说给儿子做婚房用的。之后一直也没见人,去年发现住进来个小女孩,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家儿子结婚了,可也总不见其他人,好像就那姑娘一个人住。出来进去碰上几回,小姑娘怯生生的,见人就是点点头,没正经说过话。” “我想问您件事,”孔明月原本也是想问问邻居,不过没报太大希望,因为旁人可能记不清楚那么久以前的事,她也就是随口问问,“去年年底,对门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啥叫异常状况?” “比如半夜声音特别大,比如突然扔很多东西,类似的,什么都行,只要您能想起来。” 大姐仔细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你一提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具体哪天我不记得了,有天半夜我和我家那口子已经睡着了,突然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这人睡觉轻,就醒了一下,也听不清是在喊还是在哭。我当时听着像他们这屋的,还以为是吵架了,不过过会儿就没声儿了,我就又睡着了。” “行,谢谢您,我给您留个电话,您要是想起点什么,随时打给我。”孔明月最后问了一句,“咱这儿的居委会在哪儿?” 两车一起往回开,期间没有并行的时候,尽管宋熙一直张望,却也没有再面对面。直到下车,才又一个车里一个车外对视了一眼。 如果他俩真的是犯人,下次再见恐怕就是法庭上了。 想到这里孔明月又有些唏嘘。 先把安旭往里带,宋熙随后,想着先把他俩分开关在审讯室里,兴许一会儿还要审。正往里走,一对上年纪的男女就扑了过来,周尧下意识挡了一下,就见安旭一脸惨白地喊:“爸、妈……” 后面跟着的孔明月见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们还没联系,安旭的父母自己找来了。 “快,先带她躲一下。” 孔明月马上意识到最好别让安旭父母见到宋熙,赶紧对身后打手势,趁着安旭父母注意力还在自己儿子上,先把宋熙塞到一旁屋里,等会儿再神不知鬼不觉带去审讯室。 其实宋熙远远地看见那两个人冲向安旭,就猜到那是安旭父母了。她之前幻想过见安旭父母的情形,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所以她吓坏了,她觉得当父母的知道实情后一定会冲过来打她,毕竟如果没有她,安旭也不会被卷入这些麻烦。 她很感激孔明月保护她,让她不至于太尴尬,可被暂时推进一间空屋后,宋熙还是蹲下去哭了,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捂在脸上。 第34章 发现转机 “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们!你是想气死我们吗!” 安旭父母一个劲儿数落着他,还扑过去打了他一下,两边警察拉着,把他们拉开了。安旭红着眼睛,一声不吭。 “叔叔,阿姨,先别激动。”孔明月走上前去,“我是这起案子的负责人,我叫孔明月,我们坐下来谈。” “您好、您好……”安旭的妈妈攥着孔明月的手,几近哀求,“我儿子不会杀人的,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妈,”安旭终于开了口,“别为难警察。” “你闭嘴!”爸爸立刻骂他。 “现在案子还在调查中,你们也先不要着急,”孔明月朝周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安旭带走。安旭父母一看就慌了,想去拦,孔明月挡住他们的去路,“可是现在安旭亲口认罪,他必须在我们这里多待一待,等我们查清楚。” “他亲口认罪?”安旭的妈妈一脸不敢置信。 “是的。”孔明月拉过凳子,“二位坐,你们放心,人在我们这儿是最安全的。我和你们慢慢说。小李,倒两杯水过来。” 孔明月没有说太多细节,只是说了个大概,安旭父母就听傻了眼,半天说不出话来。孔明月看他俩的脸色,都生怕他俩昏在这里。 好在过了一会儿,他们都喝了口水,倒是缓过劲儿来了。孔明月看得出来,安旭父母是有涵养的人,这种情况下反而冷静下来了。 “这孩子,谈恋爱也不跟我们说,”安旭妈妈带着哭腔叹气,“遇人不淑就是这个下场。” “那现在,咱的调查到哪一步了?”安旭爸爸问。 “这个不好和你们详细说,总之我们不会听任何人一面之词,一切都要用证据说话。所以你们也先别急,有消息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我是说一个可能性,就是可能啊,”安旭爸爸尽量斟酌用词,“就算这个案子是他说的那样,他是为了救人啊,只能算失手吧?” “量刑是法院的事,我们公安机关只负责陈述事实。” 安旭妈妈突然有点怨气,问:“那女的怎么说的?” “我只能说他们的口供有相悖的地方,所以我们才要查。” “她是不是全甩锅到我儿子身上了!” 孔明月笑了笑,说:“这点我可以明确和您说,没有。” “那他要在这儿待多久啊?不能先回家吗?” “暂时不能。” “那我们能送点东西吗?” “也暂时先不要吧,他在我们这边肯定不会吃什么苦的,您放心。” 说放心,哪个家长在这时候能放心,安旭父母互相依靠着,不住叹气。 “原本是想晚点再通知你们,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我有些问题想问二位。”孔明月主动发起提问。 “您问。” “先问一下,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昨天半夜我怎么都睡不着,这心口砰砰跳,我就觉得有什么事。”安旭妈妈说,“我就想到安旭这一阵子回家也少,联系我们也少,我就买了点吃的,去他单位看看他。结果他同事说他请假了,说跟女朋友出去旅游。我一听就傻了,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我怎么都不知道。不过他年纪也不小了,交女朋友也是好事,我就打算打个电话问问他,正巧这时候你们警察同志就去了,我一听是打听安旭的事,就赶紧问,所以就来了。” 孔明月点了点头:“你们家那间空置的房子是准备给安旭当婚房用的吗?” “是这么想的,不过其实也不强求吧,那时候刚好有那么个机会,我们想着房价肯定还要涨,趁着手里有闲钱,就先给孩子备上吧。将来就算租出去,也值。” “那房子的装修是你们自己装的?” “对,买的是毛坯,自己装了装。因为短期内可能也不住,所以装得比较简单。” “那里面的摆设也都是当时买好的吗?” 安旭父母面面相觑,不太明白孔明月追问这些的目的,只能犹豫着回答:“就买了些家具……因为也要看看尺寸之类的嘛。” “那比如说桌子上摆的东西呢?” 见安旭父母迟疑,孔明月干脆直接问:“这样说吧,当时有没有一只铜马?” “马?”安旭妈妈表现出绝对的意外,“没有的。” “当时我记得好像从家里拿过去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但没有马。”安旭爸爸也跟着回忆,“对了,倒是有只铜料的花瓶……” 花瓶?!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回答令孔明月脑中警铃大作,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样的花瓶?”她马上追问细节。 “景泰蓝的花瓶,很贵的,很多年前别人送给我家一对。也没什么用,这边装修完就拿了一只过去摆着。” “多大?摆在哪儿?” 安旭爸爸在手肘处比了一下:“不到半臂吧,挺沉的,当时反正是放在门口鞋柜上面。他还挺不高兴的,觉得难看。后来换没换位置就不知道了。说实话我们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走的钥匙,把房子给别人住了。” “您有那个花瓶的照片吗?”孔明月问。 “没有,不过我家那个是一样的,你们要是想看,可以去看看。”安旭妈妈小心地问,“花瓶怎么了吗?” 孔明月没有正面回答,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放在鞋柜上的是花瓶。一个好的景泰蓝花瓶是铜胚珐琅彩,相当重工,且不易变形,如果是一个成年男性铆足了力气是能把人颅骨砸碎的。 此刻孔明月已经可以连贯地设想安旭进门,抄起花瓶朝林川砸去的一系列动作,她坚信安旭说的是实话,所以他在凶器说谎,是害怕警察找到。 而宋熙之所以谎称花瓶,大约一个是因为花瓶放在茶几上更合理,而最关键的是她知道花瓶是致死的凶器,这个事实藏在她的潜意识里,当她要说谎,编造一个东西出来,她下意识就说了花瓶。因为花瓶确实存在,或许她还放过花,所以即便她在外形质地上撒谎,可她表现出来的情绪很真实。 “周尧,你先送叔叔阿姨回家,”孔明月看到周尧安置好安旭回来了,就和他说,“顺便上楼给那个花瓶拍个照。” “好。” 周尧听完就要请安旭父母离开,可老人家还是抓着孔明月不放,她劝了好半天,才勉强先把人劝回去。 目送他们离开后,孔明月给周尧发了条信息:“拍完照片去宋熙住处那里的居委会和我汇合。” 她暂时不能让安旭父母意识到花瓶是重要线索,否则可能节外生枝。 趁着还有时间,孔明月问了早上去安旭单位的人,从安旭同事那里打听到什么。据安旭同事所说安旭这阵子上班都挺正常,看不出什么特别。至于车子,他们说安旭现在的车是新换的,之前的车子去年年底卖了。 因为安旭父母在场,他们也没有多问,暂时也就这么多。 孔明月觉得车子就是关键,不过车子既然卖了就有记录,不难查。她决定再跑一趟,问问清楚。 “我再出去一趟,你们先把宋熙和安旭安置一下,不需要再问其他的,到点给饭。” 交代完孔明月先打了个车去居委会,在路上周尧就先把照片发过来了,孔明月把照片给居委会的负责人看,让他们在小区张贴一下告示,问有没有人在这几个月间捡到这样的罐子,这关乎一桩命案,很重要,如果有人捡到务必及时上交。 虽然没有完全的把握,孔明月还是觉得值得一试,那个材质的花瓶很难销毁,他俩犯罪经验又不足,那种情况下很有可能就是把血迹擦一擦就趁夜扔进垃圾箱。 哪个小区没有些爱翻垃圾箱的老头老太,他们如果看到那么好的一个花瓶在垃圾箱,很难不捡回家。 如果能找到凶器,就又能将证据链完善一点。 “一定要强调是命案。”孔明月嘱咐居委会的人,这样说很多人会觉得东西在手上不吉利,更容易拿出来。 她这边都弄完了,周尧才赶来,不等他下车,孔明月直接就坐上了副驾。 “走吧,再去一趟安旭单位。” “我怎么感觉自己像你的司机。”周尧叨咕着。 “咋的?不乐意啊?那我开?” “乐意。这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司机小周竭诚为您服务。” 孔明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35章 找到尸体 这次他们到安旭单位时正好是休息时间,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发现警察去而复返,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有点大,却又不是很敢打听,反而显得很热情。 孔明月没有问什么,直接要了他们的排班表,如安旭的同事所说,安旭是全勤,即便是11月30日发生了那样的事,12月1日也正常上班没有迟到。 不过很快孔明月就注意到12月2号到4号排班表是空白,之后再排班是7号,因为5和6是周末。 “这两天是怎么回事?”孔明月问公司负责人。 “哦,这两天我们团建,大家一起去郊区农家乐玩了两天。” “安旭也去了吗?” “去了。” “怎么去的?”孔明月迅速追问,“我的意思是,统一乘车,还是自己开车?” “没什么要求,想开车就开车,大家一起搭车也行。很多人都是凑一辆车一起走,安旭……”负责人想了一下,神情突然有些变化,“对了,安旭那天好像是自己去的。” 孔明月眼神瞬间锐利起来,问:“他是自己开车去的?没和大家一起?” “好像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帮你们叫个人过来吧,他那天跟安旭住一屋。” 很快负责人就叫了个男人过来,看着跟安旭岁数差不多,听完孔明月的问题,他马上回答:“对,那天安旭来得挺晚的,我们麻将都打上了,他才自己开车来。” “他说为什么了吗?” “没怎么说,就说路上有点事耽误了。” “他当时开的车子,是以前那辆吧。” “对。” 这样就对上了,11月30号晚林川死后,安旭或许是想到2号他们正好要团建,于是打算趁这个机会抛尸。等到4号回程后,他迅速就把车子卖了。 “那两天安旭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仔细想想……反正他那几天是有点心不在焉,”男同事想了想,说,“那两天他不太合群,总是一会儿就不见了,我们在一块烤串,打牌——就是打着玩,不算赌钱啊——他好像都没参与。后来问他,他说他去爬山了。那周围确实也都是山,也正常,大家都没当回事。” “他半夜出去过吗?” “那我真不知道,我这人沾枕头就着,雷打不动。” 从安旭的单位出来,孔明月和周尧马上调查安旭旧车的去向。有过户记录,不难查。经查安旭是把车交给了二手市场,因为价格便宜,很快就找到了买家。他们辗转联系到新车主,不巧车主不在本市,他们只好先在电话里问一问,车子到手时有没有什么异样。车主说车子里外都洗过,非常干净,车内和后备箱的皮革都是新换的,所以他才买的。 孔明月心里顿时有数了,她没有和新车主说明情况,也是怕人家心里膈应,很多事不知道就没事,知道了才是事儿。 之后孔明月和周尧坐在车里,查了下从凌江市区到那家农家乐的路线,发现最快捷的方法是走高速,要交过路费。可如果走高速,势必会留下证据,想来安旭不会这么走,因为他那时候后备箱里大概率装着林川的尸体,他会害怕,而且他也要提防调查林川失踪的人查到这条线。 虽然这样想,也还是要确认,孔明月打了个电话回局里,让他们联系一下高速方,查一下去年12月2号那天安旭的车牌有没有经过高速收费站。 “我们去火车站汽车站门口找老司机打听打听,不走高速的线路有哪些。”周尧说。 孔明月点了点头。 他们找了几个平日跑郊县的司机问出了两条不经过高速到目的地的路线,也不算难走,也就是穿些荒草小径和村子,只是时间要长一个小时左右。孔明月不认为安旭会沿途抛尸,那些路平时也会有人走,太危险了。所以知道有这样的路也就行了。 “你怎么想?”查到这个结果,孔明月心里基本有数了,只是能不能找到实证,或许还需要一点运气。 “尸体应该是在山里,”周尧说得相当肯定,“不过总得实地看看。”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啊?现在?” “两小时就能开到,天黑不了。”孔明月风风火火,“你先开,我给老高打个电话,中间我换你。” 周尧现在也算习惯她这个办事节奏了,查了一下导航就发动了车子。孔明月给高力帆打了电话,让高力帆协助安排先把宋熙和安旭拘起来,然后给农家乐所在的县公安发一下协查,他们过去之后可能需要人手去搜山。 高力帆在电话里不停地问有几分把握,还数落她答应的时限都到了,又跑到郊区去,孔明月不走心地敷衍着,撂电话前不忘又补了一句“别忘了发协查”。 “这么兴师动众,要是找不到尸体,怎么办?”周尧问。 “乌鸦嘴。你就不能盼着我们运气好一点!” “可我们运气好了,那两个人运气就差了。” 孔明月知道周尧是什么意思,她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脸转向窗外后,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开车到农家院实地看了以后,他们对周围环境有了了解,这个县就是以山出名的,到处都是山,这间农家院也在半山腰,车子只能停在靠近山脚的一个平台上,农家院的人会骑三蹦子接客人。 当时安旭的车子肯定也是停在这个平台,一具已经开始腐败的男性尸体是很难处置的,他必然要找一个车子能开进去,然后以最快速度能掩身于山林的位置。 孔明月和周尧到了县公安局,高力帆已经联系过他们了,他们肯定会全力配合。因为本身处于山区,他们有自己的搜救队伍,也有狗,虽然人手不多,但算是有经验。 “这附近的野山多么?”孔明月问。 “多。除了一个有点名的景区,那边有人维护,其他不要钱的山头,其实都是野山。本地人挖点东西,倒是也都会去,不过平时没什么人。” “那我们暂时以农家院这个位置为中心向外搜寻吧,尤其是那种车子能够开进去一段路的区域,着重看看。” “没问题。”县公安的同事做事也很利索,很快就安排下去。 周尧坐不住,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说:“我俩也跟着一起去吧。” “你们就别去了,等下天黑了,你们环境不熟,容易出事。你们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周尧还想争取,孔明月拉了他一把,抢先说:“那麻烦你们了。一定先以我们同志的人身安全为重。” “放心吧。这里我们熟。”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难熬,很快天就黑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县里的同志给他们在饭馆打包了饭菜,孔明月和周尧都没什么心情吃,不过为了人家的好意,总也是吃了几口。 “如果找不到尸体和凶器,开庭他俩还是会被放了吧。”周尧没话找话。 “恐怕都走不到开庭那步,他俩口供相悖,都不能证明是真的。” “可如果找到了尸体,也能证明谁说的是真话,另一个也是包庇罪吧。” 孔明月点点头:“没办法,他俩在这期间说了太多谎了。” “两个多月了,尸体要是被埋在土里,应该已经分解得差不多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孔明月意识到他拐弯抹角是有目的的。 “也没有办法证明强暴确实存在,对吧?”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报警,是有办法的。”孔明月垂下眼帘,“现在,很难了。” 尸体一旦找到,就要通知林川的父母。当父母的肯定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也肯定不会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到时候一定会向检方施压,要求重判。 而且,确实只是一面之词。警察只能看证据,不能有个人偏向。 搜山进行到夜里两点半左右,山里温度很低,孔明月刚对值班的同志说“不行就先撤回来,明天白天再说”,前方就有消息传回来,说狗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 于是又来了俩县里的干部,带着孔明月和周尧过去。等他俩到发现地点时,外层的土已经被挖开了,里面出现了一具已经部分白骨化的尸体。 孔明月举着手电过去,已经看不到面目,但衣服完好,确实和林川失踪时穿的差不多,只是没有外套,也不能完全确认。她找周围人借了只手套,扒拉了一下颅骨,发现颅骨上有一道骨折的痕迹,和她之前的推断相符。 最后她在坑里摸索,摸到了和钓上来那只耳朵上一样的耳钉。她把耳钉举给周尧看,周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过于疲惫,这次周尧竟然没觉得恶心。案子破了,应该高兴,可他却只能提起三分的兴致。 这不是起能用沉冤昭雪,天网恢恢来总结的案子。 第36章 部分真相 先让县公安的鉴定部门对现场进行了采集,然后把尸骨带回去,走程序移交到他们新麦分局。 这一忙活,天就亮了。 虽然孔明月已经通知了局里,案件基本破了,他们还是一早就往回赶,第一时间把尸骨交到陈礼手上。 一见面陈礼就跟孔明月说之前从宋熙住处干涸血迹处采集到的样本量实在太少了,无法确认dna。虽然是个坏消息,但现在有了尸体倒也不算什么了。 “你俩这个黑眼圈,”陈礼让助手先把尸骨放到台子上,指了指自己的脸,“抽空去睡一觉吧。” “麻烦你了。尽快。”孔明月拍了拍陈礼的肩膀。 从解剖室出来,孔明月问周尧:“怎样?要回去补觉吗?” “我不用!我一点都不……”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困……” 孔明月忍俊不禁:“那行,那咱现在就审安旭,速战速决。” 虽然dna结果不能秒出,但他们心里都清楚,那就是林川的尸骨,事情也就好办了。把安旭提出来,开始新一轮审问。只要安旭这里说清楚了,宋熙那边说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很明显安旭也是一夜无眠,三个都很疲惫的人也就不绕什么圈子,孔明月开门见山:“安旭,林川的尸体找到了。” 这句话对安旭来说就像电击,他打了个冷颤,张口结舌,脸色就像迅速枯萎的植物,肉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孔明月追问。 安旭还是说不出话来。 “那这样吧,我说,你听听对不对。” 周尧在一旁努力把到嘴边的哈欠憋回去。 “11月30日夜里——准确地说,应该已经是12月1日凌晨——宋熙给你发短信说林川突然去找她,你不放心,赶去宋熙住处。你在门外应该就已经听到里面的动静,自己拿钥匙开了门,进去后看见林川正在强迫宋熙,情急之下你顺手抄袭鞋柜上面的花瓶朝林川的后脑勺砸去。” 孔明月试着将案件过程还原:“你也没想到,林川就这样死了。你们不愿意为此毁掉自己的人生,你们也不甘心。起初你们应该想过把林川的尸体扔进水里,可是尸体被发现的概率太大了,尸体如果漂上岸,警察第一时间就会查林川是从哪里下水的,就算查不到你们抛尸,也会查到那天你们在江边争吵,到时候你们还是跑不了。” 自始至终安旭都没有打断她的打算,只是垂着头。 “那个时候你想起了你们公司马上要去团建,你正好神不知鬼不觉把尸体拉远一点,还有那么多人给你做掩护。只不过处理尸体比你想象难很多了,虽然荒山野岭但也会有人出没,土地坚硬,想挖一个埋人的坑也不易。 所以你来来回回走了很多地方,总算是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个天然的坑。我们看了现场,那大约是滑坡导致一棵树倒了,根茎翻出来的洞。你把尸体扔进去,上面盖上土,又铺了些叶子,即使人走上去也很难察觉异常。而且现在是冬天,少有大雨,反倒可能把地冻实,尸体被发现的可能性很低。时间越长你们就越安全,你和宋熙大概也打算好,等宋熙毕业就一起到其他城市去吧。” 说到这里,孔明月起身把刚刚从物证处领出来的那只泡发的耳朵的照片放在了安旭面前。安旭将头偏到一边,痛苦地闭起了眼睛。 “这个起初确实误导了我们,任谁都会觉得案子和水有关。你们也知道,林川失踪,他父母早晚会察觉,警察就会介入,无论如何也会查到宋熙那里。运气好的话,查查也就罢了。运气不好,有的纠缠。 万一有一天警察查得深了,意识到你们有嫌疑,你们就可以拿出最开始忽悠我们那套,让警察认为林川死于自己作死。如果警察去打捞,肯定捞不到尸体,但如果捞到了这玩意,就基本可以坐实尸体确实在水里。在水里又一直找不到,这事早晚会被搁置,到时候你们就彻底安全了。 然而最开始调查林川失踪的警察并没有刨根问底。或许也是因为宋熙无辜的外表和林川之前做的事情,加上林川父母的强势,反而令她躲过了那一次。也许那一次深入调查,你们真的能混过去。可惜,在你们可能已经放松警惕的时候,它出现了。” 安旭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孔明月几秒,终于开了口,嗓子居然是沙哑的:“你说得都对。如果这个案子没有落在你手里,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很恨我吗?”孔明月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谈不上。这是你的职责所在。只怪我们的命不好。” 这时周尧插进话来:“我想问个问题——” 孔明月示意他问。 “我还是想不通,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做。我知道这样做从根本上更便于你们脱罪,可是你俩并不是什么专业的杀人犯,你们属于冲动之下意外杀人,想怎么抛尸很正常,可从常理来讲,你们不太可能马上冷静计划未来如何脱罪。如果你们仅仅是想把警方视线引到水里,你们应该切个手脚,更容易被发现,或者干脆扔在岸边。现在这样做,还是太绕了。” 说实话,每次听周尧分析,孔明月都忍不住想,他要不做警察,而去犯罪,肯定会是大麻烦。 听周尧那么说,安旭嘴角抽了抽,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没有那么复杂,我们当时确实是害怕警察会找到尸体,想留个后手。但切手切脚,我们实在做不到。之所以切这么一块是因为宋熙抓伤了他的脸,指甲断了,出血了,我们担心万一尸体还没有腐烂就被找到了,会被发现。只要尸体上找不到和我们关联的证据,就算怀疑也没用,不是吗?所以我就沿着抓伤那个痕迹切了一片下来。” 周尧点了点头,这样就合理多了。 “所以,我刚才说的,你还有哪里想要补充或者纠正吗?”孔明月最后问。 “没有了。尸体既然找到了,我无话可说。”安旭的神色坚毅起来,“杀人的是我,抛尸的是我,自始至终宋熙都是受害者。最开始她说过要自首,是我不同意。” “你知道吗,如果你们当时报了警,一切都会不一样。” 提到这点,孔明月就有些痛心。 安旭苦笑了一下:“现在说如果也没有意义了。麻烦转告宋熙,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不去自首也不是为了她,是我自己不甘心。是我把事情搞复杂了,还要逼着她和我一起撒谎。到今天这个结果,没关系,我认了。” 听他这样说,孔明月倒不觉得有什么,坐在后面的周尧却疑惑地拧了拧眉。 审完安旭,孔明月接到了宋熙住处居委会的电话,说真的有人把花瓶还回去了。是个拾荒老人捡的,捡到也就一直放在屋里没动。知道了这事,心里害怕,就忙交出来了。 孔明月马上派人过去取花瓶,这样一来凶器也有了,证据链基本可以闭环。她微微松了口气,扭头想跟周尧说话,却撞见周尧在走神。 这段时间的相处,孔明月也摸清了周尧身上一些规律,这个人一般来说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一旦魂不守舍,就是心里在琢磨什么。 “你想啥呢?” 周尧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改成:“……没什么。” 这下孔明月反而在意了。 第37章 真相大白 花瓶用干净袋子包好取回来,孔明月直接拿给了陈礼,陈礼立刻着手对花瓶上的指纹和其他残留进行提取。虽然花瓶扔之前应该清理过,但既然拾荒老人说他捡走后没有动,就还有些分析价值。 果不其然,陈礼在花瓶底边上提取到了一丢丢的血迹,非常细微,已经被污染,但确实是血。 “这个东西也不算重,”陈礼称了下花瓶的重量,“不到三斤。就是用料比较实在,轻易不会变形。” “这能砸死人吗?”孔明月把花瓶在手里掂了掂,有点拿不准。 “这个底边和这道裂痕是吻合的。”陈礼指了指头骨后脑勺中间偏左的位置,可以看到骨头上有不少裂纹,其中有一道横向的最明显,“可这条的深度,我觉得不至于一下致命。” 孔明月皱了皱眉。 “我认为致命点是这一块的敲击。” 说着陈礼指了指头骨左上部,那一块基本是塌陷的,已经是空洞了,可能是本身切割的那只耳朵和周围皮肤也在那边,所以外层腐烂也更快。孔明月之前一直以为是抛尸自然的碎裂,此时才意识到这块可能也是敲碎的。 “这一块应该有被反复敲击,它的裂痕延伸到了底下,加重了下面这一道,这样的连锁反应可能导致了颅内大出血。”陈礼又看了看花瓶,“但至于这一块是不是这个砸的,我不能确定。” “如果当时送去医院,来得及吗?” “我觉得至少能抢救一下。而且他们当时以为的死亡,也有可能是暂时性脑死,普通人是很难准确判定一个人是否还有呼吸的。不过现在说这些,也都是推测了。” “是啊……”孔明月默默叹息,这世上总有些错误是来不及弥补的,就像死了的人再也活不过来。 不过孔明月突然意识到了周尧刚刚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从解剖室出来,看到四下无人,她才问:“你刚才是不是就意识到了安旭还在袒护宋熙,想一个人全都担下来?” 周尧没有回答,也就是默认了。 “你是觉得如果没有证据,你就不提了,干脆顺了安旭的意思,至少可以保全一个人。” “对不起啊……我知道不该这么想。”周尧摸了摸鼻子,“但情绪定律说,人百分百是情绪化的,就算是警察,是心理医生,也逃不过。我知道被情绪左右不够专业,可我不觉得人有情感偏向是可耻的。” “我说你错了吗?我一句话都没说,你八句等着我。” 突然间,孔明月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好像老高之前就总这样骂她。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我没说你错,我理解你的想法。可你应该知道,正因为人是感情动物,是难免被情绪操控的,所以才有法律这条底线。你是法律的执行者,你必须守好这条底线。但想想又不犯法,我就当不知道。” “你这个人心里就没有过不去的事儿吗?”周尧被孔明月健康的心理状态震惊了。 “过不去就不过了吗?”孔明月双手插兜往回走,“既然总要过的,就总能过得去。” 周尧站在原地琢磨了下这句话,竟无言以对。他研究越多人的心理状态,就越觉得这世上就没有完全健康的人。但看着孔明月,周尧居然对这个结论产生了怀疑。 之后他们马上提审宋熙,当宋熙得知安旭已经认下了一切,并且警方已经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她面不改色地呆坐了几秒钟,突然笑着流下了眼泪。 起初她自己也认为眼泪可以止住,可内心就像有一个闸门突然失灵,无法再拧回去,她拼命抹了几次脸,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孔明月把摄像机暂停了,和周尧走到门口去,默默等她哭完。审讯室里回荡着宋熙的哭声,就像横冲直撞的鬼魂。 好半天宋熙才勉强稳定住情绪,她主动说:“孔警官,你们进来吧。” 孔明月和周尧走进去,把录像重启,等着宋熙说些什么。 “安旭说谎了。”宋熙对他们说,“他那一下没有杀死林川,当时林川只是捂着头倒在了地上,是我没有控制住情绪,抢过花瓶又砸了他几下。安旭拼命拦着我,可等我回过神来,林川已经七窍流血死了。” 砸一下尚且能按失手来辩,多下就是故意了。孔明月知道即便自己想帮他们,这下也没有办法了。 “我当时想去自首,可安旭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我们都打了,警察很难认定是谁杀的,如果我自首,我们都有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听他的。” “后来抛尸之类的,都是安旭出的主意吗?”孔明月提醒她,“现在不要再说谎了,没有意义。” “是。不过也是我们商量的。” “12月2号才抛尸,1号那天尸体在哪里。” “当天夜里安旭就把尸体塞到后备箱里带走了,他说他去处理,我勉强把屋子收拾了。” “花瓶也是你扔的。” “对,我拿水冲了,就丢楼下垃圾桶了。我不敢拿太远丢,因为那花瓶太显眼了。”宋熙小心地问,“是我的问题,对吧?如果我扔远一点,是不是就没事了?” 孔明月没有回答,所有的结果都是人一个选择一个选择做出来的,谁也不知道改变一个选择,路会偏向哪里。 可是杀人这条路,也就只有一个结果。 “明知道我们在盯着你,为什么还要跑?”虽然这些已经不重要,孔明月还是想问清楚。 “不是我想跑,是安旭觉得不安,想出去避避风头。其实我知道走不了的,从见到你第一面我就有预感,可我只能随他。毕竟是我对不起他,如果他没遇见我,就不会走到今天。”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商量,如果被抓了,要各自说谎的?” “我们没商量。” 宋熙的回答令孔明月吃惊:“没商量?” “自从林川死,我就一直在想,倘若有一天东窗事发,我一定要全担下来。可我不敢提那个花瓶,我怕你们找到,我不确定会不会牵连安旭,所以只能胡编一个。” 可原来安旭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不约而同说出的谎话,默契到像是故意在和警察捉迷藏。 好可惜,一对有情人,到最后还是改变不了命运。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孔明月对宋熙说,“或者有没有什么话想带给安旭,只要不违背原则,我都可以替你传达。” “我只有一个问题,”宋熙彻底平静下来,眼中反而有一丝柔情,“想问你。” “你问。” “你真的相信我们说的话吗?你相信是林川想要侵犯我,才导致这一切的吗?你会不会觉得这只是我们编出来为了减轻刑罚的呢?” 这种时候信与不信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了,退一步说,要问也是问检方信不信。孔明月知道不该回答,搞不好会给自己惹麻烦。可她只是迟疑了两秒,就肯定地说:“我信你。你被那些谣言困扰了那么久,不会想撒这样的谎。” “孔队,谢谢你。虽然是你抓的我们,但我不怪你,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我早就知道会有这天,我不可能回到正常生活了。至少你相信我,从一开始你就尽力保护我了。我发誓我现在说的都是实话,我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一切结果我都接受。” 这次宋熙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可看着她那个笑容,孔明月心中却苦涩难当。 很快林川的父母接到消息也来了,在警局放声大哭,喊着要让狗男女偿命。除了言语上宽慰他们,也没有什么能说的。 而宋熙的父母得知消息后居然拒绝来警察局,比起杀人,他们仿佛更加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在谈恋爱,并且住进男方家里,他们觉得丢人。 按理说整理资料送检也就完了,以目前的实证来看,已经没有证据可以支撑强暴的存在。即便笔录一五一十交上去,也只是凶手的自述罢了。 “你还记得那个邻居说的话吗?”孔明月突然问周尧。 “记得。” “如果你还想做点什么努力,就去楼里再问问,也许有人真的能证明那天夜里宋熙有过呼救。”孔明月知道周尧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她又何尝不是,“如果有证人,至少检方可以多考虑一点。” “我这就去。” 孔明月提醒他:“记得,是问,不是诱导。” “我知道。” 看着周尧小跑着离开,好像已经完全不疲倦,孔明月笑了笑,觉得他很像从前的自己。 就在孔明月准备坐下来写报告时,手机响了,是李毅。她接起来还来不及说声“喂”,就听见李毅扯着嗓子喊:“孔队!找到了!找到秦二强被杀的第一现场了!” 第38章 第一现场 根据视频里分析出的丁点特征,李毅带着人从捞尸地点往上游僻静处,一个方向一个方向画叉。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被他找到了。 他开车一路往前,路越来越难开,开始出现农田。就在他以为又是一条死路时,他隐约听见了狗叫。这让李毅精神为之一振。 他马上开始找狗在哪儿,最后发现是农田边上有个小屋,应该是农忙时暂时住的。此刻没人,只有一只看门狗蹲在屋外,远远看见李毅就叫起来。李毅没过去,马上上车继续往前开。 再往前也就称不上是路,地上的石头越来越多,到后面还出现了一大片厚厚的破碎石子路,跟工地差不多,李毅都担心轮子被扎坏。颠得脑浆子都像要飞出来,李毅终于看见了几间白色的板房,就是他在找的那种。 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次对了。 以防万一,李毅把车停下,稍显紧张地步行接近房子。四下只有风声,鬼影都不见,有的板房已经破了,还有的被拆散了堆在一边,相对完整的也就两间。李毅靠近其中一间板房的窗口,就看见屋内一片凌乱,白色的地面上大片黑色的血液残留,十分触目惊心。 接到电话,孔明月马上叫上陈礼和技侦的人一起过去,周尧已经走了,也没有特意叫他回来。 一看见孔明月开车过来,李毅马上跑着迎上来,想求表扬又不想表露太多,笑得贼兮兮的。 “可以啊,出师了。”孔明月下车就对李毅说。 “那还不是跟你学的。” “你少来,回头我跟老高说,分你个小组得了。” 李毅忙摇头,小跑着跟在孔明月身边:“那可不行,我现在还差得远呢!得多跟你跑跑,你可不能有了新欢,就不带我玩了啊!” “你说什么呢!” 孔明月一个肘击敲向李毅的肚子,虽然没怎么用劲儿,他还是捂着肋骨嗷嗷叫。 进入现场后马上进行采样,很明显这就是凶手发给周秀芳视频里的地方,那两把椅子还在,还有一些绳子,以及一只上面沾着血的小型电锯。现场血迹很多,也很凌乱,看得出确实是新手,凶手完全称不上游刃有余。 最关键的是现场残留不少踩到血迹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外地上,已经风干,鞋底纹路清晰。还有两条行李箱的轨迹,看来是在这里面分装的。 “差不多43码。男性的话,身高大约175到185。底纹看上去比较普通,应该查不出什么。”现场采集人员把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标注起来,嘴上做着最基础的分析,“这一块血迹有拖拽的痕迹,或许是秦二强反抗,两个人倒在过这里。” 说着警员拾起一根头发,小心放在证物袋里。 陈礼自进来后就一声不吭,换着地方提取血液样本,孔明月看她提了几十份。刚要和她说话,她又跑了出去,低着头在外面的碎石子路上找着什么。 “这边也有血迹吗?”孔明月追上去问。 “好像没有。”陈礼仔仔细细地观察那些碎石子,她突然想起那个行李箱轮子的状态,如果拖着那么沉的尸体过这段碎石子路,即便是成年男性也很费力,箱子的磨损一定更严重,“那他应该就把车子开到了这个门口。” “应该没有的。如果他受伤了,他一定会处理血迹的。” “也是。” “李毅,你带人在周边打听打听,这房子为什么在这儿,有没有所有者。”孔明月朝李毅招手,“再往前走走,看看那个方向能走通吗?” “知道了。这就去。”李毅马上带人开车往来时相反的方向去了。 再往前开一点,路就不通了,是一片工地,但荒草丛生,被围得死死的。李毅拍了张照,就折返回来。 回到局里他们开始补充调查,得知这片板房原本是前面那个工程所有,用来住工人的。结果工程烂尾了,工头卷款跑了,工人们也就走了,有些工人把板房建材都拉走卖钱了,剩下的就一直扔在这儿,已经有小一年了。 那附近就只有农户那间小房,也有点距离,不是农闲的时候农户每两三天过来喂一次狗,粗略看一看田地,不会久待,也没察觉有什么奇怪的人和事。 也许狗看见了,可惜狗不会说话。 虽然现场采集的血迹化验还要等些时间,但鞋印只有一个人,基本可以确认是单凶。 李毅带人去模拟了抛尸的线路,发现避开监控有不止一条路,而且即便是拍到了车子也没有太大作用,只要没有拍到抛尸,就难以锁定某辆车的嫌疑,他们连个轮胎印都没找到。 也就是说,虽然完全还原了凶手的作案过程,但对这个人的面目,他们仍旧一无所知,更别提寻找了。 周尧回来得很晚,看他脸色就知道大概是无所获。确实,人很难记得清楚几个月以前的某件别人的事,就算记得事情,也记不清具体时间。孔明月明知道,也还是让他去试试,试试才能放下。 在孔明月和周尧说了他们目前的发现后,周尧马上说:“身高应该能缩小点范围,视频里那个人坐着看上去比秦二强矮一些,但他明显腿要长一些,我推测在180前后不超过两厘米。” “即便如此,我们也还是锁定不了凶手。” 孔明月无奈地说。 “还有,凶手可能有洁癖。” “洁癖?”孔明月这倒没想到,“只因为他没清理现场?也许他只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当然也是一方面,但他第二次就准备了塑料布,将血迹控制得很好。这是一个手法上的进步,他并不以折磨嫌疑人为乐,相反的,他喜欢把事情控制在自己能掌握的程度,像第一次那样的情况不可能再发生。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把案发现场打扫干净才对,他仓皇离开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场景令他烦躁。而且洁癖也是这类凶手惯有的心理特征之一。” 孔明月琢磨了一下,觉得也有可能,就说:“倒也是个思路,姑且先记着。” 这时高力帆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孔明月就嚷嚷:“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呢?快回去睡觉!” 孔明月和周尧面面相觑,俩人都把睡觉的事忘在脑后了,被提醒才想起来真的已经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 “走吧,确实该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了。”孔明月起身往外走,周尧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衣服,赶忙追了过去。 “我请你吃个饭吧。省得回去吃了。” “也行。”孔明月心想,回家要是没吃饭,妈妈肯定又要忙活,还不如吃完回去直接睡,“我要吃肉。” 于是俩人找了家烤肉店,飞速把烤盘铺满,油滋啦啦地向外崩,肉香蔓延开更令人饥肠辘辘。孔明月吃得毫不客气,周尧烤肉的速度完全追不上她吃。 “宋熙他们这个案子,只能看检方的想法了吧。”周尧说。 “如果她父母愿意,我也可以给他们推荐些接法律援助的律师,”孔明月被肉烫得直吸气,“但意义也不大。” 周尧闷不做声,只是翻着铁网上的肉片。 “警察这行啊,其实很像摆渡人,这条船上坐着受害者,受害者家属,当然也有罪犯。”孔明月拿起一片生菜,把肉卷好,递给周尧,“我们不做任何评判,只是把他们从苦海里渡到目的地。吃。” “我以前不是这样想的。”周尧一口把菜加肉全都塞进嘴里,腮鼓得像只仓鼠。 “那你以前是怎么想的?” “我……@#¥%&……”周尧拼命嚼嚼嚼,孔明月才听清他说什么,“我恨罪犯,我想要全天下的罪犯都去死。” 听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孔明月一时也不知道该讲什么。 她能够理解周尧心中的纠结,一个对犯罪深恶痛绝的人,现在却在为罪犯争取减刑而奔波,也算是一种颠覆吧。 “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周尧突然问。 孔明月没有特意装傻。 “你知道啊。” “我只是知道个大概,一句话罢了。” “是啊……”周尧用筷子蘸着辣椒面往嘴里送,是苦的,“写在通报里就是一句话。” 可现实中却是一场天崩地裂。 第39章 犯罪心理 二十岁之前的周尧生活可以说无忧无虑,父母和睦,家庭经济条件尚可,考上父母满意的大学,虽然专业不算是自己喜欢的,但成绩也还可以,就业前景也不错。 然而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周尧突然接到爸爸的电话,告诉他,妈妈不行了。他紧赶慢赶,却还是没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他的妈妈和朋友好好地走在马路上,被迎面过来的一个陌生男人连捅数刀,妈妈的朋友想上来救,也被刺了,只是没有生命危险。最后是十几个路人将他围住,缴了他的械。可当警察和救护车到,周尧的妈妈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周尧永远忘不了在停尸房看见妈妈最后一面,那时候爸爸不想让他见,他硬是闯了进去。从都那么干净体面的妈妈,披头散发,满脸伤痕,身上破了那么多的洞,冷冰冰躺在那里。 原本周尧是个看国外恐怖片血浆片眼都不眨的人,可从那之后竟然不敢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见尸体时的反胃眩晕究竟是正常的,还是病态心理反应。 那个凶手和周尧一家毫无相关,被抓之后就装疯卖傻,问什么都不说。凶手的家人说他有精神病,还拿出了鉴定书。 警方想以精神病无差别攻击为结论,周尧根本无法接受,因为很多人都可以作证,这个人揣着刀在案发附近徘徊了很久,最终选择对他母亲下手,无外乎是因为她们是两个女人,且当时手里都提着东西,没有抵抗能力。 周尧不断和警察说,这个人下手的时候是有分辨能力的。可即便如此,最后也还是没有判死刑。 一直到最后,凶手都没有给他们一个解释。周尧永远记得开庭时凶手坐在那里气定神闲,仿佛只是个旁观者的样子。 他恨罪犯,恨到骨子里。所以他必须要和他们打交道,必须搞清楚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周尧换了专业,一步一步进了警察队伍。可当他真的深入了刑警的日常,却突然发现善恶其实也不是那么泾渭分明。从前他一心只想消灭罪恶,可法律终究是为了让人活,而不是让人死。 “这世上最复杂的就是人心,可最简单的也是人心。我们是肉眼凡胎,罪犯也是,所以平常心对待就好。我知道你是学这个的,但很多时候想太多只是消耗自己的精神。” 孔明月把网子上的肉全倒进周尧的盘子里,说:“你妈妈在天有灵一定只想看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周尧低头往嘴里塞肉,有那么一瞬间的鼻酸,不过很快就过去了。毕竟过了太久,时间很残酷,会把一切都冲淡的。 “我现在有个担忧,”过了一会儿周尧抬起头来,已经面色如常,“我怕那个凶手会再犯案。” 孔明月面色一沉:“我知道。” 他们都清楚,只有凶手再犯案,才有机会抓到他。可假如凶手再犯案,就意味着又有人要失去生命。 可是现在他们确实陷入了僵局。 “对了,”孔明月突然想起一点,“你觉得凶手是拿什么装心脏的?” “工具箱之类的吧。” “那个心脏也在他手里待了一段时间,那期间他不接触人吗?他出发去杀周秀芳时还不算太晚,背着工具箱出门不怕被人留意到吗?” “或者他就拿个塑料袋装一下,随手塞在哪儿也说不定。” “也是。现在我们掌握的细节还是太少了。” 说到这儿孔明月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吃饱了之后延迟的困意就汹涌而来。 结账时周尧非要抢着结,孔明月也没有勉强,反正大家平时吃吃喝喝,也没有分得很清楚。以前总觉得周尧是借调的,将来或许要回去,或者只是拿这里当跳板,心理上不觉得是自己人。可这两个案子下来,孔明月明确感受到周尧已经是他们警队的一份子了。 从烤肉店出来,俩人在路边准备打车回家。好不容易来了辆空车,司机说急着交班,只想拉顺路的,结果一问倒是和周尧顺路。 “那你先走。”孔明月退后一步。 “要不我陪你等……” “行了,别墨迹!”孔明月推着他的脑袋把他塞进车里,“回去抓紧睡,手机开着啊。” 不等周尧答话,司机就开了车。 从后视镜看着孔明月站在路边,周尧心里不知为何有点高兴。这顿饭不便宜,孔明月比他以为的还要能吃,可他总算感觉,他们是自己人了。 “女朋友啊?”司机突然搭话。 “啊?”周尧吓了一跳,“不是……是……领导。” “女领导啊?” “是。” “平时厉害不?” 周尧忍不住笑笑:“厉害着呢。” 待在原地等空出租车的孔明月突然打了个喷嚏,她嘟囔了一句“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刚好拦到一辆车。 自己用钥匙开门进屋,孔来儿直到看见她人,才知道她回来,忙迎上来打着手语:“怎么突然回来了?” “忙了好长时间,回来补觉。”一进门孔明月就没劲儿了,把鞋随便一甩,光着脚走到沙发上,一头倒下去。 “吃饭没?”孔来儿跟在后面把鞋收拾好,又坐到她身边问,“你想吃什么?” “我吃了。我去洗个澡睡一觉就行。” 话是这样说,让孔明月此刻从沙发上重新爬起来无比困难,她挣扎了半天,最后只起来上半身,扒在孔来儿身上。 孔明月有很多话想说,她想说最近案子真多啊,想问妈妈有没有好好吃饭,她想撒娇。可是换成手语就太麻烦了,丧失了即时性。有时候她甚至会说出口才意识到妈妈听不到,就当作没讲过。 孔来儿很想拍拍她的背,可手却总是僵硬着,无法自然地放下去。 “去洗澡了,头发都油了。” 最后孔明月还是离开沙发去洗澡了,孔来儿把她换下来的脏衣服收拾起来,先放进了洗衣机。 等到孔明月洗完澡出来,孔来儿已经把吹风机准备好,每次孔明月都懒得把头发吹干,但这样睡醒了常常会头痛。孔来儿按着她的肩膀坐下,帮她吹头发,孔明月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头发吹干之后孔明月就没什么记忆了,她就像梦游一样回了屋,倒头大睡,连被子是不是自己盖的都不记得。 孔来儿轻轻带上门,在外面忙活起来,先从冰箱里拿出冻了很久不舍得吃的排骨和虾解冻,又从洗衣机里把刚才的脏衣服拿出来手洗。她怕洗衣机的动静太大了,会把孔明月吵醒,毕竟她也听不见。 洗好衣服,把肉菜都处理好,孔来儿就静静等着孔明月睡醒。谁知孔明月这一觉睡了快十个小时,也多亏了中途没有电话吵她,她出房间上厕所,就看见孔来儿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炉子上的汤已经在煲着了。 “妈,”孔明月碰了碰她,她一下醒过来,“你怎么不回屋睡啊?” 昼夜颠倒,这时候真的是半夜了。孔来儿摇了摇头,忙到厨房看汤,回身对她比划:“吃点东西再去睡吧。” “好。” 等孔明月从卫生间出来,刚好就看见阳台挂着的衣服,一摸那个潮湿度就知道没用洗衣机甩干,不然可能都已经干透了。 “你又用手洗衣服,那么厚的衣服,多冷啊。”孔明月走到孔来儿身边,看孔来儿的手上一沾凉水,冻疮眼瞅着就要发,“咱家这个洗衣机还是老款,不费水的。再说了,咱家现在也没有那么困难。” “就那么两件衣服,很快就洗完了。”孔来儿利索地炒着油爆虾,让孔明月给她递调料。 “也怪我,一直说要接根热水管过来,一直都忙。” “花那冤枉钱干啥!”孔来儿一下就不乐意了,“不用,马上天就热了。” 孔明月也知道说不通,只能直接叫人来装,而且必须她在家才行,不然孔来儿会把工人赶走。她这个妈妈总是这样,好像自己享一点福都是十恶不赦,却总把最好的留给她。 冰箱里这些菜肉水果,都是孔明月买来,本意是自己不在家时,让妈妈吃。结果每次都为了给她留着,硬生生放到快坏掉才赶紧吃,永远吃不到新鲜的。 饭菜和汤上了桌,孔明月就埋头吃,孔来儿在对面一动不动看着她,筷子都没拿。 “妈,你不吃啊?” “我还不饿,明天我再吃。” “趁着新鲜,你也吃几口。”孔明月要站起来给她盛汤,孔来儿赶紧摆手让她坐,抢先一步站了起来,好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妈,我现在手头这个案子有点棘手,这阵子肯定会忙些。”孔明月吃几口比划几下,“不过我们组里的人现在都锻炼得很好了,没有我也一样能行。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就休年假,带你出去旅旅游。” 孔来儿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替孔明月把虾头虾尾去掉,孔明月就可以一口一个地嚼。 从小到大,只要看她大口吃肉,孔来儿就高兴。 “妈,要不一会儿咱俩一起睡吧。”孔明月满怀希冀地“说”。 孔来儿呆坐了两秒,突然起身拿过孔明月的碗,转身去盛汤。背对着孔明月,她用指腹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 等她坐回来,跟孔明月“说”:“我睡觉打呼噜,怕影响你,算了吧。” 孔明月眨了眨眼睛,低头喝汤,烫了一下舌尖,装作无事发生。 在她的成长岁月里,常常有这样的时刻,她觉得母亲内心里拒绝与她亲密。虽然她很爱母亲,也知道母亲很爱她,可偏偏在那些交心的,亲昵的时刻,母亲就会后退一步。 她不理解为何会这样,也只能将其归之于她们无法真说真听,所以总像隔着些什么。 人的心理确实很玄妙,所以孔明月理解周尧在母亲惨死后的选择,不是为了渡人,而是为了自渡。 第40章 雕塑杀人 清静的日子也就过了几天,这期间在等的检验结果都陆续出了,也没什么新鲜的发现,陈礼整理完所有的材料,孔明月就教周尧如何送检。高力帆去市里开了两次会,仔细说明了上一起案件的复杂性,和他们目前的难点,并且也听孔明月的话,提前和领导打了预防针,说不排除再犯案的可能性,如果其他片区接收到疑似同类案件,可以移交过来。 早上八点多,孔明月刚到警局,多买了一点早点,分给还没吃早点的同事。昨天周尧歇班,今天早早就来了,新理的发,换了身新衣服,看着倒是挺精神,就是刚吃一只包子就把油滋在了新衣服上。 这时一通电话打破了难得的平静,有人报案说行者展览馆发现了一具尸体,由于现场比较复杂,希望他们能够赶快过去。 于是大家马上放下手里的一切,准备出发,孔明月刚问了一句“陈礼来了没有”,就看见陈礼手里拿着块面包,边往楼下跑边说:“来了、来了!马上!” “你坐后面的车赶紧过来啊!” 交代完孔明月马上准备开车出发,周尧和李毅同时朝她的副驾门伸出了手,俩人都僵在那里。 “谁上来都行,快点!”孔明月看了他们一眼。 周尧转身坐到后座去了。 车内气氛有点微妙,仨人之中可能只有孔明月没有任何感觉,她把警笛放到车顶,在早高峰里的洪流中龙飞凤舞地朝目的地开去。 行者展览馆算是在新麦区管辖的边缘,算是凌江市的一个老牌展馆,前些年整修过一次,在外围开设了一些步道,喷泉之类的装饰,不过平时还是人烟稀少。只有有个别热门展览时才能见到人。 不过孔明月自幼没什么艺术细胞,她从来就没来过,也从来没关注过有什么展览。当然,她日常接触的人,应该都是这样的。 车子开到展览馆门口,孔明月发现大事不妙,门前居然聚集着一群人,不少脖子上挂着牌子,手里举着摄像机。 “这怎么回事?怎么媒体比警察先到了?”孔明月下车就找人问。 “今天本来就是开展的日子,一早就有媒体过来了,谁知出了这种事,他们就更不肯走了。” “那哪行啊,回头照片都发出去,不就乱了吗!”孔明月不善于对付媒体,看见那些镜头就脑袋疼,她转头对李毅说,“赶紧让他们回去,记下来都是哪家媒体的,回头让老高去联系,别把今天的事往外发。” 说完她从人群中挤进去,弯腰穿过隔离带,大步流星进了展馆,周尧在后面做了几秒的心理准备,也跟着走了进去。 李毅带着人喊着“不要拍了,不要影响警察办案”,继续把隔离带往外推。 一进入展馆,外面的声音好像都被隔离开了。馆内有三层,一般来说二楼是展厅,一楼是作为活动空间。不过如果展览者有要求,一楼也可以承担展览作用。孔明月被引到尸体所在,是位于一层西侧走廊的位置,那上面的结构是天井,但因为楼梯不是普通设计,所以无论从上面看下来,还是从下面看上去,都不算一目了然。 那是一个两米多高的昆虫雕塑,孔明月一时之间也说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看着又像蜜蜂又像蚂蚁,近看确实有点过于大了,还真是触目惊心。雕塑是金属浇筑的,看着十分地重,尸体就挂在昆虫的一根触角上。死者身上穿了一件奇怪的黑色长袍,一直遮住脚。从背后看,触角直戳心脏的位置,应该很深,不过并没有穿透到前面,地上有些滴落的血迹,不是很多。 “死者程西山,一个近几年圈子里小有名气的艺术家,作品全世界参展,也拍出过还不错的价格。不过圈外人很少知道。”最先接触报案人的警察给孔明月做介绍,“报案人是这个展馆的工作人员,今天原定是程西山艺术展开展第一天,他们很早就过来拆围挡,做最后的准备,就看见人挂在这儿了。” “报案人呢?” “报案人心脏有点不舒服,等他休息一下再问吧。” 孔明月点了点头,围着雕塑转了两圈,仰得脖子都酸了,她第一反应是,这么高,怎么挂上去的。 她一低头,看见周尧在她对面,以同样的姿势仰头看尸体。 “嘶……”她吸引周尧的注意,“可以啊,这次不想吐了?” “可能是离得远,这样看起来还好。”周尧摸了摸后脖子。 等到现场采集人员就位,孔明月先去询问展馆的其他人。在场的工作人员都被集中到了一间屋里,也包括保安。 从他们口中孔明月知道了还算详尽的程西山的资料,也拿到了一早印好的关于这次展览的宣传册。 工作人员说,早几天展品就陆续入场了,那个雕塑算是这次重头的展品之一。那个位置是程西山自己选的,一楼也就只有天井的位置能够放得下。程西山说喜欢那个空间,有呼吸感。因为那个雕塑非常重,搬进去之后就再没动过,外面一直用挡板遮着作为保护。 今天一早工作人员过来,拆除挡板,做卫生,按理说也要和程西山做最后确认,谁知道挡板一拿开就看见了尸体。 “你们都说一下,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程西山是什么时候。”孔明月说。 大多数人说都是一两天前,只有保安颤颤巍巍举起手说:“我昨天夜里见过他。” 孔明月歪头问:“昨天夜里程西山自己来的?” “对。他自己开车过来的,还跟我打了照面。”保安回忆起昨夜还是那么真实,可现在人却已经被钉在了雕塑上,“我知道他今天要开展,所以觉得他半夜来看看很正常。他们这些艺术家都这样,一个人待到天亮的都有。他说什么还要再看看布局,我也听不明白,就让他进去了。他人挺和善的,还跟我说辛苦了。” “后来你看见他走了吗?” “我好像看见他走了,就晃了一眼,然后我就看见展厅里灯灭了,我就过去锁门了。” “你确定,当时里面没人了吗?”孔明月马上确认。 “我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他车也不见了,我就觉得他是走了啊。” 那倒是见了鬼了。孔明月心想。 “那时候大概是几点?” “两三点钟吧。你们查监控,应该能看见。”保安突然想到,“对了,他来时穿的不是这个!” 保安没理由说谎,毕竟都有监控。想着孔明月扭头在周尧耳边低声说:“你去找陈礼要一个初步的死亡时间。” “好。” 周尧很快回来,对孔明月说:“陈礼说不超过八小时。” 孔明月在心里算了一下,觉得如果保安说的是真的,程西山只可能是昨夜来这里时遇害,那昨夜离开的人又是谁呢? 她环顾面前站着坐着的人,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个大姐脸色最差,她走过去问:“你就是报案人吧?” 那人虚弱地点了点头,说:“也不止我一个,当时我们三四个人,都看见了。” “我就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孔明月轻声说话,“我看到雕塑旁边的角落里有个移动梯子,是一直在那里的吗?” “是,我们做卫生要用,就先放在那儿了,按理说今天该拿走的,可……” “你和程西山有过近距离接触吗?” “没有。就远远见过。” “你是一直在这儿工作吗?” “不是,我们都是临时工。就是在外面看见有展览需要兼职,报名过来的。” “所以你们互相也不太认识,对吗?” “对。” 现在大致情况孔明月已经了解了,这一次死的是个名人,至少信息是充足的,人际关系应该也不难查。只是在展馆这种到处是监控,基本可以说是密闭的空间动手,难度太大了,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吗? 贯穿心脏……心脏……又是心脏?!孔明月无法忽视这一点,她隐隐在想,这两起案子会不会有关联。 第41章 金蝉脱壳 这一次在现场的发现还算比较多,首先程西山死于机械性窒息,死因并不复杂,颈椎都已经断了。陈礼在当场就表示死者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且呈圈状,纹路明显,很显然是绳索。她怀疑是有人用绳索套住了程西山的脖子,直接拉到雕塑上面去的。但这需要非常大的力气,一个人很难做到,尤其是这种高度。 于是他们在雕塑上拼命寻找细节,就在尸体贯穿的那个触角上看到了一道新鲜的摩擦痕迹。因为雕塑整体是偏深的铜色,那道发白的擦痕特别明显,让现场的工作人员辨认过,他们都说雕塑来的时候绝对没有这种瑕疵,如果当时发现一定会修补的。 由此衍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只需要一个定滑轮,套在触角上面,凶手再利用挡板的高度,和移动楼梯,或是将另一端拴在哪里借力,就可以做到。他们在移动挡板的夹缝里找到了一缕很细的碳素纤维线,虽然不能确定是凶手留下的,但和陈礼对于凶器的推测吻合。 程西山吊到那个位置,颈椎被抻断。凶手只要爬上去,将程西山的尸体撞到触角上面,之后再撤掉道具就可以了。 这个推测如果要成立,就有一个必要前提,那就是凶手蓄谋已久。 这种精密的蓄谋又令孔明月觉得自己想多了,或许这起只是孤立案件。最重要的是程西山的履历一目了然,他将近五十岁,未婚,无子女,很明显不符合他们之前的推断。 所以她暂时没把自己的猜测和高力帆说,她只是让高力帆注意舆论,程西山毕竟算名人,很容易流言满天飞,而且当时那么多媒体在场。高力帆说他会和当地的媒体联系,一切以警方通报为准,在未经许可前不许暴露任何案件相关。 接下来监控的内容也验证了保安说的话,当天晚上十一点多程西山开车来到展览馆,当时只有夜班保安在。他们短暂交谈后程西山从正门进入展馆,随后在展馆里到处走。 可想而知,在保安亭的电视上确实有各个摄像头的画面,但一个人是不可能无时无刻去盯着的,放程西山进去之后,保安就没再理睬他干什么。是孔明月他们,一个摄像头一个摄像头地找,才把程西山的步调连起来。 正因如此,警方也不难发现,虽然展馆内外的摄像头算是不少,可并不是全部都开着,问才知道有很多都已经坏了很久,为了省钱一直都没有换。加之摄像头的方向不会总是校准,所以盲区很多,比如一条走廊只要贴着右边走就可能不会被拍到。 不过一般来说有展览的时候,至少展品附近的监控是可以保证的,所以雕塑的正对面墙上就有一个摄像头。在现场孔明月就注意到了这个摄像头,特意记下编号来找,然而她却发现在昨天夜里程西山进入那片区域之前,那个摄像头突然晃了一下,然后像是被贴了什么东西,变成黑乎乎一片。但保安并没有察觉,他也记不清楚究竟哪些监控是坏的。 他们反复播放摄像头在被动手脚之前的画面,因为那时候展馆内只有极其微弱的安全出口光,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个黑影从侧面靠近,但连人形都没拍出来。 也就是说,凶手知道程西山那晚会去展馆,并且已经做好准备要在那里动手。 随后如保安所说,差不多半夜三点,一个人从展馆正门出来,匆匆从保安亭侧面经过,开着程西山的车走了。当时展馆内的灯全部关了,外面的路灯也不是很亮,加上植物和建筑物的阴影,监控很难拍清人的面孔,只能看到大致身形,确实和程西山差不太多,而且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这不是程西山。”周尧看着那个走出来的人,“走路姿势不对,程西山走路重心靠前,而且有些外八,这个人没有这些问题。” 再把监控放大,都是马赛克了,就算拿去省里复原,估计也没太大意义。 但他们两个人身形真的很相近,也难怪保安会错认。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里面不疾不徐地杀完人,换下程西山的衣服,将挡板恢复原位,就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还开走了程西山的车。 “那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呢?”孔明月发出了灵魂之问。 李毅不停地咬着笔头,不小心硌到了牙,咧了咧嘴。 “会不会是提前踩点的?”老张提出这种可能性,“这种大型场馆平时没特展时也不要票,就是个遛弯的地方,如果进去记下监控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个展览的筹备前期展览就暂停接待了,凶手怎么知道这个雕塑放在哪个位置的?他如果那个时候还在周围晃悠,风险太大了吧。” “他会不会是伪装成工人进去的,然后藏在哪里没走?”又是一个可能性。 “这倒有可能。”孔明月琢磨了一下,跟小孙说,“你去跟展馆核对一下他们的员工,以及外包的兼职,看看有没有人头对不上的情况。” 小孙马上记下:“好,我马上去。” “老张,你去调查程西山的车,必须要找到,那是凶手直接接触过的。” “我知道。” “剩下人接着整理程西山的个人资料和人际关系。另外,多看看展馆外面的监控,今早外面聚集太多人了,看看有没有可疑的。等我回来告诉我。” “你要去哪儿啊?”李毅问。 “还得再去展馆看看,是不是还有别的进入方式。”孔明月问,“你们谁再跟我跑一趟,再叫上两个技侦的。” 李毅马上高高举手:“我去!” 孔明月看向周尧,后者慢吞吞地说:“我也去,不过,我想去看看那些展品。之前人太多了,没来得及看。” “好,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李毅嘟囔了一句“跟屁虫”,周尧听见了也不在意,反而哼哼起了歌。 之前展馆外面太乱了,加上展馆整体占地面积太大,外围都是钢化材料,他们只是进行了保护性戒严,并没有过多的查看。这次折返回去,已经安静了,孔明月带着李毅进到雕塑所在区域,其他人查看展馆外围。 进入展馆后周尧就自己去了二楼,这些程西山的展品还没有撤走,是警方要求的。程西山已经死了,又没有儿女,这些展品也不知道会怎么归属,大概有经纪公司打理。只要确定案件不是由这些艺术品产生的经济纠纷,警察就不管这些。 再度近距离看这尊雕塑,还是压迫性极大,孔明月是理解不来这么一个比人还大的巨大昆虫有什么意义。没有了尸体吸引视线,孔明月这才发觉这个雕塑的细节。说它像蜜蜂是因为翅膀,还有屁股后面有根巨长无比的针,但同时尾巴上还有一个薄薄的弧形的片,像一面小旗子,那根伸像尾巴一样从下面弯到前面,不留意的话会以为是另一条腿。 噫,更恶心了。 “他还真看展去了啊?”李毅不可思议地说。 “你还挺在意他干什么的。”孔明月观察四周,“我们习惯看事,他擅长看人。个人做个人擅长的事情是最好的。” “那我擅长什么啊?” “你啊?”孔明月转头指指墙角那个没搬走的移动阶梯,“你擅长把那个给我推过来。” “噢……” 李毅垂头丧气地把阶梯搬过来,孔明月踩上去,能够到那个摄像头。这个摄像头已经有点歪了,不是正对着雕塑区域了。孔明月伸手摸了摸镜头的位置,上面有一些轻微地黏黏的东西。她站在上面俯瞰,推测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路径能够在进来之后躲过所有的监控。 怎么可能呢?首先凶手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动画片里会飞天遁地的什么神偷,即便是提前来踩过点,也不能保证在这几天里监控位置没有动过。凶手必须选择一条最短的,最隐蔽的路,最好直接到这个区域。 这个瞬间,孔明月的视线被顶上的通风口吸引。 第42章 不太对劲 一楼这个区域设计是比较现代的那种,很多不规则的线条,雕塑放在天井的位置,两侧的还是有一些穹顶包裹。这个展馆并不是很出名的,基本都是承接当代的一些个人展览,没有太贵重的展,所以整体设备水平不高,不过也是整体的中央空调和通风装置。 通风口是四方形,在这个区域的顶部只有这一个,目测起码也有两米高。孔明月看见它之后就没办法把视线移开,即便她理智上又觉得不可能。 她从阶梯上跳下,挪到了通风口下面又站了上去,这个阶梯一米五左右,孔明月的身高站上去可以摸到通风口的格栅。盖子是卡扣设计的,她试着摸索了一下,双手用力一拽就下来了。 “你干吗呢?”李毅在下面愣愣地看着她。 “我上去看看,你在下面等着。” 李毅忙说:“还是我上去吧。” “没事,我比较好走。” 说完孔明月双手一撑,膝盖就缩了进去。她用手机的手电照明,马上就发现布满尘网的通风甬道里有相对干净的轨迹,明显是有人或物在里面挪动过。她拍下照片,迅速往前爬行,终点是展馆背面一面更大的气窗,应该是为了整体好看,特意定制的。 这个气窗是有螺丝钉的,只是孔明月发现螺母都没了,只是一根棍插在上头。她伸脚一踹,整面金属网栅就倒了下去,她怕砸到外面的人,赶忙一把抓住。 结果一出去刚好撞见自己的人,技侦的同事惊悚地看着一身灰的她,和她手里半人高的网栅。 “正好,你们也进去看看,”孔明月跺了跺脚,就算甩甩裤子上的灰了,“没猜错的话,凶手应该走的这条路。” 孔明月看了看周围,展馆背面是条小路,很安静的,一般人不会到这里,就算是员工通道也是在侧面,不在这个位置。这条路的边上还停着不少私家车,有些看着已经落灰了,看样子是没有监控的。 她仿佛看见没有面目的凶手从眼前走过,肩上挎着一只包,不紧不慢走到外墙通风口外,钻进去再把盖子将就扣上,一路爬到雕塑上面通风口的位置。那个时候展馆内非常暗,他从上面跳下来,贴着墙边,先用东西将摄像头打歪,然后再随便贴上个胶带之类的,就可以高枕无忧在雕塑后面猫着,等着程西山来。 只要凶手把移动阶梯先挪动到通风口下面,即便是遇到意外,来的不是程西山,是其他人,他只要是个还算敏捷的人也来得及逃生。到时候展馆只会按盗窃来报警,没人会想到他,他可以再做计划。 好缜密的一个人啊……孔明月暗暗想。 现在只有一点疑虑,就是凶手无法确定当时移动阶梯在的位置,他必须从两米高跳下来。假设他是一个男性,身高一七五,他必须先完全靠手的力量将身体放下去,然后再松手落地,这样可能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或者说不受太严重的伤。说来容易,但其实操作起来很难的,需要非常强大的腕部和手臂的力量,要么天赋异禀,要么就是平时有锻炼的习惯。 不过如果凶手本身有相对强大的臂力,利用定滑轮吊起程西山也就更容易了。 最后对通风管道的查验也没有特别大的发现,就是可以判定最近有人经过,通风口盖子上也有手指穿插过的痕迹,他们提取了上面所有的指纹。不过他们也有心理预期,这样的凶手不可能不戴手套的。 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周尧也过来了,孔明月问他:“看了这么久?有想法没?” “我其实不太懂这些,”周尧摸了摸眉毛,李毅在旁边“切”一声,“不过我们这个学科其实也有美学分支,就是研究和理解创作者心理什么的,我多少看过一些。” “所以……?”孔明月一脸茫然。 “程西山的作品确实有点怪,他有这么大型的写实风格的雕塑,也有特别抽象的涂鸦一样的小画。往好听了说,是风格多样,实话实说就是太杂了。知名的艺术家一般不会这样。” “你是说他名不副实?” “我只是说我自己的看法。”周尧甩了甩手里的那本展品手册,“这里面的展品介绍也很少,据说程西山本来是想等开展第一天再亲自做介绍的,因为第一天来的基本上都是媒体和一些圈内特邀的人。等到第一天结束,会把他的介绍视频挂在展馆里播放。” “对了,它叫什么来着?”孔明月指了指面前这座昆虫雕塑。 “叫《骄傲》。” “骄傲?”孔明月和李毅异口同声。 周尧耸了耸肩,意思他也不明白。 走出展馆,接到了局里的电话,说是程西山的资料查得差不多了。孔明月开着免提,让对面直接说。 程西山差点五十岁,三十多岁时开始略有起色,四十二岁那年拍出一件高价展品,在圈内开始有声名。因为是本地人,四十五岁被聘为凌江市美院的客座教授,也算是一种相互宣传。 不过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大多有价无市,拍卖更是水很深,说穿了在于背后经纪公司的运作而不是作品本身,圈内对于程西山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不过程西山这个人一向情绪平稳,也没做过什么故意出风头的事儿,人家就是闷声发大财,也说不上有什么仇家。 而且程西山从开始有经济能力起就开始资助福利院的孩子读书,开始是捐钱捐物,后来开始认养,也算做了不少好事,后来还给学校捐了不少钱,这些都有凭证,所以仇杀这条线确实无迹可寻。 “那他就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吗?”孔明月忍不住问。 “他家有个保姆,好像做了有几年了,应该是离程西山最近的人。她刚得知程西山的死讯,我让她暂时先别离开程西山家。另外,我咨询了美院的人,都说学校有个大四的女孩是程西山从初中就开始资助的,也是程西山推荐入校的,现在应该是和程西山走得最近的人。学校里的人都说和他的养女差不多。” “养女?!” 听到左右两个人同时发出诧异的声音后,李毅左看右看,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像是透明的。孔明月和周尧完全可以穿过他,达到了一种共识。 “把那个女孩的资料发给我,我现在去学校找她,等会儿再去程西山家。” 放下电话孔明月对李毅说:“你和他们几个先回去,我跟周尧去趟美院。” “我也一起吧。” “一个小姑娘,去那么多人,吓着人家。”孔明月拍了拍他的胳膊,“回去吧,帮我盯着其他线索。” “成!放心吧!” 李毅琢磨自己还是挺重要,立马精神起来。 “他这人倒是好满足。”上车之后周尧忍不住笑着说。 “我可没诓他啊,他做事我确实挺放心的。”孔明月收到信息,女孩名叫杨芸,是美院视觉设计系的,“他对于这些基础的办案流程都很熟练,而且听命令,执行力强。这点比你强。” “我哪里不听话了……” 周尧嘟囔着发动车子,眼瞅着要调头,孔明月无奈地苦笑着说:“转向灯呢?” “噢……” 周尧赶紧打灯,不知为何脸居然一阵阵发烫。 开到美院用了半个多小时,还是通过老师找到了杨芸,是杨芸自己选了个清静的角落见他们。见面时杨芸穿了一身黑,孔明月就明白了。 “你已经知道了?”孔明月小心地问。 “上午听说展馆那边好像出事了,”杨芸说话声音软软的,“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因为我知道今天程老师开展,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后来老师来找我,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一直叫他程老师吗?” “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 “初二那年,我父母出车祸去世了,也没有亲戚可以抚养我,我就被送去了福利院。后来程老师来福利院看见我画的画,说我有天赋,问我愿不愿意学画画,他可以资助我。” “然后他就一直资助你到大学?” 杨芸点了点头,眼神像个处于戒备状态的小动物。 “那你很感激他吧。” “是……” “你最后一次见程西山是什么时候?” “过年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吃了饭,开学后就没再见过了。” 孔明月眼神示意周尧记下来,继续问:“你们不常见面吗?” “也不一定。但现在我们也在筹备毕业展,很忙,程老师在设计作品时也不喜欢人打扰,所以……一般他找我,我就会去,他这段日子也没有联系我。”杨芸似乎也觉得这样说会让人觉得她无情无义,又解释了一句,“我其实想过要去问他办展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可是一忙就忘了……” “你别紧张,我们就是例行公事来问一问。”孔明月安慰她,“据你所知,程西山还有没有关系比较亲近的人,比如,有没有女朋友?” 杨芸略想了下,就摇了头。 “那仇家呢?” 这次杨芸的眼神定了一下,不过也马上摇了头。 “那好,我给你留一个电话,”孔明月见现在也问不出什么,就决定先去问问杨芸周边的人,“你如果想到任何奇怪的地方,马上打给我。好吗?” “好。” 就在孔明月和周尧转身时,杨芸又促促地叫住他们,眨巴着眼睛问:“他……是被人杀的吗……” 孔明月犹豫了一下,答:“对。” “那……死得惨吗?” 听她这么问,孔明月和周尧的脸色都不由得一变。杨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太对,顿时有点慌了,一副要哭的表情说:“我就是想知道程老师走的时候痛不痛苦,没有别的意思!” “案件细节我们暂时不能对你说,如果找到凶手,我们会告诉你的。” “那、那……麻烦你们了!” 杨芸对他们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跑走了。 “这丫头不太对啊……”转身后孔明月嘀咕。 “谁说不是呢。” 周尧也叹了口气。 第43章 寄生蚕食 在美院内走访了一些师生,孔明月和周尧又得到了一些关于程西山和杨芸的佐证。 作为客座教授,程西山在学校里还是有人气的,还有些粉丝。不过,都是恃才傲物的年轻人,也有不少似乎并不认可程西山的艺术成就。但毕竟是个上年纪的人,又是教授,所以至多是私下议论,表面上大家对程西山还是敬重的,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风评。再说了,现在人都死了,也没人会多说什么,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孔明月他们听到最多的就是程西山为人和善,常来学校讲座,对学生都很好,常给学生指导专业问题。即便很多学生都自愿帮程西山打些零工,程西山却从不轻易使唤他们,偶尔找人帮点忙,都会付报酬。 至于杨芸,大家都知道她和程西山的关系,学生们不好背地里说教授什么,对同龄人可不会太顾忌。说好听的是养女,说不好听的是干爹。因为程西山从来不遮掩他对杨芸的照顾,学校的领导也会对杨芸稍稍多照顾一些,所以即便杨芸本身成绩很好,人也安稳,从没有得罪谁,她在学校里还是没有什么朋友。 不过即便是程西山有点好心办坏事,有那么多年经济上的帮扶,如果没有特别大的分歧,孔明月难以相信杨芸对程西山有恶意。 从学校出来,他们直奔程西山的家。程西山住一个独栋小洋楼,离美院不太远,地界好,周围安静,离市区却也不远。即便是房价还没涨上去的时候买的,估计也不会太便宜。 警方已经事先通知过保姆,不要让警察之外任何人进入房子。孔明月和周尧到了之后也问了保姆,她声称早上有媒体来过,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没有开门。 保姆姓林,年纪比程西山小一些有限,是个有些胖胖的,面相很善良的女人。林姐倒显得很伤心,眼周似乎还有哭过的痕迹。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这几天都挺正常的。”林姐还是不敢相信。 “您在这边工作多少年了?” “快五年了,上一个保姆走了之后我来的。” “是住家的吗?” “对。我每礼拜休一天,大多数时间是睡在这里,有专门的屋子。” “您能带我们在房子里转一圈吗?” “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林姐叹着气,给他们介绍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房间。虽然是个独栋,里面却也不算很大,布置都偏古典,摆设也很多。保姆间就是最小的一个卧室,在二楼角落,里面带一个单独的卫生间,刚好方便打扫卫生。 而程西山在一楼生活和工作。房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是程西山的工作间,比一般房子的主卧都要大得多,感觉是把隔断都打通了。林姐站在工作间门口和他们说:“程先生在家的时候大多数是在这屋。” 工作间还维持着有主人的样子,有画板,各种石膏半成品,扔得乱七八糟的纸张和颜料……很混乱,但乱中有序。 “能和我们聊下您日常的工作,和您眼中的程西山吗?”孔明月倚着门框问林姐,周尧直接走了进去。林姐习惯性想拦,不过转瞬作罢了。 “我就是做卫生,做饭,没什么。程先生不是个很挑剔的人,只要我不出什么大问题,他也不会提什么要求。这样好的雇主很难找的。”林姐语气里仍旧满是惋惜,或许也是惋惜自己这份工作没有了,“我们平时也不怎么过话,就是他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他是个搞艺术的人,我也不懂什么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比如他有什么怪癖,有什么日常必须注意的规矩。” “就一件,不能随便进他这个屋。” “做卫生也不行吗?” “他允许才行。他在里面忙的时候谁也不能吵他,饭和水都是用推车放在门口,他自己会拿,如果他需要什么就叫我。什么时候他觉得可以进去打扫了,我才能进去。” 孔明月心想程西山还真是挺在意工作的,而且比较重注私人空间。她边问边瞟工作简历溜达的周尧,在慢悠悠看那些纸张。 她继续问:“家里会来什么客人吗?” “偶尔会,但不常有。好像都是跟工作有关的人,我也记不清。反正每次有人来,程先生都会让我回屋,或者支使我出去买东西,他们谈事情想要安静。” “每次?” “后来我也觉得这样挺好,要是家里来人,我就主动出去了,程先生也不会说什么。”说到这儿林姐似乎察觉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不太妥当,忙说,“我们去客厅说吧,我给你们倒点水喝。” “没事,我们待一会儿就走。”孔明月见周尧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似乎是发现什么,于是也速战速决,“您知道杨芸吗?” “知道啊!”林姐回答迅速,“杨芸之前倒是常来,挺好的小姑娘,懂礼貌,就是看着胆子有点小。杨芸是少有的能在程先生工作期间进到他工作间的人,他们感情很好的。” “少有的?”孔明月捕捉到这个词,“也就是说,也还是有其他人可以?” “也有。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人吧,我也不清楚,总之程先生允许,就进去呗。” 问到这里也没办法继续了,因为他们暂时也没办法拿出一个具体的照片让林姐辨认,一般人也很难精确形容出偶尔见过的人的外貌。 “这样,我们在房子里随便转一转,您去忙就行了。”孔明月说。 “好、好……”林姐似乎是因为职业病,一开始稍稍有点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的,后来可能是意识到他们是警察,再说现在哪还有什么职业,也就独自往客厅去了,“你们随便看吧,我去给你们沏点茶。” 林姐走了以后,孔明月进到工作间,问周尧:“你看什么呢?” “这个。” 周尧马上把一打纸递给她,孔明月略扫了眼就意识到好像是展馆那座雕塑的手稿,纸上是铅笔画的雕塑的各部分细节。 图画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这些手稿上的各个角落都有文字标注,比如这些部位的学名,用处,意义等等。他们看到的屁股后面那根长长的不协调的会弯曲的针,并不是蜜蜂的刺,而是输卵管。 他们这才得知那座雕塑并不是蚂蚁或是普通的蜜蜂,而是一种叫做寄生蜂的昆虫。 周尧已经拿手机简单地查过,把结果递给了孔明月看。简单来说,寄生蜂是一种雌雄同体的昆虫,他们并不自己孕育孩子,而是靠把卵寄生在其他昆虫,甚至是昆虫的卵或是甬体内来繁育后代,它们蚕食着宿主的营养长大,最后将宿主啃噬殆尽,破壳而出。 从自然界的角度来看,寄生蜂在某种意义上被认为是益虫,因为它们这种独特的繁衍方式会消灭很多害虫,比如它们的输卵管能扎进树干里面,将卵注入那些还未成熟的木虫体内,这样就保护了树木。 可若单纯从这种寄生蚕食剥夺的繁衍方法来看,其实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如果非要拿人类来类比,大约就是自己生了个孩子,丢给别人养,养大之后孩子杀了对方全家,抢走了财产,又回来了,再接着以这样的方式把下一代丢给别人。 当然,人类和昆虫不是一个概念,程西山将这座雕塑取名为《骄傲》或许只是觉得寄生蜂这种繁育体系很奇妙,是一种赞美。 可是,当程西山被寄生蜂刺穿心脏,就形成了另外一种意象。 寄生、蚕食、剥夺、孩子……这些词汇在孔明月的脑中拼凑出一个结论,或者说是本就存在的可能性终于推导出了一个结论。 她和周尧对望了几秒,还是先开了口:“你现在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吗?” “……应该?”周尧挑了挑眉毛,“如果你指的是这个凶手和上一次……” “叫人过来彻底搜查,我们回去研究一下。” 孔明月突然有些兴奋,她知道周尧恐怕更甚。这是个连环凶手,而且学习能力极强,手法进步很快,这样的凶手在警察的职业生涯里没多少机会能遇到。 尽管这可能是一道极其难解的题,可没有人会认输的。 第44章 创意剽窃 在程西山家里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保姆清扫很到位,指纹都没有多少,而且这种指纹也没有太大意义。他们把程西山工作间里的东西都带了回来,包括电脑。 程西山电脑的收藏夹里存了很多关于寄生蜂的视频,孔明月和周尧翻出来看。寄生蜂会先给宿主注入麻醉剂,让宿主丧失抵抗能力,哪怕是蜘蛛反应速度快又有那么多腿也难以招架,因为卵一旦注入体内,就算意识到了,也没办法取出来,总不能给自己开膛破肚,就只能任由寄生蜂的幼虫从内而外将自己吸干。 尽管孔明月不怕虫子,看得也是浑身难受,结果她一扭头,发现周尧看得津津有味,两眼冒光。 孔明月咬着牙,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 假如如他们所想,这其中藏着凶手的隐喻,是什么意思呢?杨芸到底是程西山的寄生对象,还是用来寄生他人的工具? 无论如何,杨芸还是关键。 另外,程西山的车也很快就找到了。车子因为违停被交警大队拖走了,倒是省了他们的事。车内并没有程西山的衣服和手机,他们提取了车内的指纹和头发。 交警拖车的地方距离展馆不太远,是一片居民区,很多没有拆迁的平房,路都很窄,车子就停在胡同里,非常碍事。在车子停放处的左手边有一间公共厕所,车侧是前后互通的设计,这边进那边出,都是胡同,人随便钻一钻也就不见了。老张不死心,也进公厕看了,不过并没有找到什么。 如果凶手进公厕换了衣服再出去,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混入人海,他们找不到的。看起来这条路是凶手一早就计划好了的,也就是说,凶手对程西山必须相对熟悉,甚至有可能就是凶手约程西山去展馆见面的。 然而程西山的通话记录太繁杂了,他好像没有太多亲密的人,但毕竟是个名人,认识的人多得很,每天都有好多电话和信息,要是一个个筛,费时不说,意义也不大。孔明月让他们多留意没有实名的号码,暂时也没什么收获。 看来,也只能再从杨芸入手了。 第二天孔明月和周尧又去了一趟美院,由于他们给杨芸打电话始终不接,他们也只能去试着去宿舍找。原本是打算周尧在外面等,孔明月去找宿管问一下,结果到宿舍楼下刚好撞见杨芸急匆匆往外走,好像赶着要去干什么。 杨芸抬头一看见他们,脸瞬间就垮了,踉跄地停住脚步,后退了一点。 “急着去上课吗?”孔明月问。 “啊,不是……就是……约了人……” “那我们长话短说,不耽误你时间。”孔明月拿了照片出来,上面是程西山死时穿的那件黑袍的照片,“你帮忙看一下,这件衣服你见过吗?” 杨芸看了半天,说:“有点像程老师之前买过的一件巫师衣服,我好像在他那里见过。” “巫师?他买这个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杨芸很不耐烦,“应该是他做了什么东西,需要一件配饰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死的时候穿着这个。” 杨芸的脸色变了变,嘴上却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孔明月感觉到杨芸今天心情很差,但该问的还是要问,她收起照片,继续说:“你听说过寄生蜂吗?” “……没、没有……”杨芸愣了愣,结巴着回答。 这个谎撒得太蹩脚了,如果完全没听过这个词的人,根本反应不过来这三个字是什么第一反应应该是“什么”。而杨芸明明白白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却矢口否认。 看来这其中确实有问题。 “你们还有别的事吗?我真的要走了。”杨芸眉眼间有点厌烦,“你们能不能别来学校找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也是为了破案,希望你多理解……” “那谁理解我呢!我已经够烦了!”杨芸忍不住喊了出来。 才一天时间而已,杨芸的变脸确实有点快了,孔明月倒也理解,或许程西山的死讯给杨芸带来了太多的议论,尤其是昨天警察来过之后。 就在孔明月打算宽慰她一下时,杨芸好像自己反应过来,苦闷地叹了口气,主动说:“不好意思啊,毕业设计很烦,我最近压力有点大。” “没事……” “就还有一个问题,”周尧突然插进话来,语气果断,“程西山有没有剽窃过你,或者其他人的创意?” 他这个问题太突然了,之前也没商量过,孔明月眉心一跳,要不是情绪足够稳定,她都要问为什么。但她没有猛地看向周尧,而是盯着杨芸的脸。 听到周尧的问题,杨芸好似打了个寒颤。她微张着嘴,话没说出口,嘴唇却有些哆嗦。 “没有!没有!为什么这么问?!”她大声否认,眼神却疯狂闪烁。 “随便问问。” 周尧微笑,并没有更近一步。 “我先走了!”杨芸小跑着离开,这次孔明月没拦她。 等到杨芸的身影消失于道路尽头,孔明月才问周尧:“你是怎么想到这一层的?” “我真是蒙的。”周尧解释道,“杨芸对程西山的态度有点复杂,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最开始我想多了,毕竟一个未婚无儿无女的有钱男人,收养一个花季少女,很容易想到哪方面去,可是看杨芸的反应,她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害怕。而且程西山要是有那种癖好,我们应该也很容易查到。看到寄生蜂以后,我想程西山一定还是在杨芸身上汲取了什么。我就猜,会不会是关于作品的。” “所以程西山的作品,风格才那么不统一?” “真的只是猜的。不过看杨芸刚刚的反应,没准猜中了。” 确实。杨芸刚才瞬间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去找一趟杨芸专业课的老师,看看她过往的作品。”孔明月突然补了一句,“你看,我看不太明白。” “也有你不擅长的啊!”周尧喜滋滋。 “你胆子大了是吧?” 孔明月伸手想薅他耳朵,结果周尧早有防备,反应迅速,往前跑了两步,转身倒着走做鬼脸:“我一向胆子大啊!” “你也好意思说啊?”孔明月哭笑不得。 俩人找到杨芸的老师,要了一些杨芸过往的作业看。之前周尧研究了很久程西山的作品,现在一对比就一目了然,虽然也不是很多,但杨芸这些作业里的元素和风格确实在程西山过往的公开作品中可以找到。 “老师,我们是外行,只是想问一下,”周尧斟酌着用词,“您有没有觉得杨芸的作品风格和程西山有点像?” “是的。”没想到老师答得很坦然,“但也能理解吧,介于她和程西山的关系,从小到大耳濡目染,难免受影响。” 果然如此,当两个人地位差距巨大时,没有人会怀疑上位者剽窃下位者。大家都会觉得是杨芸受程西山的影响,而杨芸也只能吃哑巴亏。 “老师,您能不能帮我们给杨芸打个电话,问一下她现在在哪里。”孔明月如此说,“不要说我们找她。” 老师虽然有些疑惑,可来者毕竟是警察,他也只好答应。撂下电话他对孔明月说:“说是在外面面试呢。现在竞争也大,她既然不打算考研究生,现在开始找实习也正常。” 面试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孔明月和周尧决定等杨芸回来。他们决定先去校外找个地方吃个饭,顺便整理一下现在的情况。 他俩原本想进一家快餐店,旁边刚好就是公交车站,有辆车到站,等车的人们挤着上车,周尧的余光不经意瞥见一个小偷假装要上车,趁机紧贴着人掏钱包。 周尧没有吭声,转身朝小偷跑去,然而小偷也很谨慎,看了一眼周尧似乎意识到什么,攥着钱包撒腿就跑。 “你别跑!”周尧马上追了上去。 孔明月也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全力追在后面。路上人很多,小偷也没有交通工具,很快就被体能更优越的周尧赶上。周尧一把抓住小偷的胳膊,没想到小偷居然冷不丁转身踹了他一脚。 虽然周尧有所反应,却也没有完全躲开,脚后跟一个没站稳,就坐在了地上。孔明月几乎是从他身上跳过去,直接飞身上去将小偷按倒在地。 小偷死命挣扎,想爬起来,孔明月顺势翻身用两条腿夹住他的脖子,直接把他锁了个脸红脖子粗,连连求饶。 给小偷上了铐子之后,孔明月就近把他交给了附近街面上巡逻的协警,让他们带了回去,顺便给钱包找失主。她回过头看周尧跟在后面蔫头耷脑,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咋样?受伤没?”孔明月似笑非笑地问。 “怎么可能……”周尧嘟囔,“我就是没防备……” “你不是没防备,你是根本就没这根筋。”孔明月兀自往回走,“抓人怎么能直接上手抓胳膊呢,还给他转身的空间,万一他手里有把刀突然捅过来呢,你有办法招架吗?” 周尧自知理亏,鼓着腮不说话。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爱带你出任务,查案可以带你,但将来要是抓犯人,你还是老实在局里待着。哎,你长这么大是不是都没打过架啊?” “肯定打过啊!”周尧愤愤地说。 “啥时候?怎么打的?” “……大学的时候,因为……” “你少给我现编!” 看周尧眼珠直转的样儿,孔明月就笑出了声。 等他们回去快餐店,还没吃完点的东西,就刚好看到杨芸从街对面经过。孔明月把没吃完的汉堡包好塞进口袋里,两个人举着可乐追了上去。 第45章 沽名钓誉 杨芸一直闷闷不乐,走路脚步拖沓,孔明月和周尧在她后面跟着,没有刻意躲藏,也没有出声叫她,她也没有察觉。 就这样一路跟着杨芸进了学校,原以为她要回宿舍,谁知一路走啊走,走到了一栋相对僻静的楼里。透过走廊一排的窗户,他们看见杨芸走进了一楼一间教室。之后他们特意绕到楼的另一边,看到那一间挺宽阔的画室。 凌江市美院建校许久,校园还保持着古典的外观,林木葱郁,都是旧时的小楼。画室窗户很大,周围布满花树,是个很幽静的地方,此刻杨芸一个人坐在画室里,面前的画板上空无一物。她只是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翻腾自己的包,翻出了一个像是速写本的东西,突然一张一张往下撕。 孔明月和周尧对视一眼,还是走了进去。杨芸抬头一看见是他们,吓得猛站了起来,手里的东西都掉了。 “你们……” “我们在学校里闲逛等你,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孔明月面不改色地瞎说八道。 周尧心想人家可得信啊,不过杨芸虽然不信,也没说什么。 “我知道你毕业压力大,还要担心将来的生活,现在发生这种事,你不行面对,觉得厌烦,我都能理解。”孔明月语重心长地说,“可是很多事情逃避是没有用的,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程西山死了,警察肯定会来找你。你只有配合我们快点破案,才能早点摆脱这一切。”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杨芸颓唐地坐下,唉声叹气。 “不管怎样,程西山也给了你这么多年的经济资助,你也不想他死不瞑目吧。”见杨芸仍旧不为所动,孔明月话锋一转,“还是说,其实你很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我没有!” 杨芸马上否认,她当然不想被当成嫌疑人。 在她们说话间隙周末默默绕绕杨芸背后,看垃圾桶里那些刚刚扔进去的揉起来或是撕碎的纸,他给孔明月使眼色,让她继续吸引杨芸注意力,他捡起来看看。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不能说呢?”孔明月站得离杨芸更近了,迫使她只能看着自己,“其实我们已经看过了你过往的一些作品,虽然我们是外行,但也能看出点端倪。你甘心吗?以程西山的年纪,地位,所有人都会认定是你模仿他,你是不是早就烦死这一切了?” “不甘心又能怎样呢……”沉默片刻后杨芸终于开了口,“像你说的,谁会相信我……” “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你如果想对外揭发他,也不是不行。如果你不愿意,至少和我们讲一讲,他剽窃过你,也许也有别人。你在意他资助你的恩情,不会杀了他,可其他人未必。”孔明月在杨芸对面蹲了下来,捏了捏她的肩膀,真挚地看着她,“别担心,我们绝对不会把你的证词说出去。说出来,你也能好受一点。” 杨芸用要哭不哭的表情看着孔明月,终于扁着嘴点了点头。 最开始杨芸对程西山还是感激的,毕竟她现在能安安稳稳读大学,多亏了程西山。而且在她还涉世不深的时候,程西山已经有了点名气,所以她对程西山也很崇拜。 在高三准备考美院的时候,在初读大学的时候,是杨芸对程西山依赖的巅峰,她常常去程西山家,可以说无话不谈。程西山也对她很好,即便正在忙,也会听她说话。起初学校里的人知道她和程西山的关系,还都挺羡慕,那时候杨芸的人缘也很好,大家都想通过她,跟程西山搭上关系。 那个时候杨芸很快乐,她以为身边的真的都是朋友,她偶尔也会带同学去见程西山,程西山也会给她面子。 直到某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关注程西山的新作,却发现那个创意明明是自己跟程西山说过的,她也说过想拿去参加比赛,只是还没有付诸行动。杨芸被这个发现打懵了,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巧合,也许程西山根本没在意她说什么。可这却变成她心里的一根刺,让她对程西山开始提防。 渐渐的,杨芸发现程西山就是有恃无恐用着别人的创意,不止她的,还有其他同学的。她也意识到程西山找她聊天,让她约其他同学一起去家里玩,都是为了从他们这里骗取灵感。或许程西山早年间是有才华的,可现在他灵感枯竭,他需要这些年轻人的“帮助”。 杨芸能发现,其他同学也能发现,后来再也没有人理杨芸了,包括当时杨芸最好的朋友。大家似乎都认为杨芸和程西山是一伙的,她就是一个饵,帮着程西山来骗免费的灵感。 可是人家是教授,他们只是一群无权无势的学生,没有人选择说出来,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后来有一次杨芸实在忍不住了,她当面指出程西山正在画的一幅画里的元素,是她之前画着玩的。程西山竟然哈哈大笑,仍然用平时那种为人师的口吻说:“你太天真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创意是独一无二的,你画过,在你之前肯定也有别人画过,你要是在意这些,只能止步不前。” “可这不一样!”杨芸无法被说服,“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是两码事,至少你不应该明知道还这么做,而且是直接拿身边人的创意去用,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 “身边人?谁啊?”程西山稍稍变了脸色,却仍旧不以为然,“谁这么说了?有证据吗?” 那是杨芸第一次看到程西山截然不同的嘴脸,从那之后她就不知道如何面对程西山了。 当她发现程西山剽窃他人创意的作品可以去办展览,可以卖钱,她难以控制心中的愤怒与嫉妒。她只能尽可能少见程西山,可拿人手软,她毕竟花过程西山的钱,每当程西山联系她,她也还是只能强颜欢笑地去。 正因如此,杨芸盼望着能够毕业,盼望着早点找到工作,自力更生,能够攒钱还给程西山,她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可是她又很悲观,她已经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好的,她也找不到别人帮忙,她怕自己找不到工作,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凑不够用来归还程西山的钱。 然而就在这时,程西山居然死了。她恐惧,不安,觉得不敢置信,可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轻松了,觉得一切不好的都过去了。 杨芸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这么多年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可正因为有感情,所以她才更难以面对程西山的沽名钓誉。 最关键的是程西山死了之后,学校里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那些被程西山剽窃过创意的人当着她的面嬉笑着说活该,而被蒙在鼓里的人也观察着她的反应,觉得她失去了靠山,希望看见她痛苦,而在发现她没有那么痛苦后又觉得她无情无义。 “我现在只想快点毕业,快点离开这里,”杨芸双手捂着脸,憋闷地说,“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我现在不是作为警察,而是作为一个比你年长几岁的朋友,给你一点建议。” 听完杨芸的苦恼,孔明月尝试给她讲一个道理:“当你被周围人的看法和言论影响时,静下心想想,他们的看法真的能影响你的生活吗?他们能影响你毕业,影响你找工作,影响你之后的选择吗?如果不能,那就不要在乎。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你和他们注定都只是人生一小段的过客,爱啊恨啊都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深刻,一旦离开这里,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你。你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如果有一天你有了金钱地位,就像程西山一样,他们会摇身一变成为你的朋友,把自己现在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忘个精光。” 杨芸对自己没有信心,对未来没有信心,她不知道事情会不会真如孔明月所说。可她还是很感激,有人能够对自己这样讲。 “但有一点,如果你觉得他们做的事已经到了影响你生活的地步,你可以求助警察,直接打我电话也行,不要一味忍让。我之前办的一个案子,那个女孩一忍再忍,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不值得。” “谢谢你。”杨芸眼里含着泪,却还是努力笑了笑,“我会尽力的。” 她们说话这会儿,周尧在后面翻垃圾桶,已经把之前杨芸扔掉的纸都捡了起来。他将其中一张揉皱的摊开,拿到了杨芸面前。 孔明月一眼看出来,那是张绘画草稿,虽然和之前在程西山工作间找到的风格不太一样,但核心内容都是寄生蜂。 第46章 替人出头 “你们聊完了吧?那说说这个吧。”周尧一本正经地说。 一看见这张草稿,杨芸脸上的慌张一目了然,毕竟她还记得自己之前矢口否认。 “你知道程西山这次展览有一个寄生蜂的雕塑吗?”案件细节不能透露,也只能如此说。 “我知道……” “所以,这个也是程西山剽窃你的创意吗?” 原本周尧和孔明月心中都已经确定事情应该是这样,没想到杨芸居然摇了摇头,说:“不是的。” 他俩都是一愣。 “这个……是我之前在他那里听他提起过一次,他说是他一个朋友告诉他的,他查了资料觉得这种昆虫很迷人。我当时还觉得好笑,他居然完全不觉得自己就像这种虫子一样。我还在想,他那个朋友难道不是在内涵他吗!”杨芸略显羞愧地说,“可是后来我在想毕业设计时突然想到了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忘不掉。我甚至想过,既然他可以用我的点子,我为什么不能用他的……可我做不到,我也不敢,就扔了。” “不对吧,”周尧冷笑了一下,“你要真是因为不想用,早就该扔了,为什么偏偏赶在我们提起这件事时才扔掉啊?” “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杨芸慌忙否认,“我不是今天才丢的,我其实早就丢了!” 孔明月不解地歪了歪头。 “是这样的,其实之前我就把这张纸扔掉了,可后来有一天,有人给我捡回来,又还给了我。” 听她这样说,孔明月和周尧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才是重点。 “你仔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说起来很简单,尽管杨芸有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想法,可她也知道这样做自己没有好处,所以在程西山开展之前,杨芸就随手把这张草稿扔了。没想到那天下午,她独自在画室待着,期间去了趟厕所,等她回来的时候画室仍旧空无一人,可是被她丢掉的那张草稿被工字钉钉在了画板上。 当时杨芸吓坏了,这世上能理直气壮做坏事的人终归是少数,大部分人曾经有过一些不好的心思,都会惴惴不安,杨芸亦是如此。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发现了她的想法,在警告她。 然而当她定睛去看,和那张皱巴巴的草稿同时被钉起来的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放心用吧,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遇见这种事,谁能放心啊!杨芸反而更害怕了,她当时基本已经确定有人在监视她,她猜测没准是程西山安排的人,故意引诱她犯错。 她心慌意乱,只能先把那张草稿收起来,之后再想怎么办,谁知第二天就传来了程西山的死讯。 那时杨芸才真的懵了,如果那个给她递纸条的人和程西山无关,她就真的不知道会是谁了。 是他——孔明和周尧对视一眼,心里都很清楚——是那个凶手没错。 那个人又开始表演他的“英雄主义”了,把杀害程西山这件事的源头安在杨芸身上。 知道这一点后,这起案子和之前冷藏车的案子就可以并案了。 “你说的这件事是在哪里发生的?”孔明月马上开始问详情。 “是在尽头的那间画室。”杨芸朝那个方向指了指,“那次之后我就再没敢去那间。” “平时来这栋楼的人不多吗?” 这段时间也没听到外面有人经过的动静。 “我们学校画室啊,活动教室啊,工作间啊,都很多,这栋楼太偏僻了,是很早以前旧的画室了,现在都没人愿意来,我是图清静才总是一个人过来。” “那卫生间在哪儿?” “在二楼。” “你上下折返,用了多长时间?” 杨芸想了想:“没多久吧,顶多十来分钟?” “男女厕都在一起吧?” “是。” 孔明月对周尧抬了抬下巴,让他先上楼看一看。周尧领会意思,出去往楼梯走,直接上了二楼。 楼下孔明月继续和杨芸核对内容:“你确定那是程西山死的前一天吗?准确地说,是当天白天。” “对。” “大概几点?” “下午……两三点钟吧。” “那你是什么时候把这张草稿扔掉的?” “也就是……再往前推几天,具体我不记得了,”杨芸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我只能确定我当时也是扔在那间画室的垃圾桶里。” “你们这的垃圾桶有人定时清理吗?” “应该是吧,不过最后走的学生也会随手清理一下。” “那你没把垃圾桶倒掉吗?” 杨芸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可能我忘记了,我从来不会在画室吃东西,所以垃圾桶也不会太脏。” 也就是说凶手一直在观察杨芸,盯上程西山这个目标应该也很久了。如果孔明月没猜错的话,给程西山讲寄生蜂的所谓“朋友”,就是这个凶手。 只是凶手在如此短的间隔里“替”秦立杀了他的父母,又“替”杨芸杀了程西山,很明显是早就物色好了人选。那么在凶手“替人出头”的名单里,到底还有多少人? 假如这个凶手不是突然疯掉,大开杀戒,而是默默计划了很久,那要抓到他,就更难了。 “你心里对这个人是谁,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孔明月不死心,又试着问了问。 “真的没有。我平时接触的人很简单,就是学校里这些,我不知道谁会盯着我,所以我才以为是程西山搞的鬼。” 孔明月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去程西山家时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没有……就算是之前,我也不会不打招呼就过去。如果他不想让我遇见,我不可能遇见谁。在他眼里我就是小孩子,他也不会让我见他的朋友们……”说到这里,杨芸的神情却恍惚了,明显有什么画面从她脑子里闪过,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你想到什么了?”孔明月马上问。 “有那么一次,他叫我去,但我有课,就提前了俩小时去,快到门口的时候我打了个电话,问需不需要带东西。”杨芸回忆着,“我快到他家门口时正好看见一个人走出他家,他往那边拐,我就看见个背影,等我走过去,他也走远了。要说见生人,好像只有那一次。” 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以程西山的社交圈,那可能是随便任何一个人。只是对警察来说,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所以孔明月还是问:“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吗?” “我就看了那么一眼,没什么特别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啊,对了,他当时肩膀上,这边——”杨芸指了指自己的右肩,“应该是这边,背了个箱子。” “箱子?” “就跟我们的画箱差不多,只不过是木头的,我之前没见过那种。” 也说不上有没有用,只是孔明月就是有些在意,她暂时还想不通在意的点在哪里,却还是决定要留个神。 “你能给我画下来吗?” “我试试。”说着杨芸从笔袋里拿出一根铅笔,尝试在空白的纸上画起来。 “你先画着,别走动,就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去那间画室看一下。” 孔明月对杨芸说,后者点了点头。 出门之后发现周尧早就回来了,在走廊站着没进来。周尧上二楼看了卫生间的位置,是在走廊中间,从楼上是很难看见下面有没有进出的。一个女生上下楼加上去卫生间,十几分钟确实差不多。 画室内部是没有监控的,但走廊上有。这个楼进门就是通廊,尽头墙上一个摄像头可以拍到整个走廊,人只要从大门进来不可能逃得过。以那个凶手的谨慎程度,大概率不是从门进入的。 他们俩走到杨芸所说的尽头那间画室,大小和布局都和刚刚那间差不多。因为是一楼,另一侧也是一排及腰的窗户,外面就是草坪和郁郁葱葱的常青树木,都是年头很久的树,窗户望出去一片绿,阳光都照不进多少。 此刻画室虽然没有人,窗户却是开着半扇。孔明月和周尧走过去,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了。窗户都是朝内开的,但没有什么特别的锁扣,加上窗台很低,只要开着,随便一个人都能一脚迈上来。 他俩仔细地看了一圈,马上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周尧打了个响指让孔明月过去看他面前的窗台,上面有小半个前脚掌的泥鞋印。 虽然不完整,但看大小和花纹,和之前在那个废弃板房发现的血脚印是一样的。 第47章 并案调查 先是打了通电话回局里,叫人过来固定证据,见周尧要翻窗出去,孔明月从口袋掏出一副橡胶手套递给他。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玩意?”周尧一脸错愕地戴上。 “随身带着,谁知道会不会撞见命案现场。” “啊?这么容易撞见吗?” 孔明月让他少废话,周尧麻利地跳出窗去。此时草地也是微湿的,开春了,草木都开始复苏,早上应该刚浇过水,不过已经不会黏住鞋底了。他比对着窗台上的脚印的位置,推测凶手是从那哪条线过来的。他确实找到了几个踩过的坑,但因为上面有草,也看不清鞋印。 不过应该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那天草地应该更湿一些,以凶手的身高和敏捷度,只要窗户开着,他翻进去,把纸钉在画板上,一分钟就能完成。而校园是对外开放的,尽管也有一些监控,但也不算密集,基本上凶手只要不进入楼里就没事。 虽然是人都知道草坪不能踩,却也有一句话是走的人多了就变成路,所以只要有人带头,草地上就会出现一条被踩平的路,而后面的人大概率都会习惯性沿着这条路走。周尧跳到草坪之外,发现这一片没有这样的路,确实是无人问津的绿化带。他还在绿化带外的道牙子边缘看见了一堆干涸的泥土,很明显是有人用那个棱角从上到下刮鞋底,聚集在上面的。 凶手大约是出来以后意识到鞋底沾了泥,但他的第一反应是把鞋底清干净,也不是在乎有没有留下痕迹。 果然是个洁癖。 孔明月也在屋里寻找其他线索,不过地面应该清扫过,能看到一些泥土粒,不过已经没有完整脚印了。这应该不是凶手第一次这样进来了,之前应该也是这样捡的杨芸的草稿,驾轻就熟了。 其实凶手完全没必要走这一遭的,可他就非要这样做,他就是要让杨芸意识到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他就是要显摆一下。不过凶手大概也没想到,杨芸完全没在意他的意图,只想息事宁人,要不是孔明月和周尧刚好逮到,没准杨芸根本不会说实话。 真想让凶手知道啊……他一定会感到挫败吧。孔明月忍不住想。 过了一会儿周尧从外面绕了回来,孔明月让他在这屋看着,别让其他人进来了,她回去再跟杨芸说几句。 等她回到之前的那间画室,杨芸已经把图画出来了,原本孔明月的意思是把那个箱子画出来就行,没想到杨芸画的是一个男人背着箱子的背影。 杨芸的画风并不十分写实,不过反而能看出神韵,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姿态挺拔,穿着短款的牛仔外套,那个箱子有棱有角,有宽度也有高度,有点像那种老式的多层首饰箱,视觉上要比普通工具箱更大一点,即使是男人背也略突兀。 “我实在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这样子。”杨芸说。 “已经很好了。”这毕竟是孔明月第一次看见凶手的样子,是个很大的突破,“谢谢你。” 杨芸赶紧摇头:“是我不好意思,之前态度不好,而且没和你们说实话。我也是不想惹麻烦,我怕被威胁,我怕这张草稿还有复印件,万一流出去,别人会觉得我抄程西山,我说不清楚。” “我理解。”孔明月把那张画收好,从口袋里掏出随身的本子和笔,开始问,“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之后尽量不来打扰你。” “你问吧。” “那天那张字条是什么样的?” “就是普通的打印字,微软雅黑,五号。” “你扔了吗?” “当时就撕碎了。” “那你为什么留下这张画稿?” “我也说不清楚,”说起这个杨芸就心虚,“可能是因为他说的那个话,真的让我有点动摇吧。” 所以第二天警察来找她,告诉她程西山被杀时,她才更加恐惧和混乱。她自然而然会认为有一个人不怀好意设下陷阱,可她应该真的不知道是谁。所以杨芸选择明哲保身,既不说出程西山剽窃创意的事,同时也隐瞒下这件事。 在凶手眼里,程西山不配为师,不配为父,应该去死,他得意洋洋地做着杨芸的“救世主”,还期望在杨芸这里得到反馈。 可是杨芸也好,其他人也好,她们或许有愤恨,却从未想过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没有人求过凶手这样做,他只是给自己的杀戮找个借口罢了。 “好,我知道了。下个问题,”孔明月继续问,“钉住纸条和画稿的那个钉子是你的吗?” “应该吧。我当时有一盒工字钉就放在画架边上,他应该是顺手拿的吧,我也不确定。” “之后你怎么处理那个钉子的?” 杨芸被问懵了,她犹豫着说:“我不记得了,可能顺手扔回盒子里了?” 也是,那种情况下谁会想到去处理钉子。 “那盒钉子可以给我吗?”孔明月说。 “啊,可以。”杨芸从包里把那盒花花绿绿的工字钉拿出来,“就是这个。” 透明塑料盒里大约有几十枚,虽然不确定有没有用,但毕竟是案件相关的物证,也先带回去再说。 “那天画室对外的那面窗户是开着的吗?”最后一个问题。 杨芸想了半天,快速点了点头:“好像是开着一两扇,我当时还下意识去看窗外来着。” “好,我清楚了。”孔明月微笑道,“你好好准备毕业设计,让自己从之前那些事里跳出来,相信自己可以的。” “谢谢。我努力。” 之后杨芸就先回宿舍了,队里叫来的人开始对隔壁那间画室里的痕迹做采集,包括窗台那半枚脚印,虽然只有半枚,回去也可以通过电脑和完整的进行对比。还有窗框附近的指纹,虽然现在不能确定指纹属于任何一人,凶手也大概率还是戴着手套,可万一呢,万一将来有一天抓到某个人,可以对得上,就能组成证据链。 破案有时候确实是热血沸腾地追捕,可大多数时候也是一遍一遍琐碎的重复,来拼凑堆积出找到真相的那一秒钟。 回到局里孔明月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高力帆,提出程西山的这起案件和之前209案是同一个凶手,要并案调查。 为了防止高力帆来回问确不确定,孔明月一鼓作气把两起案子的相同之处,以及发现的同款鞋印都给高力帆看了,她知道以高力帆的经验,不可能硬说不是一回事。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高力帆连连叹气,“连环杀手,两起案子可是喂不饱的。” “我知道。所以要通知一下市局和其他大队,看看之前有没有类似的案件。如果下一起案子发生在其他区,大家也好反应过来。” “不只是市局,这样的案子是要上报厅里的。”高力帆心里掂量了一下,“你别管了,上面我去说,你就一心破案就行。” “成。” 说完孔明月就打算出去跟大家说明这个情况,结果正好撞见小李正要敲门。小李虽然是个文员,但信息敏感度很高,她平时不爱说话,只要开口就一定是有正事。于是孔明月主动问:“怎么了?” “我在网上发现一些情况,”说着小李走进高力帆办公室,把她打印下来的一些网上的东西给他们看,“我觉得有必要给你们看一下。” 不看不知道,一看高力帆和孔明月都变了脸色,网上关于程西山的案件都被写成故事传播出去了,虽然细节有些不同,看得出传播者是瞎猜的,但网上七一嘴八一嘴连蒙带编,居然也拼凑出了大概齐。比如展馆的具体位置,尸体被挂在雕塑上等等。 “你不是说能堵住吗!”孔明月朝高力帆摊手。 “我是通知那些媒体了啊!”高力帆一个头两个大,“但现在互联网时代,我也不知道对面是人是鬼啊!” 孔明月气冲冲地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案件传成都市异闻,很麻烦的,一方面会点燃凶手的神经,凶手可能会因此激动或是气恼,另一方面,可能会有浑水摸鱼的模仿犯。 “联系网站,让他们删帖,无论用什么方法,把传播面降到最低。”尽管如此,也不能做到百分百删除,有些网页和网站根本联系不到所有者,服务器有的在国外,有的根本就是虚拟。口口相传这种事到最后都需要时间来消弭。 这之后没两天,他们还接到了展馆那边保安的报案,说有一群孩子把那当鬼屋,跑去“探险”了,孔明月听后一个头两个大。 但几家欢喜几家愁,没想到程西山合作的那家艺术经纪,竟然借着程西山的死讯,开了一场“最后的”巡展,并且把凌江市设为第一站,只是换了个场馆。那尊死了人的雕塑居然挂牌拍卖了,真的有人出价。 “凶手应该很生气吧。”周尧说,“我想去看看这场展览。” “你认为凶手也会去?”孔明月觉得凶手不会胆大成这样。 “我不知道。可我想去看看。” “行,那让李毅跟你去。” 孔明月话一出,李毅和周尧同时:“啊?” “啊什么,一起去,万一有点什么情况,有个照应。”孔明月面不改色地说,“他一个人又抓不了人的。” 周尧和李毅面面相觑,他俩大男人一起去看展,即便是为了工作,也有点……“你为啥不去?”周尧问。 “老高说任厅这几天来凌江,保不齐会过来问问案子情况,他要我尽可能盯在这儿。” 她都这么说了,周尧也无话可说。李毅动了动脑子,觉得与其孔明月跟周尧一起去,还不如自己牺牲一下。于是突然改了态度,搭着周尧肩膀,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我跟他去!出不了啥事!” 周尧面色复杂地看着他,觉得他一定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第48章 光天化日 在经过了程西山这件事,周尧对凶手的心理侧写又有了补充——年龄25-40岁之间,可能从事艺术相关工作(划掉),可能有一定艺术才能,但非科班出身,也不单纯以创作为业。不过不排除日常有些微相关,比如工厂开模,或是具有美感的商品售卖。 之所以周尧觉得凶手不是个单纯地艺术创作者,是因为凶手让杨芸无所顾忌去用那张草稿。凶手潜意识里认为人死了就没事了,实则不然,以程西山这种程度的艺术家,背后一定会有专门的公司打理作品,他每个作品从创作初始就应该做了版权登记,甚至有可能版权并不完全归属于自己。所以程西山死了就没人追究了,这个想法很外行。 当然,假如凶手是一个认为抄袭模仿没什么关系的人,或是他并不在意杨芸死活,倒也说得通,可凶手很显然是鄙视程西山的做法的,不然也不会杀了他,而且凶手不可能伤害杨芸。 周尧推测凶手一旦发现程西山的身后名保住了,甚至还能最后赚一波钱,一定会很生气,因为这就不算完美犯罪了。所以他猜测凶手有可能会出现在展出现场,兴许会有一些动作。 只是想到要和李毅一起去,周尧就浑身别扭。 展出那天孔明月私下叫住李毅,嘱咐他:“你看住他,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不要轻举妄动,能跟住就跟住,能看见正脸也行,你们自己和周围路人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放心吧。”李毅答应得很有底气。 开展第一天比想象还要热闹,到场的媒体比程西山没死那次还多,还有业内的所谓“朋友”到场悼念,还有凑热闹的路人,展厅里人来人往的。 这个新展馆没有之前的大,陈列显然也不如之前设计得精心,明摆着就是为了售卖而造势。那尊寄生蜂的雕塑并未在现场,作为警方证物,即便没有用了,也还不适合公开摆在这里。结果主办方居然放了块巨大幕布在现场,把雕塑一比一投放在上面,就像真的存在一样。 虽然没有介绍,但人们只要听说过关于程西山死亡的只言片语,就应该能猜到人是死在雕塑上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家好像都不觉得晦气,反而一大堆人围在那里咔咔拍照。 “这些人到底是咋想的?”李毅叹为观止,跟周尧嘀咕,“搞艺术的人的脑回路是不是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周尧没搭理他,只是上下左右地转头,将眼睛化为追踪器,在经过的人身上迅速扫过。 他坚信,如果他看到那个人,脑中的警报一定会响。 可是他们来来回回走了很多圈,有些人都已经碰见好几次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对这些东西提不起半点兴趣的李毅难受得抓耳挠腮,看了几次时间,说:“差不多了吧……” 其实此时周尧也有一些犹豫了,他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凶手确实没有这个胆子。可他的眼神仍旧在乱飘,似乎不想放弃。 这时他意识到一点奇怪,就是越来越多的人手里牵着一只到两只气球,那些气球在眼前漂浮着,阻挡视线,令人心神不宁。可是并没有看到分发气球的人,他拦住了一个人问哪来的气球,那人随手指了指,说楼上有工作人员发。 李毅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是孔明月,赶紧接起来。孔明月问他:“你俩那边有情况吗?” “没有。都是他自己瞎嘀咕。”李毅压低声音,“我们正要走呢……” 话音未落,李毅就发现周尧跑远了,他“欸”了一声,赶紧追过去。 那些彩色的气球在白色为主的空旷场馆里漂浮着,有一种荒诞感。周尧到处找那个发放气球的人,突然间,他发现一些无主的气球自己贴在天花板上,刚好挡住摄像头。 不对,要出事!周尧脑中好似有闪电炸开,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到几声炸响,就像是气球接连爆了,几声短促地尖叫之后转为一片哗然。 电话那头的孔明月也听到了,忙问:“怎么了?” 李毅追到周尧,俩人都站在一楼进门前厅的位置,这个展馆并没有特殊的设计,就是简单的一圈一圈往上,从一楼能一眼看到楼顶栏杆旁站的人。他俩一起往上看,有三只气球的残骸还挂在二楼护栏上,气球里面塞满了彩色的纸片,如今彩片漫天纷飞,落了在场的人一头一身。 人们把彩片从自己身上择下来,就看见上面每张都印着——“程西山滥用职权,剽窃他人创意,道貌岸然,一文不值。” 在巨大的喧哗声,和记者们相机的喀嚓声中,周尧屏气凝神,紧盯着趴在二楼栏杆边上的人群。电光火石间,他看见一个人离开的背影,已经快要被冲在前面看热闹的人淹没,只能隐约看见个后脑勺,戴着帽子。 周尧狂奔上一旁的扶梯,说着“让一下”硬挤上去。李毅就在后面追他,也不敢大声喊,还要和孔明月说“好像真在”。 然而等他们上了二楼,在走廊上奔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那个人。俩人也无法分头行动,因为李毅不清楚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一种感觉,周尧没办法说清楚。 “孔队电话——”李毅跟着周尧跑,见缝插针把手机塞到了他手里。 “长话短说,”孔明月冷静地问,“你确定是他吗?” “是。” 周尧的回答令李毅一愣,凶手或许在场,可怎么看见一个人影就确定是了。 “所有展厅都是密闭的,都有人,他不可能进去……”孔明月略想了想,突然说,“厕所!去厕所!” 周尧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立刻抬眼找标识牌,朝左手边甬道尽头的厕所奔去。等他和李毅冲进男厕所,一眼就看见充气球的打气筒和现场工作人员统一的白色外套被扔在地上,男厕对着马路的那扇窗户打开着。 往下看,并没发现人,展馆的挑高比民房还要高一点,即便能踩着空调外箱,普通人跳下去也还是太难了。即便能成功,也不可能这么快,他又不是成龙。 不对,凶手在转移注意力!周尧马上扭头往外跑,站在电梯上面,刚好看见一个戴着帽子的人低着头飞快从展厅大门跑出去。 “拦住他!”周尧也顾不上考虑什么,直接喊了出来,希望门口的保安可以帮他按住人。 然而现场太乱了,保安顾着维持秩序,虽然听见他喊,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一辆车子突然从旁边风驰电掣开过来,直接朝那个人冲了过去,那人慌张想躲,脚下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车轱辘擦着他的脚边停了下来。 车上的孔明月和小孙下来,三下五除二把地上那人拷上拽了起来。孔明月摘下他的帽子,立刻就意识到不对,面前这个眼神惊慌的年轻人,不可能是凶手。 此时周尧和李毅也追了上来,李毅看见孔明月在这儿愣了一下,周尧看清那个人的脸也立刻颓唐下去。 “不对,不是他。”周尧回身看向展馆大门方向,知道再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凶手应该已经逃了。 周尧愤愤地踢了一下车轱辘,大拇指折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哎,你这叫破坏公物哈!”孔明月揶揄他,“行了,你俩先带他回去问问怎么回事,这边交给我。” “你怎么在这儿?”周尧问。 “回去再说。” 带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回去的路上,李毅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你一开始看见的那个人对吗,会不会本来就看错了。” “不可能,那个人是对的。”周尧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面的人,还是觉得憋气,“刚才确实是太急了,看他往外跑,就以为是,没看清楚。” “我没跑啊,警察同志!”后座的男人这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 “有啥事回去再说,现在省点唾沫。”李毅瞥他一眼,继续和周尧说:“你们拿回来那张画我也看过,可一个背影又没有明显特征,身高体重差不多的人太多了。”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双胞胎的背影也是不同的,人的身体也是会随着时间,随着经历,随着心理,不断变化的。” 李毅抓了抓耳后,觉得这个天儿真难聊。 不过李毅此时才后知后觉,周尧又一次猜对了。他从一开始就是不信的,凶手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搞大动作,没这个必要。 可事实证明,是他错了。而孔明月之所以会提前埋伏在外面,是因为孔明月相信周尧的猜测。 第49章 一念之差 把那人带到审讯室,都不用审,自己就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这个小子是个在校大学生,家庭条件不太好,日常混迹各种兼职群,找合适的周末零工。 那天他无意中看见这个展览找现场维持秩序的临时工,钱不多,但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在里面溜达,给人发发传单和水,只要不出什么事,到点下班。他也没想太多,就报上了。 报名第二天有人加他qq私聊他,那人跟他说了很多话,一个劲儿吐露隐私,说自己老婆出轨了,最近在打官司什么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很快他就被那种男性之间惺惺相惜的热血俘虏了,就像自己被背叛一样义愤填膺。 紧接着那个人就很突然地说查到老婆周末要和第三者去看展,他要去拍出轨证据,问这个大学生能不能把兼职的身份借给他,他比较方便隐藏,穿上工作服不易被察觉。 刚开始学生还有点在意,后来那个人说工资照样打他卡里,再多给他加一倍,他禁不住诱惑就答应了。 之前中介报名的时候是用的这个学生的身份证,但去上班时候中介负责人并不在,查得也不严,自己签个到领个外套和工牌就可以了。 只是这个学生自己有点心慌,上班前一天他睡不着觉,想着万一出什么乱子,万一那个人当场和第三者打起来,被其他人发现冒名顶替,会不会牵连到他。可那时他再去联系那个人,怎么都联系不上了。 于是学生就自己去了,拿学生证买了个半票进去,想找到那个人,把钱当场结了,他好安心。结果就遇到了这种乱子,他心里有事,自然就慌,他怕和那个人有关,周围乱起来之后,他下意识往外跑,想着先走再说。 随后李毅在学生的qq聊天记录里也确认了他说的话,并没有撒谎。于是他打电话把这个事告诉了还没有回来的孔明月,至少一定有人见过凶手的脸,凶手也应该直接接触过一些东西。 对凶手而言,这是招险棋,可他还是这样走了。 很长时间孔明月才回来,他们叫停了展览,尽可能将所有人控制在了场馆内,随后又叫了人手过去,对在场的人员进行询问,并且采集现场痕迹。 毕竟是人多的场合,搜集到的信息还是很多的,以至于孔明月回来后,马上召集小组所有人开会。 现场很多人都记得那个发气球的男人,穿着工作服,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最开始那个男人在三楼,三楼并没有什么展出,只是有些休息的桌椅,和一些卖纪念品的花车,所以三楼的人也很少,只是些许人在休息。 男人在三楼默默充了一大把气球,然后来到二楼,像幽灵一般穿梭于人群中,把气球随手递给愿意接的人,并且故作随意地放气球挡住了监控。也有人一瞬间觉得这个人奇怪,但也不会去探究什么,而且他也不给别人探究的时间。 之后他找到没人注意他的片刻,走到二楼天井栏杆边,将最后两颗气球系在栏杆上,然后刺破,气球里面塞满的彩片汹涌翻飞,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二楼散落在各个展厅的人都涌到栏杆边,他反而可以后退一步。 然而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周尧,他或许猜到有警察,所以他奔向厕所,将外层衣服和打气筒扔掉,打开窗户,做出逃跑的假象。可他自然没从那里逃,虽然出了岔子,可最后他还是在警察封锁场馆前一步离开了。 所有人一起看了场馆内外的监控,因为那个男人是最开始和其他工作人员走员工通道进入的,并没有拍到脸,而进入后他马上就戴上了帽子,后期还戴上了口罩。虽然挡住了一些监控,凶手的身影还是出现了几次,只是都没有拍到正脸,但他们第一次对凶手的外形有了具象的记忆。 “他挡摄像头是为了隐藏他的逃跑路线。”周尧意识到了凶手的目的,他现在只在乎一点,“他最后到底是从哪儿跑的?” “应该是二楼的疏散通道,开门之后就是室外楼梯。那是消防门,没有锁,但平时并没有人开,所以能看到很明显的刚刚有人摸过的痕迹。”孔明月给众人看了消防门上灰尘轨迹的照片,以及推开门后的疏散楼梯。外面就是侧边的僻静窄路,只要往正门反方向走,就可以轻易脱身。 周尧几度欲言又止,死命咬着嘴皮,孔明月拿手中的本子拍了下桌子,跟他说:“有话就说。” “你应该能想到他有可能从那条路跑才对吧。”周尧还是说了出来。 孔明月还没说话,李毅先急了:“你什么意思?还怪起别人来了,还不是你自己认错人!” “我确实想到了,”孔明月摆了摆手,让李毅闭嘴,淡淡地解释,“但那条路如果车子停在里面,来回过车就会很麻烦。而且那是消防通道,不方便停。再说,如果我停在楼梯正下方,凶手推门看见肯定会回去,到时候有可能有过激反应。所以我一开始停在路口那里,可以看到楼梯和正门两边,直到我在电话里听见你喊,我才马上开车过去追人。” 周尧嘴唇动了动,仿佛还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他这什么态度啊!” 李毅险些跳起来,孔明月摇摇头,道:“没事,让他静静。我们继续。” “开会离席的这可是第一个……”李毅嘟囔着。 “不是第一个啊!”孔明月笑道,“还有我。” 李毅愣住。 好像确实有那么回事,以前高力帆开会时,孔明月似乎也因为意见不合别头就走。 这么说起来,他俩还真像。 “这次虽然没有抓到人,但也不算没有收获。今天我们出现在那里是在凶手的计划外,他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他了,这会对他的心理造成影响。我们和他的对决,才刚要开始呢。”孔明月丝毫没受影响,“我们已经把早上员工签到的纸笔都拿了回来,打算送到省里,找专家去分离指纹。我相信那上面会有凶手的指纹,如果他签字的时候也戴着手套,会非常显眼。但我问了负责人,他并没有对某个人有特别的印象。” “他当时到底藏在哪儿啊?”李毅想不明白,“我们的反应已经够快了。” “我的怀疑是,女厕。” “啊?” “因为当时所有人都在看热闹,本来厕所人也不多,外面有响声后,能出来的都出来了,即便里面有人,凶手只要不正面撞见人,暂时躲到隔间里就安全。”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男厕的时候,他就在女厕等着。我们走了以后,他才溜走?” “只是猜测。” 李毅皱着眉头琢磨:“那还真就差一步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孔明月抱着臂说,“抓捕时一念之差的情况还少吗!”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们把这些监控多看几遍,看还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细节。最主要的是,你们要把那个人的样子记死,记到能一眼认出来的程度。”说到这儿,孔明月朝外面的方向指了指,意思是指周尧,“他,或许经验不足。可我为什么让他去,因为他是现在唯一能认出那个犯人的人,这是他的能力。” 过了好一会儿孔明月才走出来,周尧还坐在台阶侧边。她过去在旁边坐下,开玩笑道:“怎么?打算坐到下班啊?” “我刚才没有怪你的意思。”周尧闷声闷气地说,“是我的问题,你说得对,我临场经验太少了。” “要是一定要追个责的话,那还是怪我。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准备好,派很多人把展馆整个围住,这样就万无一失啦。”孔明月轻巧地说着。 “那样也不行,他只要发现奇怪的人多,完全可以不动手,直接离开。” “你也知道啊!”孔明月笑了声,“这世上哪有什么万无一失!错了就错了,失败就失败,人活着就还有机会。再说了,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我是领导,真出什么问题,也是我的问题,你郁闷什么!” “我……” 周尧还想说什么,结果被孔明月打断:“行了啊!小孩子吗,还要人哄的?我哄人就哄一次啊,麻溜给我起来干活!” 说完孔明月起身就回去了,等她回过头,发现周尧已经跟了上来。她转回头,忍不住笑了笑。 第50章 各自心事 之后孔明月要周尧给大家说一下他的想法,讲清楚他为什么认为凶手会出现。 恰好陈礼从楼下上来,看他们在聊这个,也坐过来听听。 “凶手作案的第一逻辑是他在审判,在惩罚,目标是那些长辈,上位者。他将自己代入的是孩子,他认为死者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不配活着。这应该和凶手自身的经历有关,我认为他可能是孤儿,或是有被长辈虐待的历史。甚至有一种可能是,他第一次杀的人是父母——这只是一种可能性——” 周尧说这些的状态自然且自信,和之前的彷徨判若两人。俗话说术业有专攻,看起来好像是母亲的惨死改变了周尧的人生轨迹,可或许冥冥之中,这才是属于他的路。 这些东西其实孔明月也能分析得出来,只是她很难有条理地一五一十讲出来,只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到哪儿做到哪儿。 如今安排这么一个人过来,确实给孔明月省了不少心。 “凶手作案的第二层逻辑是他杀的是恶人,是该死的人,他认为自己在惩恶扬善,所以他无所畏惧,甚至可以从中获得愉悦。可是无人高发程西山,杨芸也选择缄默不言,这也就罢了,当凶手发现这样下去,程西山兴许会被炒作得更有名,他当然会生气。这样一来他就变成杀了一个好人,他的底层逻辑被破坏了。所以我觉得他会再做些什么,就像是完善自己的作品。” “就为了这个?至于吗?”李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差点就被抓了啊!人都已经杀了,这些东西有什么可重要的。” “重要。”周尧冷静分析,“这就是凶手的个性和心理状态,他是一个傲慢的人,他有自己的原则,他不屑于做一个简单的杀人狂。也有可能他害怕成为一个噬杀的人,所以他需要控制。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他的逻辑被破坏了,他不知道后面要怎么做下去。即便是冒着被抓的风险,他也要走这一趟。” “你的意思是他后面已经计划好了?” “应该是。” “可今天这一遭,他应该也吓着了吧。”老张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面闻闻解馋,“他的计划不会更改吗?” 周尧摸着自己的人中说:“不好说。他有可能会蛰伏一段时间,但也有可能会兴奋。” “兴奋?” “凶手坚信的一点是自己贯彻正义,他是有个人英雄主义的,当然,带引号。日本有一个词叫中二,虽然主要是形容青少年,但也是形容一种特有的心理状态,就是凶手这种,自我意识过盛,又觉得自己很特殊很不幸,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自己。他将自己设定在救世主的位置,人一旦在那个位置,是不怕敌人的。敌人越强,他就越来劲。如果他现在觉得警察也是恶人,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反而会加大力度作案来证明自己是对的。” 周尧的这番话,仿佛抽干了周围的空气,好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如果事情真如周尧所说,可想而知他们要面对的是多棘手的情况。 “不管怎样,他是一个人。我们那么多人,还怕他啊?”孔明月拍了拍手,让大家振作精神,“现在我们的头顶悬着剑,他也一样。” “我先走了。”陈礼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脸疲惫,“我趁着现在没事,赶紧跑跑装修。谁知道哪天就又忙起来,我又没辈子搬家了。” 陈礼刚买了个房子,离警局不远,二手房,面积不大,好在房龄不长,房子也算干净,自己好好收拾一下,住着还是很安逸的。只不过因为买房子的事,她和父母又吵得不可开交,就快断绝关系了。父母不支持她买房,又觉得如果非要买,不如一步到位买个大点的,以后有了孩子也方便。 于是陈礼干脆直说了,她这辈子不打算结婚生小孩。父母一听就炸了,她干脆直接收拾东西搬出来,先在附近租了个房子,也方便装修。 只是装修是个比想象中麻烦太多的事,就光是硬装,人不在现场盯着都可能出各种岔子。陈礼又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去盯,只能零零碎碎地干,好在她也不急。 她人生最急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哪怕她是个急性子,也已经学会了慢慢来,反正这辈子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陈礼心里有个秘密,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爱人,在她还不是法医主任的时候,曾经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个缉毒大队的警察,他们都很忙,也就是挤着零星的时间见面,可那时候她真快乐啊。 因为在同个系统中,又碍于男方缉毒警的特殊身份,他们始终没有公开。后来陈礼升了主任,男友匿名送了一束花到局里,这就是他们最大的浪漫了。那时候大家也猜陈礼是谈恋爱了,只是她始终不认。 爱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总是急的,陈礼何尝不想两个人能大大方方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后来男友和她说,等他把手头那个案子了结,他们就见父母,哪怕不能大操大办,也让亲戚朋友都知道。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回忆起来陈礼都觉得当时的她是另外一个人,她每天快乐得像个随风飞舞的塑料袋。那时她上班居然会化妆,她说话嗓门都变小了。可是很快她就从别人嘴里听说缉毒队去外地执行抓捕任务时有人牺牲了,她再也联系不上男友了。因为无人知晓,连悲伤都不能被人看到,陈礼觉得自己被狂风撕成了碎片,却又好像从未存在过。 这段感情现在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她没办法去参加追悼会,而且在亲人健在的情况下,缉毒警连墓碑都不能写名字。她偷偷给男友的父母送过一些东西,也只能装作是好心同事。因为秘密,所以她很安全,安全得就像个局外人。 陈礼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好在那一阵子好像特别忙,她就一头扎在解剖室里,在尸体身上找安慰。她时常阴暗地想,反正人最后也不过就是这样子,什么情啊爱啊,过眼云烟罢了。 转眼三年过去了,毫不知情的父母一再强迫她相亲,希望她能适龄生育,可是陈礼觉得自己再也遇不到那么合适的人了。或者说,她再也不可能变回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现在陈礼不愿意想复杂的事,有一群信任她也值得她信任的同事,反正也不用她冲锋陷阵,她只要认真做好手头的事就好了。哪天退休了,就出去走一走,提前把遗嘱写好,死的那天把遗体和器官都捐了,也算有始有终。 在陈礼忙着跑装修的这几天,周尧在抓紧时间上搏击课,哪怕下班很晚也跑去让教练加班。教练知道他是个警察后,每次教学心里都有些慌。不过周尧却超级卖力气,逼得教练不得不玩真的。周尧心里别着一股劲儿,总是想起来孔明月说他不能执行抓捕,即便天天乳酸堆积到肌肉快炸了,他也还是觉得不够。 而孔明月却有点焦头烂额,任厅来凌江的最后一天,特意叫她和高力帆去市局见一面,说一下现在这个连环杀人案。车子开到半路,孔明月突然接到邻居的电话,说是她妈妈在楼梯上摔倒了,站不起来。因为不会喊,就一直坐着,直到被邻居看见,帮忙送医院去了。 孔明月当即就想去医院,可是厅长等着她汇报工作呢,她难免要犹豫一下。高力帆马上跟她说:“赶紧去医院,我去跟任厅说。” “可案子的情况你又不了解……” “你当我是吃干饭的啊?虽然我没直接负责,你们的案件进展我也都了解。”高力帆把她放在路边,“去吧,又不是什么非得舍生取义的场合,当然是老娘的身体更重要!” “老高,谢啦!” 孔明月拍了拍车顶,看高力帆开走,然后赶紧打了辆车奔医院。 还好孔来儿伤得不重,就是有点骨裂,需要打固定,尽量少走些路。孔明月这才知道孔来儿瞒着她在家里接手工缝东西的零活儿,一个几块钱,一个月居然能缝一千块,可想而知每天要缝多久。今天孔来儿就是去送缝好的东西,不小心摔了跤。 孔明月又气又急,打着手语跟孔来儿说:“咱家现在又不缺吃喝,你干这些干什么!我不是每月都给你钱吗!” “你的钱,我都存起来了,那都是你的。”孔来儿眉目低垂,“我不想在家里吃白食,我想着赚一点就够花了。” “什么叫吃白食啊!你是我妈啊!我赚钱给你花,不是应该的吗!”孔明月更气了。 “不是应该的,你赚钱不容易,我不能花的……” “那你把我养这么大,我是喝风长大的吗?不花钱吗?” “那不一样,那不是你选的……” 天晓得孔来儿这些理论是从哪儿听来的,孔明月时常搞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想吵架都吵不起来。孔明月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比着:“确实不是我选的。可是成为母女是缘分啊。” 孔来儿有些泫然欲泣,不过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抓着孔来儿的手,没有再表示什么。 因为孔来儿这个骨裂,加上案子没有太大进展,孔明月在家的时间稍稍多了一些。然而孔来儿还是坚持自己上厕所,自己洗澡,不让她管。 从记事起孔明月就发现妈妈无论春夏秋冬都穿得很严实,连短袖都不会穿。即便在家里睡觉,面对还是小孩子的女儿,也都是长褂长裤。只是当孔来儿迅速换衣服时,孔明月还是有留意到妈妈身上那些陈旧的伤痕。 孔来儿也不过二十多岁就生了她,即便结婚早,也不过十来年的婚姻生活。到底发生过什么,才会落得身心都伤痕累累,孔明月不敢问,甚至都不敢想。 无事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天清晨六点多钟,指挥中心将报警电话转给他们,新的命案出现了。 第51章 相似尸体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凌江老城区,早些年这一片还是很繁华的,老百货商店就在这儿。只是新型商场开了一个又一个,有了更现代化的商业街之后,这一片七拐八拐的旧街就渐渐寥落了,连老百货商店都倒闭了。 但是本地人还是很喜欢来这儿,因为在那些巷子里藏着非常多的老馆子,物美价廉,几乎无可取代。再加上便宜的招待所,便宜的老房子,有些小公司也会在这个地方租民房来当办公室,渐渐的也成了一些没有长进的本地人和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的避风港。 报案的是一个刚工作不久的年轻男孩,简称小刘。他在一家电商公司上班,简单来说就是网络客服,现在电商盛行,很多都是随便租间屋子,找几个员工就可以开始卖东西。他上班的地方就在这条老街里,因为是24小时工作制,几个客服倒着上夜班,又必须用公司电脑,所以大家住得都不远,他们几个客服一起在这栋楼里租住,就跟宿舍差不多。 他住的是一个四层小楼,楼上天台是敞开的,有太阳能,他们都在天台晾东西。周围也大都是这么高的楼,这个天台到隔壁天台都可以喊话。道路不宽,所以楼间距也近。 今天早上六点左右小刘起来上厕所,原本是打算回去睡回笼觉,结果突然想起前一天晾在天台的被单忘了收。他害怕被风刮走,赶紧披了衣服上去收被单。就在他把被单从晾衣绳上拽下来时,模模糊糊看到一街之隔的天台边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他有点近视,再加上那个时间的天光最昏沉,他最开始还以为是面旗子,却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于是他走到天台边上,努力向对面张望,等他反应过来吊在那里的是什么,吓得连连倒退,踩到被单的角还摔了个屁股蹲。 那是一个人,被吊在楼顶边缘,整个身体都悬在外面。 警笛声打破了这片老街清晨的宁静,将人们从睡梦中叫醒,很多人从家里出来张望,不得不派了很多辅警过来维持秩序。 直到警察找上门,楼里住的人才知道天台吊着个人,都吓得不轻。孔明月带人上去,趴到天台边缘看死者,绳套只系在脖子上,另一端拴在天台的消防栓上。这种吊法颈骨肯定断了,死者胸口还插了一把刀。亏了这个钟点经过的人少,不然大概会有血滴在路人头上。 对第一现场进行了详细的拍照和观察,大家先把死者拽了上来,省得人们从四面八方看过来,影响不好。将死者平放在天台地面上,陈礼和助手开始仔细查看。死者目测五六十岁,女性,看起来是长期从事辛苦劳动,身上关节都有肿胀扭曲的现象,包括手指。 天台的地面上有好几片血迹,拖行痕迹明显,可以轻易推测出死者中刀时的状态,以及凶手布置现场的路径。 死者身中数刀,伤及内脏,不过具体死因还要回去解剖才能确定。目前能确定的是心脏这一刀是最后一刀,没有反复的痕迹。 另外,死者的脖子上除了绳结深深的印子,还有另一重扼颈的痕迹,是手掐的,颈后有很明显的指甲印痕。 “有点怪,”陈礼跟孔明月说,“先掐住,再捅刀?多大仇多大怨啊。” “你觉得不是一个人干的?”孔明月马上明白。 “有可能。但两个人之间并没有相差多长时间。” 孔明月看着这个死去的人,年纪和她妈妈差不多,这个年纪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仇人? 这时周尧靠了过来,孔明月余光知道是他,也没有特意去看。直到她意识到周尧只站了一下,就扭头走了,她才有点诧异地回头。周尧跑到天台边上,用力地深呼吸。 “我以为他习惯了呢,”陈礼边扒开死者的嘴查看边说,“之前程西山那个案子,他不都没事了吗!” 孔明月突然意识到周尧这次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明明这个尸体算是全须全尾,衣服也好好穿着,比之前强多了,可偏偏周尧的妈妈也是身中数刀身亡的,此刻难免会联想起来吧。 她有心想去安慰一下,只是又免不得踟蹰。如果此刻她是周尧,是不想被人安慰的,因为安慰意味着揭穿。一个学心理学的人,是不想被人揭穿自己心理有问题的吧。 “说起程西山……”这时陈礼却突然有些慎重地开了口,“你不觉得这俩案子太像了吗?” 她的话像一颗炸弹,平地激起千层浪,周围忙活的诸人听到的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你觉得是同个人?”孔明月也有一瞬间被这个想法惊到了,因为从目前的表象上看,所有特征都符合。两个尸体都是吊着的,心口插刀,且年龄也差不多。只是孔明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需要更多证据的支持。 “我只是觉得像,”陈礼给孔明月看那条绳子,“之前找到的纤维就是这种绳子上的,连颜色都一样。” “这人还杀上瘾了,速度这么快?!”李毅在旁边插着腰转圈。 孔明月看着尸体,眉头紧锁,内心仿若有一盏天平,来回摇摆。 “我不觉得是同个凶手。”这时周尧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刻意避开尸体,只盯着孔明月的脸。 “为什么?” “旁的不说,单论这个杀人手法,就不会是一个人。”周尧这才慢慢把视线移到尸体身上,脸上佯装镇定,指甲却用力戳着掌心,“完全没有章法的反复捅刀,明显是泄愤,而且肯定会溅一身血,那个凶手不可能这样做。” 陈礼不是不赞同他这个想法,可又觉得:“如果是巧合,也太多了。” “先存疑吧。”其实孔明月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却还是没有明说,“先当单一案件办,办着办着也就清楚了。” 现场差不多之后,孔明月下楼见了此时此地认识死者的人。这栋楼也是四层,是很老的楼了,一二层被租下来做旅馆,上面两层是其他住户,似乎也有租下来办公的,里面鱼龙混杂。好在旅馆的老板就认识死者,据他所说,死者名叫卫红,是在他旅馆里做保洁的。 旅馆随时出出进进,夜里保洁也是不能睡觉的,随时有人退房就要打扫。卫红刚在这儿干三个多月,专上夜班,晚饭后来,早上走。白日里卫红似乎也有工作,只是旅馆老板并不在乎,也没多问过。 虽说只是个保洁,根本没签合同,不过还是留过身份证复印件。而且在保洁平时换衣服和短暂休息的杂物间里也找到了卫红的外套和一个布包,里面有水杯之类的个人物品,但没找到钱包和手机。 除了能认出卫红这个人,旅馆老板再提供不了任何东西。他有自己专门的一个屋子,到点就去睡了,一般来说就算有人住店退房,保洁也能办理。除非外面有什么事闹起来,都用不着他起床。所以这一宿他无知无觉,直到被警察叫起来。 不过旅馆老板也说,今天比较特殊的是就卫红一个人上班,按理说一个夜班是俩人。刚好那个大姐家里有事请假了,反正也不忙,也没临时找白班的人来顶。于是李毅马上记下了请假的那个同事的联系方式。 后来陆陆续续盘问了整栋楼里的住户,绝大部分都没听到什么声响,因为到后半夜大家都睡沉了。只有一个年轻人在通宵玩游戏,但一直戴着耳机,他中途去厕所的时候,摘下耳机,就在那个片刻他听到天台有摔摔打打的动静,好像还有人说话。他脑子里闪过“怎么这么晚还有人在上面”的想法,却也没当回事,反正戴上耳机就又听不见了。 据他所说,听见动静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多钟。 而旅馆内部只有前台那一块有监控,卫红最后在监控里出现的时间是两点四十九分,她在拖地,并没有什么异常。 第52章 欠债消失 经调查,这栋楼的外侧有一架铁质楼梯,可以直接进到二楼和三楼的楼道,旅馆老板也是看中这点才在这里开店的。二楼那个出口作为员工通道和丢垃圾的地方,很方便。就算有外人从那里进来,没有钥匙也打不开房间,所以不需要担心。而三四楼的住户如果不想穿旅馆,可以从外面直接上三楼,互不打扰。 外侧楼梯这边是没有监控的,三四楼也基本没有监控,有也是在屋里。而天台只能从楼里上去,外面是不行的。也就是说凶手只可能是从外侧上到三楼,然后再上天台。那他拖着卫红上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警方也没在一楼往上的路径上看到痕迹,所以要么是卫红自己上天台,恰巧碰到凶手,要么就是两个人约在天台。 鉴于外人应该不太会跑到人家楼上透气,又是那个时间点,所以孔明月他们推测大概率是后者,侦查方向先定在认识人身上。 另外,在天台的门把手上有血迹反应,虽然血被擦掉了。在从天台下来到三楼通往外面的门这条路线上也有几滴血滴,已经干涸了,不仔细看就跟污渍差不多。三楼对外的门上倒是没有血迹,有可能本来就没关严,是踹开的。 首先先排除了那个请假的清洁工,那个人家里有人生病,整夜在医院陪护,很多人可以作证。听说卫红出事,那个大姐还挺难受的,说了不少她知道的情况。 据她所知,卫红早年丧夫,自己拉扯一个儿子,儿子现在也已经快三十多了,无业游民,还爱赌,外面欠了不少钱,正因如此卫红这把年纪还在外面连轴转地上班。平时卫红有个头疼脑热都不舍得去医院,她儿子从不问候,打电话就是要钱。 警方去了卫红家,发现家里大门和墙壁都被人泼了红油漆,一片凌乱,防盗门上插了不少小广告,感觉很久没人回来了。 邻居们怨声载道,见到警察就吐露个没完,说倒了八辈子霉要和这样的人做邻居,常常有催债的上门闹,吓得大家都不敢开门。他们对于卫红的评价是,可怜又可恨,说孙延亮到今天这副样子,也都是这个妈惯的。好多人都听到过卫红家里儿子骂妈妈,简直让人听不下去。 据邻居回忆,卫红母子俩至少也有俩礼拜没回家了,这尤其就是差不多俩礼拜前来人泼的。 旅馆是不包住的,既然如此,卫红这段日子应该有临时的住处才对。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孙延亮,然而他却音讯全无。手机欠费,问了他常去的地方,都说没见过他,时间最近的一个见过他的人也是一周以前了,是个“牌友”。在确认警察不会抓他,才敢略说一说,说孙延亮欠钱太多,可能跑路了。 无论如何,妈死了,欠债的儿子失踪了,都得赶紧找到这个人,确认是死是活。在不确定他死了的情况下,他是嫌疑人之一。 虽然那是一片老城区,都是弯弯绕绕的差不多的街,监控很少,但孔明月还是派人去周围所有路径上打听,看是否有哪家铺面有临街监控,并且调取了所有方向最近路口的监控,毕竟那个时间段路上人很少,而且凶手身上按理说会有大量血迹,很好排查。 初步尸检结果出来,死者生前确实经历过程度不轻的双手扼颈,舌根气道都有可以证明的表征,只不过并不致死。死因就是刀伤,有一刀刺破了脾,最后一刀将将刺破了心包膜,可不算深,如果及时送医也还是有救的。陈礼推测死者从中刀到失血性休克到死亡,中间可能有十几到几十分钟。 “她被吊到楼外的时候是死是活?”孔明月问陈礼。 “没有明显的挣扎损伤,就算没死也已经是深度昏迷了。” “那……凶手那段时间是坐在那里等她咽气吗?” 孔明月这就觉得不对劲了,按理说这种捅人方法确实像冲动作案,但如果凶手能冷静地等着受害人咽气再做现场,就要另行考虑了。 这种冷静状态确实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之前那个凶手。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礼从来不对尸检之外的事情做分析,“绳子上的血迹不多,只有轻微干涸的粉末,凶手布置现场时手上已经没有新鲜的血迹了。要么就是洗过手,要么就是已经干了。死者衣物上不容易留下指纹,但脖子上的指甲印痕有点奇怪。” 说着她翻给孔明月看,脖子左后方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甲印都很清晰,右边却只有食指和中指,无名指缺失,而且右边整体要比左边轻一些。 “这个人右手没有力气,”孔明月模拟了一下掐人的情形,“不然就是他无名指受伤了?” “有可能,不过一点印痕没有,要么他把手指翘起来了,要么就是上面有东西。” “创可贴?” 孔明月马上想到,如果那个人无名指受伤,上面缠了创可贴或是绷带,他在掐人的过程里即便不疼也会不自觉减少这只手的用力,无名指自然也不会留下指甲痕迹。 如果他们能尽快确定嫌疑人,这完全可以作为指认的证据。 只不过掐人的和捅人的,大概率不是同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们先找到了给卫红家泼油漆的人,就是几个无业游民,给钱办事的。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孙延亮的债主之一,那人手里有孙延亮的借据,利息极高,每一天的利滚利都要人命。面对警察那人也不慌乱,说这是个人借钱,愿打愿挨。 这种人都滑头得很,真要和他掰扯高利贷的事,他什么都不会好好说,于是孔明月让李毅暂时只问孙延亮的事,其他先放放。那人说孙延亮找他借过两次钱,第一次虽然也逾期,最后还是还上了,第二次借钱是五个月前,要得特别急,本来他不想借,他也知道孙延亮家里没钱,但孙延亮说他妈能搞到钱,绝对能还上。 “搞到钱”这个词吸引了孔明月的注意力。 然而到该还钱的时候孙延亮还是消失了,他们找到卫红,卫红的态度就是自己管不了这个儿子,让他们爱找谁找谁,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们的目的是钱,不是命,命又不值钱,所以他们只能吓唬卫红,比如在门口泼油漆,扔死耗子,去卫红当时上班的地方闹,所以卫红才辞职换到旅馆做保洁。 这个放债的人声称他还没找到卫红他们母子俩的新住处在哪儿,不然也不会再去家里。他们原本有计划如果能抓到孙延亮,就假装绑了他,找卫红要钱,但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因为他们也找不到孙延亮。 在这个放高利贷的人那里有孙延亮签字画押时的视频,还是指纹。在比对指纹后,有了意外收获,孙延亮签字画押的指纹与旅馆里卫红放衣物的柜门上提取的指纹吻合,也就是说孙延亮曾到过旅馆,开过卫红放东西的柜子。 “卫红的钱包和手机,有可能是孙延亮拿走的。”一直在旁听的周尧突然说。 孔明月沉吟:“他当晚去过旅馆,可能是找妈妈要钱?” “以卫红惯孩子的程度,她肯定一直都和孙延亮有联系。还是得找到他们住哪儿。” “不过如果东西是孙延亮拿走的,那就跟之前的案子无关了。” “本来就无关。”周尧说得斩钉截铁。 “嘿,你这个人真是……” 孔明月也不知道是该夸他自信,还是说他不给别人面子。 很快他们就在监控的排查里找到了蛛丝马迹,倒不是关于凶手和案发当晚的,而是关于卫红日常的路线。在距离案发旅馆八百多米的另一条街上有个开在一楼窗口的小卖部,老板就是住户,虽然是有一搭没一搭在卖,但由于之前时常有顺手牵羊的人,所以还是在窗口装了监控。 晚上关门后监控就关了,所以只能拍到白天,在这个监控里可以看到卫红每天晚上六点半左右步行经过小卖部窗口前,方向是往旅馆那边去。卫红手里每天都提着一只布袋子,就是旅馆找到那只,看着像自己缝的,有时候袋子里会有些蔬菜。 于是警方又顺藤摸瓜去找这附近卖菜的地方,多方打听后有人记得卫红,说她这阵子经常来。有一次买了鱼之后突然发现忘了带钱,等老板把鱼收拾完,卫红也就拿钱回来了。 这样一来推测卫红就住在这附近,经过大面积的走访排查,他们终于在一大片名字都没有的居民楼里找到了卫红的临时住处。 第53章 不肖子孙 那一片楼都是公有制的,一层有三四户,共用厨房厕所。楼道非常暗,关门之后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卫红租住在楼道最靠里的一间,警察先是叫了开锁的过来开门,再通知房东赶过来。 一开门就扑鼻的臭气,方方正正一间小屋里布满垃圾,吃完没扔的饭盒扔在地上,菜汤都干了。床上被子都没叠,烟灰缸里好几根烟头。周尧捂着鼻子在屋里转了一圈,说:“孙延亮之前应该住在这儿。” “这就一间屋,一张床,他们母子怎么住。”孔明月看到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一床被。 “卫红应该不住这儿,只是来照顾他吧。” “照顾成这样吗?”屋里的脏乱程度,可不是一天就能弄出来的。以卫红的年纪,又是做保洁工作的,应该不至于眼见着屋子搞成这样。 “确实。”周尧也有点纳闷,“应该有几天没来了。也许孙延亮也有几天没回来了,这些剩饭感觉也不止一天了。” 房东赶过来看见屋子被糟蹋成这样,也是一肚子气,一个劲儿跟警察说:“租房的是个大姐,看着人还挺利索的,我还问她是不是自己住,她说是自己。” “是这个人吗?”孔明月给房东看卫红照片。 “对、对。” “房子租了多久?” “押一付三,就快三个月了,我本来想这两天提醒她交租的,还没来得及。” 之后他们拿着孙延亮的照片让周围邻居辨认,有人记得见过他。但他从不和人打招呼,也就是擦肩而过而已。 事到如今,孔明月决定发协查通报,动用一切手段找到孙延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然她并不愿意相信儿子会杀了母亲,可孙延亮这时候的消失不可能是巧合。 差不多过了四十八小时,孙延亮在逃亡外地中途的一个加油站被人认出,离得最近的派出所在交警的配合下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他,并且将他转送到了新麦分局。 见到孙延亮第一眼,孔明月就发现了他右手无名指上贴着的已经脏成黑色的创可贴,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 坐在审讯室里孙延亮连喊冤枉,说他遵纪守法,警察不能抓无辜市民,他以后没法出去见人。 “遵纪守法?”孔明月冷笑一声,“你的赌博史我可以摊开和你算,你在外面欠钱的借据也都在。” “什么赌博,就是玩个牌,你们不玩吗?借钱是那些人骗我的,他们放高利贷,放高利贷违法的吧?既然他们违法,我不还钱不算违法吧!”孙延亮大言不惭地说。 周尧静静观察着他,在他身上看到明显的故作振奋。就像绝症病人刚刚知道自己的病情,还能笑着说谁不会死,其实内里已经开始崩溃。 “我们先不谈这些。”孔明月不陪着他狡辩,直接进入正题,“你母亲是叫卫红吧?” 提到卫红,孙延亮的表情瞬间僵住。 “是、是啊。”但他还是尽量回答得漫不经心。 “你母亲去世了,你知道吗?” 孙延亮的嘴巴张了张,呆愣了好几秒,才突然炸起来,喊道:“什么?!我妈怎么了!” 他的演技太烂了,孔明月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更别说周尧了。他把孙延亮“爆发”前那一瞬间不自觉地转眼珠看得清清楚楚,孙延亮听见死讯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惊讶。 “你母亲被人杀了,我们正在找凶手。”孔明月打手势让孙延亮坐下来,“下面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想着绕圈子,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孔明月鲜少有如此冷漠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很陌生,倒是让周尧都有些惊讶。不过,此刻他们面对的是这样一个贪懒奸猾,甚至可能杀了自己亲生母亲的人,孔明月的态度也可以理解。 孙延亮缓缓坐下去,竟出乎意料地静了下来,眼神闪烁异常。 “4月6日夜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孙延亮明显在找说辞,“我在家睡觉。” “哪个家?” “就、就……我家啊。” “还瞎扯!”孔明月用力拍了下桌子,吓得孙延亮一激灵,“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抓你回来吗?别给脸不要脸!” “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谁杀了我妈,我真不知道……” 孙延亮哆哆嗦嗦,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但他这个样子更显得心虚。 “把6号夜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不然,以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你是第一嫌疑人。”孔明月抱着胳膊,靠向椅背,“如果我再意识到你在说谎,我就不问了,我直接提证据给检方,你自己去法庭说。” 周尧在桌子下面对孔明月竖了个大拇指,孔明月偷瞄了一眼,差点破功,努力板起脸。 “那天夜里我确实去找过我妈……” 这个故事说起来还挺长的,孙延亮东一句西一句,动不动就说跑偏,不过孔明月和周尧耐着性子没有打断他。 简单来说就是孙延亮怎么都收不起赌性,总觉得会翻盘,于是把家里的钱花光,把能借的人借遍,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还是负债。即便卫红恨不得一天工作18个小时,也还是杯水车薪。 即便如此,卫红也没有放弃他,还是帮他还债,帮他应付讨债的人,实在对付不过去,就帮他藏起来。当然,也难免有崩溃的时候,卫红也会对他吼再也不管他,让他去死,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不过真出什么事,他只要回去求,卫红身上有一百也会给他九十九。 这次最开始其实也只是想躲一阵子,于是就在卫红租住的旅馆附近找了便宜的房子。孙延亮发誓不再赌了,卫红就工作中途抽空过来照看他,帮他收拾屋子做饭。但时间久了,卫红身心俱疲,开始埋怨他不出去找工作,每天好吃懒做。这些话孙延亮听过太多次,他很烦,每次听到卫红这么说他,他就又想去赌。 于是他俩大吵一架,又“老死不相往来”,在这期间孙延亮又去赌了,不仅赌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被一直在找他的债主发现了。他被债主打了一顿,好不容易才逃掉,逃跑的过程里还弄伤了手,无名指的指甲翻掉了。 案发当晚,孙延亮去旅馆找卫红要钱。 那个旅馆孙延亮不是第一次去,是卫红让他不要从正门进,不想被其他人看见麻烦,所以他从外侧楼梯直接上到二楼,去杂物间找卫红。当时卫红正在收拾房间,让他去天台上等着。 孙延亮等了一会儿,卫红上来了。卫红问他是不是又去赌了,孙延亮懒得废话,只是要钱,卫红说她没钱,工资还没发,就算发了还要交房租,没有能给他的。孙延亮一听就急了,开始怪卫红没用。卫红也生气,闹着要报警把他赌钱的地方一锅端了。 两个人就撕扯起来,等孙延亮回过神,发现自己死死掐着卫红的脖子。在那一瞬间他脑中确实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这样的人生不要也罢,干脆杀了卫红,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可他骨子里终归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最终他还是放了手,仓皇逃跑。 听到这里,孔明月的火气都快冒出天灵盖。父母子女是缘分没错,但有些确实是孽缘。 出去冷静了一会儿之后,孙延亮又折返回旅馆了,他当然不是为了道歉,他是觉得反正他妈也不会怪他,他还是想要钱。他再度进到旅馆的杂物间,打开卫红放东西的柜门,把卫红的钱包拿走了。当时卫红没在,孙延亮也没找。他想着他妈回来发现钱包没了,应该能猜到是他拿的,再说钱包里统共就一百来块钱。 “当时是几点?”孔明月问。 “我记不清了。”说话间孙延亮把自己的头发抓得像鸡窝一样,“我只记得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十二点半左右。” “那你第一次离开后在外面待了多久?” “可能……半个小时?我就抽了两根烟,也不太清楚。” 去的时候是十二点半左右,就算他第一次离开时是一点左右。抽两根烟花不了半个小时,那他第二次回去顶多一点半。那么楼下的住户听到的声音就不是孙延亮和卫红的,孙延亮去拿钱包时卫红应该还活着。 只不过那时候也许真正的凶手已经出现了,倘若当时孙延亮肯上天台看一下自己的妈妈,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呢? “拿完钱包,你去了哪里?有什么人可以作证吗?”这点很重要。 “我去网吧待了一宿,你们去查就知道。” 孔明月琢磨了一下,又问:“你只拿了钱包,手机没拿吗?” “手机在我妈手里呢,我怎么拿。” 孙延亮突然反应过来:“我妈手机没了?” “怎么?那手机很重要?” “那手机还挺新的呢……”孙延亮嘟囔的这一句,孔明月和周尧都听清了。他们两个人同时被寒意刺得打了个冷颤,在母亲死讯面前,这个人想到的居然是手机值钱。 这时周在在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从下面递给了孔明月——他在说谎,他一定还知道什么。 lwxiaoshuo.org 思索片刻后孔明月让人给孙延亮倒了杯水,一句话都没说,所有人都出去了,就留他一个人在里面坐着。 孔明月和周尧站在外面聊天,顺便观察孙延亮。 “你怎么想的,说说。”孔明月说。 现在从经验上来说基本可以排除孙延亮的杀人嫌疑了,他的口供虽然听得令人冒火,却还算是合逻辑,而且他能说出网吧那种可以精准证明时间的地方,应该不是撒谎。 “我知道,他应该不是凶手。”周尧靠着墙,手指无意识在墙壁上弹动,“他说的关于他自己的事情是真的,可不代表他没藏着别人的事没说。”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知道是谁杀了他妈?” 透过窗子,孔明月看着里面的孙延亮,他明显有恐惧焦虑,却没有悲伤。 看起来孙延亮对卫红真的没有感情,即便卫红对他也算仁至义尽。其实孔明月对此也不意外,赌和毒会改变人的大脑,一旦陷进去基本都没什么人性可言了。很多悲剧的产生,就是因为身边人还相信他们能回头。 “我不确定这个,可是人的下意识很难撒谎,确实有人可以控制,但他不太可能。他最开始听到卫红死讯时的反应根本就是在说他知道但不是他,他这几天藏着,想逃跑,也肯定是有理由的。” “可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哪怕他对卫红没感情,这种时候当然是全盘托出,撇清自己比较重要,他再傻也能明白。” 这点周尧也想不通,他翻看着刚刚的记录,反复回忆孙延亮说话时的神态。而孔明月又突然想起之前那个放贷的人说“卫红能搞到钱”,虽然也可能是孙延亮胡说八道,可对于他们一直以来的生活状况来说,扯谎说中彩票,都比一个老年人能赚到大钱更顺口吧。 “你说……”孔明月看向周尧,“会不会是为了钱?” 钱?周尧脑中灵光一闪,对,钱,孙延亮在诉说之外唯一主动在意的是手机,对他而言没什么比钱更重要。 如果孙延亮隐瞒了什么,他一定能从中获利。 照这样说的话,他选择隐瞒是因为他在那天夜里看到的攻击卫红的人是他认识的。 还是难以置信,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周尧不禁觉得自己见过的人和事还是太少了。 他们晾了孙延亮好长时间,这阵子他们联系那家网吧确认了孙延亮当晚的开机时间,是从夜里三点出头到早上七点多。他们也查了孙延亮的手机,已经欠费停机大半个月了。而卫红本人在案发当晚没有接打电话也没有发信息,卫红似乎有意减少与外界的通信,陌生号码一概不接,未接电话比接通电话多得多。 不过正因如此常联系的号码就很明显,在近三个月内只有一个电话卫红频繁联系,虽然也只是在间隔很短的时段里稍显频繁,也已经算是值得探究。只不过打过去才知道那个号码已经注销了,是一个月之前销的,原本机主也没有实名,要找这个人得花点工夫。 孔明月和周尧对视,俩人同时有了一个主意,或许可以拿这个电话诈一下孙延亮。 终于,孙延亮憋不住了,他开始尿急,扯着脖子喊了起来。孔明月推门进去,没搭理他要去厕所的要求,直接把那串手机号码放在他面前。 “认识吗?” 孙延亮摇了摇头,还真是一脸茫然:“不认得。” 不过人背不下来手机号也很正常,孔明月不紧不慢地说:“不认识?不认识你找谁要钱去?那天你不还看见他了吗?” 此话一出孙延亮立马变了脸色,他惊慌失措,张着嘴出不来声音。 赌对了——孔明月对周尧耸了耸肩。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你要是不说实话,别想那么容易出去。”孔明月敲了敲写着手机号那张纸,“这是杀人案,你妈死了,你到底明不明白!一个已经杀了人的人是不在乎多杀一个的,你真以为自己能讨到什么好处吗?” 这句话似乎让孙延亮清醒了过来,他想了一下,觉得警察的话有道理。他突然颓唐下来,烦厌地叹了口气。 “你们没尝过被人追债的滋味吧,”孙延亮看着孔明月和周尧,居然露出鄙夷的神态,“你们工作好,工资高,我要是像你们一样,我也高尚。可我需要钱,现在钱对我就是最重要的,没钱活不了你们知道吗!” 周尧忍不住想跟他争论一下,孔明月摆了摆手,止住了他,冷静地问:“你想找谁要钱?找到杀你母亲的凶手,你是可以要求赔偿的。” “也对!”孙延亮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突然来了精神,“到时候我想要多少就能要多少吧!” 他这副嘴脸实在看得人头疼,周尧咬着牙偏过脸去。 “说吧。”孔明月发现孙延亮也不闹着去厕所了,也不提醒他。 “我前面说的都是真的,就一件没说。”孙延亮这才开口,“我第二次回去拿我妈钱包,一直没看见她,我还是上天台看了一眼,就是想看她还在不在。结果上去之后就听见有人说话,我没敢推门,就藏门后面听了听。我知道来的人是谁,听见他跟我妈正在吵,吵可厉害了。我不敢进去,赶紧走了。肯定是他杀了我妈,不可能有别人了!” “那个人的名字,家住哪里,和你母亲的关系。” “你们都是都知道嘛!” 看来孙延亮真的被糊弄了,孔明月面不改色说:“这是必要章程,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知道真假。” 孙延亮叹了口气:“好像是叫许征,要么就是许正,反正姓许,他家住哪儿我不知道,我知道他爹家住清和园。” “这个人和你母亲什么关系?” “嗐,我妈之前跟他家老头好过一阵子,他在中间生拉硬拽死活不同意,就是看不上我妈,反正闹过些别扭吧。” 孙延亮嘴里的话,也就能信三分,孔明月决定先不问他了,反正时间地点人物都有,想搞清楚怎么一回事并不难。 “先把他关起来吧。”说完孔明月就往外走。 “哎!哎!什么意思!”孙延亮慌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不应该放我走吗!” “事情还没搞清楚,我们需要时间验证你说的是真假。再说了,就你的赌博史,关你两天,冤吗?” 孔明月招呼周尧出去,他却还是向前一步,走到孙延亮对面,眼睛炯炯有神。 “你刚刚的话说得一点道理都没有,你平时就是靠这种话来骗自己的吗?真可怜。”孙延亮在他的眼神下根本不敢抬头,“别人有好工作,是因为人家在念书的时候付出了相应的努力。别人做对的选择,是因为人家从小就懂是非。像你这个年纪的男人,即使没有学历,也不至于一样工作都做不了。就算你不想工作,你自己算一算,这些年你母亲为你还了多少钱,那些钱要是存起来,是否够你们过普通日子。你把自己的贪欲,懒惰,全都怪在出身上面,怪在这世上唯一对你好的人上面,怪在所有活得比你好的人上面,你怎么好意思的!” 孙延亮静静地坐着,没有还嘴,也没有悔意,就像根木头。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出来后孔明月笑周尧,“他要是能改,早就改了,这样的人拉不回来了。” “我不是为了他,我不说出来憋得慌。” “你这个脾气,怪不得之前总招投诉呢。” 提起之前在派出所那边的投诉,周尧就一个头两个大。 结果孔明月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当初到底惹了什么事啊?” “……回头再说。” “切,你现在想说,我还没空听呢。” 现在第一要务,找到孙延亮口里这个姓许的,看看他是不是卫红之前时常联系那个号码的主人,确认他是否是最后见到卫红的人。 经调查这个人叫许政,母亲早逝,只剩下一个父亲,住在清和园。清和园是凌江不错的小区,看来要么是老父亲年轻时的工作好,积蓄多,要么就是许政比较会赚钱。 做好了很难联系到许政的准备,因为按现在的证据看,他有凶手的嫌疑。没想到他们到清和园打听,找到许政的父亲家后,许政本人一下就联络到了,而且很快就赶了过来。 孔明月发现许政在得知卫红死讯时并不惊讶,也没有佯装惊讶,直到他听说了孙延亮的指控,才大惊失色。 “他倒打一耙,胡说八道!”许政斩钉截铁地说。 第55章 好多人啊 相比之下许政的精神状态就稳定很多,说话也很有条理,沟通顺畅。他当着他父亲的面和孔明月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期间他父亲有几次有话要说,不过最终也还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据许政所说,他是家里独子,现在也已经结婚,工作也很忙。母亲去世比较早,父亲一个人难免寂寞,他是可以理解父亲想再找个人陪的心思的,所以起初他并没有过问。 他不太清楚父亲是怎么认识卫红的,等他知道的时候卫红都已经住到父亲家来了。他虽然觉得有些突然,却也没给卫红脸色。他对卫红的初印象还不错,感觉是个很朴素的人,而且又是本地人。而且许政的父亲并不糊涂,身体也还硬朗,许政也就默许了老年人谈谈恋爱。 只是真的走到要结婚的那步,许政就不能不闻不问了,一个很现实的事情摆在眼前,那就是遗产。他也不避讳自己的私心,他不能接受自己亲生父母的钱到一个外人手里,不过他认为自己也不算不讲道理的人,所以他开诚布公和卫红谈了条件。 如果卫红真要和他父亲结婚,父亲每个月的退休金可以给她一部分,日常开销也可以由他父亲支出,但房本加名字,工资卡完全交给她是不行的。如果有一天,他父亲走在前面,许政同意卫红继续住在这间房子里直至过世,绝对不会驱赶她。就这些事宜,双方都要签署保证书,之后许政才会同意他们结婚。 最开始卫红是全盘答应的,许政还挺高兴,觉得父亲是遇到了个不错的人,他也能放心不少。结果到了商量好签协议的那天,卫红突然反悔了,说她不签,说这样是侮辱人格。说着她就要收拾东西离开。 毕竟相处了这么长,许政的父亲也喜欢家里有人气儿,自然是不舍得让她走,反而开始对他这个儿子发脾气。到这会儿许政心里对卫红就开始厌烦了,觉得就是这个女人的心机,在欲擒故纵。 事情就僵在这里,许政怕父亲被卫红骗去领证,把户口本没收了,心想反正都这把年纪,看谁拖得过谁。时间长了,卫红发觉没有好处,也就该露原形了。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卫红的儿子孙延亮就突然找上了门,在他父亲面前大吵大闹。说他们父子俩联手欺负人,拿他妈当免费保姆,还故意推开门朝外喊,让邻居都听见。 许政父亲是个有些懦弱的人,而且一生好面子,哪里应付得来这种情况,气得血压都高了。而卫红虽然也试图拦着孙延亮,可最终也是拦不住,许政觉得这就是他们母子俩的一场戏。 等到许政赶过去,孙延亮已经跑了,许政当即要赶卫红走,卫红哭哭啼啼地道歉,开始诉说自己的不幸,包括孙延亮好赌都说了。她说自己就想换个活法,以后再也不管那个逆子了,也不图许家的钱,只要能让她安身就行。 结果许政父亲又心软了,说什么也不让卫红走,可许政没那么好骗,他深知这样不行,就算卫红是个好人,说的也是真心话,但和赌鬼沾上关系一定没有好事。 他计划避开父亲,单独找卫红谈一次,哪怕给她一点钱,只要她能走就行。只是许政毕竟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他没有办法总在这个事情上分神,另外还要照顾父亲情绪,所以难免拖延了一段日子。 就是这段日子,孙延亮变本加厉,经常找上门来,还大言不惭喊老头爸。许政父亲碍于面子,对他还挺客气,甚至还留他在家吃饭。孙延亮直接伸手找许政父亲要钱,卫红跟他打起来,还被打伤了。 这时许政父亲也觉得这样不行了,终于下决心跟卫红断了。卫红倒也没说什么,收拾东西就离开了,不过许政父亲还是给了卫红一些钱。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一阵子家里来了老同事,许政父亲开家里的酒喝,发现早年存的茅台酒被人换成了假的。许政听闻这事当即就觉得不对,马上开始清点家里的值钱东西,结果发现烟酒,现金,包括他过世母亲留下的首饰,都不见了,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几万块。 许政坚信这就是卫红拿的,除了她没别人,他父亲却还是犹豫。当即报了警,可那时卫红和孙延亮已经从家里搬走了,警察一时也找不见他俩去了哪儿,而且虽然卫红有嫌疑,可家里毕竟没有摄像头,之前那些东西也没有清单,所以没有实证。再加上许政的父亲觉得丢人,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后就始终悬而未决。 可是许政咽不下这口气,只要一想起这事就难受,那对母子成了他心头一根刺。虽然他表面上正常生活工作,可没有一刻忘记。 直到6号那天夜里,许政先是陪客户在外面吃饭,喝了一肚子酒,也没吃饱。结束后已经很晚了,他独自经过那片老街,想起那里有很多夜宵餐馆,于是想去吃点粥面之类舒服的东西。 他吃完东西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他又让老板多做了一份给老婆捎回去,出来时快一点了。就在他开的车拐到一条街上时,他看见了孙延亮从一栋楼外侧的楼梯上跑下来。 好不容易逮到孙延亮,许政肯定不会放过啊。但他当即并没有拦住孙延亮,他是个聪明人,他有家有业,绝对不会跟个赌鬼硬碰硬,真出点什么事,孙延亮烂命一条,他家里怎么办。所以许政没有去追孙延亮,而是上楼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当时以为孙延亮住在这儿。 结果进去二楼发现好像是旅馆,也找不到人,他一个人在里面摸摸索索,又上了三楼,刚好撞见从天台下来的卫红。当时卫红的状态确实很差,脸红脖子粗的,只不过当时许政也没有在意,他也在气头上。 卫红一看见他,人就傻了,因为怕许政闹起来,卫红只好让许政跟她上天台说。许政质问卫红是不是打定主意来骗他家钱的,是否偷了东西。卫红承认一开始确实是看中了他家的条件,可后来因为他父亲人真的很好,卫红是真的想好好过日子,可是她拗不过孙延亮这个不孝子,这个人是她生的,她没法不管,她不管又推给谁去管呢。至于偷东西,卫红承认了一部分,但有一些她说自己不知道,或许是孙延亮偷偷拿的。 许政气得不行,不断地辱骂卫红,要拉她去警察局。拉扯间卫红情绪崩溃给他跪下,求他给点时间,会把钱还上。许政不是个会动粗的人,他最终还是放开了卫红,但他没打算放过。刚才和卫红的交谈,许政都偷偷录了音,他打算先回去给自己父亲听一下,然后明天再去把录音交给之前接警的警察,反正他也知道卫红在这儿,孙延亮肯定也离得不远,不急在一时。 之后许政就走了,然而第二天他早上急着去公司开会,忙到了傍晚才有时间去警局。在他去报警前鬼使神差地又去找了一趟卫红,结果到了旅馆就感觉不对劲,周围多了不少警察。他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昨天夜里出了人命,死者特征很明显就是卫红,而且还是在天台出事的。 说实话许政有点慌,他害怕是昨晚他的出现,让卫红自杀了。他一时心慌意乱,也就暂时不敢去报警了,想探探风声再说。 后来他有心去留意这个案子的进展——这个案子毕竟出在居民区里,而且涉及一栋楼,目击者是另一栋楼的人,即使警方对现场的封锁很快,也难免在人群中闹得沸沸扬扬——也大概知道是他杀,而且也发现了警察在找孙延亮。 许政渐渐安心下来,觉得应该与自己无关,可他也知道,要回来钱是无望了,心里也很憋屈。 这时候警察居然找上门了,听说孙延亮指控他杀了卫红,他简直要气笑了。 “你和卫红分开的时候是几点?”孔明月问许政。 “我没太注意,也就一点多吧。” 他说的时间和孙延亮说的相差不大,两个人都记不太清楚,就算有一点范围偏差也算正常。 目前来看,时间轴倒算是闭环了,也就是说孙延亮第一次离开,许政上去,等孙延亮回来,在通往天台的门外看到了许政和卫红争吵,孙延亮偷了卫红钱包离开了。 如果许政没有撒谎,那么他俩都不是凶手,在他俩走之后,还有人去找过卫红。 那一夜还真是……好多人啊! 孔明月和周尧回到局门口时,刚好看见陈礼从一辆陌生的车上下来,那车还不算便宜。孔明月有点八卦,还下车往前赶了几步,想看看开车的是谁,结果还没看清,车就开走了。 “你这干啥去了?”孔明月问陈礼。 “有份复印件落家里了,回去拿了一趟。” “那谁啊?”孔明月抬了抬眉毛,“谈恋爱啦?” “什么啊!就是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刚才出门时正好遇见他,他就送我一趟。” “这么凑巧?刚好就经过你家门口啊?”孔明月打趣道。 陈礼翻了个白眼,伸手就要拍她,孔明月敏捷地后跳一步,结结实实踩到跟在后面的周尧脚上。 在周尧响彻云霄的嚎叫声里,孔明月和陈礼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第56章 大胆设想 玩笑归玩笑,转脸孔明月就和陈礼说起现在案子的进展,她问陈礼有没有可能还有更多人参与谋杀,比如说有没有可能刀伤不是来自同一人,或者,杀人的和布置现场的不是同一人。 陈礼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有……这么复杂?” “只是想想嘛。” “那我再看看。”陈礼琢磨着,“这也要结合现场痕迹一起看的。” “我知道。等下我们会再去一趟现场。” 说完陈礼直奔解剖室,准备再验一次尸,看看是否还落下了什么。而孔明月和周尧回去和大家同步了信息,所有人都对那一夜卫红到底见了多少人心生疑惑。 “也不排除许政和孙延亮有人撒谎吧。”李毅说。 “他俩肯定都还藏着事。” 孔明月和周尧在回来的路上就此聊了半天,许政的话听来没什么大问题,可也并不是无懈可击。任谁家里被偷了都很生气,好不容易逮着贼,为什么不当场报警,而是要等到转天。万一他当时一走,卫红第二天就跑了呢。如果说是心软了,感觉也不像。 只是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法贸然怀疑,也只能先尽量不打草惊蛇。 于是又将现场的所有照片拿出来分析,天台上血迹非常凌乱,有点状血迹,也有成片的积血,还有拖行痕迹,单看照片也看不出什么。孔明月叫周尧和李毅跟她一起再去一趟旅馆,李毅受宠若惊,问:“我也去啊?” “怎么?你有别的事?”孔明月转头看他。 “没有、没有!” “那走吧,人多力量大。” 临走前她嘱咐留下的人:“如果陈礼有事找我,让她打我手机。” 仨人来到旅馆,老板正独自坐在柜台后面发愁呢,自从出了人命,旅馆门可罗雀,连楼里的住户都搬走了不少。见到警察又来,老板唉声叹气,问什么时候才能破案,转脸又说就算破案了也还是不吉利。 孔明月只能安慰他一下,随后带着周尧和李毅一起上了天台,天台边缘此时竖了挡板遮蔽,不过好像更此地无银。 现场一动未动,血迹什么的都在,只是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新了。孔明月先来到地上有几滴零散的血的位置,她推测卫红是在这里中的第一刀,并没有刺中要害,她应该自己捂住伤口,所以手上也有血,血滴落在地上,并不算多。 然后卫红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血滴一路延伸,之后聚集成一小堆,而且有擦痕,也许是坐下了。随后又向前走了三四步,血突然变多,已经不是点状,而是流下来,应该是在这里中了数刀。随即卫红摔倒在地,地上的血迹模糊成一团,她继续往前匍匐了几下,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血液摊成一大片。 凶手将她从差不多九十度的方向拖向天台边缘,拖行痕迹明显,但血液并不多。应该是当时血液已经有些凝固了,而且凶手是撑着卫红的腋下拖行,所以也只有腿和鞋小部分拖地,只有相对较浅的血线,好在天台的地面颜色浅才看起来明显。 吊人的绳子原本就是天台上的晾衣绳,从杆子上拆下来的,上面还是长时间捆绑的弯曲痕迹。也就是说凶手是杀完人后才想到这个主意,应该是凶手听说过之前程西山的案子,所以临时起意想把卫红做成类似的样子,混淆警察视线。 这是一桩模仿案,但不是有预谋的模仿。 “孙延亮说他在门那里看见了许政和卫红在争吵,”孔明月看向天台的门跟李毅说,“你过去看看,站在门后能看见多大范围。” 李毅过去门后,从门缝张望,说:“能看见卫红最初中刀的位置,但后面就看不见了。” 之后卫红倒向了转角那一侧,对门这个位置而言是死角。 “也就是说,凶手如果是许政,他在这里动手,孙延亮应该能看到。” “不过孙延亮站站就走了啊,也有可能是他走之后发生的。”李毅走出来说。 “且不说许政的刀从哪儿来,他正常上班怎么可能随身带刀。”一直没开口,默默计算着这一切的周尧说,“以他的性格就算一时气愤捅了第一刀,就应该吓跑了,没理由再上去追杀。” 李毅不以为然:“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啊,好人一夕之间做错选择的事有的是!” “那楼下人听到的声音怎么解释?” “有可能是凶手自导自演啊,再说了法医也说了,卫红也不是马上就死的,拖延一会儿才开始布置现场也有可能。” 说到这里周尧也难得有些无言以对,他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别扭,就像是扣子系错了又解不开。 和他一样,孔明月也感觉别扭,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一定忽略了什么。 “李毅,你演死者。”孔明月对他俩说,“周尧,你演凶手,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你俩随便演,就一个要求,要是真实反应。” 李毅对孔明月这套方法也熟悉,他唯一的意见就是为什么他要演死者,不过他也没敢说。 说来就来,李毅刚走到他们推测的卫红第一次中刀的位置,还没等准备好,周尧突然握着自己的手指当刀,捅向李毅的肚子。 李毅当即确实吓了一跳,不过随后他意识到这个反应也是对的,他假装捂住肚子沿着血迹方向往前走,周尧下意识后退。 “等一下!”一旁的孔明月马上叫停,“不奇怪吗?如果卫红是这样突然中了一刀,但没有马上丧失行动能力,她为什么不转身逃跑,而是朝着凶手的方向移动呢?如果像我们之前推测的,凶手是泄愤,那他怎么可能后退,他应该直接补刀啊。” “凶手不是为了泄愤……”周尧此时也意识到,他们如果单看现场的痕迹,会被思维惯性束缚,人类的反应还是要活动时才能看得仔细,“或者说,第一个捅刀的凶手不是为了泄愤。” 不等孔明月开口,周尧就转身朝门边跑,李毅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继续演下去,于是他拖沓步子继续往前。而这时周尧折返回来,又假装朝李毅身上捅去。 “还是不对。”这回他自己停住了。 “哪里不对?” 李毅下意识佝偻着身体,捂着肚子问。 “就算此时又来了一个人,先不说他在看见卫红已经中刀的情况下还会不会补刀。就算会,如果最后一刀已经插刀卫红心脏,她很难再向前爬行。可如果没有,卫红趴在地上之后,凶手应该从背部再给致命一刀,不会是前面。” “也不一定啊,也许凶手一脚把她踢翻,”李毅做了个踢的动作,“然后再插的心口。” “要真有一个和卫红有这么巨大仇怨的人,我们怎么会找不到。”孔明月想了想,开始假设,“那如果说,除了最后心脏的那一刀,都是卫红自己捅的呢?” 此话一出,李毅和周尧同时僵在原地,一时间四周寂静得令人心慌。直到有只鸟不知为何突然撞到挡板,超级响的一声,吓得仨人都一激灵。 “怎么可能……” “对!没错!”周尧打断了李毅的话,他整个人还陷在刚刚那近乎惊悚的恍然大悟中,脸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却已经兴奋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说得通了。” “不是吧?你俩的意思,卫红是自杀?”李毅一脸震惊,“她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把自己吊出去啊?” “我的意思是,或许,卫红想过要自杀,而在这期间,出了什么岔子。”孔明月突然看向周尧,“你之前说,许政不报警的行为有点奇怪,是不是?” 周尧点点头:“如果卫红当着他的面突然崩溃,给自己来了一刀,以许政的性格和经历,他肯定会吓坏的。” “这样一来,他手里有录音也不会交出去,他第二天过来是想看看卫红是否安然无恙,再想应该怎么做。” 他俩因为频率对上了而精神百倍,一旁的李毅完全插不上嘴,只觉得他俩头顶像是竖着两根天线,正滋滋啦啦连着信号,只有他,是根光棍儿。 所幸这时候孔明月的手机响了,是陈礼打来的。陈礼在电话里对她说,刀具尺寸确实是差不多的,就是周秀芳胸口那种折叠刀的大小,单面开刃。因为反复插拔的豁口,确实不容易看,她从专业上来讲,无法给出有两把凶器的结论。 如果一定要说奇怪,倒是有一点,腹部附近那些刀伤都是刀刃朝下的,而心口那一刀是刀刃朝上的。 “卫红的手上有没有切割伤?”孔明月问。 “没有。” “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孔明月将这些告诉周尧和李毅,陈礼的发现更加坐实了她的猜测,她的心里对这个案子的大致的轮廓已经有了想法。 现在关键就是,最后出现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 第57章 扑朔迷离 那之后孔明月一行三人从天台下来,在楼下又见到老板,问了他几个问题。 “您这边入住都会登记身份证和电话吧?” “会的、会的!”老板忙说,“之前你们把入住登记都拿走了,我们这是正经营生,从来没有乱七八糟的事。” “您别着急,我们只是问点细节。每次登记您都会自己看身份证吗?” “有时候不是我,我们也有前台。我都让她们看的。”说这话时老板明显有点心虚。 “那电话呢?也是你们记吗?” “那倒未必……”老板从烟盒里掏了根烟,刚要点,看了眼孔明月,觉得不太好,夹在了耳朵上,“好像都是让他们自己写。” 孔明月点点头:“那押金一般是收多少?” “要是住一两天就50,长住再算,都好说。” “有不要押金就走了的吗?” “也有,不多,有些可能是忘了。” “那您会去联系他们退钱吗?” 老板脸色一变,硬是没说出话来。 “我知道了。”孔明月也不是要对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兴师问罪,“出事的那天有没有人不要押金就走了?” “那天……”老板琢磨了半天,“那天我还真说不好,登记表你们也拿走了,在场的人你们也都问了,当时那么乱,你们走了以后,住宿的人差不多就都走了,我也是稀里糊涂的,只要找我的就都退了。” “好,麻烦您了。” 问这些也只是想心里有个数,当天那栋楼内部人的资料其他人还在核对,应该暂时还没有收获。像这种小旅馆登记都不严格,随便写个假号码,很难查。 之后他们又去了许政所说的那家夜宵店打听,老板记得许政那晚来的情况,说得大差不差。 紧接着孔明月又从旅馆开车到了许政家附近,计算了一下时间,从旅馆开车到许政家最多也就二十分钟,按理说许政两点半以前怎么也应该到家了。 “李毅。”孔明月歪头看了看许政小区外灯杆上的摄像头。 李毅马上心领神会:“明白,我去查。” 原本打算回去之后再审一次孙延亮,从他和卫红偷东西入手,看看还能不能诈出些什么。只不过孔明月心里没什么底,赌鬼当然不算聪明人,但脑筋绝对不是不好使,他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已经习惯了,如果真相触及利益,想让他开口不会那么容易。 谁知刚一回去小孙就急忙忙来找孔明月,说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孔明月和周尧对视一眼,俩人都有点意外。 这事还亏了小孙机灵,才峰回路转,最开始他们查案发地点附近的监控并没有什么发现。现在孔明月其实也有些怀疑,可能根本没有一个身上有很多血迹的人。然而小孙在周围转了很久,发现了一块停车的地方,有几辆车停在那里。一般车停在那儿,要不是住在附近,要不就是在周围吃饭。为此他半夜又去了一趟,发现仍有车子停在那儿,他观察那几辆车,发现一部车子安装了行车记录仪。 于是小孙尝试联系了车主,车主确实就住附近,每晚都把车停这儿,小孙就拷贝了他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原本也只是做些努力,并没有想过会得到什么结果。没想到就在案发那天夜里,有一个人从车前经过,那人的外套敞着,前胸明显有喷射状的污渍,袖子上也有,并且此人神态异常。 在看过视频后,孔明月也确信这个人有问题。小孙说已经在找人了,调查之后发现这个人在案发前三天就住进了那家旅馆里,但案发时人并不在,所以警察去盘问时也没见着他。虽然把登记表取回来了,一个一个联系的时候碰到的阻碍也很多,字迹不清,电话号码写错或是根本就是胡编,也没办法每个都对上号。 现在看来,是这个人当晚就离开了旅馆,估计也没有退房。 周尧感到不可思议,刚刚孔明月向旅馆老板确认的情况,居然现在就对上了。也就是说虽然不知道会有这个转折,但孔明月还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这个女人说出口的想法,只是她脑子里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吧——周尧挠了挠脸,开始理解李毅的忠犬属性是怎么来的。 行车记录仪拍到的这个人叫徐智,在查他的个人信息时小孙意外地发现徐智和孙延亮是初中同班同学,这一下就对上了。 马上开始寻找徐智,他和孙延亮之前一样,手机欠费停机,父母也已经不在本地,所以找起来需要花些工夫。不过个人信息还是好搜集的,徐智原本比孙延亮有出息些。孙延亮初中之后就念了中专,出来之后也没正经工作过,可徐智念了大专,还是上过几年班的。而且还跟大学同学结了婚,有个五岁的女儿。可惜几年前徐智突然开始赌博,还因为聚众赌博被拘留过。之后老婆跟他离了婚,带着女儿去了外地,父母似乎也和他断了联系。 “如果徐智的赌博是孙延亮引的,他现在搞得个举目无亲,清醒过来后一定很恨孙延亮。”开会的时候众人都很认同这个观点,“他出现在旅馆肯定不是偶然,他可能已经跟了孙延亮一段时间了。” “那他为什么不去杀孙延亮,而对卫红动手?”孔明月习惯性提出疑问。 “不敢对男的动手,只敢对周围女性动手的人也不在少数嘛。” 孔明月看了周尧一眼,后者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在想其他事情。 “无论如何先把徐智找到,带回来,他肯定不无辜。”孔明月用手肘碰了碰周尧,“跟我再去审审孙延亮,问问他关于徐智的事。” 周尧点了点头。 关了也就十来个小时,孙延亮精气神就都不在了,整个人像被吸了魂一样。在听到警察提起徐智,他一脸莫名,好似在说你们问他做啥。 “我好久没见着徐智了,”孙延亮皱着眉头,“这事儿跟他有关?” “你最后一次见到徐智是什么时候?”孔明月问。 “得有几个月了吧……” “最后一次见面时是什么情况,仔细说说。” “也没啥,那小子比我还穷呢,想找我借钱,我说我没有,他就跟我吵了一会儿。” “你和徐智初中毕业后还一直保持联系吗?” “也没有,后来遇见的。” “是你带他去玩的?” 孙延亮挠了挠头,然后又开始抠指甲,不以为然地说:“那阵子我赢钱,他看着眼热,非要学学,那能怪我吗?” “你知道赌博害得他妻离子散吗?”孔明月憋着一口气问。 “关我屁事。”孙延亮开始不耐烦,“怎么?到底是谁杀了我妈?” 他那副样子显然只想知道凶手是谁,他好知道自己找谁要赔偿。 周尧就偏要泼他的冷水:“你想过没有,如果徐智是凶手,他没有钱赔给你的。他早就离婚,前妻和他无关,他的父母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法院也不会强执唯一的保障住房。如果他判了死刑,也就一了百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孙延亮脸色一下铁青,后知后觉地爆了句粗口。 “不是许政吗?”他想站起来,被椅子绊住,“真不是许政吗?” “比起真相,你更希望是许政杀的,因为他家有钱,对吧?” “我看见他回来了……我明明看见他回来了……”孙延亮不死心地嘟囔着。 “什么?”周尧和孔明月同时警觉,“什么回来?” “没什么!没什么!” 孙延亮却又马上矢口否认。 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孙延亮嘴里所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李毅去调许政家门口的监控,发现许政到家已经两点四十五分,明显要晚一些,和他自己的说法也对不上。 那么有一种可能,许政在和卫红分开后,又折返了。 而孙延亮知道这件事。 第58章 结交朋友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陈礼一早就打算出发去挑家具。装修真是个麻烦事,尤其是小户型,那点尺寸量来量去,在好看和实用之间总是找不到平衡。 她刚要出门,就接到了曲子祥的电话:“我记得你说你今天休息,我陪你去看家具吧。” 陈礼有些意外,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曲子祥提过今天休息,或许是那次搭曲子祥的车回局里? 她突然想起孔明月当时的玩笑,不由得觉得曲子祥确实太殷勤了。 是想追她吗?这样想又觉得自己太自恋了。 “好,要是你不觉得麻烦的话。”陈礼说。 “当然不麻烦,我这就过去接你,很快。” 撂下电话陈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身平时上班也会穿的旧衣服,想着要不要换一身。不过转瞬她就放弃了,又不是约会。 她是大约两周前认识曲子祥的,那时候房子钥匙刚拿到,她还没有装修的想法,只是终于有了自己的家难免会有一点兴奋,就想买东西。一天下班,她走进了曲子祥的木工工作室。 那家店就在局里警局两公里的地方,对她而言还算顺路,所以她注意到很多次。很雅致的门面,从外面也看不出是做什么的,招牌上写着“曲直 木工工作室”,旁边还有小字,好像也收学员,还可以尝试diy。 虽然好奇,陈礼从来没进去过,木工工作室什么的,太超前了。别看解剖也是细致活儿,可陈礼自认手笨,她平时连折纸都不会,也干不了其他手工。而且那个门面看起来就很贵,她怕进去被宰。 不过既然要装修,看看木工也正常吧,那天鬼使神差的,陈礼停下车走了进去。 推门进去内有乾坤,门面不大,屋子的纵深却很长,整个屋子是原木色的,原木色的长条工作台,原木色的装饰,原木色的展示架,还有无数原木色手柄的工具。数不清的锯子、锉子、锥子、刻刀,甚至闸刀,整整齐齐码放着,有一种略显阴森的美感。陈礼还挺喜欢的。 当时可能因为是饭点,店里只有陈礼一个客人,她一进门,曲子祥就迎了上来。 “你好,想了解点什么?” 曲子祥目测一米八左右,不胖不瘦,长得还算顺眼,身上穿得很素净,套了个深色的棉布围裙。 “我就是好奇,想进来看看是做什么的。”陈礼笑道。 “什么都做,小孩玩具,桌椅板凳,柜子床,都可以,来图定制也行。”曲子祥把她往里带,“这边也有我个人做出来售卖的小件木制品,你可以看看。” 往里走,有展示台和展示柜,确实放着很多木制品,比如造型很可爱的迷你柜橱,可以拼接拆分的茶几等等,还有很多精美地摆件,令人眼前一亮。 “这都是你自己做的?”陈礼问。 “大部分是,也有些是学员做的,我帮着卖卖,如果卖出去钱归他们。”曲子祥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我们明天就有体验课,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过来玩。” 陈礼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我这人手笨。而且我工作太忙了,抽不出空来。” “让我猜猜,”曲子祥突然说,“你之所以会进来,是因为最近搬了新家?” “你怎么知道?”陈礼有些意外。 “内心没有需求的话,谁会进来这种店啊。” “你倒是会做生意,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不买就走了。” 曲子祥大笑起来:“没关系的,我开店也是为了交朋友。你如果想买品牌货,我也理解。这样,我留个名片给你,如果你买家具拿不准主意,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比如木料,颜色什么的。” 他这句话彻底说到陈礼心里去了,普通人装修总是焦头烂额的,感觉哪里都是坑,要是有个懂行的人帮忙就太好了。只不过陈礼也明白这是个生意人,也许说的只是客气话。 不过陈礼还是把名片收了起来,并且买了一样东西回去。 那之后陈礼偶尔会向曲子祥讨教一些关于家具的问题,仅此而已,不过曲子祥这个人很健谈,说话多了总也免不得聊些家常。陈礼得知曲子祥自幼和师父学习木工,也吃了不少苦,好在极具天赋,在家具厂做了几年后,就尝试着自己创业。前期也挺艰辛的,对于凌江来说,概念超前了一些,熬了两年才好一点。 而陈礼原本是个对隐私极其在意的人,她骗曲子祥自己是医生,对自己的生活绝口不提。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曲子祥突然经过公安局门口,正巧碰上她,她当时还穿着制服呢,也就只能承认自己是个法医。 就这样自然而然熟悉了起来,陈礼的生活里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以外的朋友了,这让她觉得新鲜,同时也下意识谨慎。 曲子祥是个条件不错的人,说话做事都很稳妥,如果陈礼是个想要组建家庭的女人本应抓住这个机会,可她现在多少有点困扰了。 他们一起去逛了几家家具店,在曲子祥的帮助下陈礼下了几个订单,连卖家具的店员都说“你男朋友真懂行啊”,陈礼马上解释:“只是朋友。” 为了感谢曲子祥,陈礼请他吃饭,饭桌上陈礼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我这人喜欢把话说在前头,我不会拐弯抹角。你就随便听听,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就当我在自恋成不。” “你说。”曲子祥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不动声色。 “我这个人性子冷淡,跟我爹妈在一起时间长了都要吵架,再加上这个工作,作息和习惯和普通人也不太一样,实在是顾不得家。你条件很好,如果想结婚生孩子,就趁早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这人乍一看可能还行,你多接触就会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你这人还真是……”曲子祥听后忍不住笑起来,一笑还没完了,边笑边说,“我就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的人,自己都不放过啊。” 陈礼大口吃东西,一脸不以为然。 “放心吧,我这人就是热心肠,也不是只针对你一个。而且我平时虽然接触人多,但也没什么知心朋友,就想找个人聊聊天,吃吃饭。你不用有压力。” “没问题啊,吃饭这事我最在行了。” 听他这么说,陈礼也轻松很多。不过转念一想,那确实是她自恋了。 饭快吃完时陈礼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是孔明月,只好接起来。孔明月对她说,抓到了一个嫌疑人,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去采集指纹和dna,还有核实嫌疑人的口供和案件细节能不能对得上。 “行,我知道了,这就过去。”陈礼撂下电话,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饮料。 曲子祥忙问:“怎么?有案子?” “还是之前的案子。” “是老城区楼顶那个吗?”曲子祥也放下了筷子,开始擦手,“我也是听说的。” “对。”陈礼不太愿意多说案子的事,抓起钱包准备去结账。 谁知曲子祥先她一步起身往收银台走去,陈礼马上去追:“不行!说好我请的!” “哎呀,下次你再请吧。” 曲子祥说着非要把钱塞到服务员手里,陈礼抢不过他,无奈地叹气:“那下次一定我请哦,再抢我就不跟你吃饭了。” “行。”曲子祥对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我送你过去,还快一点。” 开去新麦分局的路上,曲子祥有一搭无一搭地问:“我听说老城区那个案子和之前的一些案子是同个凶手,真的假的?” 陈礼皱了皱眉头:“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我那边来上体验课的人多,什么岁数都有,经常听他们瞎聊。我记得有一次有人说最近咱这儿出了什么连环杀手,其他人都让他别乱说话。” 陈礼听了有些心惊,心说这事情都传到这个地步了吗,要是这样的话得跟孔明月提一下。她嘴上下意识说:“没有的事,就是有点像而已。” 到了警局门口,陈礼下车前跟曲子祥拜拜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院子。她先去解剖室取了工具,披了件白大褂,然后直奔审讯室。 抓回来的人叫徐智,据说是卫红案到目前为止嫌疑最大的人。陈礼进去时徐智正双手举过头顶,头圈在手臂里,整个人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已经崩溃了。 第59章 断片凶手 是在火车站抓到徐智的,倒不是他要去哪儿,而是那几天他一直在火车站睡觉。他是真的没多少钱了,也因为害怕,他想到火车站24小时都有人,而且人又杂,有的是睡觉的,也不会有人注意他。 前几天确实没什么事,半夜他往墙根或是椅子上一躺,拿衣服把脸一蒙,无人打扰,到白天就乱窜窜。结果那天夜里候车室里出了贼,有人的包被偷了,一下子闹起来,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圈,站警赶紧过来维持秩序,徐智被裹挟其中,鬼鬼祟祟想开溜。 在那之前公安局这边已经将徐智的信息同步给了各个站点,让他们帮忙留意,其中一个站警一眼就认出了徐智。四目相对,徐智心虚逃跑,被抓了个正着。 接到电话孔明月他们去火车站接人,一路风驰电掣将徐智带回来,关进了审讯室。 往警察局里一坐,徐智就彻底蔫了,他的脸色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心如死灰。一看他这样孔明月就知道不难审,他让李毅审,周尧在旁边听着,她出去给陈礼打电话。 她知道陈礼今天休息,不过她也知道陈礼平时也没什么事,而且住得近,所以想问问陈礼有没有空过来做物证提取。在卫红的死亡现场还是留有不少指纹的,已知这个凶手不是之前那个谨慎的凶手,那么留下指纹的概率还是很高的。虽然徐智之前因为赌博被抓过,应该有指纹存档,但就算去调,也还是要自己过一道手。 审讯室里李毅吓唬了几句,说他们既然已经抓人回来,就证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看他一个态度了。徐智也没有反抗的心力,很快就全招了。 徐智是被孙延亮害了,起初孙延亮找他借钱,说是母亲病了,那时候徐智日子过得还凑合,他想都没想就借了。结果孙延亮还真按时还钱了,还跟他说自己有个赚钱的路子,认识本家,只要拿钱进去填池子,跟着演演戏,只赚不赔。他也是财迷心窍,居然答应了。 第一次去赌,真的赢了,徐智一下子就上瘾了。随后就是熟知的剧情,输了想赚回来,赚了想赚更多,最后就是输了又输,输了再借,债务滚成雪球。 老婆带着孩子走了,好好的家散了,而那个时候孙延亮却开始躲着他,他怎么能不恨。他恨孙延亮,也恨卫红,他去家里找过卫红两次,让卫红替孙延亮还钱,但对他也不客气,说他自己赌的,关孙延亮什么事。 后来有一天徐智路过清和园,刚好看见孙延亮和卫红一起走出来,他从那开始跟踪这对母子,那时徐智以为他们又有钱了,过上好日子了,他怎么能甘心。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并非如此,不过徐智也已经习惯了跟着他们,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那时徐智已经破罐破摔,觉得人生没有指望,跟踪卫红母子反倒变成了他人生的支柱。 徐智偶尔打打零工,基本就徘徊在卫红母子周围,赚的钱都用来买酒,逐渐开始酗酒,不工作的时候基本都是喝晕的状态。 案发那天徐智住在那家旅馆里,那几天白天他在不远处发传单,算是有点活钱,可以开一间没有厕所的便宜房间。他去办入住时卫红没在,并不知道他住在里面。 那天夜里徐智忍不住出去买酒,回来的时候隐约看见孙延亮和卫红往天台走去,他当时没喝多,所以还有理智。他回房间边喝酒边想到底该怎么做,怎么才能报复孙延亮。很快一瓶白酒就喝了大半,他看到的世界也变得朦朦胧胧。 喝多了酒,徐智给他前妻打电话,结果被前妻挂断了。他在手机里翻看孩子的照片,一股无名火就窜上了头。 他翻出自己包里的水果刀,就往天台走。到三楼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从三楼的外门跑了,他以为是孙延亮,想去追但没追上,一开门风扑了头就彻底晕了。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天台上,卫红倒在地上浑身是血,而他拿着刀,手上身上都是血。 他当时吓死了,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徐智躲在俩房子中间的墙缝里冷静了一段时间,中间一度又断片了,才慢慢清醒。他知道自己捅了卫红,他知道天台和楼里肯定会留下他去过的痕迹。此时手上的血都已经干了,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没擦掉还适得其反。 他不想给卫红偿命,他虽然已经不在乎死不死的,但他就是觉得孙延亮该死,助纣为虐的卫红也该死。就在那时徐智突然想起之前听过的传闻,好像不久以前有个杀人案,尸体是被绳子挂着脖子吊起来的,那个案子好像还没破。 他脑子里有了个想法,他要回去布置现场。 但是徐智也很忐忑,如果那个时候卫红已经被人发现,他再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可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试一试,反正怎么都是死。 当他原路迂回到天台,发现天台没有其他人,只有卫红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刀。他松了一口气,却也疑惑了。 因为他捅人那把刀还在口袋里,卫红凶手这把是谁的? 可是当时徐智脑袋还不算完全清醒,加上他也没有其他法子,凶手中刀这件事本身更符合那个流言,他也就没有管。他摘下晾衣绳,觉得够结实,就一头绕在卫红脖子上,一头系在结实的消防泵上,从天台边缘把卫红推了出去。 在推出去的刹那徐智非常害怕,他怕系得不够结实,人会直接掉下去,那样会更麻烦。但还好,人就吊在了那里。随后他草草地用自己的衣服擦掉了天台门把手上的血迹,回到自己那间房,洗干净了手,拿上自己仅有的一个包就走了。虽然舍不得,但他也不敢再去退押金。出来之后他把刀子丢进了街边下水道里。 第二天徐智就听说卫红尸体被发现了,他终日惴惴不安,但警察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他,这又令他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兴许会平安无事。只是对徐智而言,是否被抓其实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也已经没救了。 “我已经是一滩烂泥了,死就死呗。我就是后悔啊,没把孙延亮也捎上。不过他活着,应该比死了难受吧,呵……” 徐智发癫似的笑了几声,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之后陈礼赶回来,对徐智进行了指纹dna采集,他的情绪也慢慢平稳了。周尧追问他:“你确定,凶手那把刀不是你捅的?” “是我干的,我都认。不是我干的,也别想扯我身上。”徐智吸着鼻子说,“也许是孙延亮捅的呢,他那种人什么干不出来!” 陈礼仔细看了徐智的口供,细节上跟她的验尸报告,以及物证分析能对得上。如果现场采集到的指纹也有徐智的,那基本就能判定是真实可信的了。 只是徐智唯独不承认胸口那把刀就很耐人寻味,陈礼想了想说:“那把刀上只有周秀芳自己的指纹,其他指纹都是陈旧的,不具备参考价值。当时我觉得有可能是凶手把周秀芳的手压在上面的,现在看来,或许不是。” 抓到徐智之后李毅倒是踏实多了,他对着孔明月和周尧说:“你俩就是想多了,你看,还是别人捅的。” 孔明月微微皱了皱眉,心想,不对,也许他们的推断有误,但卫红在其中一定做了些什么。 不过她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对李毅说:“你先带他去测一下酒精浓度,看看现在是不是醉酒状态。还要测试一下他的酗酒程度,如果他真是重度酒精依赖,他的证词可信度还有点麻烦。” “我知道。” “然后你再多问几遍他捅人的经过,看看能不能问出细节来,现在他什么都想不起来,结案报告没法写。” 说完孔明月看向周尧:“再去找一趟许政吧,还有些事得问他。” 周尧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第60章 心死之人 去之前先给许政打了电话,跟他说这次要和他说的事应该不适合让老人听到,所以最好约另外的地方。于是许政说了个离他公司不远的地方,孔明月和周尧赶了过去。 见面后孔明月开门见山:“那天晚上的事,你没说实话。” 许政脸色变了变,没有吭声。 “那天你和卫红分开后,又折返回去了,对吧?”见许政还有些紧张,孔明月直接说,“你放心,我们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你没有嫌疑,你不用有什么顾虑,说实情就行。” “那……凶手抓到了吗?” “快了。” 许政迟疑片刻,说:“对,我那天落了点事情没说。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们,可说出来会给自己惹麻烦。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就说。” 周尧马上翻开本子记录。 “那天的事前面都是真的,我就是偶然撞见孙延亮,才知道他们母子藏在那儿,我就上去找卫红了。她也跟我承认了偷东西的事,我那都有录音,你们也听过。”想通了之后,许政语速很快,“我当时就想报警,她就扑过来抢我手机,不让我报警。我就随手一挥,就把她推倒了。结果她不知从哪儿突然掏出一把刀来,吓了我一跳。我当时以为她要捅我呢,结果她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也不想活了,直接就给自己来了一刀。捅完还想把刀递给我,说要是不解气就再捅几刀。” 孔明月和周尧对视一眼,知道之前大概是想对了的。 “我当时就吓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报警还是打120……我就先跑了。我开车走了一会儿,心里还是不踏实,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然后我还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里面也没人说话。我犹犹豫豫,就又开回去了。”许政一边说一边叹气,“可我开到旅馆楼下,又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我这辈子就没遇上过这么疯的人,也是倒了大霉。就在我准备下车时,我从镜子里看见了孙延亮藏在墙缝里面探头探脑,明显是在看我。我当时就明白了,他妈的这就是他俩母子俩的一场戏,是仙人跳!我要是上去帮她,到时候肯定倒打一耙说是我捅的!我没下车,围着旅馆绕了一圈,再看他就已经不在那儿了,我就直接回家了。” “你是说,你折返回去的时候明确看见孙延亮在旅馆周围?”孔明月向他确认细节。 “对,他当时在哪儿我都记得,我可以指给你们。” “那个电话记录还在吗?” “在。” 许政把电话找出来,看着像个座机。 这样倒是都对上了,孙延亮也说看见许政回去了。 “第二天你听说卫红真的死了,不吃惊吗?”孔明月问许政。 “吃惊啊,而且我还听说是被人吊在楼上。我当时还想过会不会是自杀。” 孔明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心里串联这些细节。 “警察同志,我没理由杀卫红的,虽然被他们算计,我很生气,但那点钱对我们家来说也不算什么。”许政不断解释,“我撒谎是因为不想和杀人的事扯上关联,我是真的不想和他们母子有什么牵扯了。” “我明白。谢谢你的配合。” 和许政分开后,孔明月和周尧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坐,天气正好,要是没有杀人案就更好了。 “你觉得是母子俩的仙人跳吗?”孔明月问周尧。 “至少一开始不是吧,”周尧向后伸着懒腰,“许政的出现是个意外,当时孙延亮也已经走了,他们不可能提前计划。” “那卫红捅自己那刀纯粹是因为崩溃吧。” “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尽心尽力,年纪一把还要在外打工,自己的养老钱也没有着落,还有还不完的债,现在还有可能去蹲大牢。关键是儿子也不领她的情,甚至刚刚才差点掐死她,搁谁谁不崩溃啊。” “是啊……” 所以卫红先是捅了自己一刀,那一刀应该并没有伤到要害。许政走了之后,她往前踉跄了几步,坐在了地上。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是自暴自弃,还是想自己打120呢? 想到这里他俩都意识到孙延亮在哪里撒了谎,他根本不是看到许政就走了,他看完了全程。在许政走之后,他重新上到天台,看到了受伤的卫红。 可是孙延亮没有救助卫红,他想的是如何让许政背下这个锅。如果能把这一刀赖在许政身上,那么不单之前偷东西的事情一笔勾销,还能赚一大笔。 那通电话应该是孙延亮打的,他就是利用许政的惊慌失措,以及吃准了许政这种人很难置人命于不顾,想钓许政回去。所以孙延亮埋伏在那儿,肯定是想做什么事。 如果想诬陷许政捅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刀柄上有许政的指纹,这样怎么都说不清楚。 而普通人能想到的提取指纹的方法……孔明月马上给小孙打了通电话:“小孙,你带人再去一趟旅馆,搜一搜他们的工具间杂物间,重点看看有没有透明胶带,如果有,当作物证带回来。” 周尧自然知道孔明月的想法,也没有多问,他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说,卫红的手机呢?” “欸?还真是。”孔明月之前也忘了这点。 按理说徐智没必要处理卫红的手机,他那时的脑子也顾不上,可是卫红身上确实没有手机,他们也没在旅馆里找到。而关于这件事,孙延亮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还是得找手机,如果没人拿走,就一定是掉在某个他们注意不到的盲区了。 于是孔明月又给小孙发了信息,补充了一句,让他再去天台找一找,围绕卫红死亡的范围,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回去之后再次审问孙延亮,在得知徐智已经被抓,而许政也照实说了之后,孙延亮顿觉大势已去,也不情不愿地说了实话。 那天晚上他折返拿卫红钱包,顺便上天台看了一眼,也就刚好看见许政和卫红发生争执,也目睹了卫红自己捅自己的全程。孙延亮当时也吓到了,他看见许政要出来,先一步躲到了三楼到二楼楼梯拐角,许政因为惊慌也没注意到他,就直接从三楼通往外面的门出去了。 之后孙延亮回到天台,面对母亲腹部受伤,往外冒血,他的第一反应是:“妈,你做得对!你再忍忍,再忍忍!我一定想办法把这事推给他!” 他认为卫红是想栽赃给许政才这么做的,可惜没成功,于是他想完成这个“计划”。他把刀拿走了,想找到许政的指纹弄到刀柄上。尽管卫红一再想要抓住他,和他说不要这么做,孔延亮根本听不进去,他完全走火入魔。 可是他匆匆下楼,许政已经走了。于是情急之下,他在自己手机里翻出许政的电话,就近找了个能用的电话亭打了过去,可电话接通后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就干脆什么都没说。他赌许政一定还是不放心,会回来看看。 所以孙延亮在旅馆的工具间里翻到一卷透明胶带,拿着埋伏在楼下,他想着只要许政来,在许政的车把手上一定能找到清楚的指纹,到时候再把刀扔到天台上,许政百口莫辩。他觉得卫红的伤也不会致命,无非多流点血。等到一切都做完了,他再叫人帮忙,说卫红被捅了 ,顺理成章。 他丝毫没有考虑卫红的心情,在他只想要钱,不选择马上救助的那刻,卫红应该就已经心死了。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卫红做了别的决定。 可惜许政从后视镜看到了孙延亮,他没有下车,避免了巨大的麻烦。而彻底失算的孙延亮又焦急又暴躁,他只能先把胶带还回去,再上楼和卫红商量下怎么办。等他再上楼,卫红已经身中数刀,倒在血泊里了。 “谁干的?!谁干的!”孙延亮无能狂怒。 那个时候他还在想会不会是许政耍滑头,会不会许政把车子丢在哪儿,自己跑上来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不是许政干的,可他又希望是许政干的。 卫红那个时候还有意识,人刚刚受了严重的伤,血液大量涌出来时肾上腺素激增会短暂地掩盖痛感,再加上神经有时候有一种逃避机制。她死命抓着孙延亮的手,哀求道:“儿啊,妈不行了,你拿那刀给妈一个痛快吧。这样咱娘俩一块去,你也不用一个人在这儿担惊受怕了。” 她这句话倒是给孙延亮提了醒,赶紧把手里的刀子扔了,又觉得不对,拿回来隔着衣服擦了个遍,才又扔回地上。 “妈,你告诉我是谁干的!你快点告诉我是谁干的,我好替你报仇!妈!” 可是卫红就是不肯说,她只是哭着求孙延亮给她个痛快,可惜孙延亮不理她这个茬。 “我去叫人,我去楼下找人帮忙……” 孙延亮想走,卫红却依旧抓着他不放,突然冷静了下来:“算了,不救了,救不了了……这抢救的钱,你有吗?走吧,走吧……你在这儿警察还要怀疑是你干的,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去,就先走吧,警察会替我收尸的。” 内心多么悲凉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来,当下孙延亮也是掉了眼泪的,可最终他还是走了。 他当时的想法是卫红已经流了那么多血,肯定是活不了了,那对他这个活人而言,活着,给母亲报仇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主要的只有一条,他没有钱。卫红如果送医院,意味着需要大把的钱去抢救,去后期治疗,他裤兜比脸都干净,拿什么给医院。 那之后孙延亮就没再回去,一直在外面漂着。他知道卫红死了,也知道警察在找他,但他对卫红死时的状况其实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卫红最终是被吊到楼外去的。 第61章 畸形的爱 所以当警察找到孙延亮,他在不知道凶手是谁,他第一件事先撇清自己,然后再把警察的注意力吸引到许政身上。他不知道后期的那些手法,只知道卫红天台被捅,所以在他看来,许政即使在刀上没有指望,在去天台的门上也一定有,假如警察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备不住就能把许政当嫌疑人。 他是压根不知道徐智的存在,他也不知道卫红胸口插着刀。他真的怀疑过是卫红自杀,可刀当时在他手上,他想不通这件事,也不愿意去想。 孙延亮只觉得,如果他能从许政那里要到赔偿,母亲就不算白死。 现在整个案件基本可以串起来了,当晚卫红情绪崩溃,当着许政的面捅了自己一刀,随后孙延亮却让她忍一忍,觉得这是个讹钱的好机会。谁知在孙延亮走后,喝多了的徐智上了天台,本就光线昏暗,卫红的工作服也是深色,加上徐智当时神志不清,他根本不知道卫红当时已经是中刀的状态。 等到孙延亮回去,发现卫红身中数刀,他忍不住大喊大叫,楼下听见的声音大概率是来自于他。不过他并没有理会母亲的乞求,他只是将自己撇干净了,然后早早接受了母亲已死的事实。 徐智酒醒一些之后回来布置现场,这两个人之间不知道差了多久,时间还要想办法核对,但那时卫红心口已经插着一把刀,且彻底失去意识。那把刀就是卫红自己的,孙延亮后来丢在那里的,而徐智有自己的刀。再加上那把刀上只有卫红一人的清晰指纹,所以,答案其实很明显了。 当孔明月说出这个结论,刚刚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一瞬间陷入死寂。 卫红自己选择了死亡,不牵连任何人,无论是许政还是徐智。不然她至少会将凶手告诉孙延亮。 在那样濒死,却又还有生存希望的时刻,卫红想的不是求救,她只有一个想法,她希望孙延亮能够给她一刀,一是让她少受点罪,二是假如孙延亮动了手,就必然是死刑,这样他们俩就能一起走了。 她一生为了孙延亮而活,她也知道这个儿子无可救药,没有她的规劝与帮扶之后,孙延亮肯定会活得很凄惨,兴许哪一天就被追债的打残打死了。她到死都在担心这个,她活着的时候做不到让孙延亮改邪归正,还寄希望于死后能将其带走。 “这也是一场测试,”周尧很在意卫红心理,或许在很多人眼里卫红最后的选择是不可思议,可他理解。因为理解,所以更觉悲哀,“她在测试孙延亮究竟对她还有没有爱,她认为孙延亮能捅下一刀就证明心里还有她这个妈。” “用死来确认爱不爱,也太扭曲了……”老张无法理解这种感情,他也有孩子,“要是我摊上这么个孩子,就当没生过他得了。” “一个母亲是很难真正当自己没生过一个孩子的吧,毕竟经历过的痛苦就在那里。而且他们相依为命多年,即使她心里也怨恨孙延亮,可她就是为了孙延亮而活的。” 周尧兀自说着:“直到最后她还是对孙延亮抱有期待,她希望孙延亮杀了她,也是想看孙延亮有没有勇气,能不能做这个决定。当孙延亮掐住她脖子,她肯定能感受到孙延亮是真实起了杀心。所以她给孙延亮选择,她想知道孙延亮究竟有没有杀掉她,和她一起去死的勇气。如果孙延亮能做出这个决定,卫红会很欣慰,她会觉得她的儿子还不算无可救药。” “说白了,就像是约定好一起自杀的情侣,卫红想看看孙延亮是会履约,还是会临阵脱逃。”孔明月喝着水说。 “差不多。”周尧点点头,“所以当卫红意识到孙延亮根本没有勇气,也根本不想做这个选择,一门心思只在意钱的时候,她彻底死心了。她知道孙延亮根本不爱她,她的一生都是一场错误。” “真悲哀啊……” “所以她什么都不在意了,她就想死了干净,她原本以为自己被发现时就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大家会以为她是自杀的,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谁知徐智又自作聪明回去布置现场了,卫红胸口那把刀反倒配合了他,乍一看确实挺像的。不过他现场处理得太差了。” 周尧和孔明月都尽量轻松地说话,毕竟对他们来说,案子破了是值得高兴的事。只是卫红在千疮百孔的最后双手握住刀子向自己心口扎下去的画面,一直在他们脑海中闪烁着。 心脏被胸肋骨保护着,并不像腹部那么容易触及,如果要自己捅的话,其实只有一次机会,铆足了力气的一下。 陈礼说,其实也就刺进去四公分左右。 那四公分,就是卫红这一生的爱与恨。 之后小孙回来,带回了好消息。首先是在工具间找到了胶带,只要能在上面获取孙延亮的指纹就能印证他的说辞,不过即便没有,他那一环也无关痛痒。最主要的是,小孙找到了卫红消失的手机。 在天台上大部分的地面是劣质石砖,时间久了不少损坏,下雨就会积水,也很容易摔到人,后来就图省事在损坏的部分铺了几条木板路。木板和地面之间是有高度落差的,只是灯下黑,确实容易忽略。 他们去案发现场的时候,那些血迹并没有波及到木板,因为有高度差,徐智拖尸体也会绕开,但实际上卫红中刀的位置离一旁的木栈道也就只有一臂左右的距离。虽然当时整个天台都搜了,却还是落在了木板底下。卫红的手机顺着夹缝,划到了下面,刚好被木板挡住了,就算走在上面也很难察觉。 手机上有血迹,推测是卫红自己擦着地面滑进去的。当孔明月他们打开卫红的手机,在手机的备忘录里,看到了卫红最后的遗书。 ——小时候妈总跟你说,在外面受了欺负,遇到麻烦,就回来跟妈说,妈帮你处理。现在才知道,是我在说大话。妈没用,没能力护着你往前走了。妈累了,活不起了。我还有一张卡,里面有点钱,是我偷偷攒的,没告诉你。密码是你生日,这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了。 从这封遗书开始,往前翻,是一页一页的账单,卫红仔细记录着自己赚的每分钱,花的每分钱,攒的每分钱,还的每分债。 当孔明月把手机拿给孙延亮看时,他的手指飞快地按着上下箭头,却因为系统卡顿无法顺利翻页,他企图维持无动于衷,甚至咬着牙露出凶狠的表情来。 可他的眼里还是难以控制地溢满泪水,砸在手机键盘上。 孔明月走出去,带上了门,只留孙延亮一个人在里面。很快外面的所有人都听见孙延亮的哭嚎,他一遍遍大喊着“妈”,就像是走失的小孩。 “一个把还没断气的母亲扔在那里不顾的人,现在的伤心是真的吗?”孔明月问周尧。 “伤心是真的。再重来一次,还会那么选也是真的。” 人类真复杂啊……孔明月站在走廊的窗边,任由外面的风扑在脸上。她想起曾有一次在家里看电视,演到人已经没救了,还没有咽气,家属是否能够放手。孔明月问妈妈怎么想,孔来儿而认真地说,要是将来有那么一天,生了要倾家荡产的病,一定不要给她治了,要是非花钱给她治,她宁可自己去死。 其实只是一个议题而已,孔明月也是随便聊聊,人没有亲身经历时做的设想都是不切实际的。可是她还是被妈妈当时的那种坚定吓着了,从小到大她不止一次从孔来儿身上察觉到那种自毁的气息,令她不安。 所以当她看着卫红这个案子,会莫名觉得亲近,却也更加心酸。 第62章 帮点小忙 后续整理送检材料花了些时间,毕竟谁也没目击那把刀是怎么插在卫红心口的,而徐智坚持自己断片,是真的还是为了减轻刑罚不得而知,还是有很多细节也只能靠现有证据去推测,而且涉及人员众多,责任的划分与裁定最后还是要看检方。 在这个案子之后倒是难得地安静了一段时间,这期间大家轮着休息,孔明月和周尧仍在翻看之前的那些案件资料,拿监控当电视剧看,可惜仍然找不到可以推进的点。 省里的专家帮忙从展馆员工签到的纸笔上提取复原出好几枚指纹,但和指纹库里对比不上,也就只能等抓到人再看能不能用得上。 一天下午高力帆叫孔明月去办公室,说秦安一大队那边有个特大传销案要收网,因为窝点相距比较远,有一个在他们辖区,希望他们能帮帮忙。 “行啊,这有啥!”孔明月马上答应下来,“方扬那货怎么不直接打给我,他什么时候学会客气了。” 秦安区和新麦区是凌江两个比较大的区,离得也比较远,俩分局各管一边。秦安那边俩大队,一大队主管刑事案件,二大队啥琐碎的都管点。一大队的队长叫方扬,比孔明月年纪稍大一点,不过基本上算同龄人。 孔明月对方扬的印象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词:油嘴滑舌。 “你别看方扬平时吊儿郎当,人家大事从不出错。”同是队长,方扬比高力帆可年轻不少,不过每次见面方扬都嘴甜得很,一口一个前辈地叫着,高力帆还挺喜欢他,“对了,周尧那孩子咋样,我前两天碰见他之前所里的领导,还问他呢。” “挺好的。就是现场抓人可能用不上,不过聪明是真聪明。” “你能说聪明,那看起来是真聪明。”高力帆点点头,“好好带,回头我打报告,留下得了。不然回头被方扬那小子注意到,他也得要过去。” “随你。我去给方扬打个电话,问问安排。” 孔明月出去打给方扬,那边如她所料,一惊一乍地说:“这是不是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啊?!” “不是。又不是第一次联合办案。”孔明月知道不能和方扬多聊,他能说一个小时不停的,“先说案子,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你这人还这样,工作狂。” 方扬前一刻还笑嘻嘻的,转脸就开始说正事,声音逐渐正经起来。 这个案子他们已经追踪了一年多了,是一个非常庞大,有资本操纵的传销组织,受害人不计其数,且十分隐秘,都是靠洗脑,人传人,明面上的公司是正当的。而且这个传销机构还涉及非法拘禁,有好几个窝点。方扬他们派了人混在里面卧底,才拿到实证。 明天是他们开大会的日子,高层都在,方扬想一鼓作气把他们所有窝点都端了。不过还有些麻烦,比如窝点大多隐藏在居民楼内,如果遇到逃跑顽抗的担心波及路人。还有就是那些被洗脑的人不见得愿意被解救,加上人头众多,所以需要很多人手。 “里面我的人已经打听好了,那些管事的明天会出现在哪里,我去那边抓他们。我是希望你能半夜先去帮我抄一个地方,给同时做我这边人手不够,但必须确保一个人也不能跑,不然我这边就完了。” “行,我知道了。你那边给我派个带路的来就行。保证不会给你坏事。”孔明月应下来。 “得嘞!回头我请你吃饭!”方扬又恢复调笑的语气,“别人都不带,就咱俩!” “没空,忙着呢!” 说完孔明月就挂了电话,她和方扬少有的几次联系,好像都是不说再见就挂电话,反正方扬那个人也不会在意。 没过多久秦安区那边的人就来了,孔明月开始召集大家开作战会议。周尧忙不迭地跑过来,刚要坐下,孔明月看了他一眼,说:“你不用跟着去,你今天晚上留下来值班。” 周尧半坐不坐地僵在那里,一下子垮了脸。 “我们都得出去,总要有人守着。”孔明月坐下来说,“你想听听就听听,不听也没事。” “只是抓传销而已,又不会有什么危险……”周尧嘟囔。 “而已?”孔明月厉色,“传销就像邪教,被洗脑的人是教徒,不会配合的。而且涉及钱,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那我不进去,在外面等着行不行……” “那假如有人跑出来,你能开枪吗?你能保证不伤到要害吗?” 周尧哑口无言。 “行了,行了,”关键时刻李毅站出来打圆场,对周尧甩了甩手,“服从命令听指挥,没学过啊?” 虽然李毅心里也觉得带着周尧也无所谓,不过他很清楚孔明月既然这么说了,就是想好了的,不会收回去,周尧再多说也没用。 周尧愤愤地离席,往门口走去,可最终也没开门出去,只是坐到了门边的椅子上。 孔明月没搭理他,开始为半夜的行动做部署。 凌晨四点,当人们还在熟睡,一辆辆警车开往传销窝点,关掉所有警笛和无线电,悄然驶入楼群,将目标楼前后左右包围。 由李毅带着一队人上楼,据方扬所说,二楼相邻两间里面被打通了,都是传销组织的人,另外一间没有人住。他们站在二楼门前,并不急着破门。 另一头小孙带着一队人,从外墙爬上二楼,窗户无法从外面打开,那就干脆直接破窗。在破窗进入的瞬间,屋内的一部人被惊醒,另一部分还在半梦半醒中。被惊醒的人有的干脆抱头蹲下,有的不知所措,不认为自己犯了什么事,但也有的慌不择路,下意识想从门逃跑,开门的瞬间就被李毅持枪逼回,大部队火速涌进房内,按开了墙上所有灯光的控制开关。 偌大的房间内几乎没有家具,所有人都在打地铺,整整齐齐睡在一起,起码有几十口子。被突如其来的白炽灯闪瞎的人们几乎完全丧失了行动力,李毅和小孙两队人把他们围起来,让他们抱头蹲在一起,开始清点人数。 “孔队,大功告成。”李毅对楼下盯着的孔明月说。 “行,分批带……” 话音未落,孔明月就看见有一男一女淡定地从楼道里走出来,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即便是半夜有人出入也是正常,可是这俩人无视楼上刚刚的爆响和楼下这么多人,目不斜视地往边上走,就很不正常了。 “等一下!” 孔明月刚喊了一声,那俩人突然撒腿就跑。 楼旁边就停着车,两个人直接上了一辆车,虽然就几步路,等孔明月和其他人追上前,车子也发动了。 “老张,拦住那辆车!” 守在楼后的老张听到前面孔明月这边的动静已经有心理准备,原本想举枪吓唬一下,谁曾想这辆车看见前面站着的警察居然完全不减速。 “操!”电光火石间老张和他带的人只能先往一边闪,保住自己的命。 光线太暗了,旁边又有自己人,孔明月边跑动边举起枪,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车速那么快,她也没有时间犹豫。 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气的瞬间就开了枪。子弹击中左后车轮,轮胎应声爆破,车子失衡摇摆,撞向了一旁的垃圾桶,最后怼到了墙上。 老张马上带人一拥而上,将车上俩人拽了下来。 这时孔明月才算真的松了口气,将枪塞回去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联络就近的派出所,调配更多的车辆过来,好把人都带回去。 “没事吧?”李毅押着人下来,忙问。 “没事,有俩胆大的。”孔明月指了指,“已经收拾了。” “得亏没让那小子来,不然真可能坏事。” “这个方扬啊……”孔明月想想就来气,“他不是说都查清楚了吗?这俩人从哪儿出来的?” 她上去检查,结果发现方扬说没人住那间房子的门都没关严,看来这一层都是他们的。 “今天方扬来局里,你们必须讹他请客。” “好嘞!” 这时四周似乎有民众被惊动了,窗口亮起灯光,有人往下看。 “警察办案,没事,回去睡吧。”孔明月朝最近的一个窗口喊了一声,转头对李毅说,“尽快回吧,先带咱那儿去,回头让方扬过来接。” 众人一回到局里,周尧先迎了上来,精神矍铄,完全不像熬夜的。 “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孔明月哭笑不得,“这不都好好回来了吗!” “给我讲讲呗。” “等会儿让李毅给你讲,我得赶紧上报一下用枪状况,还得写报告呢。” “用枪了?!”周尧眼睛都瞪大了。 “可不。” “你什么时候才带我去啊!” 孔明月拍拍他的胳膊,说:“下次吧,下次我找合适的机会……” 周尧觉得孔明月就是敷衍,分明就是瞧不起他。他插着胳膊生闷气,脸耷拉得老长,路过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堵心。 天亮以后,孔明月把写好的书面报告给高力帆看了,高力帆不当回事,说:“没事,也没伤到人,结果是好的,待会儿我给局长送去。忙一宿了,回去休息休息吧。” “大伙都忙一宿了,先让他们回去吧。” “那等会儿方扬那头忙完,又要过来烦你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孔明月觉得对头,方扬一来准缠着她吃饭。吃饭倒是没什么,只不过其他人又要起哄,很麻烦。 “行,那我回去睡半天,下午再过来。” 她走出去时看见周尧还坐在工位上,忍不住问:“咋的,长在这儿了,不下班啊?” “不下,你们下!” 得,还怄气呢。孔明月看了看时间,说:“会打拳击吗?” “……会。”周尧意外地看着她。 “走,出去吃点早饭,找个场子陪我活动一下。” 忙了一天一宿还有力气打拳击?!周尧满心震惊,却还是匆忙换衣服,一路小跑地跟着孔明月走了。 第63章 难得平静 因为知道要运动,所以没有吃太多,在路边最早出来的早餐摊买了点,坐在车里吃掉了。孔明月开车往她常去的那家搏击馆开,凌江这种店很少,他们有时候想活动筋骨都是去那儿。 搏击馆还没正式开门,店员还在做准备,孔明月和周尧进去,一个相熟的教练认出她,打了声招呼。 “我们自己打打,不用管。”孔明月和他说。 “行。有事叫我。” 等孔明月和周尧做完热身,刚刚那个教练拿了两瓶水放在了场边上。 俩人跳上台子,戴全套缠绑带,孔明月对周尧说:“不用留情啊,我现在不是领导,也不用拿我当女的,随便来。” “这是你说的啊。” 拳击周尧也练了一阵子,跟教练练时也不占下风,单论这一项他不觉得自己会输。 结果一打起来才发现他对面这女的是真贼啊,招架躲闪又快又精准,找缝隙出招又无比凶狠,他虽然个子高块头大,却占不得什么便宜。 好不容易瞅准个机会,周尧可以攻击孔明月的腹部,可他还是犹豫了一秒,就这一秒孔明月直接一记上勾拳打在他下巴上,把他掀翻在地。 在那一瞬间周尧在想自己的下巴会不会脱臼,不过活动了一下还好,他又翻身起来,扭了扭脖子继续。 神不知鬼不觉间,他堵了一宿的心,舒畅了不少。 他俩断断续续打了一个来小时,后来教练们和其他来玩的顾客开始围观他们,也就歇了下来。俩人坐在台子边上喝水,孔明月说:“这下舒服了吧。” “哪里舒服,”周尧揉着肩膀,“疼着呢。” 孔明月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没打我,叽叽歪歪的。” “我有手下留情好不好!” “你那是技不如人!”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周尧无可奈何。 “我知道你想当个好刑警。”孔明月把水瓶放到边上,双手撑着台面边缘说,“可这事急不得,像你这种大学生进公安系统,要么去户籍科,要么去做文书,派去治安的都不多,要不是你专业对口,不可能让你来刑侦。” “我知道……” “让你来刑侦,就是为了让你协助破案的,不是让你出抓捕现场的,你应该明白这个。我们都是一路考过来的,你呢,你射击成绩是多少。” 周尧沉默着。 “你是觉得,将来有一天再发生你母亲遇到的那种事,你帮不上忙,是吗?” 好可怕,这女的才是学心理的吧。周尧打了个激灵。 “如果我以警校的标准要求你,你什么时候达标,我什么时候才许你出任务,你愿意吗?”孔明月问。 “愿意!” 周尧马上挺直了背。 “还有,你得告诉我,你在派出所到底惹了什么祸。”孔明月一直好奇这个。 “哎呀……”周尧挠头,“干吗非得问……” “我得知道你有什么坏毛病啊。” “其实挺简单的,我们辖区那阵子有个入室盗贼的团伙,就俩人,但偷好几家了。我们蹲了好长时间,才总算蹲到他们,想抓个现行。结果那时候我注意到黑影里有个人在偷自行车,我就去抓那人了……” “哈?!”没等他说完,孔明月已经震惊了。 周尧扯了扯嘴角:“……反正就是惊到那俩贼了,不过最后也还是抓着了,就是有个同事受了点伤。” 孔明月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你可真行啊……” “我也道歉了啊!而且我心是好的……” “你们所长人真好,居然还愿意把你调过来,而且不是降,是升啊!你要是在老高手里,这一次之后就差不多要去维修科了。” “真的那么严重吗……” 看得出来,到现在周尧还不理解那件事的严重性,他只当是好心办坏事,反正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孔明月叹了口气,“你当时面对的是小贼,你觉得没什么,一次抓不到,早晚能抓到。但假如你面对的是一伙毒贩子呢?你们布局了几年,终于要收网了,你接到的指令是守住某个地方不能动。可你突然看到街边有俩流氓要拽一个女孩上车,你管是不管?” “啊?”周尧懵了。 “你想管,是不是?可是你如果管了,就会惊动毒贩子,你们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而他们多在外面待一天,就会害无数人。” “可是……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啊!都是人命啊!”周尧满脸纠结,仿佛真的处在那样的局面,“那这样行不行,我就假装是个见义勇为的普通人,我就去拦,但我不动手,我就任由他们揍一顿也行。这样不会暴露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是毒贩子安排的一个局呢?也许他们就是故意安排一个麻烦在那儿,逼周围埋伏的警察出手。” 这回周尧做出“啊”的嘴型,声音都没出来。 “我刚开始干的时候也觉得服从命令听指挥很老古板,”孔明月低头捏着塑料瓶子,“可时间长了我就意识到,越是混乱的时刻,越需要确定一个目标,需要一个决策者,如果每个警察都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那没有任务能成功的。决策者是要承担责任的,所以一开始让我当这个副队长,我可不乐意了,当队员多好啊,不费神。” “那你说,真遇到那种情况该怎么做,置之不理吗?” “第一,上报,你手里肯定有对讲,有电话,有耳机,先把情况说了。第二,记下车牌号和车子走的方向。我们街面上有那么多巡逻,还有交警,拦不下一辆车吗?什么事都非要你自己往前冲才算解决?” 见周尧无话可说,露出吃瘪的表情,孔明月跳下拳击台,顺手照他脑袋推了一把:“你要学的还多着呢,着什么急,离退休不还早着呢!” 俩人各自去冲了个澡,出来之后周尧的心情彻底放晴了,而且特别精神,感觉丝毫不需要休息。 “我们去哪儿啊?”他问。 “我们?”孔明月原本是想各回各家的,听他这么说倒是一愣,看了看时间说,“要不,去我家吃个饭?” “啊?方便吗?”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反正你有口吃不就行吗!” “没错!” “那就行。” 往家里走的路上孔明月还是先给妈妈发了条信息,说有朋友来家里吃个饭,不用特意准备,家里有什么就是什么。 到了楼下周尧突然紧张起来,磨磨蹭蹭,心神不宁的。孔明月回头看他,问:“咋啦?” “我不能空手上门啊,我得买点东西啊。” “……你只是来蹭饭的,对吧?你没有误解成别的意思吧?” 周尧赶紧摇头。 “那买什么!快走!” 孔明月反手拽了他一把,周尧只好跟着上楼。 结果开门进屋发现孔来儿并不在,一些食材已经放在了厨房水槽里,孔明月叹了口气,说:“肯定又出去买东西了。” “要么我还是去买点东西吧……”周尧有点坐立难安。 “坐下!” 周尧直挺挺在沙发上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孔来儿回来了,果然又买了一堆菜和水果,孔明月开始后悔了,她就不该提前发那条信息,适得其反。 “买这么多干什么,就多一个人,能吃多少。”孔明月草草比划了一下,就接过东西。 周尧想上前,但又找不准机会,站在远处有点慌张。当孔来儿看向他,他着急地打了个“阿姨好”的手语。 孔来儿好像有点惊讶他会手语,不过也只是腼腆地笑了笑。 “他说他会做饭,让他帮你。”孔明月说。 孔来儿忙摆手,意思是不用了。 “我来,我来,阿姨你也休息,我都可以做。” 说着周尧就撸胳膊挽袖子进了厨房,孔来儿哪里放心,在旁边跟着忙活。俩人自己赶罗自己,一顿饭做得跟赶时间一样,不过倒是很快就成了一顿饭。 “嘿,倒是我像蹭饭的。”饭桌上,孔明月给周尧倒了杯饮料,“还得上班,酒就不喝了哈。” “是我来得太突然了,给阿姨添麻烦了。” 周尧对孔明月举起杯,孔明月诚惶诚恐地和他碰杯,难得一副高兴的模样,给孔明月指哪道菜是周尧做的,让她尝尝。 “好吃哎。”孔明月毫不犹豫地尝了一口,满脸惊讶,“你还真会做饭啊!” “那我自己也要活着啊,难不成天天外面吃啊。” “哎,我就不行了,都是我妈惯的。” “我愿意的。”孔来儿笑着打手语。 虽然沟通不畅,虽然周尧的手语也只记得皮毛,但这顿饭还是气氛融洽,欢声笑语地吃完了。孔明月觉得家里很久都没这么热闹了,看妈妈今天兴致也很高,她突然觉得很愉快。 饭后周尧抢着刷碗,孔来儿死活不让,最后孔明月把他俩都推出去,说:“我刷,没做饭的人刷碗,天经地义。” 于是周尧站在一旁接她手里的碗筷擦干水分。 “你要回家吗?”孔明月问他。 “我不用,我昨天夜里睡了一会儿,等下我回去替他们,让他们回去吧。” “那也行,我晚点过去,你等我去了之后就回家。” “行。” 周尧要走的时候,孔来儿非催着孔明月去送,她嘴里嘟囔着“送什么啊”,就站在楼梯井的扶手旁向下挥了挥手。周尧一边下楼梯一边仰头摆手,脚下一绊,差点摔下去。 “你慢点!”孔明月哭笑不得喊了一句。 第64章 何为责任 回屋后孔来儿忙不迭跑到孔明月身边,追问她:“是在谈朋友吗?” 孔明月难得见妈妈这副激动的样子,笑着比划:“就是同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带同事回来吃饭,其他人你也见过啊。” “其他人来时你都说有同事来,这次你说的是有朋友来。” 啊?是吗?孔来儿看了下短信,确实。 “那我以后注意措辞。真的是同事。” “多好的小伙子啊,也是个警察,知根知底的,也放心。”听她这么说,孔来儿显得有些失落。 “他还比我小呢!” “小三四岁也不算什么。” 孔明月露出发现新大陆的表情:“原来你也急啊,我还以为你真不急呢!” “也不是急,要是没有合适的人,也没关系。可要是有合适的,多个人帮衬不也挺好。万一有一天我有什么事,总得有个人照顾你……” “能有什么事啊!”孔明月就不爱听这种话,“你啊,就好好照顾自己身体,硬硬朗朗的。等我退休了,你也才七十多,到时候咱俩去周游世界。” “俩老太太有什么好玩的……”孔来儿笑了一声。 “哎!谁说老太太就不能周游世界了!人家老头老太太到处玩的有的是!”说到这儿孔明月突然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哎呀,我要去睡会儿了,晚上还得过去值班。” “去吧。” “我要是没听见闹表,你要叫我哦。” “好。” 孔明月回到房里,很快就睡着了。 她上了四个小时的闹钟,很快就响了,按掉之后揉了揉眼睛,还想再睡半个小时,一翻身就看见孔来儿坐在她的床边。 “没事,你再睡会儿,我等会儿叫你。”孔来儿拍了拍她的被子。 孔明月闭起眼睛,想起上学的时候她虽然很自律,可毕竟是个小孩子,总是睡不够,有一天早上按掉闹钟之后就忘记了,再醒来就板上钉钉地迟到了。她很生气,责备孔来儿为什么不叫她。 后来孔明月后知后觉,孔来儿是听不见闹钟响的,也许只是在忙别的,没注意时间,才没有及时叫她,她不应该因此怪罪妈妈。只是她也没有刻意去道歉,就像孔来儿也不会因此怪她。 但在那之后,孔来儿永远会在她之前起床,会反复和她确认起床时间,会掐着时间叫醒她,比闹钟更尽职尽责。 又眯了半个小时,孔明月强行使自己清醒过来,她一鼓作气坐起来,伸长手臂搭在孔来儿的肩膀上。 “谢谢妈妈。” 有妈妈在真好,只要有妈妈在,即便是在外面表现得坚不可摧的人,也可以关起门来继续当小孩。 傍晚孔明月回到局里,在门口遇到正要下班的陈礼,俩人站在门口聊了几句。无非也就还是装修进展怎么样,什么时候请大家温居。另外陈礼说了方扬来局里,听说孔明月不在,如何哭天喊地的。孔明月都能想到方扬那副欠打的样子,幸亏她跑了。 “欸?你今天没开车?”孔明月问。 “一会儿跟个朋友出去一趟,就没开。” 说着陈礼也四下张望起来。 “上次那人啊?” “啊,”陈礼反应过来,“都说了,就是普通朋友。” “行,你说是就是。你也不傻,应该也不用我提醒,朋友也好,别的也罢,都要知根知底。” 陈礼点点头:“我知道。” “在那儿呢。”孔明月朝远处指了指,曲子祥的车子停在两三百米外的道旁,她之前见过一次,就已经能一眼认出来,“他怎么不过来?” “可能看我们在这儿说话呢。” “行,那我先进去了。” 孔明月走进楼里,再转过身,果然看见那辆车开了过来,载上陈礼走了。 说实话,孔明月并不想对陈礼的私生活指手画脚,成年人有几个工作以外的朋友才是正常。更何况她对陈礼也并没有那么了解,陈礼那个人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上心里很敏感,和他人心理距离大。加之培养一个好法医很难,连老高和陈礼说话都不好打官腔,大家平时也不聊什么私事。也就是仗着孔明月和她都是女的,本来局里女的就少,所以才能多聊几句。 只是孔明月总觉得陈礼的这个朋友出现得太突然了,之前从来没听陈礼提起过,他们的工作都差不多忙,哪有空认识新朋友,就算认识了也一般不会一而再跑到警局来。要真是谈恋爱倒是正常,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孔明月就是觉得哪里怪。 也许是她疑心病吧。孔明月试着劝说自己别乱想。 另一边上了曲子祥车子的陈礼也忍不住问:“刚怎么不过来?” “看你在和同事说话,怕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遇见说两句。” “那是你们同部门的?”曲子祥轻车熟路朝自己的工作室开。 “不是,管破案的。” “那之前那些案子都归她管吗?” 陈礼看了看他,反问:“哪些案子?” “我就随口一说,比如上回吃饭你赶回来那个?” “都是分小组管的。”陈礼模棱两可地说。 “那个案子破了吗?” “差不多了。” 看出陈礼不想说工作的事,曲子祥也不再问。之前他邀请了陈礼好几次去试试他的木工体验课,陈礼好不容易才答应。 其实陈礼也还是没有兴趣,只不过这段日子麻烦了曲子祥不少,人家还送了她不少木质的小摆件,真放在店里卖也不便宜,她推也推不掉,要是一直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 店里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人,围在一张长条台面上尝试做板凳,木马等等小玩意。有些人似乎来过好几次,手上做的是自己的半成品。而陈礼对着一堆木料,不知所措。 木工并不容易,除了动手能力外,还要精通数学几何等等,重点是还要有审美。审美这个东西嘛……陈礼觉得自己是没有的。 “给你找了本入门级的图册,你自己找一个感兴趣的试试看,做多少都行,我替你补全。”曲子祥绕着桌子回答每个人的问题,经过陈礼时给了她一本书。 “你去忙吧,我自己瞎鼓捣就行。” 确实是很忙,不仅仅是工作,有学员带了自己刚刚三岁的孩子来,小孩乱喊乱叫是一方面,在满是锐利工具的屋子里实在是不安全,于是曲子祥还要分神看孩子。 可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孩子,他好像还特意为了孩子做了很多木头的立体拼块,可以让小孩像玩拼图一样体验卯榫结构的奥妙,陌生的小孩居然可以和他在一起玩很久都不哭不闹。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都在聊曲子祥这个人有多好,说他现在还单身,简直不可思议。 等上课的人都走光了,曲子祥才坐到陈礼旁边,想看她到底做了什么东西。陈礼赶紧用手盖住,说:“算了,你还是别看了。” 反抗无效,曲子祥还是从她手底下拿出了她做的木头盘子,基本就是个木板,她原本还想雕个狗头在上面,结果弄出一个四不像。 “一开始就学雕东西确实太难了,”曲子祥从桌上的筒里找刻刀,“我试着弥补一下。” 只见他几刀下去,狗的形态就出来了。刻刀如此锋利,伴随着卷起的木屑,竟有一种轻盈感。 看着曲子祥一刀一刀下去,陈礼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刀子划破周秀芳肚皮,划破秦二强胸口的慢镜头,她不禁有点怔忡。 “怎么样?”直到曲子祥叫她。 她醒过神来,也没看清楚,就说:“好……” “那回头我再修修,然后抛光上一点油。你要上漆吗?” “不了,这样就挺好。” “行。那我做好叫你来拿。” “好,谢谢。” 陈礼准备离开,曲子祥也站起来,说:“我送你吧。” “不用了,你忙吧。” “没事,店里也有其他人看。” 他和店员交代了一下,就开车送陈礼回住处。路上陈礼问他:“看你挺喜欢孩子的,以你的条件,如果想找个也喜欢孩子的人成家,应该不难。” “你认为生孩子是一件简单的事吗?”曲子祥突然有些严肃。 “当然不简单,只不过……” “在我看来,生养孩子是这世上最大的责任,不是每个人都担得起的。你做任何工作都可以辞职,可为人父母不行。你创造的是一个活人,这不像买个娃娃,哪怕是限量款的娃娃也可以一比一复制,可人不行。一旦生下来,就要担负他整个人生,没有百分百地觉悟是不配做父母的。” 其实陈礼赞同曲子祥的说法,只是曲子祥的神情和语气还是认真到有些诡异了。而且他也很少一次性输出那么多:“问题是古往今来不配做父母的人太多了,大部分人都是听凭动物本能,随大流去生孩子,对给孩子带来的痛苦也置之不理,觉得生下来就是恩情。我不能接受这个。如果一个人被生到这个世上却感到痛苦,他的父母是要负责的。” “你还真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啊……” 除此之外,陈礼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车子开到住处门口,陈礼居然远远看见父母站在门口。她赶忙下车迎过去,说:“你们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 “你不回家,还不许我们来看看吗!”陈礼妈妈埋怨着,“知道你下班没准点,还特意晚点来,结果你还没回来!” “跟朋友出去了一趟……” 这时陈礼爸妈才注意到送她回来的人,曲子祥稍稍出了车门,跟陈礼父母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你谈恋爱啦?!”陈礼妈妈一下子就激动了。 “什么啊!就是普通朋友!” “什么普通朋友啊,你有几个朋友我们还不知道吗!”陈礼转身往楼里走,妈妈在后面追着她大惊小怪,“从小到大,你身边一个可以称作朋友的异性都没有!要是有那么一两个,我们也不至于那么着急啊!快和我说说,到底是谁啊……” “哎呀烦死了!” 陈礼一个头两个大,同时却也心念一动,父母的话虽然稍稍夸张了点,大体上却也没错,她并不是一个热爱社交的人。 所以曲子祥出现在她生活里,和她熟络起来的速度确实快了些。 第65章 冰箱藏尸 清晨沈淑娟从屋里拉起卷帘门,走到了街面上伸了个懒腰,看向一旁的小院,院门还没开,哥哥肯定还没起。 说好一早要去拉废料的,肯定又忘了。沈淑娟转身回屋打算拿抹布擦擦招牌上的土,顺便去叫哥哥起来。就在这时她才注意到在院门边上放着一只绿色外观的旧双开门冰箱,可能是因为院子里堆满杂物,它在哪里也不显得突兀。 不过它确实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沈淑娟和她的哥哥沈天南在凌江市开一家废品收购站,已经很多年了,院子和旁边的小门市都是他们的。虽然维生主要靠的是企业工厂的大宗废料,不过个人买卖他们也接,街里街坊那些爱攒瓶瓶罐罐的大爷大妈也时常过来卖东西。 “谁丢在这儿的……”沈淑娟近距离看了看那冰箱,好款式了,上面冷冻格很小,下面大一些,大概是谁家不要了吧。 她打开院门,恰逢哥哥也起来了,听她说有人丢了个冰箱在门口,就顺手拉了辆推车,想先推进屋,连了电再检查。 俩人一起往车上抬,结果劲儿没使匀,冰箱朝开门那边歪,下面的门吸力差一些,自己开了。沈淑娟虽在侧面,但隐约感觉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但是卡住了,没有掉出来。 冰箱在推车上放平了,沈淑娟才弯腰想去关门,顺带看看里面是什么,结果猝不及防地和里面的“东西”脸对脸。 沈淑娟大脑空白了两秒,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叫都没叫出来,只是瞳孔震颤地看着她的哥哥。 “咋了?”沈天南意识到不对劲,却也没当回事,就转过来看,脑袋也是突然一炸,“妈呀!” 在冰箱的冷藏室里塞着一具男尸,因为体格不小,所以即便是胳膊和膝盖都折叠到胸口,已经僵硬,也还是满满当当,根本掉不出来。 兄妹俩鼓起最大的勇气,把冰箱门关上了,然后忙不迭地去报了警。 接到电话孔明月马上带人赶往现场,谁知开到一半对讲突然响起来,里面传来辅警的求助,说有一辆车疯狂冲撞行人,希望就近的警察能够过去协助。 听到定位离自己很近,孔明月丝毫没有犹豫,把警笛放到车顶响起来,省去前方路口掉头的时间,原地掉头,逆行穿过车流朝事发地点奔去。 “后面的车不要跟着我,你们陪陈主任去现场,该干什么干什么。”孔明月在对讲里嘱咐其他人。 不过到这会儿孔明月才想起来周尧也在车上,心想咋带了最不该带的人,可是现在也不能把他踹下去了。 到了事发地附近,就已经看到有伤者躺在地上,地上有长长的拖行血迹。不过其他路人基本也已经跑远,只剩骑着摩托的交警和两名治安辅警还在试图与那辆车周旋,司机不肯下车,仍不停做出冲撞的架势。 周尧的眼前突然闪过法庭上杀害妈妈的凶手的脸,默默攥紧了拳头。 “坐稳了。”孔明月说完就挂档,踩住了油门,按住喇叭朝那辆车的屁股冲了过去,周尧赶紧双手握紧了头顶的扶手。 那辆车意识到了孔明月想干什么,马上就加大油门要跑,就在它向前冲的瞬间,另一辆车突然从旁边的小路上冲了出来,直接怼到它的侧面,将它撞到了一旁的墙上。孔明月见状减了一点速,却也还是冲过去贴住了那辆车的尾灯。两辆车直接把它摁得死死的,司机门贴着墙,人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不好意思,抢了个先。”方扬从车里下来,把墨镜往下扒拉了一点,对孔明月挑了挑眉毛。 孔明月懒得搭理他,赶紧联系救护车。让交警去维持周边秩序,周边派出所也派人过来了,开始清点伤者。她抽空才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方扬从腰后摸出枪,掰开扭曲的车门,对着那个司机招招手,说:“自己爬出来。” “你杀了我吧!你一枪崩了我!”司机大喊大叫。 “麻烦。”方扬翻了个白眼,探身进去,一手拿着枪顶着司机的脑袋,一手拿手铐,把司机的手腕挂在了门上的把手上,“行,你就别下来了。” “这会儿归你,我那还有别的案子,我先走了啊。”孔明月估计方扬是打算叫拖车,直接连车带人拖到警局去,她就打算先走了。 “哎,别啊!这是你辖区的事儿,归你!” “这地儿严格来说算俩区交界,给你也行。” “咱这儿分得可清楚了,这条街左边是新麦,右边是秦安,你看,它现在在左边。”方扬摊了摊手。 “那是你撞过来的!” 方扬狡黠一笑:“没办法,就是快你一步。” 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欠揍啊,孔明月额角好像有火苗在窜。 “我是真有事,有命案,我现在就得去现场!” “对了,听说你那边有个棘手的连环案,现在有眉目没?”方扬突然想起来。 “也许这次就有眉目了!”孔明月也决定不讲道理,“我不管,这案子归你。” “你这人真是……” 原本方扬只是和她贫嘴几句,已经打算把犯人带回自己那边了。谁知就在这时方扬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轻佻的脸色“唰”一下变得严肃。 挂了电话方扬对孔明月说:“这次真不行,我这边有个大案子,得去趟外地。这人你带回去随便审审吧,反正清晰明了。” 孔明月也知道方扬再不靠谱也不会拿这个开玩笑,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确实有棘手的案子,孔明月叹了口气,道:“行,你走吧。” “走了啊!”方扬急忙忙上车,他的车头已经撞坏了,他也不在意,火速倒车掉头,“拖车一会儿就到,麻烦了!” 方扬扬长而去后,孔明月挠了挠头,她急着去看尸体,回身看见周尧又不放心。这明显是个报复社会的案子,和周尧母亲的案子一个性质,她怕周尧在审讯室里不稳重。 “我在这儿等着拖车吧,”周尧主动对她说,“你先去现场,那边更需要你。” “你行吗?” “行。” 孔明月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说:“这样,你在这儿等拖车,直接带他回局里。我会打电话让局里的人等着,你们先审一轮。” 周尧点了点头。 “记得,审讯全程录像,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千万千万不能动手。他有可能故意激怒你,你要是上当,不止你倒霉,他也有可能钻空子。” “我知道,放心吧。” 不等孔明月走,拖车也到了,孔明月看着连车带人被抬起来,才微微松了口气,最后对周尧摆了摆手,就先去废品收购站了。 她到了收购站,现场已经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了。据说他们刚到时,冰箱和推车还在门口放着呢。总不能在大马路上尸检,只能先推进院里。 兄妹俩显然不想让尸体进院儿,只是也不敢说什么。院子里堆满了杂物,没有分类的废品堆成小山,分好类但还没去卖的包裹也是堆在一起。找了中间的空地,把冰箱从推车上搬下来放平稳了,陈礼让助手在地上铺好干净的塑料布和白布。 但收购站的大门是镂空的,李毅找兄妹俩要了报纸,大家三下五除二先把门封住了,不让外界看进来。之后老张先带兄妹俩进屋问话,李毅陪着陈礼在外面做尸检。 孔明月蹲到陈礼旁边,发现冰箱内部十分干净,仅有少数浅色的血痕,应该是从死者身上沾上去的。尸体脖子上系着一根绳子,只穿了背心短裤,上面的已经被血浸满,露出的皮肤上有大片纹身,感觉应该是在家里或者家附近遇害的。 大致情况陈礼心里应该都有数了,孔明月决定等下再问。她此刻最在意的一件事是显而易见的,陈礼脸色错愕又凝重也是为此,要知道能让陈礼变脸色的尸体可不多见。 最开始他们看到尸体时,尸体是蜷缩姿态,可能是为了塞进不大的冰箱,胳膊腿都贴紧胸口。可当陈礼想要扒开,看看全身的状态时,诧异地发现死者胸口插了一把刀,并且整个上半身还有五处刀伤。 脖子上的绳子,身上的多处刀伤,胸口插着的刀……这跟之前卫红的死状极其相似。 “之前那案子,没问题吧?”陈礼等着孔明月来,就是想问这么一句。 “没问题。” “那这……巧合吗?” 是啊,如果不是孔明月深知上一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也知道犯人已经关起来了,真会觉得是同个凶手所为。 如果说,上一次是拙劣的模仿。那这一次是什么,模仿模仿犯的模仿犯? 第66章 宣誓主权 据陈礼所说,尸体之前一直处于低温状态,应该是就在冰箱里冻着,在送到废品收购站门口时刚刚断电,尸表温度都还没有完全恢复。冰箱冷藏室的温度被调到了2度,比一般家庭还要低一点,这样一来死亡时间就不好判断了。 在发现时尸僵已经有所缓和,按正常情况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24-48小时,可假如刚死就塞进了冰箱,这个时间还要大幅提前。 具体的只能等陈礼回来解剖,看看能不能把范围再缩小一些。 在对事情有个基本了解后,孔明月觉得至少可以把沈家兄妹的嫌疑择出去。沈天南和沈淑娟家在下面县城,并不太远,兄妹俩十几岁就来凌江打工,后来机缘巧合下开始收废料,开了这家收购站。哥哥已经结婚,但还没孩子,有时候回去跟媳妇住,有时候就住在院里的小屋,而妹妹还没有男朋友,日常就睡在旁边门市里。兄妹俩都是本分人,也确实不认识死者。 不过因为人平时吃住在这里,而且院子里堆了不少东西,所以在院子门口是有监控的,现场调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是一辆破皮卡把冰箱拉到门口,司机下来将冰箱背到门边放下。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冰箱上捆了不少绳子,应该是为了防止门打开,放下之后那人把绳子解下来带走了。 回到局里有人忙解剖,有人忙着归整资料,孔明月想先去看看路上拦下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在路上她灵机一动,决定把那个案子推给高力帆,这个案子势必会引起社会面轰动,让高力帆亲自负责无可厚非,而且高力帆也喜欢这种案子。 果不其然,她打电话回去的时候高力帆已经听说了,简直怒不可遏,孔明月马上就说周尧带着车和人回去了,让高力帆接一下。虽然对她让周尧独自带人有微词,碍于她在忙,高力帆也没说什么。 孔明月回来没瞅见周尧,就去找高力帆,看门开了一半就直接进去了。高力帆正在打电话,忙给她做了个“等会儿”的手势。 等到高力帆撂下电话,说:“领导打电话问那个冲撞行人案呢,现在已经1死7伤了,还有生死未卜的,这是重大刑事案件。” “审完了吗?”孔明月问。 “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好审,清楚明白的事儿。” “他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他?”高力帆愣了一下,“你说小周啊?没事,虽然是有些孩子气的话,但无伤大雅。” “哦,那就行。” 孔明月没再追问,转身就要出去,高力帆叫住她:“你那边怎么样?和之前的案子有关吗?” “现在还不确定。” “要是有关,就是四条人命了,你心里有点数。” “我知道。” 临走时孔明月听见高力帆唉声叹气,说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事情这么多,还都是大事。 孔明月回到前面准备召集人手开会,正巧撞见周尧从厕所出来,她什么也没问,就挥了挥手,说:“没事就过来开会。” 等周尧看到尸体的照片,也立马产生了深深的疑惑,这世上死法千千万,两起挨着的案子手法如出一辙,不可能是偶然。 可是周尧和孔明月一样清楚,这俩案子不可能是同个凶手。假如是听说了上个案子,有意模仿的,虽然算合理,可是又很牵强。卫红的死状确实有人看到了,也传了些流言出去,可传播面不应该这么大。而且如果要模仿,电视上有的是更精妙更邪乎的杀人手法,为什么非要仿这个。 最关键的是凶手模仿完,还把死者推到了警察面前,很明显是想让警察察觉他在模仿。 这其中肯定有用意。 废品收购站门前摄像头拍到的车子和车主很快就联系上了,那人平时帮一家搬家公司干活,不过偶尔也拉私活。昨天下午有个人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拉一个冰箱,扔到废品收购站去,就一个冰箱给的钱是一整趟搬家的钱,他当然答应。 只不过搬冰箱的时间是半夜,不过他也没在意,因为半夜搬家的也不在少数。他按照约好的时间去搬冰箱,上楼就发现冰箱已经捆好放在门口,门是锁着的。不仅如此,冰箱上面还放着正好的现金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家里有孩子,深夜不便敲门,按约好的做就行。 于是他就搬了冰箱下楼,一路送到了废品收购站。他当时的理解是,那人要把冰箱卖了。到了收购站才意识到那个时间人家不开门,他犹豫了一下,就把冰箱扔门口了。 其实那个车主在路上时动过心思,想把冰箱扣下自己去卖,不过末了他还是觉得良心不安,也就放弃了。 幸亏放弃了,不然更麻烦。 从那人手里拿到了雇他的人的电话和拉冰箱的地址,一查就出来了,电话和房子归属同一个人,名叫孙成。孙成的照片一调出来,众人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死者就是孙成。 “行了,我们去孙成家看看吧,不出意外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走之前孔明月想去看看陈礼那边有什么新的发现,周尧拦住她,说:“我去问吧。” “她正剖着呢。你去?” 周尧点点头。 “行,你去问问她,现在对死亡时间的推断是什么,其他先不急。”孔明月明白周尧是想再练练,她也不拦着。 周尧小跑着到了解剖室,陈礼歪头看到他进来,有点诧异。死尸尚且是全须全尾,解剖可没有那么温柔,不仅仅是视觉冲击,还有味道。 果不其然,即便戴着口罩,周尧还是被那股怪味冲得直皱眉头。他一步步走向解剖台,胃里的东西就一步步往外涌,他紧咬牙关憋着。 “你要是敢吐在这儿,我就敢往你手里塞腰子,你信不信?”陈礼一本正经地说。 周尧缩着脖子勉强点头,眼神却不敢往下移。 “你们孔队还是想问死亡时间吧,从表面和肝温上只能推到48小时,但我估计要更长。”陈礼随手抄起一旁的托盘,里面有一摊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散发着恶臭,“死者胃里面还有食物残渣,不过大部分已经进入了小肠,大肠里也有一些。推测死者是在吃过东西两到四小时内被杀的,并且有饮酒。如果你们想确认死亡时间,可以试试去死者家找找看,看他最后吃东西的时间,这样比较准确。” “知道了……”周尧开口回答,忍着食管里的倒流,忍到打了个嗝。 “现在有件比死亡时间更重要的事,你去告诉孔明月,这次的案子和上一次没有关联,刀子尺寸不一样,最重要的是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而且孙成被勒死时是有意识的,他的指关节有拉扯绳子的痕迹。那些刀伤都是后捅上去的。” “也就是说,是故意的?”这个发现令周尧一时间逃开了心理作用。 “应该是。不然没办法解释。” “他到底为什么……” “还有一点,”陈礼说这话时神色有些沉重,语气也有些许凝滞,“死者的心脏没有了。” “啊?!” 周尧闻言大叫一声,马上去看尸体,只见一片血红,什么都分不清楚。他脑袋一阵阵发炸,也说不清楚是因为解剖,还是因为他意识到的案情。 最后他还是没忍住,转身奔去外面的水槽吐,随着清水冲走呕吐物,他的脑子也完全清晰了。 是那个凶手干的。 是他干的。 他知道了模仿犯的事,他在宣誓主权,他在向警察证明他才是正牌,他可以将尸体将现场做成任何模样,谁也别想模仿他。 他甚至还取走了心脏,就为了让警察能以最快的速度联想到他。 好猖狂也好自恋的人啊……周尧忍不住想。 这轮吐干净,周尧又转身回去了,这次他站得远一点跟陈礼研究:“从外观看,那么小的口子,心脏怎么取出去的。” 陈礼把翻看的皮肤合起来,给周尧看胸口那处刀伤,周尧斜着个眼睛,半看半不看的:“凶手切开了一个相对小的口子,比秦二强那时候严谨得多,然后从内部把表皮往里拽了一点缝了两针,只留下插刀的小口,从外表不容易看出来,是个精细活。不过我在现场也感觉不对劲了,只不过当时不方便看。” “凶手已经习惯尸体了。” “确实,比你习惯得快。” 轻描淡写一句话,周尧臊红了脸,结巴着:“那、那你说,凶手是怎么知道是模仿犯的?” 陈礼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她低着头,摆弄着手边的剪刀,说:“也许是听说的吧……” 周尧略微觉得不对劲,却又一时无法确定。 “行了,你赶紧走吧,等我完全看完会及时通知你们的。”陈礼开始轰他。 “那行,辛苦你们了。” 走出解剖室前周尧认真洗了好几遍手,拐到前院看到孔明月已经在车里等他了。他奔过去坐进副驾,车子驶出没多久他就把丢失心脏,以及他的推论告诉了孔明月。 孔明月的脸色略有凝重,却不惊讶。 “你已经想到是他了?”周尧问。 “我但愿是他。” 第67章 蛛丝马迹 出发前大致查清了,孙成,45岁,未婚,也算是个“社会人”,不过倒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孙成有一家小饭馆,就开在住处不远,生意虽然不怎么红火,也支撑了一些年头。 于是孔明月和周尧带着技术人员先到孙成家,让李毅和老张去饭馆找人问话。 孙成住的地方是凌江当地比较早期的一片楼房,估计是父母留下来的,楼梯旁都堆着陈年杂物,显得脏乱又狭窄,不过孙成家门口倒是很整洁。 “这地垫是不是太新了?”进门前孔明月看向地面,门前有个长方形的脚垫,很普通的几何花色,但无论是颜色还是脚感,感觉都是崭新的。 技术人员马上掀开脚垫,在下面的混凝土上赫然印着一枚黑色鞋印。在边缘稍微刮下来一点溶于水,是红色的。 只是地面是深灰色的,干掉的血迹印在上面,视觉上总有些模糊。技术人员在上面洒了鲁米诺试剂,然后用紫外线灯照看,脚印泛起蓝光,更清晰明了。 是非常完整的鞋印,还是之前的那种鞋底花纹。 “呵,他就一双鞋吗?”孔明月冷笑一声。 “他故意的。” “我知道。” 正常走路留不下这样的鞋印,而且还只有一只,故意留下一个崭新的脚垫引起注意,无外乎是为了让他们注意到这个鞋印。 这是凶手在和他们打招呼呢。 开门进屋,是个偏单,但老式户型基本没有厅,进门就是很小的空间连着厨房,然后一左一右两个方方正正的卧室。 作为单身汉的家,屋内有点过于洁净了,显然最后有人收拾过。如果孙成已经死好几天了,那凶手完全可以慢悠悠在里面做大扫除。 再结合门口的鞋印,孔明月知道找到什么的可能性不大了。 虽是这么想,也还是对房子进行地毯式搜索,而孔明月和周尧就凭着自己的感觉,随便看看。 可以看出冰箱一开始是放在厨房的角落,那附近一定积了很多尘土和毛絮,虽然清理过了,可长久放置的印记还在。 那个冰箱储物空间不大,即便把板子都撤掉了,孙成那么大的块头如果已经僵硬,不断胳膊断腿是塞不进去的,之所以能把腿和胳膊都蜷缩到胸前塞进冰箱,必然是死后马上做的。按理说第一现场一定是这屋子,只是现在打扫得如此干净,连垃圾桶都倒了,想找到痕迹怕是不易。 两个卧室其中一个积灰更多,看起来也没有精心收拾,孙成平日应该只用另外一个卧室。这间的床单许久未换,摸上去有灰尘的滑感,但大衣柜看着倒是常用,门都有点歪了。 孔明月拉开衣柜扫了两眼,映入眼帘只有被褥和男人的衣服,她反手就要关门,却突然晃到一个夹缝里好像有粉蓝色的布料,这个颜色不像是孙成会用的。她拽了下,居然拽出来一条小女孩裙子。她对孩子年纪没什么概念,估摸着是学龄前儿童。 “周尧!过来!”孔明月喊了一声,周尧赶忙从对面屋跑过来,看见她手里提的小孩衣服,也愣住了。 “孙成有小孩?” “我也没听说。” 俩人大眼瞪小眼,都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点,既然是那个凶手,就一定和孩子有关。 “李毅,你们那边怎么样?”孔明月马上给李毅打了电话。 “正问着呢,”李毅答道,“饭馆统共就仨人,说是有一礼拜没见过孙成了,不过也不是发薪的日子,往常孙成也不是天天去,所以他们也没在意。” “你马上问一下,孙成有孩子吗,我在这儿听着。” “孩子?他不是未婚吗?”李毅马上就逮住人问,“孙成有没有小孩?” “孙成没结婚,没孩子。之前有个闺女,但不是他的,是他当时交往那个女朋友带的。” 闺女?粉蓝色的裙子。对得上。 “让他详细说说这件事。”孔明月在电话里说。 饭馆里的员工你一嘴我一嘴的,把孙成和那个小女孩的情况说清楚了。就是两三年前孙成结识了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女人似乎是刚生了孩子就被男人甩了,当时孙成很喜欢那个女人,常常对外说大话,说会视如己出,以后这个孩子就是他的。 那两年孙成确实待那孩子挺好,出来进去都带在身边,孩子后来也叫他爸爸,外人不知道的真会以为是亲父女。谁知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那女人就跑了,孩子也扔下不管了,孙成气得够呛,自那以后虽然还养着这个孩子,但很久都不带出来见人了。不过大家都很理解孙成,遇到这种事还能管那孩子就算不错了。 “孩子叫什么?”李毅问。 “我们也不太清楚,就都叫晴晴。” 孔明月放下电话,刚刚开着免提,也不用再跟周尧解释。她马上又打了通电话回局里,让小李协助留守在局里的小孙他们,赶紧把孙成的前女友和孩子的资料查清楚。 这时技术人员叫孔明月:“孔队,有发现!” 孔明月和周尧过去,看到从沙发下面发现的一小块绿色玻璃碎片,一看就是啤酒瓶。 啤酒瓶有厚度有硬度,就算是自己喝酒不小心摔了,摔碎都难,更别提摔那么小块了。 发生过打斗吗?孔明月看着那枚碎片,上面没有血迹,这个锋利程度该有血迹才对。 “再找找,看看会不会还有。” 大家围着茶几看所有角落与缝隙,结果还真在柜橱下面最靠里的角落又摸出了一粒玻璃碴子,这颗更小了。 就算是打斗,互相扔了酒瓶子——这种可能几乎没有——也绝对碎不成这个模样,这更像是有意敲碎的。 为什么呢?会不会是凶手用得到酒瓶子? 孔明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家里没有饭桌,孙成如果在家吃饭,应该就是坐在这儿,方便看电视。此刻茶几和旁边的垃圾桶都干干净净。凶手为什么一定要收拾得那么干净,她试图理解凶手的意图,干扰死亡时间是一方面,但试问凶手真的在乎吗,凶手又不是要跑路,早一日晚一日警察总会查到。 与其说是掩藏证据,会不会凶手是故意在给警察出考题呢? “这个。”这屋的门上挂着一件皮衣,之前已经翻过一轮了,只不过周尧不知道,他又去翻了翻口袋,意外地发现左侧口袋内胆破了个洞,有东西掉进衣服里面去了。周尧掏了半天,掏出来两枚硬币和一个小纸团。他摊开纸团看了眼,赶紧递给了孔明月。 是家知名熟食店的电子小票,上面印着孙成买了点猪耳朵和火腿,时间是往前数第三个晚上。 “差不多就是这天出事的,他应该也在别处买了酒,要不就是冰箱里本来就有。”孔明月摆了摆手,说,“把衣服带回去吧,回头确认一下他最后出现是不是穿着这件。” 周尧把衣服扯下来,递给技术人员封存。谁知接过衣服的警员突然“咦”了一声,拿给孔明月看。在衣领两侧有对称的压痕,因为皮衣很劣质,本身很薄,甚至已经破皮了。 “之前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孔明月抬头看了看那扇门和之前挂衣服的位置,脑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她转头对周尧说:“你现在出去就近找个地方买瓶啤酒回来。” 周尧没有问为什么,马上就下楼了。好在不远就有小卖部,几分钟就提了酒回来。 第68章 破解谜题 在众人略显惊恐的目光中,孔明月熟练地用牙把瓶盖起开,然后问:“你们谁带水壶了,别浪费,先放着。” 把酒倒出去个七七八八,她握着瓶口,狠狠朝墙上一砸。没碎。 又朝茶几边砸了一下,这次才算破了,但瓶底也还连着。 “你看,电视里用这玩意砸脑袋,脑袋没事,是不是瞎扯。”孔明月看着手里的碎玻璃瓶,忍不住“啧”了一声,“没工具还真麻烦,就看个意思吧。” 她把碎酒瓶子举到门上,跟其他人说:“陈主任说是勒死的,应该就是脖子上那条绳子直接勒的。孙成高大魁梧,以我们对于凶手外貌的了解,他虽然也是标准身材的男性,但体格并没有孙成健壮。哪怕凶手天生力气很大,要吊起孙成这个体重的人也不是易事,尤其是在孙成有意识的情况下,稍有不慎秦二强的情况又会重演。所以凶手就地取材,把酒瓶这样侧着扣在门上方,让绳子有一个弧形的助力,这样他在门这边拉也要省力很多,也可以防止门坏掉。” “只不过他忘记把衣服摘掉了,或者是没有在意。”周尧想了想,觉得合理。 “不对啊,”一旁的技侦警员说,“这个动静太大了,被害者如果是有意识的情况,怎么可能没察觉,就算是喝酒喝多了,也应该醒了。” 孔明月点点头:“确实。如果凶手是提前布置好的,又难以解释衣服在下面。” “被害者还是应该处于昏迷状态,这样凶手才好动手。在被勒死的时候有挣扎反应也不能说明意识完全清醒,可能只是半昏迷中下意识地反应。” “那就得等陈礼那边出毒检结果了。” 说着孔明月给陈礼发了条短信,让陈礼考虑一下药物的可能性。 随后技术人员又在厨房水池的边缘找到了一小滴血迹,在对水池喷洒鲁米诺试剂后发现水池里面有斑驳的血痕,应该是在这里清洗过血污。 凶手不会傻到让自己的手沾血,他不会是在这里洗手的。 “塑料布,”周尧马上反应过来,“把人放在塑料布上捅刀,好收拾。” “他不能等尸僵产生,不然就很难塞进冰箱里了,但捅刀早了,血液就还没有凝固。不过如果他用塑料布把冰箱里面围起来,先把人塞进去,然后再捅刀。那时候血液稍稍凝固,不会再大面积喷溅,之后他只要小心一点把塑料布抽出去就行。”想到这会儿孔明月也就明白了为何死者身上的血基本集中在胸腹处,可偏偏身后屁股和腿上沾了一些。 “但取心脏还是要在外面进行吧,这个出血量一定很大。” 孔明月点头。 “可他完全可以把塑料布扔了,谁也不会注意。他干吗要洗啊?” “找找!”孔明月意识到了,“塑料布可能还在这间屋里,再找找还有没有血迹。” 没过多一会儿,他们果不其然在阳台一摞杂物里找到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超大塑料布,有好几块,把整间屋子盖上都可以。塑料布肉眼看干净光滑,拿紫外线灯照了才显出蛋白残留。 另外在厨房通往外厅的路上,也显示出一点被擦掉的血液痕迹。 “果然,他是在和咱们斗法。” 看着那块洗得干干净净的塑料布,孔明月可以想象出那个人在屋里悠闲地处理这一切,等着他们警察来找的模样。 这透明的塑料布上此时仿佛写了三个字:来抓我。 “好,这货跟咱杠上了。”孔明月冷笑一声,“作吧,只要作,就快到头了。” 周尧却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凶手有表演欲没错,可公然和警察对着来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凶手是个聪明人,应该清楚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他如果要“做大做强”,就应该懂得规避风险。如果说是展馆的追击惹怒了凶手,这反应也着实慢了点。 这次凶手动手,是因为知道了有模仿犯。虽然周尧对于市井会不会真的有模仿犯的说法有所怀疑,就算凶手自己留意,知道了这个事情,那他也应该知道警方并没有合并办案,他赌什么气。 所以凶手应该只是借此给警察脸色看,当然,顺便继续他的连环“作品”。 可,他为什么要和警察叫板呢?他真的想被抓吗?还是说,他有其他目的的? “想什么呢?”眼见着现场查得差不多了,孔明月带人往外走,一回头看见周尧还在原地发呆。 “噢,没事。” 周尧跟着出去,孔明月让技术人员先回去,他俩敲响了邻居的门。一家没有人,另一家只有一个老太太。 好在老人精神头不错,说话也有条理,知道他们是警察,来打听对门孙成的事,就让他们进屋了。 不等他们说明来意,老人主动问:“你们是为了那孩子的事来的吗?” 孔明月微微皱眉:“孩子怎么了?” “不是啊……”老人看起来有些失落,却也还是招呼他们坐下,“那你们是来问什么啊?” “我们确实是想打听对门的事情。”和老人说太多命案的事也不好,孔明月模棱两可地回答,又把问题拐回了孩子上面,“您刚才说孩子,是指孙成那个女儿吗?” “什么女儿哦,谁会对自己亲闺女那个样子。”老人一脸嫌弃。 “听说是他女朋友带来的孩子?” “应该吧,突然就蹦出来个孩子,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亲妈在的时候看着还是挺好的,小孩也喊他叫爸爸。后来亲妈不知怎么就走了,变成他带孩子,他哪是带孩子的人哦,那么小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的,看得人心疼。” “他对那孩子不好吗?” “才四五岁的孩子,他敢让孩子一个人去替他买东西,人家店主光看见孩子一个人,还以为是走丢的,报了警。他去警局领孩子,回来就又打又骂,隔着门都能听见。寒冬腊月把孩子关在门外,就穿了单衣单裤光着脚,孩子冻得脸脚都紫了,在外面哭着喊爸爸……”老人说着眼睛都红了,“我就总把孩子带到我家里来,他找都不找。作孽啊,那么好的孩子,摊上这样的爹妈。” 这也可以解释孙成回家后没看到赵晴为何不紧张,一个是不在乎,二是可能自然而然以为是去邻居家了。其实赵晴应该早就被凶手带走了。 果然如此。所以凶手用惩罚秦二强的方法杀了孙成。 “坏了!”孔明月猛地看向周尧,后者也同时想到,俩人异口同声:“孩子亲妈!” 如果这个案子的内核与第一案一样,那么孩子亲妈就有危险。 于是孔明月加快了速度问:“那您知道这几天孩子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啊,我也着急呢。”老人说,“好几天了,敲他家门也没人应,不知道把孩子带到哪儿去了。” “您最后一次见到孙成和小孩是哪天?” “大约一个星期了吧,孙成经常半夜才回家,我也不是常能碰见。” “三四天前,您有没有听到他家有异常的响动?” “三四天前……”老人眯着眼睛想了想,一拍大腿,“有!我岁数大了,睡得早,但夜里睡不好,总是醒。前几天有一天夜里,我听见了摔摔打打的声音,但我也不确定到底是谁家传出来的,声挺大的。我当时还起来了,我怕是那浑人又在打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禁得住打。结果我到他门前去听,又没什么声儿了,也没听见孩子哭,我就又回来睡了。” “行,谢谢您。”问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孔明月不想多逗留,现在还有更紧迫的事情。 “孩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老人追他们到门外,不断地问。 “孩子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孔明月这话倒不是哄骗,既然是那个凶手,那么他应当不会伤害孩子。 可即便如此,毕竟是个幼儿,现在不知所踪,找到孩子,保证孩子安全是第一要紧事。同等要紧的是联系到孩子生母,确认死活。 凶手带走的那颗心脏,按理说会用在孩子生母身上。 孔明月和周尧往回走,李毅他们也已经折返,路上陈礼来电话,孔明月让周尧按免提接起来。 “我不认为有毒药,安眠药之类的不好说,毒检没那么快,但我估摸着也不会。安眠药购买容易留下踪迹,而且混到酒里其实会有怪味,也容易发现。”陈礼说,“我倒是有个怀疑,我刚查过死者的病历,他是糖尿病患者,每天都会用胰岛素。他平时打针是打肚皮,我在那上面发现了一个很新鲜的针孔,他在死前应该注射过胰岛素。” “你的意思是,胰岛素过量?” “我只是怀疑,胰岛素过量不算中毒,如果是日常就会用胰岛素的人,从法医学来说是很难判定的。假如你们能找到他的胰岛素针,看看刻度是多少。” 刚才好像没注意有胰岛素针,可既然有这个可能就不能放过,孔明月让周尧给李毅打个电话,再回去一趟,找一找。 第69章 寻找孩子 回去之后孔明月以最快的速度总结了现在已知的信息,同时让小孙把查到关于孩子的信息同步。 “孩子名叫赵晴。”小孙在投影幕布上给孔明月他们看出生证明,然后是生母照片,“生母名叫赵莉莉,之前在一家歌厅工作,对外说是服务员,但具体有没有其他工作内容就不好说了,那家歌厅倒是没在扫黄打非的名单里……” 孔明月打断了他:“那就当服务员来说,不要无端揣测。再说了,她以前是做什么的,和孩子没有关联。” “是……”小孙吃了瘪,赶紧说下文,“还有生父也联系到了,他的说法是他和赵莉莉确实谈过恋爱,也到了谈婚论嫁那步,但他家一直不太同意。后来赵莉莉有了孩子,就说先生孩子,之后再结婚。没想到孩子生下来之后,他爸妈又死活不肯了,赵莉莉也倔,带着孩子就走了。” “切,不就是发现不是男孩吗!”孔明月翻了个白眼。 “联系上赵莉莉了吗?” “没有。她之前对外留的联系方式都已经作废了。” “必须找到赵莉莉,越快越好!” 孔明月起身去找高力帆,把目前的情况说了,现在立刻马上要给各单位发协查,尤其是火车站汽车站这些交通枢纽,找到孩子最重要。 在等消息的期间孔明月偷看了之前那个冲撞路人案还没交上去的笔录,那个犯人果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到了审讯室就是“你们毙了我吧”。周尧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活了,临死做点大事,捎几个垫背的。 审讯的最后周尧说了几句话,也就是高力帆说的孩子气的话,看得出来,他还挺镇静的。 “我明白了,你就是个胆小鬼。” 那个犯人叫嚣着自己这么做千古留名,哪怕是骂名,他不怕死。 “不不不,你怕死,你根本没有死的勇气。跳楼你怕死不了,怕摔个高位截瘫,你忍不住想象自己摔个稀巴烂的样子。割腕上吊你又觉得疼,吃药觉得咽不下去,也怕被救活弄个生不如死。所以你想到这个办法,你想被一枪毙了,或是法律允许的安乐死,这样干脆利落又不疼。对吧?” 犯人突然噤声。 “一个怕疼的胆小鬼,车子撞向你的时候吓得想逃,还好意思说什么做大事!你这样的人,活着也做不成什么大事!”这时候高力帆应该出声阻止他了,周尧却还是继续说了,“可是我和你说啊,死刑要排队,你要在看守所,监狱里过一段日子,你这样的人在监狱里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还有啊,枪决也不见得一枪就能死,可能还得补枪,也会疼的。还有哦,注射死刑的针很疼的,你要先打麻醉,再打肌松,可万一你对麻药不敏感,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错,那个针会让你窒息,抽搐,生不如死……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 这个小子还真是……孔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她想经过这一遭,周尧应该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些吧。 很快铁道部那边传来消息,说两日前有个像他们说的孩子由一个老妇人带着上了火车,不过由于那么小的孩子也不购票,所以他们还得再确认。 不过很快就有了确切消息,那个孩子确实是赵晴,带她离开的老妇人也不是外人,是赵晴的亲外婆。看目的地,应该也是要回老家。按时间算此刻祖孙俩应该已经到家了,只能联系当地警方帮忙了。 于是抓紧上报,联系异地警方支援,先确认孩子安全,再安排祖孙俩回来配合。当地公安连同所在地的妇联和居委会找上门去,看到孩子被照顾得很好。看到这个阵仗上门,孩子外婆十分不安,但因为案情复杂,也怕吓到老人,所以暂时没有说得详细,只是让她先带着孩子回凌江。 从孩子外婆那里得知,赵莉莉生下这个孩子又得知结婚无望后曾经回老家跟她生活过一段时间,外婆对这个孩子是有感情的。只是她免不得总是要唠叨,怪女儿任性,未婚生子。照顾孩子累了,也免不得要抱怨。其实她也没有坏心,就是当母亲的,控制不了自己的嘴罢了。可赵莉莉性格倔强,听不得说,和她大吵一架后,抱着孩子就去了凌江自行过活。 那之后她和赵莉莉沟通也不多,她生怕赵莉莉带不好孩子,说了数次要把孩子带回老家,可赵莉莉就是不同意。后来她听说赵莉莉找到了新的男人,还夸口说那男的有多好,拿赵晴当自己亲闺女。作为过来人,赵莉莉的母亲一直将信将疑,催促着女儿快点结婚,在她的想法里一个男的对一个女人是真感情,自然是要结婚的。 然而一直都没等来结婚的消息,后来连她也不是常能联系上赵莉莉了,她就知道又黄了。她和她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赌着气,也是许久没联络。转眼赵晴都四岁多了,那天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叫她“舅奶”,是当地外婆的意思。 当初孩子离开她的时候,还不怎么会说话,现在已经能说会道了。在电话里赵晴问她能不能接她走,她当然马上就答应了。那个时候她以为是赵莉莉在外面活不下去了,又不想丢面子,所以让孩子开口。 她马上启程去接孩子,可是路上给赵莉莉打电话始终打不通,快到时接到一条陌生短信,说孩子在站里的快餐店等着她。结果她到了之后发现就孩子一个人,坐在那里吃薯条,她忙问孩子妈妈哪里去了,没想到孩子对她说,妈妈已经很久不管晴晴了。她气得不行,当即决定带赵晴回老家,就当没有这个不负责任的女儿。 现在事情就很清楚了,肯定是凶手找赵晴外婆来接的,也是凶手安排赵晴等在那里的。孔明月突然想到连锁快餐店一般都有监控,赶紧着人去查。 从赵晴外婆那里拿到了赵莉莉在用的手机号,然而仍然是关机状态。这个情况很不妙了,警方这边只能先做好人已经遇害了的准备。即便如此孔明月还是让人拼了命地去联系认识赵莉莉人,看最近有谁见过她,并且给赵莉莉的手机留言,孩子很安全,无论任何人拿孩子的事来威胁引诱她,都不要相信。 然而赵莉莉的手机始终没有开机,好不容易查到她租住的房子,结果从冰箱里已经过期的超市临期食品可以看出她应该有几天没回家了。 去火车站调监控的人回来,从监控里看到当天赵晴一个人走进了快餐店,径直到柜台前要买薯条。这期间赵晴有回头看的举动,但快餐店门口的监控处没拍到可疑人员,因为火车站外是非常宽敞的大平层,凶手兴许是站在更远一些的位置,赵晴是个小孩子,眼神也好,从她的角度更容易一眼看到远处的人。 之后赵晴就独自坐到窗边吃薯条,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她外婆就到了,这期间无人接近赵晴。 至少现在警察能断定赵晴是见过凶手的,想获取一个孩子的信任并没有那么容易,凶手总不能帽子口罩全副武装,赵晴一定见过他的脸。 可是一个孩子该怎么形容出一个成年人的长相呢,孩子的话能作数吗。 就在警方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接到指挥中心转过来的电话,有一家麻辣烫摊的老板说一个女人在他家吃东西,走后碗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写着——凤怡里。帮我报警。 第70章 赢下一局 据麻辣烫店老板形容,那个女人的外貌与赵莉莉相似,虽然不能确定,但既然接到报警就得马上前往。孔明月马上带队前往,周尧下意识跟上,却又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孔明月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还是没有带上他。 在路上他们又通知了凤怡里的管辖派出所协助,那个打电话报警的麻辣烫摊就在凤怡里中间的一条街上。孔明月到达摊位,看了那张字条,又让老板认了赵莉莉的照片,确定是她。然而正是晚饭时间,老板很忙,也没有注意赵莉莉往哪边走了。 而赵莉莉留的凤怡里太过笼统,事实上那很大的一片都属于凤怡里,分东南西北,由较宽的两条马路组成十字路分割,而中间又有无数的小路,人一没进楼群就很难寻觅。 虽说大路上是有监控的,应该能看到个大概走向,可此时如果再去调取,恐怕来不及救命。比起抓人,救命更重要。 时间紧迫,一栋楼一栋楼地找也不是办法,这种时候可能只够做一个决定的时间。 这个决定需要孔明月下。 “所有的车,把警笛打开。”孔明月在对讲里说,“声音开到最大,去楼里面晃。” 数辆警车响着警笛开进密集的楼群,声音大得两条马路开外都能听见,没有人不为此心中惶惶。 孔明月就是要让凶手惶惶,也让居民提高警觉,留意周围的异动。假如凶手还未得手,也会着急脱身。假如还是晚了一步,至少也更容易找到位置。 同时孔明月也通知了救护车待命,并且让局里的人查孙成和赵莉莉与凤怡里是否有相关。 就在一辆辖区派出所的警车经过凤怡西里10号楼的楼门时一个男人匆匆跑下楼追着警车挥手,民警赶紧停下车问他怎么回事。 “我刚下楼时听见有一个屋里好像有人喊救命,门开着,可我没敢进。”男人紧张万分地说。 两个民警马上通知孔明月他们,并且先一步由那个男人带着上了楼,三楼右手边的门虚掩着,但里面没有声音了。两个民警小心地推门进去,隐约闻到一丝血腥味,当他们推开厕所的门,立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个女人没在浴缸里,几乎只剩下鼻子以上在外面,浴缸里的水已经被染成血红色。 两个民警马上一头一脚将女人从血水中抬出来,这才发现女人腹部受伤,流水不止。好在虽然人已经昏厥,却仍有心跳。 孔明月此时冲刺进屋,确认那受伤昏厥的女人就是赵莉莉,她马上用卫生间里本就挂着的干毛巾按住赵莉莉的伤口,但同时她意识到很关键的一点。 心脏呢?赵莉莉的肚子里没有孙成的心脏。 幸而提前让救护车来了,医护以最快的速度上楼,给赵莉莉进行了紧急救护,并拉往医院抢救。孔明月空下手来,反手就往浴缸的水里摸。 当她摸到一团软黏的东西时,就知道找到了。 看来凶手没有完全得手。 这是第一次,他们救下了受害者,凶手没有完成自己的作品。 我们赢了——孔明月在一旁民警惊悚地目光里一把把孙成的心脏从水里抓出来,脸上甚至带着欣喜的笑容。 随后马上对现场进行勘察,心脏由人带回去给陈礼。孔明月接到局里人的答复,说是查不到凤怡里和孙成赵莉莉的关联,只查到了这间房子的所有者。房主已经多年常居外地,这房子空着,也是今年才想起要往外租。 原本因为人在外地不方便,房主把房子挂到了中介,希望中介全权负责,没想到一个月前有个陌生人给他打电话,说从中介那儿看到了这间房,想要租下来,问他能不能绕过中介,两个人都省费用,对方可以一次性付半年房租。这种情况也是常见,房主也没多想,也就答应了。 因为是异地,也没见过面,不过房客给他签了合约,也留了身份证复印件,钱也很快付过来了,一切都很正常,他很快就把租房这事儿抛在脑后了。直到,今天警察找到他。 让房主把那份租房合约和租房者的身份证复印件,包括汇款记录都发了过来,租房者名叫贾正,照片是个表情丧气的中年男人。看见这张身份证的第一眼孔明月就知道不是凶手,感觉就不对。果不其然,查了身份证号是假的,这张照片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个作假很容易,贴一层印好的膜也就够了,别说只是复印件了,就算是原件,也足以唬住普通人。 也就是说凶手从一个月以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开始物色地点了,那么这个地方一定是他精心挑选,方便动手也方便逃跑的。 确实,凤怡里这片小区连个围栏都没有,大敞四开,楼与楼之间都可以穿行,也都可以走到不同的路上。凶手只要听着警察过去了,从容离开就行了。 不过,他没有得手,究竟是因为惊慌害怕,还是有别的原因呢? 从中央大路上的监控来看,可以看到赵莉莉起初是往最远端的北里那边去的,应该是后来从小区里面穿到西里。凶手一定有办法给她指示,并且可能时刻在监视她的行动。 只是凤怡西里10号楼靠里,看不见马路这边,四面视线都有阻挡,难不成凶手之前在外面?还是说还有其他的预备地点? “李毅,你去周边的房租中介问一问,近几个月有没有人看过凤怡里很多处的房子,或者有没有绕开中介逃单的。也让他们认认这个假身份证。”尽管孔明月也觉得希望渺茫,总要试一试。 别说,这个凶手还挺有钱的。孔明月心想。 经过医院的检查,赵丽丽只是伤了一些肠子,重要器官损伤不重,在输血之后很快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可能是失血过多,加受惊过度,一直昏睡不醒。 为今之计也只能等赵莉莉好一些,可以回答问题,才能帮他们还原案情。无论如何,这对母女都见过凶手,且都还活着,比起展馆突如其来的追击,在孔明月心里这才是最接近凶手的一次。 在等孔明月他们的消息期间,周尧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开始补充凶手的心理侧写,又加上了——喜欢孩子,或强迫自己喜欢孩子。有一定经济实力,甚至社会地位。天生或后天臂力强大,也许从事的工作会锻炼到力量。极具亲和力,能够以最快速度获取他人信任。 这时陈礼从外面进来,打算回楼下办公室,经过他们的区域时看到他在,忍不住问了句:“他们没带你去啊?” “是我自己不想去。”周尧嘴硬着。 “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下来……”陈礼到周尧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看到他在写什么,眉心微动,“我能看看吗?” “噢……”周尧把本子递过去。 看着周尧陆陆续续写下的凶手特征,陈礼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说实话,放在从前,她不是很信这个,可如今她看着这一条一条拼起来完全就是她认识的一个人,不由得背脊发凉。 是巧合吗?符合这些条件的人,这世上应该也有不少吧。 只是偏偏符合条件的人就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这就不可能是巧合了吧。 只不过,还是需要证据,平白无故怀疑一个人是连环杀人犯,实在是没有道理。 此时周尧注意到陈礼的神色有异,他刚想打听,就听见小李喊:“救下来了!救下来了!” “赵莉莉救下来了?!”周尧忙站起来问。 “对!” “那凶手呢?” “还没抓到,不过留了活口,就有希望。” “是好事,看来等下又要忙了。”陈礼也起身离开,“我先走了。” 这一打岔,周尧也忘了自己刚才想问什么。 陈礼刚走到楼梯口,打算下楼去,就听见有人喊她,她扭过头,看见高力帆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看着有几分急切。 “陈主任,我正要去找你。”高力帆赶过来,说。 “高队,有什么事?” “你现在手头还有要紧的活吗?” “目前该做的都做了,不过案子还没结,后续应该也还有别的事。” “能不能交给其他人?” “怎么了?”陈礼有点纳闷。 “现在啊有个更要紧的案子,虽然不是咱局主办,但省里都发话了,要特事特办,大家通力合作。现下法医人手不足,你经验丰富,秦安分局那边希望能让你过去帮帮忙。” “帮忙是可以,但需要这么多人吗?秦安那边的张法医挺好的啊。” 高力帆靠近陈礼,小声说:“案子大,尸体多。” “多少?” “目前已经挖出了这个数。” 高力帆把食指弯成了一个钩,陈礼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一次性发现九具尸体?! 那这算是特大案件了,怪不得省里要直接过问。 第71章 巧合注定 等孔明月回来后,高力帆也和她说了要让陈礼去方扬那边帮忙的事。 “那我这边要是需要她,还得叫她回来啊!” “那当然,又不远。” “这么大的案子……”孔明月想起那天方扬接的电话,说要去外地,大概就是这个案子,“出在哪儿?” “大桥镇下面的黄羊村,一个贫困村。现在都快成空村了,没什么年轻人,这不市里紧着帮他们脱贫,修路的时候一铲子下去带出来好多人骨头……” 高力帆说着发现孔明月脸色不对,诧异地问:“怎么?你知道这个村?” 孔明月低声答:“……我妈老家。” “啊?” “会不会是野坟啊?”虽然惊讶,孔明月也只当是巧合。 “谁知道呢,村子里的人都说不清楚,而且铲车弄得七零八落的,也还得拼。县里哪办得了这种案子,赶紧上报了市里,虽说是给到了方扬手里,也是市局督办。这案子有他头疼了。”高力帆说,“既然你母亲老家在那儿,你回去也打听打听,看看她知道那块地方之前是干啥的不?” “行,我记着。” 说着孔明月起身:“我出去给他们开会了。” “对了,今天几号。”她刚要出去,高力帆突然问。 “23,怎么了?” “坏了,我闺女生日!” “这都几点了,都快明天了,你刚想起来啊!” 高力帆紧着就往外跑:“不行,不行,我赶紧买个蛋糕去!” “别买老气横秋的那种!买点小女孩喜欢的!”孔明月在他背后喊。 之后孔明月连夜召集大家开了一次总结会,从整体时间线上推演凶手的作案过程。一个月前凶手租下凤怡西里10号楼的房子,不确定是不是专门为了这次的案子准备的。发现孙成尸体三天前,他晚上回家,从离家不远的熟食店买了下酒菜,监控为证。计算下来孙成当晚回家应该是八点出头。那么凶手事先埋伏在家里也就不合理,孙成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如果短期还可以将就,几个小时肯定不行。而邻居老奶奶听到声音是半夜,即便老人睡得早,也不会把九十点钟当成半夜。 所以凶手大概率是后来进的孙成屋子,暂不知晓是否与孙成认识,从之前凶手和程西山都能认识这点来看,认识孙成一个社会人也不难。再说了,孙成也不是女性,有人敲门就去开,不会有太多设防。只可惜最后也没找到胰岛素针,所以无法验证胰岛素过量这个猜测的真伪,如果为真,那么凶手之前至少也得进过一次孙成家才行。 凶手将失去反抗能力的孙成拉到门旁,从对面狠拽绳子,即便孙成坐着,也可以被吊死。然后凶手腾空冰箱里的东西,将孙成放进冰箱,然后把心脏取了,再假装捅几刀。撤了塑料布,洗干净放好,又打扫了房间。最后在门口留下脚印,再铺上张新脚垫。不过这个人做卫生还是不够仔细,还差那么一点。 很显然凶手已经不想躲躲藏藏了,他是正面在和警察宣战,问警察能不能抓到他。由此孔明月猜测,之后凶手的做法可能会更激进,更铤而走险。 当然,对警察来说这未必是坏事。 在孙成冻在冰箱里的那三天,凶手安排好了赵晴的去向,应该也完全拿捏住了赵莉莉。之后凶手打电话让人上门拉冰箱,那时候凶手或许在孙成的屋里,他计算好时间,准备杀赵莉莉。 通过对租金打款的溯源,查到那笔钱是通过一个银行的atm机进行的现金转账,得明天才能和银行确认还能不能调到atm机前的监控。不过银行的监控孔明月很清楚,假如凶手戴着帽子口罩,全程低头,也很难拍到清晰五官,只是能多给他们一点信息罢了。 “现在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趁着赵莉莉还没醒,老人也还没带孩子回来,你们赶紧回家洗澡换衣服,休息一下。一旦赵莉莉意识清醒,孩子回来,就又有的忙了。”孔明月对所有人说。 几个本身没轮到值班的人听话回家了,孔明月和周尧还没走,她问周尧:“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说不清楚。” “什么叫说不清楚?” “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不对劲。” “说说呗。” 周尧努力整理语言:“凶手接近孙成,得知孙成和赵莉莉的事,甚至知道赵晴还有个外婆可以托付,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按以往来看,他肯定接触很久了。这么长的布局,为什么要现场砸酒瓶,他可以找出一百种更安静的作案手法啊。” “他就是想学上次的模仿案。” “对,这个作案手法是临时起意,他也许把之前想好的方法舍弃了。可是,他怎么就能确定那是起模仿案呢?”周尧眉头紧皱,“就算他听到了市井流言,他怎么就能百分百确定之前那个犯人是模仿他的案子,而不是巧合,不是以讹传讹?如果之前的案子不是模仿他,那他这样做就会变成笑话,这个凶手是绝不会让自己成为笑话的。” 孔明月明白周尧的意思,只是她的心里也没有解答。 “也许,他只是自大了。” 周尧的表情一言难尽,他不接受这个说法,却又一时想不通。 过了一会儿高力帆居然提着蛋糕盒子回来了,孔明月错愕地看着他:“你这是咋回事?” “给你们吃了!”高力帆把蛋糕往他们桌上一放,脸色铁青地说。 “没送出去啊?” “记错了,是上个月23号,已经过了。” 说完高力帆就阴沉着往办公室走了,想也知道肯定又被女儿骂了。 “你可真行啊……”孔明月叹为观止,“就算不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你不痛不痒,总也应该记得那个开心的日子吧!” “你少说一句吧……”周尧嘟囔, 孔明月反倒提高音调:“怪不得你女儿不爱搭理你!” “没事干就回家睡觉!” 高力帆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来,吃蛋糕,不吃白不吃。”孔明月把蛋糕盒子打开,掏出成套的刀叉盘子开始给大家分。周尧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吃,于是孔明月把两块都留给了自己。 “半夜了哎。” “半夜吃蛋糕犯法吗?”孔明月挑了挑眉。 周尧无奈地笑了一声。 第二天中午守在医院的人报告说赵莉莉醒了,意识清楚,只是还很虚弱,不能长时间问话。孔明月只带了周尧前往医院,同时傍晚之前赵晴和外婆就会到,她让李毅带人去火车站接了。 去病房前孔明月和医生沟通过了,因为赵莉莉腹部刚刚缝合,如果她情绪过于激动,一定要马上停止问话。 进病房后看到赵莉莉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却像是在发呆,虽然输过血,脸色还是白里透青。 “我是负责这起案子的刑警,我叫孔明月。”孔明月拉了椅子到床边,凑近了她,低声说。 赵莉莉眨了眨眼,嗓子里挤出的声音虚得不行:“是你救了我吗……” “当时我确实在现场。你还记得整个事情经过吗?” “记得。” “那你现在有力气和我们说说吗?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疼很辛苦,可我们早一点知道详情,就能早一点抓住他。” 赵莉莉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咬紧牙关点了点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对了,我们的同志应该告诉你了吧,你母亲把你女儿带回老家了,晴晴是平安的。”孔明月没有急着问。 “我知道……” 既然知道这个,赵莉莉应当不会太激动,孔明月也心安不少。 “晚一点你母亲就会带着她过来。” “是吗……”赵莉莉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光,“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因为担心病人此时对陌生男性会容易应激,进门后周尧一直站在墙边,赵莉莉不容易看到他的位置。孔明月抬眼对他点了点头,开始了正式地询问。 第72章 作案过程 最开始认识孙成的时候,赵莉莉真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孙成看着五大三粗,可对她很好,也不在乎她生过孩子,那时候赵晴才两岁多,特别难带,孙成还帮她带孩子。 赵莉莉知道自己糊里糊涂,也没什么本事,虽然有养育孩子的心,却又自觉艰苦,所以难免会想依靠他人。 只是相处时间长了,赵莉莉意识到孙成是个得过且过的人,饭馆不赚钱,只要不赔太多,孙成也不在意,反正家里老人留了房子,够吃喝就行。可赵莉莉是个容易不安的人,她总觉得得赚些钱才能应付日后生活,所以她软磨硬泡,让孙成资助她开一家美容院。赵莉莉初来凌江时曾经学过,她的梦想就是开家美容院,可是一直攒不够钱。 后来孙成勉强答应了,就是让她去高层里租一间很小很小的屋子,只能在窗户上放一个美容院的招牌。不过即便如此,租金,购买设备和材料也花了些钱。 为了能有客源,赵莉莉东奔西走,一日日上街发传单,孩子只能让孙成带到饭馆去。她是真的以为孙成会对孩子好。 然而美容院的生意没有起色,孙成总是劝她关店,两个人开始吵架。这倒还不是他们分开的真正原因,直到某天被她撞见孙成撩骚她店里的客人,她才真正意识到孙成对她不是真的。 赵莉莉和孙成提了分手,孙成同意了,但要求把美容院的投资原封不动还给他。可是把店盘出去,把钱收回哪有那么容易,而且那些机器,那些护肤品,已经都是耗损,不可能原价卖出去。于是赵莉莉给孙成立了借据,许诺一定会还钱。 然而让赵莉莉没想到的是孙成居然私自把赵晴从托管的地方带走,赵晴认识孙成,也不设防。孙成告诉赵莉莉,在她还钱之前,赵晴就养在他这里。 赵莉莉当然不愿意,还报警说孙成偷孩子,然而孙成淡定地跟警察说他们是情侣,只是误会,最后也没立案。但那一次赵莉莉至少把赵晴带回去了。 又过了一个来月,有天晚上她带着赵晴在外面吃饭,突然一辆车停在眼前,俩男的下来直接就把赵晴抢走了。她知道是孙成干的,她举着刀去找孙成理论,孙成却故意让孩子看见这一幕。 孙成跟她说,有这工夫不如赶紧凑钱,把钱还上就还她孩子。孙成还打包票,不会对赵晴不好,就当帮她看孩子,让她安心去赚钱。 赵莉莉那时候也是没有办法,她觉得他们这样抢来抢去,也会让赵晴有心理阴影。她觉得孙成之前对赵晴很好,应该不至于虐待,所以她就暂时同意赵晴留在孙成家了。 这段日子赵莉莉真的拼命攒钱,甚至于又回到舞厅陪酒,忍受着那些男人动手动脚,但坚决不跟着出去。然而这段日子孙成却不让她见孩子,她也不敢去刺激孙成,怕孙成烦了反而对孩子不好,她就经常在孙成家附近溜达,想看看能不能撞见孙成带赵晴出来,却一次都没有。 就在几天前,赵莉莉差不多凑够钱正打算去还给孙成时,她租住的地方突然被塞了几张照片和一个信封,照片都是孙成虐待赵晴的实证,在马路上打赵晴的头,给赵晴穿脏兮兮的衣服,把赵晴锁在门外等等。照片里都是赵晴大哭的样子,原本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像只潦草小狗。 赵莉莉心都碎了,她当即就想去把孩子要回来,然而此时她才看到照片背面写着字。 第一句是——孩子已经在我手里,你不配为人母。 第二句是——孙成已经被我解决掉,你照我说的做,才能救你的孩子。 第三句是——你愿意替你的女儿去死吗? 而当赵莉莉打开信封,看到里面还有一张照片,是孙成被塞进冰箱里的照片。 赵莉莉跌坐在地上,恐惧,自责,崩溃。 她本就是一个扛不住事的人,遇见这种情况一点主意都没有。在孙成那张照片后面写着“如果你报警,只会收到你女儿尸体,照我说的做,保证你能见到你女儿”,那之后写了一个时间地址,让她准时到一个电话亭等着电话。 赵莉莉准时去了,接到了凶手的电话。她听得出对面的声音是假的,就像是赵晴看的动画片里的声音一样。那个人让她做几件事,只要她照做,就能去领孩子。 她也不全信,她要听赵晴的声音,谁知对面居然真的传来女儿的声音,她说:“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赵莉莉的心碎了,她哭着说“我不是不要你”,却又变回那个奇怪的声音:“你已经害过你女儿一次了,这次要不要救她,你自己选。” 凶手让赵莉莉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当场把自己的手机卡拔出来,扔进脚边的下水道。赵莉莉意识到凶手就在周围,能够看到她。 她照做了。随后凶手让她在外面逛一个小时回家。 回家后赵莉莉看到门上挂了个纸袋子,里面有一个系着丝带的礼物盒。她回屋拆开礼物盒,看到里面是一张蜡笔画的儿童画,是一家三口站在太阳下面。赵晴已经能画出像样的画儿了,赵莉莉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生赵晴时是拿这个孩子当赌注,她任性地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她自认没有那么浓重的母爱,坚持自己带孩子也是和妈妈吵架,不想被妈妈看不起。 和孙成分开后,她只好把赵晴放在私人的托管班,赵晴是班上最小的孩子。所以孙成频繁来抢孩子,她找了个能让自己接受的借口,暂时把赵晴推了出去。她也不是没意识到年幼的女孩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有多不合适,她只是自我安慰。 那一刻,赵莉莉的内心向凶手臣服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受到惩罚。 在儿童画的背后写着凶手的留言,让她把礼盒里的电话卡插进手机,说那个电话卡是有监听功能的,可以定位她的位置,她只能和通讯录里那个号码联系,如果她报警,就再也见不到她女儿。并且凶手不让她主动联系,只让她等通知。 赵莉莉把电话卡插进手机,通讯录里确实只存了一个号码。晚一点的时候那个号码发来短信,通知她时间地点。凶手只说了到凤怡里附近,之后再通知。 她原以为会是深更半夜,没想到竟然是晚上最热闹的时间,她走到凤怡里附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战战兢兢,看周围所有人都像在监视她。可是约定时间已经过了,赵莉莉迟迟等不到下一步。这时她看见路边麻辣烫摊的老板手边有纸和笔,心中有些蠢动。 于是赵莉莉随便涮了点菜坐下吃,写下了那张字条,可不等她吃完,就收到了凶手的短信:“吃饱了吗?你女儿还没吃饭呢。” 那种感觉就像鬼追在后面,赵莉莉马上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 凶手先让她去凤怡北里7号楼,等她到了以后又突然告诉她去凤怡西里10号楼,并且发了一条路线图给她,让她严格按照那条小路穿行。 当时凤怡西里10号楼301的门是虚掩的,她还没走到门外,就仿佛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她下意识就冲了进去。然而不等她看清什么,一个人从背后扣住她的脑袋,狠狠撞到墙壁上。剧烈的头痛和眩晕让她一时间连眼睛都睁不开,紧接着她被拽着头发直接拖进了已经放好水的浴缸里。 这时她睁开了眼睛,赫然看见浴缸里有一块肉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些飘动的血丝,她无比恶心,却被恐惧压制住了。 她看向浴缸边蹲着的男人,戴着黑帽子黑口罩,帽檐压得很低,连眼睛都看不清。刚想开口问赵晴在哪儿,腹部就一阵剧痛,男人把刀插进了她的肚子。 第73章 沉默抵抗 直到那个时候赵莉莉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人要杀她,她觉得不可思议。她是个天生钝感的人,糊里糊涂地出生,糊里糊涂地长大,别人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觉得父母有多爱她,也不是多爱父母,也不感觉爱有什么重要的。后来糊里糊涂地找男人,爱的时候也是要死要活,结果分开了也就分开了,回头一看好像也没有多爱。最后糊里糊涂地生了孩子,以为孩子总会长大的,自己也就是这样无知无觉地长大的,谁知道会这么难。 所以即便是赵莉莉看到了孙成被塞进冰箱里的照片,她也还是没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一是她对孙成没感情了,二是她总觉得杀人的事离自己很远。她想着对方一定有什么目的,能谈一谈。 没想到对方一句话不说,只要她的命。她完全懵掉了,为什么啊,要她这么一条普通的命有什么意义啊? “你要什么?钱吗?我没有钱,我真的没有钱……”赵莉莉强忍着痛,哭求着。 “钱?”听她这么说,凶手冷笑了一声,终于开口了,“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是来救女儿的?” 说着他又把刀往下滑。 “我没有!我……我没忘!啊!”赵莉莉惨叫起来,凶手单手扣住她的头直接按进水里,在她呛水的边缘才松手,赵莉莉浑浑噩噩地喊着,“我女儿在哪儿!晴晴在哪儿!” “你是不是希望她死了,她死了,你就解脱了。毕竟,你已经抛弃了她。”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抛弃她,我没有!” 凶手再次把她的脸按进水里,而此时赵莉莉已经完全崩溃了,血流得多了,竟也感觉不到疼,她反而生出一些力气来。她拼命拍打着水,挣扎地抬头喊道:“我要是想抛弃我女儿,天打雷劈!是孙成抢走了晴晴,不让我见她!我在凑钱了,我就快凑够了……” “都是借口。”凶手的刀继续往下。 “我求你,我求你,求你放了我吧!晴晴还小,她本来就没爸,要是连妈都没有,以后怎么过啊!”赵莉莉抓着凶手的衣服哀求,“我真的没有放弃她,我和她说过,我会回来接她的,我会做到的……” 凶手握刀的手顿住了,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警笛声,赵莉莉知道是警察来了,邻居说话的声音也变大了。 在那个刹那赵莉莉决定装晕,她突然自行滑进水中,闭着气一动不动。 那时只要凶手再补一刀,她可能就没救了,可最终凶手还是收起刀子离开了。 尽管不确定凶手还会不会杀回马枪,赵莉莉却已经憋不住了,她开始痉挛,她铆足最后一丝力气,扯着脖子喊了几声救命,就真的晕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就是在医院里了。她知道自己获救了,是安全的。并且警察也第一时间告诉她,赵晴是安全的,是被她母亲接回家了。 赵莉莉真的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却又在同时听到自己的妈妈和女儿的消息时忍不住痛哭失声,很快又昏睡过去。 直到再次醒来,意识才清晰一些。 听完赵莉莉的讲述,孔明月马上提出问题:“你的手机还在吗?” 当时在现场没有找到。 赵莉莉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个号码你还能记得吗?” “我忘了写下来了……” 那看来是凶手拿走了,很聪明,一了百了,什么都查不到了。 至于追踪定位的电话卡,普通人是不是能搞得到,这件事孔明月也心中存疑。她估摸大概率是骗赵莉莉的,反正赵莉莉那时候就算报警,警察也查不到凶手的位置,不过是这次暂且作罢,但以凶手的个性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最关键的一点是,赵莉莉是不是看清了凶手的脸,能不能认得出来。 听到这个问题,赵莉莉恍惚地说:“我只记得他的眼睛,很好看的眼睛,瞳孔好像比一般人大一点,很黑。如果只看他的眼睛,我觉得他挺难过的。” “难过?一边杀人一边难过?” “他说话声音不大,人也没什么表情,就……挺矛盾的,我知道他要杀我,可我当时又不是特别怕他,不然我可能也活不成。” 在一旁听着的周尧能明白赵莉莉的意思,在凶手身上有一种脆弱感。或许是因为凶手自认为是在替天行道,是救,不是杀,所以眼神中有悲悯。 “如果给你看照片,你能认出他来吗?”孔明月问。 “我不知道。”赵莉莉开始疲惫,“我记忆越来越模糊了。” 知道已经太长时间了,孔明月决定先离开,让赵莉莉休息一下。她最后给赵莉莉看了他们从银行atm机前提取到的监控照片,是一个男人低头取钱,几乎只有头顶。 “你看一下,像他吗?” “有点……像,”赵莉莉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有点像。” 能有点像就算不错了,谁也没法靠这个来百分百认人。孔明月对赵莉莉说:“别胡思乱想了,你先休息,等阿姨和晴晴过来,会让她们来看你。” “谢谢……”赵莉莉哆嗦着拉了拉孔明月的手,“谢谢你们。” 孔明月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盖好被子,和周尧一起出了病房。到走廊上孔明月和负责在医院看着的同事聊了几句,让他们去歇一会儿,她和周尧在这儿看着。在确定赵莉莉安全离开凌江前,还是要小心,毕竟凶手第一失败,天知道会不会有回马枪。上一次单单是程西山的舆论,就引得凶手铤而走险了。 坐下后周尧忍不住开口:“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 “嗯?那怎么没问?” “知道问了也没有结果。” “什么问题?”孔明月倒真的好奇了。 “我想知道,凶手停手是在听见警笛前,还是听见警笛后。” 孔明月微微愣了愣:“你猜测凶手真的放过了赵莉莉?” “我只是想知道。” “难道凶手真的有原则,他知道赵莉莉有隐情,所以犹豫了?” “那他应该真的有过被父母抛弃的身世吧。” 他俩在医院这边待着,另一边李毅带人去火车站接人,直接上了月台。火车准点到达,赵晴祖孙俩刚一下车就被拦住了。 “我们是新麦区分局的警察,”李毅对赵晴外婆说,“来接你们的。” 赵晴拉着外婆的手,有些胆怯地躲在外婆的腿后面。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赵晴外婆一路上惴惴不安。 “您的女儿赵莉莉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 老人猛吸一口气,吓得说不出话来。 “您别紧张,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医院。”李毅忙安慰,同时看向赵晴,“不过这个案子有点严重,我们有问题要问一下小孩子。当然,您可以全程在场。” 车子载着祖孙俩往医院去,孔明月接到电话,让周尧去楼下等着,她先进病房去和赵莉莉说一声。 睡了一觉的赵莉莉精神恢复很多,只是听到妈妈和女儿就快来了,突然紧张起来。 “我女儿……我女儿会不会不想见我……” “没事的,她一定还是愿意回到你身边的。”孔明月安抚着她。 原本也怕见面的情景会尴尬混乱,好在老人嗓门很大,冲进病房就一通呼天抢地,又是关怀又是骂,赵莉莉应付亲妈都很难了,也顾不得担忧什么。 赵晴呆呆地站在床尾,没有主动靠近赵莉莉。直到外婆反应过来,把她拉到近前,说:“快让妈妈看看你。” “晴晴……”赵莉莉摸着赵晴的脸,眼泪夺眶而出,“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让你受苦了……可妈妈没有不要你,真的没有……” 赵晴沉默着,不哭不笑,像个布娃娃。 她的沉默令赵莉莉心慌,即便身体不允许,还是努力欠起一点身体,对赵晴说:“妈妈那时候不知道那个人那么坏,但妈妈和你说过,我一定会去接你的,我真的马上就要去接你了,你怎么能和别人走呢……” 这回赵晴只是略微低下了头,咬了咬下嘴唇。看得出来,她心中对赵莉莉还有隔阂。 “别急,时间长了就会好的。”孔明月对赵莉莉说。 赵莉莉躺回枕头上,无声地淌着眼泪。 过了一会儿孔明月把案情简单地和赵莉莉的母亲讲了一下,她也想不到让她接孩子的居然是坏人。她心里也很矛盾,一个企图杀她女儿的人,却保护了她的外孙女,这算什么事儿啊。 “晴晴,来,吃糖。”孔明月把事先准备好的糖塞在赵晴手里,蹲在她面前,说,“阿姨要问你几个问题,很简单。” 赵晴把玩着糖果,没有吃。 “把你从孙成——就是那个对你不好的人——家里带走的人,是谁?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沉默。 “他带你去了哪里?在外婆来接你之前,你和他在一起吗?你们住在哪里?” 还是沉默。 “我知道,他可能对你很好,可是他也伤害了很多人,包括你的妈妈。现在阿姨想要找他回来,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愿意帮我们吗?” 突然,赵晴张开幼小的手掌,将手里的糖全部丢到地上,用力摇了摇头。 第74章 打动小孩 连赵晴的外婆都有些惊讶,忙和孔明月他们解释这孩子平时不这样。说实话,孔明月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整,她想到孩子会不愿意讲,却也没想到会有这么明显的抗拒,而她面对孩子也没什么经验。 “没事。”孔明月笑笑,把糖捡起来,“你们一路过来也累了吧,先休息一下。” 这时周尧在一旁发出“嘶”的声音,吸引孔明月过去。等她过去后,周尧说:“可以单独和孩子聊聊吗?” 孔明月摇头:“不行,找未成年人问话必须监护人在场,何况是幼儿。你私自问出来也不合法啊。” “那就不好办了。这孩子和凶手之间的信任度可能比我们想象还要高。” “就算这样,也毕竟是个小孩啊……” “可不要小看孩子。”周尧小声说,“我到现在才想通一点,就是如果凶手之前就进过孙成家,他是怎么进的。如果他当晚是在孙成低血糖晕倒或是喝酒醉倒后进屋的,他又是怎么进的。” “你觉得是孩子给他开的门?” “不然,溜门撬锁难度太大,容易被发现,真被当成贼抓了,不是闹笑话吗!就算是敲门也容易被人听到,撞见。而赵晴成天独自被关在家,凶手如果和她商量好,随便就可以进入孙成家。” 孔明月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孙成被杀那天,赵晴在场?” “那倒不一定,经过和孙成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赵晴应该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她绝对要比同龄小孩独立,假如凶手让她去车里待一会儿,她做得到的。” “她未必知道凶手把孙成杀了,可她能知道从那天起孙成就不在了,其实从心理上她和凶手是同谋。虽然她并不明白这个。” “也许凶手和她约定守口如瓶时也吓唬了她,让她知道如果说出来,她也会倒霉。” “那咋整啊,高材生,”孔明月摊手,“想想办法。” “这些事对小孩来说确实需要时间消化,就像她也需要和她母亲重建信任。先不急,带她们去吃个饭吧,然后明天带到局里再问。” “行吧。” 于是先带祖孙俩去医院不远处的快餐店吃饭,周尧给赵晴点了儿童套餐,刚好有新的玩具送。 “你自己看,喜欢哪个就要哪个。”周尧对她说。 赵晴踮着脚扒在柜台边上,看了好半天,终于怯生生地指向其中一个。 “我给她买,我给她买……”赵晴外婆忙拦着,“哪好让你们花钱!” “没事的。”周尧把玩具递给赵晴,“之后还有很多事要麻烦你们配合,这些事情对于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是挺艰难的。” “真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这种事……”赵晴外婆唉声叹气。 吃饭期间赵晴一直在把玩玩具,外婆却总是催她吃饭,想要纠正她,语气逐渐焦躁起来,估计也是碍于警察在,才收敛一点。孔明月和周尧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惆怅,老人带孩子总不是个事儿,凶手的这个安排,也未见得有多完美。 现在也只能希望赵莉莉经过这一遭能坚强起来,承担起母亲这个角色,毕竟孩子还太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饭快吃完的时候,一个同事突然过来,给他们送了刚买的绘画本和彩笔。孔明月微愣,周尧说:“我拜托他买的。” 说罢他就把东西推到了赵晴那边,说:“送你的。” 赵晴掀开袋子看了看,从表情就能看出来是想要,但她还是转头看向外婆。 “这不好吧……怎么能要你们的东西啊!”赵晴的外婆为难地说。 “给孩子的,又不贵。”周尧向前倾身,温柔地说,“你喜欢画画吧,拿着吧。” 赵晴眨了眨眼,微微露出笑容。 “还不快谢谢叔叔!”外婆赶紧教她。 “谢谢叔叔……” 虽然很小声很小声,却是赵晴见到他们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是个好兆头。 “叔叔有几句话和你说,你听着就行。能听懂就听,听不懂也没关系。”见状周尧决定把打好的腹稿说出来,“叔叔知道那个人对你很好,他比妈妈更早一步把你从那个讨厌的地方救出来。你们是朋友,你们可能拉过勾,保证不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你不想出卖朋友。” 赵晴拆开彩笔的盒子,一根一根拿起来再放下。 “其实叔叔知道,你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你只知道他是个好人。叔叔跟你说实话吧,你是个小孩子,你说什么都没关系,我们也无法只凭你的话去抓人。”周尧煞有介事地叹气,“可是啊,那个人虽然对你好,还是有点可怕的吧。你是个聪明的小孩,你也知道他不太对劲儿。所以我只是想要你帮一点小忙,不算出卖朋友,就当是我们交个新朋友,可以吗?” 虽然赵晴没有回答,可是她偷瞄了周尧一眼,孔明月觉得她那个小脑袋瓜里在思考什么。 “今晚你们先休息,明天我们要带你们到局里详细地谈一谈。”这话是对赵晴外婆说的,之后周尧又转向赵晴,“你可以试着把他的样子画下来,你知道的,大人看不懂小孩的画,我们也没办法拿你的画去认人,对吧?可是人的记忆力很差的,尤其是小孩的记忆,保存不了多久,等你长大了,就会把那个人忘得干净。可如果你画下来,什么时候看见,就都能想起来。我保证,那张画不会拿走,你可以永远留着。” 当晚祖孙俩在医院附近找了个住处,老人想去医院陪床,被孔明月劝下来了,让她带孩子先休息。一直到最后赵晴都没有任何表示,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她真的什么都没想,毕竟她只是个还没上学的小朋友。 “你有把握吗?”在车里孔明月问周尧,“就算她画了,又能如何呢?” “也许不能怎样,可除此以外,我们还能从她那儿获得什么呢?凶手不可能告诉她名字,她也不可能形容出一个人的长相。可即便是儿童画,也包含真实的内容。” 孔明月叹了口气:“但愿吧。” “现在去哪儿?回局里吗?” “我回趟家。你也回去一趟吧,都快腌入味了。” “哪有……”周尧提起领子闻了闻,孔明月已经下车了,他探头说:“我送你啊?” “不用!” 不等周尧说话,孔明月已经消失于夜色。 回到家里孔明月先洗了洗,之后就坐下来吃吃喝喝,一通狂炫。吃饱喝足之后她才想起这趟回来想干的正事,她和孔来儿说:“妈,黄羊村出事了。” 原本孔来儿在削梨,连续很长的皮在看到孔明月手语的瞬间断掉了。 她呆愣愣地,没有反应。 “说是有个地方挖出了好多人的白骨……” 孔来儿手里的梨掉在地上,滑溜溜地滚出老远。孔明月心里突然一沉,有一种类似于办案的直觉闪了一下,可她搞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她想捡起梨去洗洗,孔来儿抢先一步拿去洗了,在厨房背对着她站了很久。 “妈,你怎么了?”于是孔明月走了过去,看到水龙头还开着就伸手关掉了。 “没事。” “那你在黄羊村生活的时候听没听过哪块地方有野坟,我在想会不会是时间长,已经没人记得了。” 孔来儿摇了摇头。 其实孔明月也知道,妈妈不太愿意提从前的事。孔明月记得当年为了她上学的事,妈妈曾经不得已回去过黄羊村一趟,为了办户口,当时她想跟着去,妈妈却死活不让。 那之后孔明月再未从妈妈那儿听过黄羊村这个名字,哪怕孔明月得知孔来儿还有一个亲姐姐,就嫁在黄羊村,却也未见孔来儿提及,更别提去看了。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人天生六亲缘浅,想到这里,孔明月也不愿再问。 谁知她不打算问了,孔来儿却又追问起来:“那这个案子,你办吗?” “不是我办。” 孔来儿微微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是什么位置找到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孔明月心中的疑惑愈发深了,“妈,黄羊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啊?” “我怎么知道!” 孔来儿把手里的梨塞给她,手在收回时竟有些抖,孔明月发现了。 那天夜里孔明月因为这不明来由又无处着落的疑心,失眠了好一阵。 第75章 凶手肖像 第二天一早孔明月安排好人把祖孙俩接到警局来,无论赵晴最后是否愿意开口,有些流程也是要走。 特意准备了一间亮堂点的屋子来问话,孔明月让周尧去问,她在一旁看着流程就好。 从进门就看到赵晴外婆手里提着个塑料袋,检查了一下里面除了些必要用品,就是昨天买的彩笔和本子,孔明月做主让她们带进去了。 赵晴外婆没什么可问的,她也没和凶手有过接触,她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不过一进屋她就忙着和孔明月他们说:“昨天晚上她听你们的,画了个人出来,画了一晚上呢。” 听到外婆这么说,赵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很明显,她还没做决定要不要给警察看。 然而外婆不管她那套,掏出本子就想展示。赵晴噘着嘴,一脸的委屈,却又不敢拦。 “等一下——”周尧按住本子,没让赵晴外婆翻开,转而问赵晴,“你想给我们看吗?” 被他这么一问,赵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周尧明白,一直以来她都没有选择。大人总觉得小孩子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从被他们决定生下来的那天就没有。大人们轻易地决定着孩子的方向,轻易地决定着孩子获得什么放弃什么,不会问一句“你怎么想”。就算是孩子已经成年了,父母做决定前也仍然无需和孩子打声招呼,就像他父亲再婚。 所以对赵晴来说,在她短暂的记忆里面一直是颠沛流离,被大人们推来推去,好的不好的都要接受。可能第一个让她自己做选择,问她想怎么样的人,是那个凶手。 “没关系,你自己做决定,”周尧鼓励着她,“这是你的画,必须你想给别人看,别人才可以看。” 赵晴的外婆在一旁着急得直翻白眼,觉得根本没必要,周尧却坚持要等赵晴自己选择。 过了好一会儿,赵晴自己翻开了绘画本,把那张肖像画推到了周尧面前。 对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而言,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不易了,可以看出赵晴是有绘画天赋的。她懂得区分色块,用色块来凸显人物的特征,虽然看上去还是很抽象,但隐约间却又真的能恍惚看见一张人脸。 “这是一颗痣吗?”周尧指着画上左眼靠近眼尾处一个黑点,问赵晴。 赵晴点了点头。 孔明月在一旁深吸一口气,至少算是有了个显着特征,不算没有收获。 眼见周尧要把画拿走,赵晴突然抬手抓住了本子的边缘。周尧笑笑说:“答应让你留下,一定会让你留下。不过,我拍两张照片,不算违反约定吧?” 赵晴眼珠滴溜溜转,慢慢松了手。 于是给那张凶手的肖像画拍了很多张清晰的照片,那张原画稿就留在了赵晴手里。虽然稍微有点不合规矩,不过也没关系,想来赵晴短期内也不会把这张画扔掉,将来若是还要用,再说也就是了。现在没必要因为这个,影响了一个孩子的信任。 “这样,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得到画之后,周尧也安心了大半,之后还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不强求,“这是我们的工作,没办法。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也没办法。我会尽量问得很简单,如果你愿意点头摇头也行。” 赵晴微微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摇头。 “他带你去过他家吗?” 还是摇头。 “他去过你当时住的地方吗?” 这次赵晴犹豫一下,她撩起眼皮看了看对面的周尧,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撒谎。不过最后她还是点了下头。 “他是在只有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去过吗?” 点头。 “那他有在那个姓孙的叔叔在家的时候来过吗?” 赵晴突然狂眨了几下眼,她没有回答。 “在外婆来接你之前,你和他住在哪里?” 她还是不回答。 周尧并不在意,只是继续问:“车里?” 摇头。 “旅馆?就是像你们昨天住的地方。” 还是摇头。 这时赵晴的外婆急了,直接照她脑袋推了一把,嚷嚷着:“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警察问什么就说什么!那人把你妈都害成什么样了,你还帮他,有没有良心!” “哎,别打孩子……”周尧想拦都来不及。 赵晴鼻头红了,却忍着没有哭。 “你们都是太年轻!”赵晴外婆居然转头数落起他们来,“小孩是不能由着他们的性子的,不然他们就得寸进尺,骑到大人脸上来了。” “那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女儿宁可在外面吃苦受罪,把希望寄托到陌生人身上,也不愿意在您身边多待,是为了什么?” 周尧此话一出,赵晴外婆突然哑口无言,脸色难看得不行。孔明月在一旁咬着嘴唇,憋笑憋得辛苦。 就在此时,赵晴冷不丁开了口:“一个可以唱歌的地方,好多颜色,我不认识。” 那就应该是ktv,随便开个包厢想待多久待多久,服务生也不会随便进去。反正就是让赵晴找个地方睡一觉,第二天她外婆也就过来接了。这些年流行歌曲盛行,凌江正规ktv可能上百家,又不会实名登记,真排查起来要费工夫了。 “最后一个问题,”周尧徐徐地说,“你为什么会相信他,你不怕他是个坏人吗?” 其实这个问题问完周尧有点后悔,对于小孩来说,确实太深奥了。果不其然,这回赵晴沉默许久,也没有回答。 周尧和孔明月对视一眼,觉得也差不多了,终归无法从赵晴嘴里问出名字地址这类实际的东西,其他的多一点少一点也没有什么影响。 然而他们刚想说结束,赵晴突然小声地问了句:“他真的是坏人吗……” “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但对别人来说,是的。”周尧起身走到她的旁边蹲了下来。 “他说,他小时候和我一样,爸爸妈妈把他扔掉,他遇见了很多坏人……” “他还说什么?” “他说……他说,他会让坏人消失掉,他说有一天大家都会明白,他是对的。” 看来凶手真的做着成为救世主的美梦,至少他以为自己做了赵晴一个人的救世主。 可现实哪有这么简单。 “你觉得你妈妈是坏人吗?”周尧问赵晴。 赵晴垂目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希望她消失吗?” 用力摇了摇头。 “所以啊,那个人在做错事。也许你现在会觉得,他解救了你,你可以对他心存一点感激,这很正常。可你一定要记得,不要变成他那样的人。不要因为受过伤害,因为难过,就一辈子都不走出来,只能靠伤害陌生人来发泄。这样的人很可怜,他已经不会爱别人了,所以也感觉不到别人爱他。可你还很小,你的未来还很长很长,你将来还会遇到很多人,你会发现这世上好人比坏人要多得多。” 赵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要送祖孙俩去医院时,赵晴突然转身回来,把绘图本上那张凶手的肖像画费力地撕了下来,递给了周尧。 “不想要了吗?”周尧诧异地接过来。 “我想都忘了。” 周尧笑笑:“这就对了。” “我想起来了,他还说了一句话——”赵晴突然说,“他说他不怕警察。” 把她们送走之后,孔明月和周尧坐在桌角两侧,看着那张肖像画发呆。正在这时陈礼急匆匆从外面回来,孔明月叫住了她:“你怎么回来了?” 陈礼去方扬那边帮忙,按理说得一阵子。 “我回来查过资料,在那边不方便。”陈礼靠着门框叹气,“这次的事儿还真有点麻烦。” “来来来,坐下说说。”孔明月推了把转椅过去。 陈礼顺势坐下,向前滑了滑,跟他们说:“那堆白骨年头都不短了,我们真的是集思广益,想找到现如今相对的精确的方法去判断,少说也得十年往上。再加上这挖土机一铲子下去,乱七八糟,拼都拼半天,现在是拼得差不多的是九具,也还有没拼全的……” “dna呢?提取得出来吗?” “只能尽量呗,我们这不行,不还有省里了么?能提多少提多少吧。问题是,提出来跟谁对比呢?” 孔明月挠了挠头:“也是。” “方扬还在村里走访呢,这回真够他呛。” “你也辛苦,看你这黑眼圈。” “嗐,”陈礼一拍腿站起来,“我赶紧去查东西。” 正要转身,她的余光突然扫见了桌上的儿童画。她眼神忽然一滞。 说实话,陈礼一路走来学的都是精准的有条理的东西,她自认没什么艺术天分,也不感兴趣,所以在她眼里那就是一张潦草的儿童画而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望上去竟有一种眼熟的感觉,不过再仔细看又仿佛没有。 “这是啥?”陈礼指了指。 “那个孩子画的凶手的样子。”孔明月把图拿给陈礼,“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能有什么想法,走了。” 近距离看的时候,陈礼也注意到了画上那颗眼下痣。 曲子祥也有一颗。 第76章 旧案新情 一连对着白骨好几天,从盆骨颅骨来推断男女,再通过粗细,颜色,断口去拼成一个完整的人。这些人都是直接埋在地里的,过去凌江严重缺水,骨头风化得很严重,薄弱部位一碰就碎。 白骨的时间推定非常难,他们大约也只能猜测年代久远,或已十年以上,但具体数字没法给出来。 在风化成这种程度的白骨中提取dna以他们这边的技术很困难,因为白骨表面早已完全脱脂干涸,只能看是否能从某一小段里找到一点可用的骨髓。这事最终还得交给省里去办,甚至得寄到更远,技术条件更好一点的地方,让人家帮忙。 陈礼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在想,但愿这不是什么凶杀案。如果是,那么多人,该是多少家庭的噩梦,过去的那些年里总会有人很难熬。 与此同时,陈礼也止不住去想另一件事,虽然她不插手办案的事儿,可平时跟他们一起开会,耳濡目染,也懂个大概。在她看来,曲子祥完美符合周尧的心理侧写,甚至和赵晴的那幅画里的人也有些神似。 可是,她并非是个不敏感的人,她和曲子祥接触的过程中虽然也有过疑惑的刹那,却从来不觉得对方是个危险人物。 曲子祥有事业,有手艺,生活不差,每天接触的人很多,甚至店的位置离警察局都不算太远,如果他真的是个连环杀人犯,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更何况当初走进曲子祥的店,是她的心血来潮,陈礼思来想去,还是不觉得是曲子祥有意接近她。而且接近她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没有孩子,亲生的收养的都没有,她父母健在,虽然偶有摩擦,实则也是因为关系好才会这样。她不符合凶手挑选目标的条件。 只是这个怀疑仍在脑中挥之不去,其中有一个根本原因是,凶手为何会复制之前模仿犯的手法。陈礼知道,孔明月和周尧也疑心这点。虽然说可以按听说来解释,可那个凶手会单凭“听说”就下决定吗? 陈礼记得那天孔明月给她打电话时,曲子祥在场,并且问了她关于案子的事,当时她虽然有意避开细节,却好像说了“只是有点像”。凶手完全可以从这句话里解读出,模仿犯确实存在。 这样想着,陈礼决定要找到一张曲子祥的照片,只要给赵晴看一眼,就应该会有答案。 然而当陈礼上网搜寻曲子祥的点滴,却发现作为一个生意人,在大得无穷无尽的网络上居然找不到一张曲子祥的照片。在点评网站上曲子祥的木工工作室评分很高,评论也很多,里面不乏各种照片,却没有一张偷拍或是合照。 在那些点评里充斥着对曲子祥的溢美之情,都在说他有多么温和,耐心,有礼貌,有求必应,且充满审美和个人魅力。陈礼从头翻到尾,发现了几个人说想和曲子祥拍照,都被婉拒了。 天生不爱拍照的人是有的,陈礼自己就是。可即便是她,网上也能找到之前配合警队的宣传采访的照片。 正在陈礼犹豫着要不要和孔明月他们提起这事的时候,曲子祥倒是主动联系了她。这一次她接起电话来,心情有些复杂。 “最近很忙吗?那个盘子早就做好了,也没有来拿。”电话里曲子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声音。 “嗯,这阵子有点忙,最近我也不常在局里,跑到别处帮忙了。” “这样啊……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陈礼微微蹙眉。 “没事,我是说怪不得你一直没来。”曲子祥笑了一声,话锋突然一转,“那你们局里的案子,你不管了吗?” 陈礼这次反倒愿意说一点案子的事了:“管啊,只不过上个案子我该出的报告都出完了,抓人是他们的事。” “上个案子?又有新案子了吗?” “干警察这行,案子总是没完没了,一天可不止一个案子。” “也是。那我不打扰你了,东西给你留着,等你有空来拿。” “啊,等下!”在挂电话前一秒,陈礼做了个决定,“我这边能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做完了,月底我就打算正式搬家了,下周你要是有空要不要来我新家看看,顺便给我点意见,看看哪里还需要修改。” “好啊,那我等你消息。” 曲子祥利落地答应了,反倒是陈礼从那天开始就惴惴不安。 她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拍到一张曲子祥的正脸,想来应该不难。 就在陈礼为了这些事发愁的时候,方扬更是愁得可以。黄羊村至今仍属贫困村,村子很小,统共就一百来口人,因为地势地貌不好,大片荒芜的黄土丘陵,房屋分布也相对散乱,村民之间本身也没什么凝聚力。 且目前这个村长刚刚上位不久,对以前的事一问三不知,出了这档子事后一整个不知所措,最后还是把已经卸任的老村长叫出来应付警察。方扬从老村长那里得知,村子里的人逐年减少,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也就是老人还在。不过这村子别看穷,人还都算长寿,七八十,甚至九十的老人都有,要是想打听久远的事儿也还可以。 于是方扬由村长带着在村子里走访,几乎每家每户都问到,主要就是打听村子里有没有过不了了之的失踪案,有没有过很多人集体消失的情况。稍年轻一点的都说不知道,最后问到了几个老人,他们回忆说,似乎几十年前,约莫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那会儿,村子上似乎闹过一阵子丢了人,当时好像也报了警。但丢的本身就是外乡人,也没有证据说是在村子里丢的,所以最后也就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只是那么久远的事,人们也只能回忆起一点皮毛,好在有人记起还有当事人在,可以当面问一问。方扬被领进一户人家,很小的一间屋,进门就是一张饭桌,灶台也在边上,往里面走是一张大炕,一切好像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据前任村长讲,这家现在只剩下个老太太了,眼神不好,所以日常也不出门,也算是村子里的着重关怀对象。但老太太意识还是很清楚的,说话也没问题。老太太今年八十了,她原本有个儿子的,后来就是80年左右的时候她说儿子找不着了,闹过很长一段时间。反正她的儿子最后也没再出现过,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老头儿先走了,就剩老太太一个人。 92年隔壁市发生地震,虽然震级不算太大,但凌江也在地震带上,所以受牵连也比较重,村子里很多房屋受损,大多后期翻盖了。老太太家的房子当年也是塌了一角,也就是随意地补了补,主体竟还是从前的泥土麦秆的土胚房。 去之前前任村长其实偷偷和方扬介绍过老太太儿子的情况,原本是个挺能折腾的孩子,十来岁的时候就明白在这里没出路,于是想方设法地赚钱攒钱,也向周围人借了钱,借着那时候的偷渡热,和几个边边大的朋友偷渡去了香港,后来又从香港辗转到了许多地方,虽是不能见光,也很辛苦,却也算攒下了一桶金,尤其是对于当时连吃水都困难的黄羊村来说。 后来老太太的儿子回国了,还有了媳妇,听说那时候媳妇还怀孕了,衣锦还乡,十分热闹。当年老夫妻也都还不老,眼见着日子就要蒸蒸日上,精神头足得很。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天,老夫妻就闹着要报警,说他儿子儿媳妇不见了。 俩大活人怎么就会不见呢,周围人都不以为然,觉得可能是他们儿子夫妻俩已经受不了村子里的生活,回大城市去了。这事闹了很长一阵,最后不了了之。其实最开始村子里的人都在看笑话,因为老夫妻当年逢人便吹嘘他们要享儿子的福,儿子会给他们盖新房,但很多人都能看出来儿媳妇对村子里的景况嫌弃到不行,所以旁人都认为是不孝子不愿意回来,不要爹妈了。只是一晃三十年过去,老太太仍是执着地认为她儿子一定出事了,周围人又开始觉得可怜了。 到了老太太家,方扬发现她的眼睛几乎是看不见了,所以对于动静就特别敏感,他们一迈进门,老人就踢踏着鞋从床边走了出来。 “是谁啊?”老人声音含混,口音很重,但也还能听清。 “是我。老终。”前任村长忙和她说,“我啊,带了个市里的警察同志过来,他想问问你啊,当年你儿子儿媳的事。” 老人一下激动起来,哆哆嗦嗦握住村长的袖口:“咋?有信儿了吗?” “你莫激动,莫激动,警察同志就是想问问。” “这么久了……咋突然提起来了呢?” 看来老人不爱出门,还没有听说白骨的事。这样也好,省得心慌。方扬给村长使眼色,让他别说。 “奶奶,您好啊,”方扬主动开口,“现在啊我们在清理陈年旧案呢,所以想再来问问您,现在的技术先进不少,没准能有线索呢。” 老太太从胸口震出一声叹息:“我怕是等不到了……” 说完就转身往桌边的椅子旁走,村长扶着她坐下,不等方扬问话,她就絮絮叨叨,一股脑地把当年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仔细。 这些话在这几十年间应当被她不断反刍,从逢人便讲,到无人可讲。在她心里一定认为这是她今生最后一次讲这件事了,而方扬也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听这件事的人。 这几十年的等待,如果真能有个答案,就太好了。这样想着,方扬面对这个令人头大的案子又多了一份跃跃欲试的兴奋。 第77章 都不容易 老人讲的故事其实和村长说的差不多,只是更细致,更有感情。在她年轻的那个年代,结婚生子都很早,若是孩子多,总有一个能留在身边,可他们就这一个独子。一个不甘心现状,敢想敢做的孩子,瞒着他们凑钱偷渡,只留了一张字条,说他将来一定会回来让爹妈享福。 若是那时候就弄丢了这个孩子,倒也认命了,可是在外漂泊十几年,儿子回来了,不仅仅有了钱,还有了媳妇,即将为人父。作为父母,孩子这么有出息,炫耀一些又怎么了,自从知道儿子要带着媳妇回来看他们,他们确实逢人就说儿子会给他们盖新房子,会给他们买地,可那些不是假的,确实是儿子许诺他们的。 儿子带媳妇回来那天他家放了炮仗,怕儿媳不习惯,还特意把家里收拾得利索些,宰了一只鸡,向其他人家赊了点猪肉。 虽然他们也能看得出儿媳不习惯村子里的生活,儿媳是出生在城市的女孩,也不是偷渡客,他家儿子算是高攀。不过儿媳很讲礼貌,表面上也没有让任何人下不来台。 儿子一回来就在准备给他们翻修房子,说要给他们盖小楼,那时候村子里都还没有小楼。他们嘴上说着要把钱留给没出生的孩子,心里还是高兴的,甚至期待着将来能和儿子到城里去住。 然而儿子儿媳回家第三天,两个人也没有打招呼,应当就是出去逛一逛,竟就再也没回来。老两口直到晚上才觉出奇怪,自己出去找了一圈,一点痕迹都没有。俩人就那样呆坐着,等到了天亮,儿子儿媳还是音讯全无。 那个时候他们也想过,会不会是走了,可就算要走总也要和父母打声招呼吧。而且村子要出去得找拖拉机送,不然靠腿得走好久,村子里有拖拉机的就那么两户,也说没看见他们儿子。 老两口纠结了两日,决定去报警,他们就是觉得不对劲,他们儿子儿媳指定是出事了。 然而村派出所很是不以为然,这村子一亩三分地,就没出过什么大事。警察骑着自行车在村里跑了几圈,问了些人,就劝他们再等等,兴许他们儿子儿媳就是回家了,过几天就会联系他们的。 这一等半个月又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他们的儿子儿媳,连同肚子里的孩子,如同人间蒸发了。要不是儿子回来留给他们的钱还在,他们真以为那都是一场梦。 于是他们又去派出所找,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于是又地毯式的搜索了一遍,还牵了条狗,可也还是一无所获。 到这个份上,这个案子也只能被搁置下来。毕竟那个年代,在黄羊村这个地方,一切资源都很紧张,大家活着尚且艰难,消失的村外人不算什么。 可是在父母心中,这件事永远不会过去。做父亲的到死都没能瞑目,意识不清的时候叫着儿子的小名。而还活着的母亲,有时候甚至会疑惑,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她想,她大概就是为了等到答案才活到今天的。 “我就靠这口气撑着,是死是活,是人是鬼,我得有个准信儿才能闭眼。”老人说。 方扬握着她枯木一样地手说:“这样,我们要在您身上抽一点血。现在的技术比之前好太多了,以前找不到,不见得现在就找不到。您好好照顾身体,再等一等。” “麻烦、麻烦你了……” 方扬离开的时候,老人听着声音,步履蹒跚地跟他到了门口,那双已经混沌的眼睛里仍然可以看到一丝没有熄灭的期盼。 虽然极度麻烦,方扬还是决定从三十多年前黄羊村的户口开始,逐户逐人排查。并且找村派出所要这几十年里的失踪报警记录,和他们的办案记录。 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凌江,孔明月也焦头烂额,案件仿佛再次陷入僵局。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房屋中介,对凤怡里10号楼301印象很深,他确实记得有个男的去看了凤怡里几套房子,但后来又没信儿了。那之后不久他再想带别人去看301这套,房东说不租了。他当时就觉得是房东私下交易了,他猜就是那个人。他当时还气不过,想找那个人问一问,打电话发现联系不上了。 原本以为案情有了转机,谁知道房屋中介店面里的监控就保留一个月,到时间就删除,已经没有了。他们拿银行监控拍到了身形让中介看,他也不敢保证是一个人。 虽然他们也下了通知给所有辖区派出所,去所在辖区的ktv排查,以赵晴为目标,看看是否能有收获。但ktv实在是多,再加上这种带有隐私性质的娱乐场所,很多监控都是摆设,也只能看运气。 而赵莉莉在脱离危险后恢复得很快,一日一日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毕竟还是年轻。她母亲一边尽职尽责地照顾着她,一边又埋怨着租房太贵了,闹着要回老家。而赵晴在这几日里和赵莉莉相处得多了些,似乎也慢慢找回了之前和妈妈在一起的感觉,话也多了不少。 孔明月去医院看了她一次,她特意让母亲带赵晴出去吃饭,孔明月意识到她应该有话想单独说。 “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也不知道该找谁拿主意,就想问问你。”赵莉莉犹豫着说,“我妈让我跟她回老家,你说我该回吗?” “你不想回吗?” “我不知道。” “从警察的角度上来讲,我会觉得你暂时离开凌江一段时间。不过,如果从个人的角度上来说,我觉得你不想回去。” 赵莉莉靠在床头,似笑非笑:“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一个人回自己家还要犹豫,其实就是不想回去,不是吗?” “也不是不想,只是……”赵莉莉苦笑着摇摇头,“我不会说话,形容不来。” “小时候在家里,不快乐吗?” “也不算。快乐不快乐的,好像没有认真想过。”说到这里赵莉莉突然问,“你了解你的爸爸吗?” 孔明月一愣,说:“我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我没见过我爸。” “这样啊……”听到孔明月这样说,赵莉莉也没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我爸倒是一直在家,可是我和他一点都不熟。我对他的记忆就是,他每天下班回来往沙发上一坐,等着妈妈把饭端到桌上,对饭菜挑三拣四,撂下饭碗又回到沙发上看报纸,听收音机,看电视。日复一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不知道他的血型星座,他也不在意我,考卷签字,学校开家长会都是妈妈来。就像现在,他也仍然在老家,他一直在,却好像根本不存在。 可是我倒不会和他吵架,因为吵不起来。我和我妈经常吵,我时常觉得她讨厌我,从小到大她对我只有挑剔,嫌我长得丑,嫌我胖,嫌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我喜欢吃什么,她就不做什么,我把东西放在左边,她就觉得放右边更好,一定要我也放在右边。她不断和我说,女人这辈子最重要就是嫁个对的人,那才是真正改变命运的机会,其实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我就觉得要是婚姻是他们这样,有什么意思。 不过她的话还是影响着我,即便我逃离了她,我还是努力去寻找一个自以为对的人,可是对的人脸上也没有标志啊,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刚发现坏孩子的时候,我妈把我骂死了,你见过用赔钱货骂自己女儿的吗,她让我用打掉孩子去威胁那个男的家,让他们马上给彩礼结婚。 后来发现人家不同意,她又让我去打孩子,说带着孩子的女人再也嫁不出去,到时候一辈子都毁了。其实最开始我是打算打掉孩子的,可是她越骂我,我就越生气,我就赌气地想,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养孩子,为什么孩子一定要有个爹,有个像我爹那样的爹又有什么用?!最后我就赌气到把孩子生下来了。 可是我真的没用,我根本不会带孩子,最后还要回去找她帮忙,这世上也只有她愿意帮我。她一边帮我带孩子,一边骂我,在她眼里我这辈子已经完了,没指望了,她觉得我最多只能也找个二婚带孩子的男人,当别人后妈了。甚至晴晴一岁的时候,她就开始张罗让我去和四五十岁的人相亲,说孩子她带,让我去结婚。所以我带着晴晴跑了,我没办法和我妈长时间相处,我会疯的……其实我知道她爱我,这世上可能只有她爱我,可我受不了她这种爱……” 赵莉莉的眼泪淌了下来,她有些难为情,把脸扭到另一侧,用手背抹眼泪,越抹越多,终是泣不成声。 第78章 警铃大作 “我们普通人没有谁是容易的,你母亲受困于时代背景,受困于自身经历,知识水平,方方面面的因素,关键也是受困于她的父母教会她的东西。我们都只有这一辈子,没有一个好的引领者的时候就只能一个人跌跌撞撞向前走,只能听信人云亦云,然后再把自己这所谓的经验教给孩子。” 孔明月递纸巾给赵莉莉,干脆坐在了床边,对她说:“而且我们很多人都有一个坏毛病,会把最坏的一面留给最亲的人,在外面跟别人客客气气,对自己在乎的人反而恶语相向。你如果觉得这样是不对的,那就从你开始改正,你从自己母亲那里感受到的不好的情绪,你觉得不对的事,就不要再传到赵晴那一代。我们一代改变一点,下一代就又会改变一点,会越来越好的。” “经过了这次的事情,我好像想明白了一点。我知道我妈本心里是为我好,可我真的不想按她说的做了。是父母决定生下孩子,孩子可以报答养育之恩,可孩子不欠他们的,没必要用整个人生去还。我只希望晴晴长大后想起我,更多的是好的事情,我希望她能长成一个会自己做选择的人,我希望,她以后愿意回家……”赵莉莉攥着孔明月的手链,紧张地问,“你说,我能当个好妈妈吗?” “一个人带大孩子肯定会辛苦,可是只要你不怕辛苦,孩子就不怕辛苦,只要你愿意往前走,你就一定能做到。” 赵莉莉闪烁着泪光的眼神突然坚毅起来,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我会和我妈说,我不带晴晴和她回老家,我要一个人带着晴晴生活,我不会再依赖任何人了。” “既然想好了就去做,你还年轻,孩子也还小,什么都来得及。” 孔明月离开病房时,刚好撞见赵莉莉母亲带着赵晴回来,她们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她能料想当赵莉莉说出自己的想法,母女俩肯定还是会吵架,可她刚刚确实从赵莉莉眼中看到了闪耀的决心。 有的人会在遭遇重大变故时突然拔节似的成长,突然敢于和过去的自己面对面,孔明月相信赵莉莉能学着做一个称职的母亲。 不过将来赵莉莉有了暂时落脚的地方,孔明月也会叮嘱妇联的同志稍稍关注一下她们母女的生活。 普通人的人生没有多少容易的路可选,对的那条路只会更难,所以拥有选择难的路去走的勇气,就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每当意识到这些,孔明月就更能感同身受母亲一路走来的不易。 然而此时想到孔来儿的不只是孔明月一人,还有方扬。 当他开始调看黄羊村这几十年的户口往来,发现倒也不算特别困难,因为黄羊村极少有外人迁过来,基本只有迁走。即便是相邻村子的年轻人也不太愿意与黄羊村婚嫁,所以基本上都是同村适龄男女配对,早些年甚至还有近亲结婚。所以黄羊村目前认真说起来,就只是几个大宗族而已。沾亲,又都不熟。 据老村长说,80初那阵子外面已经吹起了改革开放的风,可黄羊村地处偏僻,地广人稀,风很难吹过来。那个时候凌江市区里已经有饭馆,电影院,百货公司,可黄羊村连喝水都成问题。这里的土质不好,种植和畜牧业都难以发展,地少闲人多,粮也不够分,就别提其他东西了。 但那些年人们遵循旧理,穷归穷,仍旧结婚生子,村子里人口不见少。可孩子们长大之后,有出息的开始往外跑,只要是离开了的就不会再回来。加上村子里男女比例不平衡,留下来的没出息,也常成不了家。村子里的人口越来越少,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清静,从来没大事发生。 村派出所的报警记录了了,平日里也就是些偷鸡摸狗,邻里摩擦,倒是近些年政府帮着村里改建,脱贫,各种作业多了起来,派出所才愈发忙。过去的报案记录最后是在几个被尘土厚厚包裹的箱子里找出来的,令方扬意外的是在之前那个老奶奶儿子失踪的时间前后,也就还有一起失踪报案。 报案人称家里的表亲一家回来省亲上坟,离开之后杳无音信,也没有回家。这起案子消停得更快,因为失踪的是三口之家,孩子都已经成年了,三个成年人一起出事的概率本来就不大。更何况报案人自己也说,当时这家人是出村了,那就算出什么事,跟黄羊村也没关系。 方扬去找了当年报案的这家人,结果老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家里的这个中年人在当年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已经记不太清具体是什么情况了。他和方扬说,就记得当时父母发愁了一阵子,可能也是因为对方家里的其他亲属认为人是在这边丢的,闹得很难堪。不过终归是山高水远,联络不便,后来无疾而终,说起来人究竟找没找到也不知道。 所以严格说来这两起案子到底是不是命案,或者说是不是同类案,也不能确定。 不过方扬的直觉告诉他,这两起案子是一回事,这样的案子在黄羊村这个地方,肯定不止两起。 如果非要找这两个失踪案的共同点,其实很明显,失踪的都是家在外地的人,即便他们在这里有亲朋,可也只是临时回来。这样的人失踪,是很难判定究竟是在哪里失踪的,甚至搞不清楚是主动失踪还是被动失踪,根本无从查起。 这一定不是偶然。 正因如此,才要查户口,查有人失踪但没报过案的家庭,查莫名其妙从村子里消失的人,迁走的人。如果这是场掩埋在时间里的特大凶杀案,那么方扬认为凶手就在这个村子内部。 就是在这种时候方扬突然看见了孔来儿的名字,他一开始只是觉得有点耳熟,却也想不起从哪儿听过。直到他在孔来儿的页面里看到了孔明月的名字,才恍然大悟。 在那个瞬间,方扬心中涌起了一丝异样感。在案件里发现认识人的名字,是警察最不愿意遇见的事儿了。 方扬很喜欢孔明月,他从来不掩饰这个。他们第一次联合办案,当时孔明月还没升副队,是个好强又聪明的姑娘。不过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机会相处,偶尔联络都是为了工作,他也不过只能贫嘴几句罢了。他对孔明月没什么了解,知道的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其中就包括孔明月母亲聋哑,而且叫“来儿”。 孔来儿的户口是她们在凌江买房之后才正式迁走的,不过在那之前她曾经因为孔明月上学的事情回来过一趟,村长有印象。因为她听不见又不会讲,所到之处大家都尽量把手续的复杂程序降到最低,省得大家都麻烦。 其实她这种情况,在黄羊村也不止一人,也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不知为何,在孔明月的母亲跳出视线的刹那,方扬就觉得自己没办法置之不理。 他挺讨厌自己这种职业病的。 于是他让村长详细给他讲一讲孔来儿这个人的情况,村长显得挺吃惊的。 “你咋打听她呢?她就是个苦命人。” “她还有亲戚在这边吗?” “现在没有了,她家的老房子还在那儿空着呢。之前还有人找过我说想要他家那块地,我也联系不上她。听说她姑娘现在挺有出息,可我没电话。”老村长说。 有一刹那方扬想说那是我同事,他可以带话,结果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说:“我想知道她家的事,所有的。” “成,不过那么老远的事儿了,我能记得多少,就跟你说多少吧。” 老村长原是打算讲故事,他喝了口茶缸子已经快泡成酱油色的茶水,张口的瞬间神色忽然一僵。意外想到的事情令他脸上的皱纹都瞬间展开了一下,突然有点兴奋地说:“我一下想起来了,这个孔来儿啊,他家那口子好像也是突然就找不见了的。” “啊?”方扬眼睛睁老大,“您确定?” “对、对……你要不提啊,我还真想不起来,这村儿里估计没几个人记得还有那么一号人了。” 从来没听说过孔明月的父亲是什么人,方扬自然也没打听过。 难道,是失踪了的? 可若是如此,得知这个案子,孔明月应该会异常上心才对吧? “没报案吗?”方扬忙问。 “报没报的,我也不知晓,”老村长脸上的神色是说八卦的闲适,并不见紧张,“她也不能出声不是?反正后来知道时,人都不见很久了。那人啊,是个傻子,没人惦记,兴许是不小心掉哪个坑里摔死了。” “傻子?”方扬皱了皱眉,心说这是个名词,还是形容词? “是,脑筋有问题,听不太懂话,又疯又傻的,从小就这样。村儿里老一辈的人都知道,所以同龄人也从来不和他玩,大家都叫他傻子,连究竟叫啥名都忘了。” “户口上怎么没有?” “他们那时候结婚就没办证儿,当时孔来儿才十六七,就被他爸赶出去嫁给个傻子了,就那么糊里糊涂过日子了,户口还是各自的,等后来有了女儿,傻子又找不着了,女儿才登在孔来儿名下。”老村长琢磨着,“这人应当已经算是死了吧,是不是已经销户了啊?我也记不清了。” 之后方扬又在已经死亡销户的名单里翻找,总算找到老村长所说的孔明月的父亲,名叫杨见山,十年前就已经事实死亡了,而他真实失踪的时间应当是孔明月出生前后。 但确实从未有人报过失踪,作为妻子的孔来儿,在丈夫消失之后一年,独自带着幼小的女儿,离开了黄羊村。在这之后,除了为了孔明月被迫回来过一次,再也没踏进过村子。 在串联起这一系列事情后,方扬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不对劲,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不太对劲。 第79章 女儿来儿 从老村长嘴里讲出来的孔来儿的身世,其实只是皮毛。旁观者对于他人的了解,也就只能是表面上的。可即便只有那点皮毛,孔来儿的人生听起来也已经很辛苦了。 孔来儿家非常穷,在这样的村子里也是最穷的那部分,家里没有地,就靠养点鸡鸭下蛋换点粮食,自己一颗也不舍得吃。她的父亲年幼生病落下跛脚的后遗症,脾气也很差,家里又穷,就讨了个聋哑的媳妇。那时候的人,也想不到什么遗传不遗传,人都是要结婚生子的,谁也不例外。 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是个健康的女孩,也就是孔来儿的姐姐,叫孔一女。当时孔来儿的父母也还不急,想着第二个该是儿子了,结果千盼万盼的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儿,这下才急眼。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孔来儿生下来就不对劲,后来发现遗传了母亲的聋哑,她的父亲就更讨厌她,觉得她除了张嘴吃饭一点用都没有,嫁都嫁不出去。 尤其是在孔来儿之后,母亲还流过一次产,父亲将这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了她身上,觉得她是扫把星,克这家人,克他们的儿子。 很奇怪,家里明明都已经揭不开锅了,孔来儿的父亲却仍旧觉得需要一个儿子来继承自己血脉。孔来儿和姐姐那时候就想,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继承。 孔来儿自小就看母亲像田里的老牛一样每天围在桌前,灶台边,面对丈夫的打骂也没有反应,仿佛毫无知觉,也从不和自己的女儿交流。幸而孔来儿有个姐姐,她的姐姐努力地教她一些自创的手势,努力和她说话,让她辨认嘴型,孔来儿至少对这个世界开了窍,不然她可能连语言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姐姐十六岁就嫁出去了,姐姐出嫁那天哭得很伤心,其实两家相隔不过几百米,可那之后姐姐再也不能回家了。孔来儿曾上门去找姐姐,被姐夫家赶出来,回来还要被父亲打。 那时孔来儿心里就落下了一个阴影,她觉得结婚是件恐怖的事。 后来她一天天大了,非常卖力地替家里干活,父亲却还是不满意,怕她嫁不出去,折在手里,而且流产后母亲再未怀孕,父亲就更看她不顺眼。幸而孔来儿什么都听不见,不然她听到父母骂的话兴许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老天不让她听到,也许是救她一命。 没想到的是,在孔来儿快十七那年,一个老头儿找上门来,给自己的儿子说亲,要娶孔来儿当媳妇。这可乐坏了孔来儿的父亲,因为来的老头儿家里有祖上留下的一小片果园,在村里算富裕人家。结果老头就只肯给他家一只羊羔,孔来儿的父亲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谁都知道老头的儿子是个傻子,小的时候在村子里乱晃,会杀别人家的鸡,扒女孩的裙子,但因为他是个傻子,所以大家也就是躲着他,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大家都知道,孔来儿的父亲肯定也知道,可他不在意。更何况傻子的爹就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有毛病,才特意打听村子里同样有残疾的女娃,这才打听到孔来儿这里。 在其他人眼里,他们这也算般配。 孔来儿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拒绝,她就这样到了傻子家,成了别人的媳妇。傻子家在坡上,要走很久,房子掩在果园后面,也不明显。离下面其他人的房子都比较远,都不会有人特意上去。自从到了傻子家,孔来儿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也没有见过父母和姐姐。 结婚后傻子倒是很少出现在人前了,也就只能看见孔明月出来领粮食,帮别人家干活,偶尔还会看见她背着家里的果子走很远很远的路去其他村里卖,只是她本就听不见,大家也没有拦下她,和她聊天的欲望。 几年后傻子的爹死了,尸体原本是应当埋到村里的坟场去,可傻子一定要把爹埋在自己家门口,谁劝都没用。这夫妻俩一个说不通,一个听不见,结果也就随他们去。下葬那天有些人去看热闹,老村长当时也在。那时候大家看到傻子,虽然已经老了不少,但那痴痴傻傻的样子还跟小时候一样,根本没长大。孔来儿站在傻子旁边,给他撸鼻涕,看着倒也是有感情的。 其实人们私底下都在说,对孔来儿来说,这没准是桩好姻缘。反正她在家里也不舒心,虽说嫁给个傻子,但傻子能有什么花花肠子,只要能踏实过日子,也不是坏事。 结婚后孔来儿究竟过怎样的日子,没人知道。想来应该也没什么稀罕的,大家不都是干巴巴的日子吗! 只是傻子不会干活,之前家里的营生都是老爹在维持。老爹死后几年,果园肉眼可见地衰败,家里的牲畜也越来越少。 直到那一年似乎有人听见女人的惨叫从坡上传来,但因为太远太缥缈,也不知道真假。那不久就有人看到孔来儿抱着婴儿出来,于是大家都知道,原来是孔来儿在家生了个孩子。当时村子上也有村医,也有有接生经验的老人,可孔来儿谁都没找,居然自己生了下来。大家都还感慨,看来他们夫妻俩的日子也还不错。 再之后就是孩子差不多一岁时,孔来儿突然抱着孩子找到村长这里,说她丈夫已经不见很久了,家里能吃的都吃光了,她要带着孩子离开村子,出去找找生路。 腿长在人身上,谁也拦不住,那是人家自己的孩子,想带到哪里去就带到哪里去,也没人会替个傻子说什么好话。当时村长只是说,万一有天傻子回来了,该怎么办。孔来儿说,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他也不在乎我们娘俩。 那时村长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是,傻子恐怕根本不明白什么老婆孩子的责任,只有动物本能罢了。 孔来儿走了之后,有人惦记傻子家的果园,还想着占为己有。没想到走近了一看,所有的树都被拔了,土都被夯实了,只剩傻子爹的墓碑在那儿竖着。而且还拆了半间房,用砖垒了个坟包。一眼望去,特别瘆得慌。 后来就再也没人去过傻子家那块地方了,过了十来年吧,不知是不是天干物燥,把房顶的屋头给烧着了,一场火下来房子都烧光了,到处焦黑一片。 又过了些年,村里的日子比之前好一些了,有新的种植方法,土地环境也有改进,政府也一直在宣传新思想,改变乡村风貌。开始宣传火葬,整修野坟,有人提出傻子家那一块实在太不好看了,他家反正也没有能做主的人了,干脆把傻子爹的坟迁走吧。 于是将傻子爹的坟原封不动移到了村里的集体墓地去了,当然底下并没有动,找人过来做了通法事,只迁坟不移骨了。这样的情况也不止他们一家,所以就是走个流程。 再后来房子也塌了,渐渐清理掉了,坡上种了不少树,虽说总死,可也活了一些。老一辈渐渐老去或故去,很久无人记得坡上之前那户人家了,毕竟傻子如果还活着,现下也已经六十多岁了。 时间几乎抹去了他在世上所有痕迹,自然也抹掉了他的妻子孔来儿。 若不是突然出现的大批白骨,没人会想起这些事,那么傻子和孔来儿的婚姻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可惜,往事重又提起来。 对孔来儿而言,上天确实太不悲悯了。 从记录上来看,孔来儿的母亲死得相对较早,四十多岁就去世了,那时候孔来儿应该还在村里。 “她母亲是怎么去世的?”方扬问老村长。 “难产。” “这么大年纪?” “可不么!四十多了,突然怀孕了,因为生过孩子,就也没当回事。等到难产再往医院送,也来不及了,一尸两命。”说到这儿老村长也咂了下嘴,“这回是儿子,足月的大胖小子,憋死了,给当爹的坑的哟。这就是命,命里没有何苦强求呢!” 方扬默默叹了口气,命运还是不公啊,要报应也该报应在对的人身上啊,怎么麻绳专挑细处断。 “她妈下葬时,她应该出现了吧。” 老村长挠头:“我记不清了,反正她到哪儿也没什么声响,也许来了也许没来,要是没来,兴许就是没人告诉她,也正常,她那个爹干得出来这事。” “那她姐是怎么死的?” 孔来儿的姐姐户口倒是到了男方家,也生了个儿子,结果不到四十就死了。算着时间也就是孔来儿带着孔明月离开村子后的两三年,孔来儿再回来办事时,她姐姐就不在了。 “噢,她啊……”老村长看见男方的名字才想起来,“好像是喝药死的。” 方扬眉头紧皱:“自杀?” “对,家庭矛盾吧,一时没想开,喝了农药。” “所以最后就剩下孔来儿她爸活着?” “是,活到七十多呢。一个老头咋过日子,你想想,那家里又脏又臭。也不知道平时吃不吃饭,死的时候瘦得皮包骨,死屋里好些日子才发现。” 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命啊……在听完孔来儿的身世后,方扬憋闷到想抽口烟,但他根本不会抽烟。 他蹲在外面的黄土路上,一辆车子开过,蒙了他一头一脸的土,他都没动弹。 当方扬把注意力放到孔来儿身上,即刻发现孔来儿和丈夫当年的住处和发现白骨的位置并不远。当然村子本就不大,再划掉一些建筑物,耕地,以及坚不可摧的自然地貌,彼此之间的距离都不会相差太远。可偏偏因为孔来儿家离大家都很远,却又离埋骨地不远,感觉就很微妙了。 只是方扬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割裂。这个身世如此凄惨的人是孔明月的母亲,可他认识的孔明月是个活泼开朗,没有一丝阴影的人,方扬没办法把孔明月和眼前这个破败的村子联系起来,他也没办法把孔明月和一个痴呆的父亲,聋哑的母亲联系起来。 这样的父母能生出如此的女儿,简直是中了基因彩票。难不成孔来儿一生所有的运气,都用在这里的吗?! 犹豫了很久,方扬终于决定给孔明月打通电话。 第80章 上门试探 “你想要我妈妈的dna?” 乍一听到方扬的话,孔明月还是有点惊讶的。不过稍微想想也能理解,她知道方扬最近在忙黄羊村的案子,要收集黄羊村的人的dna也不奇怪。 理解归理解,心里还是有些狐疑,毕竟孔来儿离开黄羊村也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给你送过去不就完了。”孔明月当然还是会配合。 “我去趟你家吧,看你的时间,”方扬坚持说,“我还想找阿姨聊一聊。” “这个案子,跟我妈有关系?” 方扬突然笑了一声:“你就当我找借口去你家坐坐,不能给点面子啊?” 孔明月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方扬是在顾左右而言它,但她也不能干扰人家办案,只好说:“行,你不嫌麻烦的话就来吧。” 在方扬来之前,孔明月先和母亲打了招呼,说因为黄羊村发现无名尸骨,有同事要来家里问一问过去黄羊村的事,顺便采集一下dna,都是例行公事,不用太在意。 “一定要来吗?”孔来儿知道后脸色发青,慌张地问。 “没事的,我都会在场。”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就算了。”虽然孔明月知道妈妈见人会紧张,可人生活在社会中要说完全见不得生人是不可能的,孔来儿之前也在外面工作过,所以此刻她的紧张看起来很奇怪。孔明月安慰她:“人家正常办案,我也不能说不让人家来啊。” 听她这么说,孔来儿神色更加灰霾,情绪却忽然稳定下来。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孔来儿只知道一点,她不可能给孔明月惹麻烦。 为了见孔来儿,方扬特意从村子里赶回来,直奔孔明月家。孔明月接到他的信息,提前在楼下等他。 “哟,还亲自迎接我啊。”下车后方扬忙嘻嘻哈哈走上前。 “那可不,你面子多大啊。” “你可别损我,我这就是照章办事,要换你,你也得这么查。我这几天查户口,查得脑袋都大了一圈。” 孔明月引着方扬上楼,有一搭无一搭地说:“我知道案子的事我不该问,不过你既然都来我家要dna了,我能问一句不?” “问啊!咱谁跟谁!” “为什么会找我妈?” 方扬让她问,却也没想到她这么开门见山,一下就噎得够呛。孔明月余光瞥见他的表情,心里忽地一沉。 原本孔明月还劝自己说,可能真的是例行公事,现在却不得不认真看待,也许真的有问题。 “算了,我不问了。”正好走到门前,孔明月拿钥匙开了门。 孔来儿正双手攥在身前,站在厅中不知所措,看到方扬进来,肩膀缩得更厉害。孔明月和她介绍:“妈,这是秦安分局的同事。” 明知道孔来儿听不到,方扬还是大声说了:“阿姨好。” “我去给你们倒水……”孔来儿飞快打着手势,小跑着往厨房去。 方扬跟孔明月说:“告诉阿姨,不忙了,我搞好就走。” 于是孔明月走过去,接过孔来儿手里的茶壶,引着她到合适的地方坐下。然后她对方扬点点头,道:“也不是我想听,但没办法,不然你不好交流。” “行,没事,又不是审问。”方扬笑笑,“你看我今天一个人来的,就是随便聊两句。” “那你问吧,我给你当翻译。” “我的荣幸!” “少贫!” 方扬将视线转向孔来儿,脸上的笑容像按了后退键一样顺滑地收了回去。 他斟酌了几秒,开了口:“阿姨,我们在黄羊村发现了一些可能已经有二三十年的尸骨。目前一共在两处有发现,这两处离您当年和丈夫住的房子都只有两三百米。其中有一处据说从前也是您丈夫家的地,只是后来转给了别人。所以我想来问问您,当年的情况。” 听到他的话,孔明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但她没有发问,而是原封不动地用手语转达给了孔来儿。 孔来儿必须去看手语,可她微垂眼帘,不去看孔明月的眼睛。 之后孔明月就在中间充当翻译,让方扬和孔来儿可以不受限地聊下去。即便她几度因为疑虑想要停下来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她丝毫没有修饰,两边都是原原本本地传达。 “我嫁过去后就只有屋前的几棵果树和几只羊,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平时有其他人在您家附近活动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都无所谓。” “您住在那里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 “太久了,不记得了。” 见这条路问不通,方扬突然拐弯:“您丈夫具体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孔来儿眉心一跳,必须使劲儿咬一咬后槽牙才能勉强镇定,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丈夫”这个词了。 这个词对她来说,好可笑,好可怕。 “我记不清了。” “是在……”方扬瞥了一眼孔明月,“生育之前,还是之后?” “生前吧。” “没找过吗?” “我怀着孩子,去哪里找。” “为什么不报警?” “他经常乱跑,也有过几天才回来的时候,我没当回事。我想着反正也出不了村,那时候我没心思管他。” “我听说果园的树都被拔了,而且还修了坟包,是您做的,还是您丈夫做的?” “他在的时候做的,我一个女人怎么干得了这些。” “果园是你们的生计,为什么会拔掉?” “什么生计啊,一年结那么两筐果子,还得防着人偷。都是贱卖出去,还要走很远,鞋底都走烂了。”孔来儿想到那段日子,轻轻闭了闭眼睛,“他爹还活着的时候,会伺弄那些树,都是他在贴补我们,他爹走了以后,他什么都不会,把羊都宰了吃肉,树也开始生病,后来就不结果了。” “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您身上有钱吗?” 孔来儿眼中瞬间闪过了什么,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可颧骨处的肌肉却兀自跳了两下:“哪来的钱啊,那时候家里一年到头也没钱,就剩下一点粮票,很久以前攒的了。那时候她还太小,总不能一直吃糊糊,而且家里的粮食也不剩什么了。就算我能扛,她也扛不了,我只能把所有吃的都带上,赶紧离开那里。” 听妈妈这样说,孔明月心疼地捏了捏她的手。 然而方扬的重点却在于:“您当时把仅剩的粮和粮票都带走了?” “对。” “您没想过您丈夫有可能回来吗?” 孔来儿猛地一僵,她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回答不对,可也已经来不及反口。而此时握着她手的孔明月,感受到了她的僵硬。 “就算他再回去,村子里的人也不会不管他。”孔来儿只好这样说。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非要离开呢?当时的情况您留在那里,总会有人帮衬,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出来人生地不熟,日子可能更难过。” 这回孔来儿几乎无话可说,她本就是个没有表达欲的人,努力辩解了那么多已经很疲惫。 她沉沉叹了口气,双目无神地望着方扬,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你还没当父母,你怎么能明白。那时候我要是留在那里,哪有现在的她啊……” 看出妈妈不愿多说了,而孔明月也差不多明白了方扬目前在怀疑什么,案子到了什么程度,所以她终于开了口:“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方扬低头看了眼手机,“我叫了个人过来,直接抽一点血带走。这次验起来费工夫,尽量提高准确度吧。” 孔明月点点头,表示理解。 很快方扬叫来的人就上来了,提取了一点孔来儿的血液样本,之后方扬就告辞往外走,边走边朝孔明月挤眉弄眼。 原本孔明月就是打算送他下楼的,结果他整这死出,孔明月反倒不想送了。不过翻白眼归翻白眼,她也还是跟孔来儿比划了下“我送送他”,转身跟着方扬出去了。 第81章 突然失踪 俩人一起往下走,另一个同事在后面跟着,刻意保持了几级楼梯的距离。 “今天的事,不许生我气啊。”方扬跟孔明月说。 “我生什么气啊,你不也是为了案子吗!”孔明月双手插兜,“不过,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妈是什么杀人狂魔吧,你看她干得来吗?” “在没有方向的时候,怀疑一切。换成是你,你也会这样做吧。” “行吧,那就祝你早点破案,这案子破了可又是大功一件。” 方扬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说:“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问。” “你对你爸,一点都不好奇?” “怎么说呢?”孔明月咬着嘴皮,满脸纠结,“你要说一点不好奇也不可能,可我对他也没有记忆,一个等同于不存在的人,也谈不上多在乎。” “那你……” 方扬话说到一半,又憋了回去,瞬间改了口:“对了,我也得抽你一点血。” “我?”孔明月有点吃惊。 “对。” “为什么?” 原本孔明月以为方扬是要把黄羊村的人全部取样,虽然兴师动众,她倒也可以理解。可既然已经有了她母亲的dna,为何还要她的。不过在孔明月问出“为什么”的同时,她也突然惊觉。 “你是觉得那里面有我爸的尸骨?” 方扬没说话。 仔细想想,是有这个可能,方扬这样想无可厚非。孔明月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很复杂,但假如得到这样的结果,或许也不算坏事。 “行吧。”她伸出手去,“抽吧。” 取完孔明月的血液样本,方扬带着人准备离开,他站在车前对孔明月说:“等我结果吧。” “好。” “应该不会太快。” “我也忙得很,好不好!” “走了。” 目送方扬驱车离开,孔明月才把自己强撑起来的“无所谓”放下,重重叹了口气。谁遇见这种事,也没法真的无所谓。 不过比起她,受打击更大的肯定是妈妈。想着孔明月转身上楼,准备去安慰一下妈妈。 她爬了几级楼梯,突然顿住脚步,一个念头从脑中炸开,导致鸡皮疙瘩从后脖子漫到脚后跟。 为什么方扬不在屋里提取她的dna样本?妈妈心里早就当那个丈夫已经死了,这点孔明月确定,所以如果只是担心那些白骨里有她的父亲,完全不用避开孔来儿。 可方扬还是这样做了,证明要验她dna这件事不想让孔来儿知道。为什么?方扬是不是还有其他猜测……比如,她们的母女关系是不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孔明月闭上眼睛用力晃了晃头,阻止自己这种荒谬的想法,一定是她疑心病又犯了。 就在孔明月站在自家门口正要进去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周尧。她放弃了开门,站在门边接了起来。 “你那边完事了吗?”周尧先问。 “刚完。”孔明月觉得他语气不对,“局里有啥事?” “陈主任的助手刚才过来问,有谁今天联系过陈主任,说是好多人找她,一直找不到人。” “陈礼?”孔明月想了想,她和陈礼也有两天没联系了,不过也挺正常的,尤其这些日子陈礼在别处帮忙,也不怎么来局里,“你们打她手机了?” “打了,关机。” “会不会是没电了?” “主要是吧,好像那边也找不见她人了。她助理之所以急着找她,是因为有人打电话来,说原本和陈主任约好今天下午去鉴定中心的,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这不是陈主任的风格吧?” 孔明月皱了皱眉,确实,陈礼是不会在工作上面爽约的。 “距离第一个说联系不上陈礼的,已经多久了?”孔明月开门进屋,孔来儿迎上前来,仿佛有话要和她说,可她心里都是陈礼的事,没有顾上。 她交换着两侧肩膀夹着手机说话,迅速换了身衣服,扭头撞见孔来儿的眼神,打了个“我局里有事先走了”的手语,就往外走。 “赶紧找人去陈礼的住处,新房,还有父母家,都去看看。但别和叔叔阿姨说找不到人啊,别回头是个乌龙,吓着人家,找个合适的借口看看人在不在就行。” 讲着电话,孔明月头也不回地快步出了家门。 望着那扇飞快关闭的门,孔来儿的下眼睑出现一条淡淡的红线。 现在她的存在,对孔明月来说,已经是纯粹的阻碍了吧。孔来儿忍不住这样想。 急着找陈礼的孔明月顾不得想太多,她来局里多少年就认识陈礼多少年,或许是因为是为数不多的女同志,她和陈礼的关系比其他人还近一点。 孔明月很清楚陈礼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平时对人并不热情,甚至有点不好惹,其实什么事都放在心上,从来对事不对人。即便陈礼常抱怨新人带不起来,所有人遇事就找她,麻烦得很,实际上是她太强悍,凡事不放心放手。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天气,只要一通电话,陈礼马上就会赶到现场,就连母亲做手术都不例外。如果是私事,陈礼也许会不靠谱放别人鸽子,可如果是关于工作的,那不可能。 可是孔明月一时也想不到陈礼会有什么事,这段日子虽然聊天不多,可各自都在工作,身边也都有旁人可以作证。她也知道陈礼最近忙装修,可能事情多,不过如果陈礼想请假,只要没有紧急状况,都会准的,不至于一声不吭。 难不成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吗?孔明月也一直给陈礼拨电话,都是关机。 “现在什么情况?有消息吗?”到了局里孔明月火急火燎地问。 众人一致摇头。 “问了一圈,大家最近一次和陈礼联系大都是前天晚上,因为她昨天休息,之前她就说自己已经攒了好多假了,好不容易休一天,也没人打扰她。”小李和孔明月说,“今天早上,她没来局里,大家都以为她去那头了,那头以为她回咱这儿了,也有人打她电话,因为不急,所以都没在意。直到下午她还没出现,才觉出不对劲。” “也就是说,从今早就音信全无?” 小李一脸忧虑地点了点头。 “也许更早。”周尧看见她来,小跑着过来,“也许昨天就出事了。” “现在说出事还太早吧。”孔明月不太愿意这么想。 “你心里清楚,如果是其他意外情况,警察也好,医院也好,早就会联系我们了。” “问题是,她能出什么事啊……” 法医也不算前线人员,只和死人打交道,很少出现在犯人面前,就算是打击报复,法医也不可能先成为目标啊。 过了一会儿去陈礼家的人也都传来消息,陈礼的住处没人,她父母在自己家,看到女儿同事还让他们带话,让陈礼偶尔回家一趟,看起来是什么都不知道。 事已至此,哪怕过后发现是乌龙,也不能再拖了,只能先按失踪去查。因为昨天陈礼去做了什么,没人知道,万一昨天就已经出事了,那到现在可能已经超过十二小时了。 尽管孔明月还是想不通,为何陈礼会摊上这种事,可仔细想想也深觉事态紧急,如果是绑架,得抓紧黄金救援时间。 “马上去调陈礼的通话记录,看她最后一次通话或者短信是和谁。”高力帆今天不在,孔明月知道得马上和他说一声,分局法医主任要是出了事,这事情可就麻烦了,“如果是绑架,陈礼父母那边应该会得到消息,他们一定会通知这边的。你们再去陈礼目前租的房子,和她新家附近走访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见过她。” 这边交代完,孔明月走到没人的地方给高力帆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 “什么?!陈礼失踪?”果不其然,高力帆也觉得不可思议,“确定吗!她手机是不是坏了?” “陈礼又不傻,又不缺钱,不可能因为手机坏了或是丢了就耽误事。” “那你有头绪吗?她得罪什么人了吗?” “我怎么知道,现在就是人找不着,但也没有来要钱的,来威胁的,只能先从她自身查起。” 说这句话时孔明月脑中莫名闪过了一个画面,就是之前总来公安局附近找陈礼的那辆车。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看见过司机的脸。 “现在找到陈礼的人最重要,其他事都可以往边上放。我等下就过去,如果有别的案子,我来负责。” “你明天再……” 不等孔明月说完,电话已经挂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随便吧”,收起了手机。 第82章 显眼的人 赶在营业厅下班前打印出了陈礼的通话记录,发现她每天的电话真的很多,不过有一大半根本不会接。去掉那些她不接也不回复的,大概是广告或是无关痛痒的人,再去掉工作上的联系,陈礼也确实没什么正常的社交。一个电话很自然的引起了孔明月的注意,它在一周之前出现过,并且在昨天上午出现过,它每次出现都会有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的通话长度,证明确实是熟人。 昨天上午这通电话是陈礼主动拨出去的,在通话之前,还有短信,只是看不到内容。按时间推测,应该先是这个机主给陈礼发了信息,然后陈礼回了电话过去。下午一点的时候陈礼还和这个号码发过两条信息。 虽然在他之前,之后,陈礼都还有别的通话,可一眼望去,他明显是互动最多的一个。 只是这个号码仍旧是没有实名制的,查不到机主是谁。在不确定对方有嫌疑前如果贸然去查人家的通话记录也不太好,关键是,排查起来难度也太大,太耗时了。 “谁会说方言,越难懂越好,打个电话过去,问对方是谁,然后说打错了。”孔明月把那个电话圈起来。 “我会粤语。”周尧举手。 “行,那你打。” 所有人的眼光都汇聚到周尧身上,他想都没想,就拨出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对面是个听起来很斯文的男声:“您好——” “老张,好耐冇见,你仲记得我唔?”周尧尽可能镇定地说着蹩脚的粤语。 说得可能没问题,但听来就是有点怪,对面的李毅咬着嘴唇憋笑。 “你打错了吧。”对面的男人显然也有点懵。 “你唔记得我啦!我系邻坊嘅小汪啊!去年我哋一齐饮茶……” “不好意思,你打错了。” 说完对面就挂掉了。 孔明月给周尧一个眼神,让他继续打。再打过去,对方不接,就锲而不舍地打,终于把对方打烦了,又接了起来。 “你真的打错……” “老张,你唔惊啊,我唔系揾你借钱啦……” “你好好看看号码,你可能是记错了。”对面的人脾气倒好,这时候还能好好劝说,“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 “欸?噉你系边位?你依家系边度啊?” “不好意思,我听不太懂你说什么。我姓曲,不是你要找的人,不要再打来了。” 姓曲?这个姓倒是不多见,应该比较好查。孔明月琢磨了一下,对李毅说:“李毅,去车管所那边查白色现代车,具体型号我不知道,但是suv车型,车牌是本地的e牌,号码里第一位是3,最后一位是8,其他我记不住了。你查查符合这个条件的车主有没有姓曲的,如果有应该能查到。” “第二位是4。”周尧冷不丁补充了一句。 孔明月点点头,倒也不意外。那天他俩都有看见那辆车停在门口,虽然是很短的时间,他们也没有刻意去记,但既然她能记住大概齐,周尧能记住就不稀奇。 李毅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怎么就突然冒出辆可以查的车子,不过孔明月让查,他马上去查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高力帆来了,坐下和他们聊了几句。在很多年前有过报复警察家属的癫子,不过很快就被抓了。如果是这个路数,那对方可能是没把握对其他人动手,看陈礼是个女人,既没有身手,也不携带武器。不过无论什么原因,只要对方有目的,哪怕是挑衅,也一定会联系他们。 若是按绑架来算,今天夜里会是关键时间,应该会有消息才对。只要能有消息,无论多棘手,都是好消息。 最怕的是音讯全无,那就不得不往最坏的情况去打算了。谁都不愿意这样想,而且也确实想不通。 由于孔明月他们给的信息已经足够详细,哪怕缺一两位数字也无所谓,车管所那边很快就查到了符合特征的车辆。e3468,现代suv车型,车主真的姓曲。 车主曲子祥,男性,35岁。李毅现场拍了驾驶证的信息给孔明月发过来,一寸照片上的男人很清秀,短寸,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不像三十多岁的,更像是个学生,估计是旧照片了。从换证时间推算,确实应该是二十来岁的时候。 “小孙,你先去这个地址看看。”孔明月马上安排人去驾驶证上登记的地址,“如果能找到人,客气一点,打听一下她最后一次见陈礼是什么时候,那天打电话是为了什么。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说人家有嫌疑,只是我的一点猜测。” “明白。” 小孙马上起身就要去,谁知小李在一旁突然叫了一句:“等一下——” “怎么了?”孔明月看过去。 “这个人在网上消息挺多的。”小李指了指电脑屏幕,孔明月凑过去看,发现曲子祥在搜索网站上居然有个人页面。 她不解地皱了皱眉,心想这人这么高调吗? 之所以想让人直接去找,是因为从经验上来讲一个普通人明面上能查到的信息很少,备不住就是证件上那些,所以孔明月想让他们慢慢查,先去地址找找人。 谁知道小李有个无论什么都先上网查查的习惯,很快就找到了曲子祥的信息。 “会不会是同名啊?”然而网上并没有照片,孔明月有点拿不准。 “都是在凌江,而且他有个店,是什么木工的,离咱这儿不算太远。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孔明月看了下时间,店可能已经关门了,不过反正离得不太远,她朝周尧招招手,说:“你跟我去一趟。小孙,你还是去那个地址看看。” 开车往曲子祥的那家木工工作室去的路上,周尧一直低头研究那张一寸照片,不断放大缩小,脸都快贴到屏幕上。 “有什么问题吗?”孔明月余光瞥他。 “你看,他眼下到底是不是有颗痣啊?” 周尧翻转手机,面向孔明月。刚好到路口,孔明月被他的话惊到,一脚刹车踩得猛了点,俩人都往前一趔趄。 她明白周尧是什么意思,她又不太明白周尧是什么意思。 “你怀疑这个人是……?”孔明月飞快拉动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戴着黑框眼镜,眼下仿佛有黑点,再仔细看又觉得只是阴影。原本驾驶证的清晰度就有限,加上是翻拍,加上手机分辨率也有限,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不可能吧?理由呢?” 周尧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陈礼的失踪太莫名了,一般来说表面越是莫名,就越有内在关联。 当他第一眼看见这个照片,这个念头就跳了出来。可真要他说理由,他也说不出来。 “那你说得出任何一个可能对陈礼有仇恨的人选吗?既然没有,为什么不想想最近的事呢?” “可是……” 已经变绿灯了,后面的车子响起了喇叭,孔明月赶紧发动车子,随着呼气渐渐平复了情绪。她纠结万分地说:“可是陈礼根本不符合那个人的作案目标,陈礼又没有孩子,她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家境也不错,虽然偶尔有摩擦,实际上关系很好。” “反正见到人也就知道了……”周尧嘟囔着。 孔明月一边觉得他这个想法不切实际,一边又忍不住考虑这个可能性,心里像有蚂蚁在爬。 第83章 多事之秋 到了曲子祥的木工工作室门口,灯还亮着,然而当孔明月走进去,发现只有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在做卫生。 “不好意思,今天不接单了。”男孩看见他们,马上说。 “你们的老板是叫曲子祥吗?” “对。” “他今天在吗?” “白天在的,刚走不久。” 孔明月把陈礼通话记录里那个号码打出来,递给男孩看,问:“这是你们老板的电话吗?” 男孩不明所以地掏出自己手机,对照了一下,点了点头:“对。” 此时男孩也意识到面前来人好像不是要买东西,神色有些紧张了。 “你们老板平时都会在这儿吗?”孔明月亮出了警察的证件,“你别害怕,我们只是简单地问些情况。” “基本每天都会来晃一眼,不一定会待很长时间。如果有体验课,他会待长一点。但有人订货,尤其是大件东西时在这里不方便,他还有其他工坊。” “你们店里有客户登记簿之类的吗?” “没有,只有订单,但很多。” “你对一个叫陈礼的人有印象吗?礼物的礼。” 男孩想了想,摇了头:“我对不上人脸和名字。” 也是。孔明月挠了挠头,看向周尧,发现周尧在环顾四周。墙上除了展示工具,和一些木头装饰,还挂着曲子祥得过的奖项,可惜没有一张照片。 不能等到明天了,孔明月下定决心。 “给你们老板打电话,和他说有警察找他了解情况,让他务必现在过来一趟。” 男孩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马上照做了。他对电话那头说完,很快放下电话,对孔明月他们说:“他说马上就过来,让你们坐一下。” 就在孔明月和周尧在工作室等曲子祥时,局里的高力帆突然接到了前妻打来的电话,对他说女儿放学没有回家,也联系不上。 经过了上次的事,高力帆也不是太紧张,觉得女儿肯定又是和谁出去玩了。他反而很生气,开口就是埋怨:“腿长她身上,她要去哪儿我怎么知道,你找我有什么用!” “她是不是你闺女啊?一个女孩晚上不着家,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我不找你找谁!”前妻也是不客气,嗓门甚至更高一筹。 “现在还不算太晚,你再等等,兴许一会儿就回家了,肯定又和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了。” “她老师说她现在总逃课,经常白天就不在学校,你说这孩子可怎么办啊,就快高三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高力帆也头疼,“我年轻时也没叛逆成这样!” “我看她就随你!” 俩人正吵着,内线电话打进来,高力帆马上捂住手机,接起电话,说是有因为开车斗气,引发的多人械斗,要他们去带人。放下电话,高力帆马上对前妻说:“先不说了,我出警了,要是晚点她还没回来,你再找我。” 说完他就把手机关了静音,先带队出去了。 只不过嘴上说着不是大事,高力帆心里还是发毛的,毕竟是自己亲闺女。关键是陈礼这边的事情还没落定,突然又说她女儿没回家,他虽然觉得是两码事,可当不好的事情赶在一起,难免会觉得焦虑。 路上高力帆忍不住问同车的年轻人:“你们平时都去哪儿玩啊?” 突然被大队长这样问,把小年轻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眼珠乱转没敢吭声。 “哎呀,我就随便问问,有没有哪块地方是年轻人必去的。” “要是逛街也就那几个地方,酒吧也扎堆,要是别的可就说不好了,像网吧,哪里都有……” “酒吧会卖酒给未成年人吗?”高力帆皱眉。 “啊?”年轻人又是一愣,“按理说不会,不过现在孩子看着都成熟,要是十六七,谁也不知道成没成年。” 高力帆没说话。 “不过要是十六七,也不算小孩了,其实无所谓,自己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呗。” “负责个屁!屁大的孩子,真出了事,还不是要爹妈兜底!”高力帆本来嗓门就大,一生气更大,车里听来嗡嗡的。 年轻人尬笑着,连说“对对对”,不敢再说话。 到了现场,那几个人已经被控制,其中一个人头破血流,看着伤得不轻,救护车已经到场,在给他做临时治疗。而另外几个人还在叫嚣,说要打死对方,有的是钱可以赔。 高力帆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心说孩子不管,就会变成这副德行,不拿别人的命当回事,也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没收的钢管放在后备箱里,高力帆抄起一根,举到还在放狠话那人面前,扬了扬脸说:“去,你去打死他,我看看你多有钱,能买下一条命。” “你谁啊!”高力帆没穿警服,看起来和普通大叔无异,可身上却莫名有种气势,那个人语气还是凶的,神色却收敛了一些。 “你别管我是谁,”高力帆把钢管往前伸,“去,刚不是叫得厉害吗!” 那人彻底懵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僵在那里。 这种人高力帆见多了,情绪凌驾在一切之上,脑子一热啥事都干得出,实际上只要理智回归,又胆小如鼠。 “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父母岁数不小了吧。你今天打死他,你爸妈受得了吗?就算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孩子也是吗?你应该有孩子了吧,孩子有出息吗?你想过孩子有个有案底的爹,就算再有出息都没用吗?” 高力帆把钢管按在那人胸前,抬了抬眉:“接着啊!不是有钱吗!” 说话间救护车已经拉着受伤的人走了,那人顿时没了脾气,用力吞咽了两下,把脸别到一边。 高力帆反手把钢管丢回后备箱,老大的撞击声,吓得那人一哆嗦。 他们把人带回局里后,高力帆发现孔明月还没回来,看来应该是找到了可以问话的人。他给前妻发了条信息,问女儿有没有回家,过了好半天才收到回复:“回来了。” 他长舒一口气,马上跟前妻说:“你必须要搞清楚她现在都在和什么人玩,有没有社会上的人,你得去提醒那些人别再缠着她。” “要问你问,你看看你问得出来吗!” “你自己拿她手机看不就完了!” “孩子不要隐私的吗!再说了,她现在可能说了,一口一个隐私法,一个一个尊严的,我可说不过她。” “什么隐私,这是监护人合法行使监护权!” “你懂法!你懂孩子吗!真闹起来,她真离家出走,你咋办!” 不等高力帆回复,前妻又顶过来一条:“算了,不和你说了,反正孩子的事,你也根本不上心。” 高力帆把手机扔到一边,双手搓了搓脸,无声地叹气。他知道自己确实不尽责,毕竟不生活在一起,日常琐碎都不经他手,就这样他还会犯把生日记错的低级错误,也怪不得女儿要生气。只是如果他真的心里没有,也就不用再苦恼了。就是因为想做,又不知道怎么做,才最烦。 他总想着再过几年,正式退休了,到时候再去弥补缺失的时间。可他现在不免担忧起来,到那个时候会不会女儿已经完全不期待,不需要他做些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孔明月和周尧回来了,高力帆担心陈礼的情况,也出来听听进展如何。孔明月坐下喝了口水,摇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没有证据说明这个人和陈礼失踪有关。如果非要说奇怪的话……” 她看向周尧,撇了撇嘴角,略显纠结地说:“太天衣无缝了,这个人。” 周尧在一旁,回想刚刚和曲子祥见面的情景,陷入沉思。 第84章 无缝的蛋 他们在店里等了二十来分钟,曲子祥开车到了,就是那辆白色现代。他走进店里,样子和驾驶证上相差挺大的,能看出是一个人,但成熟不少,仍然戴着黑框眼镜,穿得很清爽。 “是您二位找我?”进门后曲子祥主动和孔明月他们打招呼。 “是的。” “警察同志好。” 曲子祥伸手,孔明月没接,周尧跟他握了一下。 这时一旁的店员小声喊了句“老板”,曲子祥转头看他一眼,问孔明月:“可以让他先走吗?已经下班了。” 孔明月想了一下,点点头:“当然。” 店员麻利地走了,曲子祥到门口挂上打烊的牌子,坐回来到孔明月和周尧对面,主动问:“警察同志找我有什么事?” “你认识一个叫陈礼的人吗?”孔明月开门见山。 “礼物的礼吗?”曲子祥很自然地说,“哦,对,你们是新麦分局的,那陈法医是你们同事,对吧?” “你没见过我吗?” 孔明月记得那天她在局门口和陈礼聊天,曲子祥的车子就停在远处,既然她能看到,曲子祥也能看到。 “我……”曲子祥迟疑了一下,好像真的在回想,“没印象。” “这个等下再说。”孔明月迅速把话题拉回来,“你这两天见过陈礼吗?” “昨天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儿见的?” “上午,去了她新装修的房子。”曲子祥稍显疑惑地问,“陈法医怎么了吗?” “她失踪了。” “啊?” 听到孔明月的话,曲子祥惊到上半身挺直了,屁股险些离开凳子,整个人向前挪了挪,“怎么会呢?” 他所有的回答和反应都太自然了,此刻他紧盯着孔明月,视线没有一丝躲闪,反倒像是更加急切地追问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也想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希望你仔细讲一下昨天的事。” 曲子祥皱了皱眉:“昨天、昨天没什么事啊,就是她约我去她新装修的房子,帮她看看家具还缺什么,哪里需要更换之类的,我就去了。待了一会儿,她说下午还有事,然后我就走了。” “她说下午还有事?说什么事了吗?”孔明月马上问。 “这我也不方便问啊。” 说实话,曲子祥对陈礼的态度是有点出乎孔明月预料的,之前数次看曲子祥到局门口接送陈礼,自然而然以为他们至少是朋友。可从眼下曲子祥的言辞来看,他和陈礼似乎并没有那么熟。 “你都可以去人家家里了,有什么不方便问的。” “这是两回事,她让我去,是因为我的专业嘛,不是什么人情关系。”说到这里,曲子祥眼睛亮了亮,“对了,我昨天还从她家拉走了几件旧家具。” 孔明月看了眼周尧,让他记好:“什么家具?几点?” “她家有一些上任房主留下的东西,两个樟木箱子,一个旧柜子,她一开始想留的,可后来又觉得风格不搭,就想扔掉。我看那些东西的老木料非常好,也没有走油变形,真扔了太可惜了,我就说不如给我吧,就当我收了。”曲子祥翻看手机,“我把两个箱子带走了,柜子实在塞不下,我就说我叫个车过去拉,她才说下午有事,让我快点。车子是两点左右到的,把柜子拉到了我的工坊去,现在还在呢。那时候她应该还是在家的。” 说着曲子祥给孔明月看他约车的时间,以及司机给他把柜子送到的回执,甚至还有柜子的照片。 这完全解释了他和陈礼手机沟通的时间点,确实毫无问题。 “你当时在哪里?”孔明月问。 “我在工坊那边等着啊。哦,我的工坊离这儿挺远的,在越立路那边,租了个废仓库,自己改造的,那地方居民少,清静。” 孔明月低头查越立路到这里,和到陈礼家的距离。曲子祥又主动追问:“真的失踪了吗?会不会是有急事去哪里,忘了和别人说?” 他看起来倒是真的很关切。 孔明月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继续抛出问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她来我店里转转啊。” “你和每个进店的客人都这么熟吗?” 曲子祥好像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笑了一下:“也不是都能,不过我这个店的性质和普通的家具城不太一样,简单地说吧,每天的客流量不会很大,而且能留住的都是品味相合的顾客,所以自然要维持关系。我和陈法医也没有那么熟,其实和我跟其他顾客差不多。” “恕我直言,我不止一次看到你接送陈礼到我们局门口,你对其他顾客也会这么热情吗?” “那只是恰巧碰见,或是顺路啊。”曲子祥有些莫名地笑了,“我工作时间自由,如果有时间有机会一起吃个饭,我不会拒绝的,但这不能说明是有多熟。你这样说搞得我有点紧张。” 之后曲子祥还给孔明月他们看了陈礼在这里买东西的票据,以及上体验课的签到。曲子祥丝毫不避讳地提及他和陈礼之前的一些联络,真的只是很表面的关系。 “其实这次我答应去她家,还有个原因,就是她上次体验课做的东西,一直都没来取。我知道她工作忙,想着趁这次给她送去。” 说着曲子祥还给他们看了体验课作品的照片,里面有一个狗头盘子是陈礼的。 曲子祥还可以精确地说出他到陈礼住处的时间和离开的时间,这些警察绝对可以查出来,是很难撒谎的。再加上在曲子祥之后,下午两点之后,陈礼也打过其他电话。在那个当下,孔明月几乎要被曲子祥说服了,因为她察觉不到任何一点刻意隐瞒的痕迹。 就在他们要离开工作室的时候,周尧突然盯着曲子祥的脸,问了一句:“你这是平镜吗?” 诧异在曲子祥脸上闪过,回话的时候神色稍稍有些僵硬:“啊,是……” “能摘下来给我看一下吗?”周尧伸出手去。 那一瞬间,曲子祥的眼神好像变了,让他的脸看起来和刚刚不太一样了。可当孔明月仔细去观察,又觉得只是幻觉,因为他并没有任何神情波动。 他只是顺从地摘下眼镜,递给了周尧。 他们得以看清楚曲子祥的脸,他的眼底并没有痣,不过脸上有两三个微红的小点,看着和蚊子叮的差不多。 “为什么要戴平镜?”周尧把眼镜还回去。 “锯木头什么的,有时候容易崩到眼睛,戴上方便一点,习惯了。” 曲子祥收回眼镜,挂在衣领上。 他的态度,他的言语,天衣无缝,找不到任何怀疑的理由。可是在他摘下眼镜的瞬间,周尧恍惚间觉得眼熟,可惜那种感觉是很微弱很微弱,就像面对一个在梦中闪过的路人甲,连捕捉原因的线头都抓不住。 “如果有陈法医的消息,麻烦你们告诉我一声,我也很担心。”曲子祥送孔明月和周尧出来,主动和他们说。 “好的,如果你又想起有关陈礼的事,给我们打电话,或者去局里找我,都行。” “没问题。” 孔明月发动车子,开出很远还能从后视镜看见曲子祥站在门口,他的身影被前后的光夹击,却仍然有一圈清晰的轮廓。 “你还觉得他有问题吗?”孔明月问周尧。 周尧动了动嘴,没说出来话。 “你也说不清楚,是吧。” 在见到曲子祥之前,孔明月有很深的预感,她就是觉得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有问题。可是当她和曲子祥面对面交谈完,所有的直觉都失效了,只余下一缕没有意义的鬼火。 曲子祥的一切都是直给,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地回答,像一张白纸,完全没有探究空间。 干这行时间长了,见证人也好,见嫌疑人也罢,孔明月起码会有一个“是否有所隐瞒”的基础判断,一般不会有错。像曲子祥这种情况,她带着满满的怀疑过去,却完全无处着落,是很少见的。 当然,也许曲子祥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可偏偏孔明月心中还残存着一丝不愿意放下的直觉。 没有探究空间的可能是张白纸,又或许是堵厚厚的墙。 听完她的讲述,其他人也没什么想法,因为从复述的角度听来,曲子祥更没有问题。孔明月也知道会这样,所以只是叹了口气,道:“先按他说的一条条查清吧。另外,陈礼昨天两点以后联系的号码,都要详细询问。” 在大家七一嘴八一嘴商量该从哪边开始着手查,分配任务时,周尧一直盯着手机里赵晴的那幅画看。 高力帆在一旁觉得他奇怪,问他:“小周,你想什么呢?” “高队,你看这两个人像吗?” 周尧同时给高力帆看那幅画和曲子祥驾驶证上的照片。 “这谁能看得出来啊?说是你都行。” “是啊……”周尧低下头去,自己也觉得离谱。 “你不会认为这俩是一个人吧?”高力帆这才反应过来。 周尧勉强笑笑:“我只是在考虑可能性。” “大胆设想是好的,不过没有证据的时候,还是得从现实入手。”高力帆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办公室了。 孔明月在周尧身边坐下来,小声说:“你还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你觉得呢?” “可能性不是零。”孔明月只能这样说,“可如果曲子祥真是那个人,逻辑不通。” “确实。” 两个人同时深吸一口气,沉下了肩膀。他们都觉得自己想多了,却又都无法真正放下无数的零之后可能出现的那个一。 第85章 有罪推定 首先确认了离陈礼新房最近的路口的探头,看到上午十点半左右曲子祥经过,十二点左右离开,确实是本人开车,把画面尽可能放大,似乎能看到后座上放着类似箱子的东西。 接下来是找拉柜子的司机确认,也确实是曲子祥找的他,因为之前他就帮曲子祥运过东西,也算认识,所以临时加了个塞。好在就一个柜子,也不占地方,他那一趟还拉了别人家的东西,所以将近五点才给曲子祥送到,那时候曲子祥确实在工坊。 “你去接柜子的时候有人在家吗?”李毅没忘记问这个问题。 然而司机答:“当然有,不然谁给我开的门啊,不就一女的在家吗!” 从路上的监控看,司机去拉柜子,来回经过同个摄像头,也就不到二十分钟,除去路程和搬重物必要的时间,他肯定是上楼搬了柜子就下来了,丝毫没有磨蹭,也应该没有其他岔子。 虽然按时间来算,司机去送柜子中途耽搁的时间足够曲子祥杀回来,但陈礼四点的时候还给银行的信用卡中心去过电话,是问年费的问题,因为客服那边都有录音,能够确定是陈礼的声音。虽然孔明月觉得陈礼说话的语速有些奇怪,可人在录音里的声音听起来总是不太一样,她也不能确定什么。 曲子祥的身份信息也查到一些,他出生在省内东面边缘的一个小村子里。从户籍记录来看,父母早已过世,年幼经历无人知晓,学历也只到义务教育。不过应该是从很小就学习木工,而且也有天赋,十六七岁就开始获奖。应该是二十出头来的凌江,在一家比较有名的家具厂工作,后来跳槽升职,三年前开了那家店,开始自己创业。 算是比较干净的背景,也很正面,连车辆违章都很少,倒是奖项很多。关键是这样的人一路走来颇为不易,现在正处在上升期,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人生多难,缘何要突然变成一个嗜杀的疯子? 在陈礼新家找到了曲子祥送去的那个狗头盘子,还有两只带水痕的杯子,屋内没有任何争执打斗的痕迹。 这样一来,曲子祥几乎没有嫌疑了。证据说话,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先去考虑其他可能性。 可是没有其他可能性,陈礼买的虽然是老房,但她毕竟是个警察,又是独居,安全意识很强,所以特意找的这个有监控的小区。虽然真要查的时候发现坏了一大半,可还是能看到陈礼是早上才过来的,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因为和曲子祥约好,所以才来的。然而之后却再未拍到她出门,周围人也没有印象,仿佛她休息的这一天,就是一直在家待着,只是打了几通无关痛痒的电话。 然而这个人就凭空消失了,音讯全无。没有人来要钱,没有人诉说自己的目的,甚至也没有人耀武扬威,没有人找到尸体。 现在孔明月纠结是否要通知陈礼的父母,陈礼是家中独女,从小是被爱护,被精心培养的,即便父母不同意她学法医,最终还是拗不过她的脾气。如果和他们说陈礼失踪了,他们肯定会发疯的,到时候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找,事情闹大对陈礼的处境是好还是不好,孔明月拿不准主意。 “周尧呢?”孔明月想和他研究一下,才发现找不到人,原以为去厕所了,等了半天也没见回来。 “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老张看了看表,“吃饭去了吧?” 一个人闷声不响吃饭去了?周尧自打来了这边,如果没人找他一起吃饭,就是自己一个人在桌前吃泡面盒饭,主打一个有事就能找到他。 孔明月琢磨了一下,大概猜到周尧去哪儿了,她也抓起把车钥匙往外走。一路往曲子祥的工作室开,孔明月心情复杂,一方面她知道按正常逻辑此时应该着重查一查陈礼自身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或是是否有其他人不知道的隐情,可另一方面她又和周尧一样总是忍不住和眼下那些未解的案子联系起来。 大概是因为时间太巧了吧。可是如果是那个凶手,他为什么针对陈礼,要论家里一摊烂事儿,这个局里随便抽一个可能都比陈礼家多。 正因为这点想不通,所以孔明月总是没办法确认心中的疑虑。 果不其然,在曲子祥的那家店的斜对面的路口停着一辆眼熟的车,周尧坐在里面。孔明月直接把车开到他后面,按了按喇叭。 周尧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吓了一跳,赶紧下了车。孔明月把头探出车窗跟他说:“这地方不能停太久,别给人家添麻烦,快,往前开。” 两辆车一前一后往前开了一个路口,找到了划线的地方把车停下了,孔明月走过来,坐进了周尧的副驾。周尧有点心虚,假装在看手机。 “他在店里吗?”孔明月问。 “在。” “看起来一切正常?” “嗯。”周尧挠了挠头,无奈地说,“正常得不得了。” “所以,那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不知道。” 周尧潜意识就是觉得,不能轻易放过曲子祥。可他也知道,曲子祥目前没有嫌疑,没理由盯着人家。 曲子祥和陈法医的失踪是否有关联还不得而知,但曲子祥和赵晴那幅画上最明确的信息点都对不上,肯定不会是那个凶手了,周尧也明白。事情不会那么复杂,也不会那么简单,是他异想天开。 道理都明白,心里就是放不下。 幸亏孔明月明白他的纠结,不然也不会找到他。周尧忍不住问:“下一步要怎么做?” “我们做个推理游戏吧。”孔明月突然说。 “啊?” “假设曲子祥是那个连环杀手,他为什么要接近陈礼,绑架陈礼,他想要的是什么?你说一条,我说一条,看看谁能让这个假设合理。” 周尧眨巴眨巴眼,说:“你这是有罪推定啊。” 孔明月瞥了他一眼,脸上写着“看破不说破”:“谁说的,就是扯闲篇。” “……行吧。规则呢?” “什么都可以说,靠谱的不靠谱的,一个人说完,对方要表示支持会反对。” 其实周尧也明白,他们现在不知道卡在哪里,要突破这个关卡,就必须发散思维。这事不适合一群人一起干,毕竟警察是拿证据说话的,所以只能他俩扯扯闲篇。 “行。”周尧顿了顿,“我先来——他接近陈主任是为了探听案件进展。” “不可能。陈礼虽然跟我们不一样,不直管破案,但她也是个警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而且她也从来不打听案件进展。” 反对之后,孔明月说:“他是想靠接近陈礼,来接近局里其他人。” 周尧思考了一下:“可是他之前有机会和我们说话的,他并没有。” “也许……他的目标不是我们?”孔明月隐约找到点感觉,马上说,“该你了。” “他认识陈主任真的只是意外,但他将计就计,想以陈主任为媒介来达到真正的目的。” 孔明月点点头:“我同意。” “那他现在对陈主任动手是因为……?” “他等不及了,他有必须动手的理由。”孔明月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说得通的可能性,“陈礼发现他的身份了,他也发现陈礼发现了。” 周尧的后背离开了椅背,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下意识想要找出反对的理由,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突然记起来,之前意识到凶手是在模仿那起模仿案时陈主任几度神色异常,当时他是看出来的,只是没有多想。 现在他明白了。 “陈主任对他有所猜测,但和我们一样拿不准主意,也许是拿他当朋友,所以不想草率定罪。她主动约曲子祥去家里,也许是想要做什么。” “但被发现了,曲子祥必须控制她。” “对,这样说得通。”周尧开始撕嘴上的死皮,眼神炯炯,“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应该不会对陈主任怎样,他的目的不是这个。” “所以陈礼应该也不会过于激烈地抗拒,她清楚自己不是目标,她的人身至少是安全的。” 想到这儿,孔明月微微松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不会等太久,该对真实目标出手了。” 周尧和孔明月对视,知道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 可是,问题是,这是有罪推定,假如曲子祥不是凶手,一切就都是胡说八道。 “李毅,”想到这里孔明月又打电话布置任务,“你再带人去陈法医的住处搜一搜,仔细搜一搜,任何不对劲都要注意,比如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那个……陈礼家的东西本来就很难出现在正常的位置吧……” “少废话!等她回来,你当她面说,看她揍不揍你!” 然后孔明月又让小孙去找陈礼最熟悉的助理,去搜一下法医解剖室样本间和办公区。虽然之前他们内部也查过,没发现什么,孔明月还是决定要他们的人再查一次。 假如他们的猜测是对的,陈礼对曲子祥有所怀疑,孔明月觉得她一定会留下点什么。 第86章 真实目的 当天夜里一点了,高力帆在办公室打了会儿瞌睡,突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 他打着激灵接起电话,还以为是有案子,中气十足地说:“什么事!” “你闺女到现在都没回家,你能不能找人帮忙找找啊?”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电话那头前妻有点惊慌的声线。 高力帆这才意识到是前妻,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时钟,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还没回来吗?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 “我以为她晚点会回来的,我刚不小心睡着了,睁眼一看都这点了,结果她屋里还没人。” “你……”高力帆原本想怨前妻怎么能睡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算是意识到自己没资格说这个,“你知不知道她平时爱去哪儿玩啊?” “我平时也要上班,又不能24小时跟着她!” “那你让我上哪儿找去啊?!” “你们不是最擅长找人吗!派人出去找找,不行吗!” “警局我家开的啊?现在我们这边还压着人命案呢,都不管了,帮我去找孩子?”高力帆哼了一声。 “对,你的孩子就没人权,对吧?”前妻声音带着哭腔,“今天要是个你不认识的姑娘丢了,你也得派人出去找吧?换成你女儿就不行了!外面人听说是警察家属,都以为沾了多大的光,实际上呢!高力帆,我这辈子干过最正确的事就是和你离婚!” “行行行,你别嚷嚷,我又没说不管。”高力帆自觉理亏,语气也缓下来,“不会出什么事的,这孩子就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想想办法,你也先别着急,她也不小了。” 撂下电话,高力帆走出去,想和孔明月说一下这个事。结果正看到其他人在找孔明月汇报工作,大家都忙忙叨叨的。他犹豫了两分钟,又转身回去了。 自己的同事现在生死未卜,高力帆实在是张不了这个口。前妻说得也没错,他这个人确实是死要面子,把家庭放在了最后面。 回到办公室,高力帆开始查那些有夜晚活动的场所,打算找派出所的同志帮帮忙。可是平时让派出所协助走访是正常,现在因为私事去找,他心里还别扭。犹豫了半天,高力帆还是拉下了脸,打出了电话,一再强调就让巡逻的警察稍微留意一下,不用特意去找。 他觉得现在世风总体是好的,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实在不行他明天去一趟学校,找女儿谈一下。 一夜没有任何消息,孔明月他们没有在陈礼那里找到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高力帆也没找到女儿。他知道前妻在家里一夜无眠,他的眼袋也挂到了颧骨上。 一早高力帆出去给大家买早饭,然后他就打算去女儿学校看看。拎着早点回来的时候,门房突然叫他:“高队,有你快递!” “我的?”一个很小的纸箱子,高力帆腾出手来接过,疑惑地看了看快递单,他从来不网购,哪来的快递。 没想到单子上居然是女儿的名字,他愣了愣,问:“什么时候来的?” “可能是昨天晚上吧。”门房看着那一堆盒子,“我今早来接班,就在这儿了。” 高力帆拿着盒子往里走,把早点随手递给一个人,让他去给大家分,然后闷声不响回了办公室。 他心想女儿这是搞什么鬼,都在一个城市还要寄快递。他觉得不太对劲,打开封条前也试着摇了摇盒子,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感觉里面就是装着一个实心的东西,会随着晃动来回撞。 高力帆划开了胶带,发现盒子里只有一只孤零零一只手机,手机背面贴着一张花花绿绿的大头贴,虽然看着不太像,但还是能认出来是他女儿。 他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一只新款的可以触屏的诺基亚手机,高力帆还不太会操作,摸索了半天才打开通讯录,看里面的名字就知道这确实是女儿的手机。他想找文件都放在哪里,烦躁地翻了两页,看见一个文件夹的图标被命名为“点我”放在最后面。 高力帆的手指悬在上面两秒,没有马上按下去,他抓起一旁的座机听筒,打给了外面桌上的内线,也没听清是谁接的,他问:“孔明月走了吗?” “还没。” “让她过来找我。” “孔队!高队让你去找……” 高力帆挂了电话。 过了几分钟,孔明月推门进来了,高力帆着急地说:“怎么这么慢!” “啊?”孔明月一脸懵,“我听见就过来了啊?” “看看这个。”高力帆把手机和快递盒推过去,脸色铁青。 孔明月看了看快递盒上的单子,又看了看那支手机,先是不解地皱着眉,随后突然明白过来,瞪大眼睛看着高力帆。 “这咋回事?” “昨天夜里我前妻说闺女没回家,我还以为她又是跑哪儿玩去了,她这阵子疯得很,也没当回事。”高力帆沉声道,“刚出去的时候,就收到这个快递。” “孩子找不着了,你怎么不知道说一声呢?”孔明月不理解到极点。 “我想着出不了什么大事,陈礼还没找到呢,没必要拿这事去分你们的心。” “什么叫没必要啊!”孔明月直接跳了起来,“咱且不说孩子夜不归宿是不是大事,就因为现在正是事儿多的时候,才应该第一时间说啊!万一和案子有关呢!” 高力帆自知理亏,想要还嘴又找不到理由,脸色阴一阵晴一阵的。 电光火石间孔明月心中一直卡着的一道关卡突然被冲开了,之前和周尧以曲子祥为目标做反推,死活推不过去的一点就是如果曲子祥是故意接近陈礼,那他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是谁。 那时候孔明月和周尧都没有想起来高力帆,如今却醍醐灌顶,没错,假如凶手站在高力帆女儿的角度,那么高力帆确实是符合条件的报复对象。 而高力帆现在其实轻易不出现场,除非大家忙不过来,他也就是负责行政,或是押运,基本出门必坐车。加上他是个老一线刑警,即便现在岁数大了,也胖了,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凶手如果一开始就是以高力帆为目标,免不得要想点拐弯抹角的办法。 孔明月双眼冒精光,她知道这是对的通路,那么曲子祥是凶手的结论就合得上了。 “我们先看!”她迅速坐下来,把椅子往前拉,手机放在桌上,点开了那个名为“点我”的文件夹。 里面是两段录音和一个视频,孔明月看了眼高力帆,按顺序先点开了在上面的录音。 “高大队长,你好啊。” 录音里传来一个明显开了变声软件的声音,是影视作品中小丑的声效:“我想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很遗憾,你们还是没有抓到我。之前的游戏我都玩腻了,现在,我为你制定了一个新游戏。参不参加游戏,你说了算。那么,请看我为你精心制作的影片——” 之后孔明月马上点开下一个视频,视频里有人在执掌镜头,镜头一开始转向一个墙角,那里有个人被绑在木头椅子上,双手反绑在椅子后面,双脚捆在椅腿上。虽然是背影,但可以看出那人梳着马尾,穿着校服。 是高力帆的女儿。 不等他们多观察,镜头继续向外旋转,又晃到了另一个墙角,那里也有一把椅子,上面同样绑了一个人,也是对着墙。 不过孔明月能认出来,那是陈礼。 在画面定格在陈礼背后的瞬间,她明显想要回头,然而镜头马上又移开了,最后定格在了两个被绑的人中间空白的墙壁上。 紧接着墙壁上被后期画了一个圈,上面出现了一行字——她们两个,你只能救一个,你选谁? 此时高力帆的表情如同吃了苍蝇,不甘,暴躁,还夹杂着一丝恐惧,孔明月伸手拍拍他肩膀,说:“冷静一点。” 随后她点开了最后一条录音,仍然是那个小丑的声音:“高队长,一个是你女儿,一个是你的得力干将,这个选择你要怎么做。我给你24小时考虑时间,明天早上我会将回答的方式发到这个手机上,敬请期待。” 诡异的声音消失后,办公室内一片死寂,这才听到高力帆强压怒火的粗重呼吸音,甚至还有暗暗的磨牙声。 他干了一辈子警察,没想到现在有凶犯居然戏耍到他头上来。 或许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可这个审判不应该是这个穷凶极恶的人来做。更何况还把陈礼牵连进来,高力帆更是怒不可遏。 第87章 时不我待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不要急。” 孔明月对高力帆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势,“你听我说,从现在起24小时内,你不要走出警局大门。如果有事情非要出去,找个人送你。” 因为孔明月不能保证,凶手这样做是否是要激怒高力帆,好找直接下手的机会。 “我知道。”虽然气得心口堵得慌,高力帆却也能够明白这些,“24小时内你有把握找到人吗?” “没有。” 孔明月照实说:“但这个凶手的目标是你,他不会贸然对陈礼和你女儿动手的,关键在于他之后的动作。” 高力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让嫂子沉住气,千万别做多余的事,今天最好别上班,在家待着别动。” “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那我先把这些拿出去,先去顺着查一查。” “好。” 孔明月拿起快递盒和手机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冷静,你现在必须冷静。” “快去、快去!”高力帆赶紧甩了甩手。 带上门之后孔明月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厉色,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那个混蛋居然敢欺负到他们家里来,他也算活到头儿了。 当孔明月把东西拿出去给其他人看,所有人都露出不敢置信地表情。 犯人找上门来,这还真是第一次。 都是血气方刚的岁数,谁也咽不下这口气,每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该下班的也不走了,都等着孔明月安排下一步该干什么。 “李毅,你现在去门卫把监控调了,看来送快递的是谁,找到他,摸快递的来源。”孔明月首先说。 警局可是个监控严密的地方,门外也有站岗的人,不然谁都能扔进东西就麻烦了。所以孔明月觉得应该确实是快递员送来的,既然如此,就应该能摸得到。 “明白。”李毅领了命,随便带了个人就走了。 “老张,你把这个手机先拿去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蹊跷,要是没有的话就把里面的录音视频拷给技侦他们,看能不能还原声音,视频有没有剪辑。另外上面的指纹该提取提取,弄完再把手机拿回来。” “行。” 之后孔明月把头扭向小孙:“孙,你就干一件事,带人去盯着曲子祥。” 包括周尧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只不过只有周尧意识到,孔明月心中对曲子祥的身份已经确信。因为孔明月能想通的关卡,他也想到了。 但他没想到孔明月会直接让人去盯,毕竟他们没有一丝指向性的证据。 “他店那个位置……”小孙为难地说,“不好藏啊。” 曲子祥的店临街,车子最多能临时停一停,如果要长时间停都要停到不远处的收费停车场去。周围也不能摆摊,对面马路没有合适的店,也没停车线,非常不利于盯梢。 “我知道,你们自己想办法,被发现也无所谓。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说他有问题,所以无权干涉人家的行动,你们只要把他一举一动记下来,他去哪儿就跟到哪儿就行。假如他因为发现你们而不敢行动,也不是坏事。” 小孙点点头:“我知道了。” “其他人,去查高队女儿的通话记录,查她最近都和谁交往,一个个问。”孔明月飞快布置任务,“我们只有24小时,以最快速度把消息汇总!” 大家全都散出去之后,周尧指着自己的脸,问:“我呢?” “你帮我分析一下,”孔明月坐下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凶手做事情的逻辑是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搞这一出?” “你不是明白吗,他真正的目标是高队。” 孔明月摸了摸额头,说:“这个我明白,可就算是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对老高下手,让老高在陈礼和他女儿之间二选一,也太奇怪了吧。” “你觉得高队会怎么选?”周尧问。 “啊?”孔明月有点意外,“真的要选吗?” “除非24小时内能抓到他,不然肯定要选啊。” 这是第一次孔明月和周尧之间有分歧,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凶手牵着鼻子走,她转过身正对着周尧,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就是不选,无论他之后提出什么要求,我们就不照他说的做,他能怎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周尧也转了身,俩人膝盖几乎碰到一起,“但你现在的这一切设想都基于曲子祥是那个凶手,可万一不是呢?而且这个凶手是进化型的,如果不合他的意,他丧心病狂起来真的对其他人下手呢?” 孔明月咬紧牙关,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 “最关键的是,你可以赌,老高会答应赌吗?决定权在他,不在你。” 也是,老高不可能不顾他的女儿。这样想着孔明月和周尧研究:“你觉得凶手会让老高去换他女儿吗?” 周尧也不敢确定:“这个可能性最大,可是……他要怎么处理陈法医呢?” “对啊,如果一换一,他一开始直接绑了老高闺女,不是更简单?” “也许真的是因为陈法医发现了他,他不得已而为之。” “也就是说,这个办法是现想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次的准备应该比之前仓促得多。”孔明月转了转眼珠,如果真是这样,就涉及一个心理安全区的问题了。 只是周尧又一次提出疑问:“也不一定吧,如果他早就计划要绑架高队女儿,陈主任只是意外,绑一起就好了,提前准备好的都能用。” “绑一起……” 提到这个孔明月又想到刚刚的视频了,她刚看时就觉得不对劲,那俩人虽然被绑在椅子上,但没有套头,按理说会有反应才对。陈礼至少有回头的意向,高力帆女儿真的一动没动。 小女孩被威胁,实在太害怕了,所以过于听话吗? 虽然高力帆女儿不见得认识陈礼,可假如她们被绑在一起,陈礼一定会想办法让她知道自己是谁,让她安心。所以一般在那种情况下,高力帆女儿的意识应该向陈礼的方向偏移才对,但视频里并没有。 这时周尧突然问了一句:“你觉得高队会选谁?” “当然是……” 孔明月下意识想说是女儿,却也马上意识到周尧这个问题的意义,惊诧地说:“你觉得老高会选陈礼?” “我觉得会。” “老高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没错,要是现在歹徒劫持了他家姑娘,他肯定能大义凛然。可这次是两码事,凶手是个邪路子,谁也不知道选错了会怎样,我们也没法安排狙击手。他要是不选女儿,真出点什么事,不仅自己会后悔终生,亲戚朋友也没人会原谅他。” “可我还是觉得他会选陈法医。不然我们打个赌?” 尽管孔明月很心动,可这次她不想赌了,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劝高力帆什么也不选,就静观一下凶手被打破节奏后的反应。 可就如周尧所说,如果凶手真的不是曲子祥,可能会很麻烦。 正说着周尧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眼是陌生号码,就直接接了起来。电话那头是个说话畏畏缩缩的女人,支吾半天说:“我是你魏姨……” 周尧皱了皱眉,一时没反应过来。 “魏红姗,我是你姗姗阿姨……” 这下周尧明白了,居然是他后妈,虽然从来没认过。他猛地站起来,结果和孔明月的膝盖撞到一起,往前一趔趄,差点摔到孔明月身上。 孔明月一把抓住他,说:“你慢点。” “你那边是不是有事啊,要是有事我晚点再打……”应该是听到电话这头的声音,魏红姗赶忙说。 “没事。”周尧走得远了点,站在没人的位置跟她说,“你有什么事?是周建平让你打电话的?” 周尧和这个后妈没说过两句话,第一次见面,他爸让他叫“姗姗阿姨”,他当然叫不出口。 眼下周尧多少有点憋气,觉得他爸让这个人来给他打电话是不像话的。他和他爸是亲人,有什么矛盾也该自己解决,没理由推人家出来。 “你爸不知道,是我自己想打的。你千万别跟他生气。”魏红姗絮絮叨叨地解释。 “到底有什么事?” “你爸住院了,我是想说,你要是有空,能不能过来看看他。” “住院?”周尧眉头紧锁,“什么毛病?” “脑梗。” 周尧一惊:“脑梗?!他才多大岁数!” “大夫说跟岁数关系也不大,可能就是工作压力大,现在他那个公司也不景气。你过年没回来,他挺生气的……” “行,又怪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现在什么情况?”周尧打断她的话。 “没堵到要命的地方,现在没什么事了,以后就注意养护就行。就快出院了,我想着你能不能过来看看,你也不愿意去家里,你要是来医院,我可以回避。” 周尧为难地咂了下嘴:“我最近有点……” “他不想给你打电话,说你是警察,工作忙,腾不出空来。可我心里总不踏实,你是他亲儿子,真要有什么事,不提前告诉你,我担不起这个责任。他嘴上不说,其实特别想你,有时候他还会跑你们局门口看看能不能看见你。你就来看他一眼,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在哪家医院?”周尧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二医院。” 距离倒是不算远,周尧正犹豫,孔明月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身,下意识捂住了听筒。 “去吧,”孔明月听见“医院”之类关键词,就猜到大概了,“地球没你还不转了。” “可现在正是关键时期……” “你要是在外地,也没办法,就这么两步路,总得去看看,这是当儿女的本分。快去快回,耽误不了什么事。” 周尧点了点头,对电话那头的魏红姗说:“等下我过去,你不用提前告诉他。” 第88章 识破花招 放下电话周尧赶往第二医院,路上他算了一下,自己确实已经有大半年没和父亲见面了,调来这里也从没说过。不过既然父亲知道,看来是有偷偷关注他。 他不愿意回那个家,是因为一进屋就会想起从前妈妈在时的样子,他讨厌那样的幻视。然而一眨眼妈妈也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有时候周尧会忍不住想,如果他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就好了,他也可以安慰自己说妈妈如今已经在某个无忧无虑的国度幸福的生活了。可惜他不能,他一而再想起来的总是妈妈遇害时究竟有多痛。 只要看到父亲和他的后妈,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样子,他就会想起妈妈的尸体。 是嫉妒吗?或许吧,周尧也知道这样的心理不对,所以少见面对大家都好。 在路上周尧几次有逃跑的冲动,不过最终他还是坚持到了医院。结果一着急还开错了路,明明可以直接到住院部,结果开进了门诊的院子,也懒得再出去,干脆停到停车场,从门诊穿过去。 正当他抬头看指引牌时,一个人很大声地打着电话从他对面走过来,和他擦肩而过。他听见那人抱怨说“点了几颗痣,花了一千多”,周尧闻声把视线停留在那人脸上,一晃之下看到很多深红色的坑。 周尧在原地站了几秒,脑中一道闪电炸亮,之后浮现出了曲子祥的脸。 眼底有痣的,眼底没有痣的。 他马上给孔明月发了信息:“曲子祥就是那个人,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用激光把脸上的痣都打掉了,那几个红点就是结痂脱落之后还没完全愈合的疤。” 其实当时周尧就觉得曲子祥脸上几个红点有点奇怪,但那确实只是很轻微的红点,谁脸上都可能出现,他和孔明月都没有经验,所以一时也想不起来。 现在想来,激光去小颗的痣很简单,一个星期结痂差不多就能掉落,只是印记多久能完全消失就要看体质了。假设曲子祥得知赵晴被警察找回来才去点痣,时间也来得及,如果更早,也不是没可能。 曲子祥很清楚小孩子形容不出他的长相,可说出一些特征还是有可能的,所以也很容易未雨绸缪。 周尧又突然想到那天陈礼见过赵晴那张图,当时陈礼应该就有所察觉了。 全都对上了。 此刻周尧急不可耐想再看看曲子祥的资料,他想再确认一下。因此他虽然往住院处走,却一直心不在焉。 看到他来,后妈就假装有事出去了,他独自坐在父亲的病床边,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体怎么样这种话,无论怎样都说不出口。 父亲看见他来,明显还是高兴的,嘴上却埋怨着妻子多事。转而问他:“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听说你调到刑警队那边了,危险吗?” “没事,他们都不让我去抓人。” “那是觉得你经验还不够,不要急,多学,毕竟你是半路出家。” “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期间父亲想喝水,周尧把杯子递给他,俩人视线交错,不知为何都有点尴尬。意识到尴尬的那刻,又生出些许心酸。 以前不是这样的,母亲还活着时,周尧和父亲就像朋友一样亲近。 到底是长大导致的,还是裂痕终究无法消弭? “行了,你赶紧去忙吧,你能抽空过来看我,我就知足了。”没待多一会儿,父亲就主动催他走了,“我没什么事,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那我先走了,”周尧也就顺势站了起来,“以后再有这种事,你还是得告诉我一声。” “你还盼着我以后有事啊?” 总算是开了句玩笑,父亲朝他甩了甩手,笑着说:“去忙吧,不用操心家里的事。” 周尧站在门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出去了。 他去找医生问了一下情况,医生说这次还不算严重,但这类病很容易复发,反复复发就可能留下后遗症,日常还是要当心。 往楼梯口走,恰好碰见魏红姗回来,俩人都顿住脚步。周尧不知道该叫什么,却也没办法当成不认识的人。 “这么快就走啦?”还是魏红姗主动走向他。 “嗯,局里还有事。” “警察肯定忙……”魏红姗有些紧张地绞着手,“那个……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周尧是真的不喜欢这种情形,他勉强没有动,也没吭声。 “我知道你心里不接受我,我也没奢求你接受。我嫁给你爸时就知道他有个那么大的孩子,肯定不会那么好相处。我有这个心理准备。可是我没想过会害得你和你爸关系变成这样,这不是我想看见的。”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你们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了。”周尧默默吸气。 可是魏红姗还在说:“我也知道我是个外地人,也没有你母亲有文化,我确实比不上她。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和你爸真是在你母亲死后才认识的,我不想你一直误会这个。”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我真的不图你爸什么,我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他生病,我一定会尽职尽责地照顾他,你不用担心。我就想和你说,你再不喜欢我,你妹妹毕竟和你流着一样的血,我身体很好的,我应该能养她到成年,可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你看在你爸的面子上,多照顾她一点……” 周尧本想把那口气咽下去,可魏红姗不停止,他就越来越憋得慌,终是忍不住开口:“我跟我爸闹别扭,是我俩的事,本质上和你没有关系。无论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俩结婚的时候我妈已经走了,我就算不高兴,也至少没在你跟前闹过。你俩现在要是有什么矛盾,你觉得日子过得委屈,也别在我身上找理由。” “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今天遇见,话就说明白。” 周尧一鼓作气,根本不给她分辩的时间:“我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没什么可贪图的,我自己能养活自己,我对我爸的财产没任何兴趣。你现在是她的合法妻子,那是他的合法孩子,法律上是你们的那部分,我也不会去抢。但之前属于我妈的那份,你永远也别惦记。 如果你真是好好和他过日子,你们就踏踏实实过,不用在意我怎么想。如果你过得不顺心,想和他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也跟我没关系。如果他以后再犯病,你不愿意担责任,就叫我过来签字。要是你不想照顾,我找护工也行。咱俩本质上是陌生人,你不欠我的,我不欠你的。你俩要是真走得早,丢下她一个人,就算不是亲戚,就当做个好人,我也不至于让她饿死,但你今天跟我说这个话,实在很莫名其妙。做人自己做选择,自己承担选择的代价就行了,什么都想要就很没意思。” 他这一通话说完,听的人已经张口结舌。他没给对方留任何反应时间,头也不回地下楼,快步走出了医院大门。 直到坐到车里,周尧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他趴在方向盘上不断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身体内部情绪的沸腾冷却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也没必要说刚才那番话,可他忍不了。这就是他不愿意去见他们的原因,他没办法心平气和,他无法控制让自己不去恶意揣测。 周尧能够感觉到,只要和他们多见面,自己背后的影子就蔓延出恶魔的形状,仿佛要活过来。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们讨论过,置身于社会中的成年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犯罪心理与犯罪动机,但会不会从内隐变成外显,才是真正人性的考验。 除去天生的犯罪人格,普通人走向犯罪道路都能回溯动机与心理,看起来是一瞬的行为,实际上都是持续性的转变。而犯罪如果没有被及时制止,犯罪心理就会一步步转变,度过恐惧期后,就会变得傲慢,甚至贪婪。 现在的曲子祥,应该已经到了后期。 开始想案子之后,周尧反倒平静了下来。所以说人还是要有事情做,最好是意义重大,且紧迫性高的,那就像是一根浮木,能在关键时刻把人从混沌中拉出来。 他消化掉最后一口压力,发动车子离开了医院。 第89章 接近目标 回到局里,孔明月正在汇总其他人带回来的信息,看见他进来,马上招手,说:“正好,准备开会。” 不知为什么,现在回到这间屋里,看到孔明月,周尧居然有点开心,那感觉反而像回家。 “先说一件事,”周尧坐下后,孔明月马上说,“去查曲子祥激光点痣的记录,大概率不是去三甲医院,先把重点放在拥有这项技术的私人机构,比如美容院,和一些小诊所,但三甲医院也要查。” 她扭头看了眼周尧,后者点了点头。 “行了,来吧,谁先说。”孔明月坐下来,翻开了手下的本子。 “我先吧,我这边简单。”李毅马上举手,“给咱局送快递的就那么几个人,我看了门口监控,快递是昨天最晚一趟送来的,七点多钟。夜班老王一直都是习惯晚上不打扰咱,所以就没有第一时间给高队。快递员姓张,他本人对这个件没什么印象,他就记得给警局送了,也不止这一件。我找到他所在的快递站,让他们回溯快递单,结果他们说快递单是假的。” “假的?”孔明月有点诧异。 “对,所有快递单都有专门的编号,即便是很多商家那里会备着快递单,可以自己打印,但号码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个快递单的号码是假的,根本不存在。” “所以这个快递不是寄的,”孔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是哪来的呢?” “快递员也不知道,他们每天从快递站领完件出来,件数是数好的,但中途开始派送,就不会再数了,多一件少一件也不清楚。我猜测是他在某处上楼送快递时,有人扔进他车里的。” 孔明月点点头,觉得应该是这样。她对李毅说:“一般快递员负责的区域是三公里左右,路线基本固定,虽然够呛查得到,也还是要去确定一下。等到收网时,都是完善证据链的东西。” “我明白。”李毅马上点头。 “下面——老张,视频分析得如何了?” “视频有剪切点,就在中间白墙的位置,应该是两段拼接的,光感也有细微差别,应该不是同一天拍的。” 这也在孔明月的猜测内,她之前就觉得凶手不会让陈礼和高力帆女儿见面。这所谓的选择题,应该确实是临时起意。 “录音呢?” “录音就算去除了音效,原音分辨率也不高,没什么价值。” “多研究视频,看看能不能获得有价值的信息,哪怕是房子朝向,房龄这些。” “知道,都正在做。” 这时小孙那边也发来信息,说曲子祥就在店里,可能是有什么活动,人还挺多的。曲子祥就是正常地在忙,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无论如何,时间到了,他总要动的吧。孔明月琢磨着,让小孙他们换着班,不要漏盯。 “我能问一下吗?”李毅转悠着椅子,有点心虚地开口,“为什么怀疑那个人啊?就因为陈主任失踪前见过他?” “目前就是因为这个。”孔明月说。 “可是他怎么把陈主任从家里带走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孔明月接下这个问题,同时把问题反回去,“我们得重新梳理一下陈礼失踪的细节,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又重新翻看之前的资料,孔明月看着监控下曲子祥那辆车,说:“去咨询一下汽车厂商,要这个车型的车内和后备箱空间信息,由此可以推出多大的木箱子能放得下。” “你的意思是陈主任有可能在木箱子里?”老张皱了皱眉,“可一个活人加上木箱子的重量,要从楼上拖下来,再放进车里,太费劲了。” “凶手的臂力一直都很好。”周尧在一旁插嘴。 “就算这样,也不可能咔咔两下就能做到。” 孔明月点点头:“确实。对邻居的走访,有人提过这件事吗?” “确实有人看见过他搬箱子,不过也就是扫一眼就走了。” 也是,谁会怀疑像曲子祥那种衣冠楚楚,开着私家车的人呢,只会觉得是搬自家东西。 况且那个时间是工作日的午后,本就没多少人进出。 “这样,你们再去楼里看看,看地上有没有拖行的痕迹,有没有木头碎屑之类。”孔明月边想边说,“还有,追踪曲子祥那天离开陈礼家的全部行程。” “明白。”李毅马上接下来。 孔明月顺势问他:“是你给那个搬柜子的司机打的电话,对吧?” “对。” “他说确实见到陈礼了?” “对啊。” “你给他看陈礼的照片没?” “啊?”李毅一愣,马上结巴起来,“还用、用得着吗?也不会有别人啊!” “以防万一。你再和他确认一下,给他开门的是不是陈礼,要他回忆和陈礼说过几句话。” 李毅点了点头:“行,我一会儿就去打。可是……” “有话就说。” “可是陈主任四点多还打了电话啊。” “陈礼那张信用卡用了好几年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年费多少。”这些事情孔明月已经了然于胸,“而且她年初就已经刷够年费了,应该有提醒,她这通电话就是很奇怪。” “是那个人逼她打的吧。”周尧冷不丁开口,“之所以给银行打,是知道银行有录音,我们查得到。” 孔明月耸耸肩:“就是这个意思。” 见众人都没有其他话了,孔明月让他们把各自的任务重复一下,之后准备散会,她最后交代的是:“记住,无论查到什么地步,手上还有什么急事,明天一早全都回来待命。” “明白!” 所有人都离开后,孔明月扭头跟周尧说:“我去跟老高聊几句,然后咱俩去一趟学校。” 周尧点点头。 孔明月敲门进了高力帆办公室,见他坐在桌后,双手按着太阳穴。之前孔明月来探头,他一直就是这个状态,不知道还以为定住了。 “嫂子怎么样?”她坐到一旁的沙发上,问。 高力帆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谈,看来是很混乱。 “要不我让人把嫂子接过来吧。” “算了吧,回头在这儿哭哭闹闹的,影响别人。” “嗐,没事。”孔明月也知道高力帆不会同意,也不勉强,她真正想说的是:“老高,你能不能听我的,不管明天他要你怎么做,我们不让他牵着鼻子走。” “如果什么都不做,怎么锁定位置?”高力帆果然持有异议。 “他都明说了,这是个游戏,他在玩我们,你真指望你照他说的做,他就能放人吗?”孔明月有点着急,“陈礼也好,你女儿也好,都不是他的目标,她们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就算没有生命危险,被关着,限制人身自由,舒服吗?”高力帆眼睛里全是浑浊的红血丝,不知是焦虑还是疲惫,“处理绑架案,无论如何都得先顺着绑匪的意,这你不知道?!” “可这不是普通的绑架案啊!”孔明月跳了起来,站在高力帆对面,双手撑着桌子,“他肯定会让你选一个,然后去领人,他的目标是你啊!” “那我就去会会他!” “你老糊涂啦!”孔明月火气也上来了,“现在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吗!” “孔明月,你还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高力帆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他看着孔明月,之前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有大将风范了,他确实是老了。 他记得,孔明月第一次崭露头角,是那年他去省里学习的那周。好巧不巧就出了个分尸案,当时其实有代替他主事的人,但那人的办事风格和他不太一样,就听了孔明月的设想,把一个表面上特别干净,和死者只是萍水相逢关系的人列为了怀疑对象,结果还就真是。 在那之前所有人只当孔明月是个小女孩,爱抢话,经常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没人当回事。如果当时高力帆在,他肯定会按部就班地查案,先从死者周围的亲密关系盘起,不会在意孔明月的想法,那这个案子即便要破,也要绕个大弯子。 后来孔明月才说,她之所以盯上那个人,就因为那个人有一双和死者同款的鞋子。这在高力帆看来,根本就是蒙上了。可那之后孔明月一而再,再而三用她那种大胆假设,小心推理的方法,在案件中立功。 渐渐的,队里的人开始喜欢问这个小姑娘意见,也开始有流言,说孔明月有野心,想往上爬。 那个时候,高力帆已经开始自省,或许他确实是上了年纪,或许他少点天分。所以,在局里和他聊,打算再提拔个年轻人时,是他提的孔明月,那时候局里其实是想让李毅试试的。 高力帆提孔明月自然也是知道她能破案,但他也有一点私心,他觉得孔明月一旦到了决策者的位置,就自然而然会被掣肘,不能再想什么就做什么,也就会明白他的不易。 不过眼下看来,尽管孔明月升了副队之后,做事比之前规矩了很多,但他们终究不是一个时代的警察了。 所以当时提起有周尧这号人,高力帆特意要了过来,他就是想多个思维跳脱的人来辅助孔明月,哪怕就是和她聊聊天,省得她一个人憋得慌。 高力帆明白孔明月的想法,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把这种事情带到了局里,他必须得承担责任。更何况,那是他的女儿,他的得力干将,一个帮助局里破了无数案子的优秀警察。对比起来,他的一己之身不算什么。论破案,个人都有个人的风格,就当他想和孔明月比试比试吧。 “我现在还是大队长,说话算数吧。”高力帆沉下心气,郑重其事地说,“等他的消息发过来,决定我来做。” 孔明月张了张嘴,也知道说不通,又不甘心,用力地吐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第90章 二十四时 经过桌边时,孔明月朝周尧摆了下手,大声说了句“走”。周尧看她那大步流星的模样,就知道肯定谈得不太愉快。 他小跑着跟上,坐进车里之后第一句话是:“你要不要听八卦?我跟你说说我在医院跟我后妈的事呗!” “行,我开车,你说。”孔明月也知道周尧是想让她顺气,她也顺坡下了。 只是听完之后孔明月也并不觉得高兴,虽然明面上是周尧嘴上和气势上占了便宜,可她知道同样也是周尧更伤心。 “放下,真的那么难吗?”孔明月自言自语。 周尧没有说话。 “你说,如果曲子祥是凶手,他放不下的事情是什么?” “你真是……”周尧哭笑不得,“没有一分钟不在想案子。” 不过这样挺好的,周尧现在很习惯这样的日子,将来要是回去派出所,或是到别处去,他还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到了高力帆女儿的学校,见了他们的班主任,因为目前绑架的事还不想太多人知道,所以让孩子妈妈跟学校请了病假。他们是以父亲同事的名义去的,装作只是想打听在学校的状况。 据班主任所说,高力帆的女儿高澄是个挺聪明的孩子,属于那种哪怕成绩落下了,只要稍稍努力就能追上来。尤其语文成绩特别好,作文总得高分,还参加过作文比赛,替学校拿过奖。 只不过这孩子内向,心思重,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具体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之前作文比赛得奖,明明是好事,高澄却一百万个不乐意,拿奖那天还哭了一场。 高澄是最近才偶尔逃课的,基本上都是趁着午休出去,然后空过下午的一二节课,再回来。班级里虽然也有爱逃课的,但高澄本身还不算是最差的那批学生,所以老师找她谈过好几次,问她去了哪里,可她什么都不肯说,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所以老师也把事情告诉了高澄的妈妈,希望能约束一下孩子,毕竟快高三了。 一般来说学生逃课也没有什么新鲜去处,他们老师有时候去学校周围几个网吧逮人,一逮一个准,却从来没见过高澄。 “昨天高澄是什么时候离开学校的?”孔明月问老师。 “昨天她下午第二节课后就不在了,但昨天下午我不在学校,数学老师也没有找她家长,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班主任觉出些不对,犹豫着问,“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吗?” “啊,对……”孔明月努努嘴,让周尧接过话来问。 周尧摸了摸鼻子,问老师:“有没有过校外的人来找高澄?” “校外的?”班主任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我们学校不会放不穿校服的人进来,但要是在门外,谁都不知道。” “您刚才说她是下午第二节课后出去的,那不到放学的时间,门卫不会阻拦吗?” “按理说是会问一句,不过临时请假也是有的,本校学生往外出,一般不会拦。” “那……如果不走门,有没有别的出去的途径?” 班主任眉头紧锁,她意识到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却也不敢多问:“那就只能翻墙,倒是有些学生爱在操场后面背静的地方翻墙,我们围墙不高,虽说上面有尖刺,但已经吓不住这个岁数的孩子了。” “学校哪里有监控?”孔明月插话。 “大门口和操场有。” “我们想看一下。” “这个……我要和校领导说一声。” “没问题。”孔明月微笑,“放心,我们是警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过了一会儿校长听说警察要看监控,亲自下来了,看起来有点紧张。孔明月一再强调只是看看孩子动向,校长感觉还是不太信。 于是一起去看了监控,孔明月看到昨天下午高澄穿过操场,一个人朝没有监控的角落走去,期间一直在看手机。应该是上课时间,操场没有其他人,之后就再没见过高澄出现在学校里,看样子是翻墙出去的。 也就是说高澄是在昨天下午出学校后才被凶手控制的,那凶手之后要拍摄视频,剪辑视频,做假快递,同时赶在最后一趟送快递的时间放进快递员车里,要做的事情也太多了。 就算细节都已经提早准备好,但要操控时间也并没有那么容易。凶手怎么能够确定会在刚好的时间抓到高澄,万一中途出了岔子呢? 除非高澄认识凶手,是自投罗网的。 可是高澄的手机此刻就在他们手里,昨天整个下午高澄没有接打过一通电话,有同学发的信息,她也没有回。那他们是提前约好的吗?高澄为什么会这么听话? 不过就算高澄是自投罗网,至少凶手昨天要有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这样想着,走出学校后孔明月马上打电话给小孙,让他找个生脸进曲子祥的店,想办法打听一下昨天下午曲子祥在哪里。 没过多一会儿小孙就回话过来,说找了个人进去说女朋友昨天落了东西在店里,曲子祥说他昨天下午都在店里,问女朋友是哪个,当时坐哪里。曲子祥连昨天店里有几个人,都什么岁数都能说出来,店员也没表现出异议,应该是真的。 都在店里?孔明月疑惑不已,为什么这件事情整个都对不上。 孔明月从学校拿到了高澄得奖那篇作文,是写亲情的议论文,高澄写了她对她爸的理解,说爸爸虽然不能经常在她身边,却是在为人民群众服务,她可以理解之类的。其实都是冠冕堂皇的话。 可想而知这篇文章被老师拿去参加比赛,被当众阅读,高澄会是什么心情,因为这些根本不是心里话,她只会觉得羞辱。所以她才会哭。 “你说,要把这个给老高看吗?”孔明月问周尧。 “还是不看了吧。看了也理解不了,他只会觉得这些都是真话。” “也是。”孔明月笑了一声,“老高这个人,有事情你和他吼有用,和他阴阳怪气,他听不懂。” 二十四小时在发呆的时候显得格外漫长,但要是排满了事情,就像搭了火箭。二十四小时里能做多少事,时间仿佛是吸满水的海绵,仿佛可以无限地挤。 在这二十四小时里孔来儿走了好几家银行,把存折里零零散散的钱都取出来,存在一张孔明月的户头里,密码是孔明月出生那天。然后她开始写菜谱,把孔明月喜欢吃的几道菜的做法原原本本的写下来,精确到盐要放勺子的几分之几。 她担心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做给孔明月吃了。 同样是这二十四小时里方扬拿到了第一批送检的dna比对,去年针对拐卖儿童的全国数据库已经建立,那个数据库其实就是基于基因大数据来的。虽然眼下全国的基因库还没有正式搭建完成,但数据积累还是有一些的,只是凌江这个地方暂时是没办法调动这些数据,所以只能寄出去,等消息,一来一回就比较耗时。 在这第一批回执里,方扬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结果,那就是那个一直等着儿子儿媳消息的老奶奶的dna和其中一具白骨中提取到的dna相似度到了亲子程度,也就是说她的儿子当年当年根本没走出黄羊村。至于儿媳是否在其中,现在还不确定,还要和儿媳的直系亲属去比对。 老人在生命的尾声得到了一个结果,可这结果于她而言是好是坏呢,方扬说不清楚,他决定自己去和老人讲。只不过眼下还有一个主动留过dna,想要寻亲的人在凌江,在那些尸骨中有和那个人匹配的,但比较奇怪的是有两个样本的相似度都达到了亲子标准,现在不确定是不是搞混了,所以方扬先顺路去见见他,和他说一下这个情况,然后再做一次dna确认。 至于孔明月和孔来儿的dna是第二波寄过去的,还没有出结果,不过也快了。方扬一直让自己不刻意去想这件事,从人情上来讲他希望什么结果都没有,以后他见孔明月还能插科打诨。 只是,这世上事与愿违的事儿,警察见得最多。所以,他不免总要抱着一点悲观的想法。 第91章 拼抢时间 在这期间孔明月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结果,那就是那天搬柜子的司机并没有真正地看见陈礼。在李毅和他确认时他才说,他去的时候门就是开着的,他进去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卫生间跟他说不好意思,在用洗手间,让他把墙边的柜子搬走就行。他本就赶时间,也就没耽搁。 李毅给他打电话时,只问他屋里是不是女人,他当然顺嘴说是。直到李毅给他确认照片,他才想起来自己没见到人。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既然是证词,就要准确,不然不是浪费时间吗!”孔明月真的有点火了,“这是凶手没想马上杀人,如果真的是绑票,差这几个小时人可能就已经没了!” “我知道错了……”李毅快把头埋胸口里去。 孔明月郁闷地踢了下椅子腿,她当初真就不该答应当这个副队长,让别人去办事,哪有自己去办更痛快啊。 可是机会在眼前的时候当然要说愿意,哪怕就为了她是那么多任更迭里唯一的女队长,她也要担起来这份责任。 “行了,”孔明月压下火气,看向李毅,“如果我没猜错,他听见的可能是录音,网上随便找一段就行,可既然能放录音,就证明他还在屋里。” “可之前曲子祥确实已经走了啊?” “所以才让你去查!他是不是又回去了!或者不是他,是别人!去查!难不成没有我,你们就不办案了?” “明白了!” 李毅马上就溜了。 第二天早上高力帆死死盯着那只手机,孔明月坐在他对面,想让他别那么紧张,张了张嘴又咽回去。 终于,一条短信跳了出来,孔明月马上冲上前去,几乎要把脸贴到手机上。她在看内容前,迅速将那串手机号编成短信,发给了外面的人,叫他们去查。 短信的内容是——“高队,题目已经告诉你了,陈礼和你女儿二选一。你选了谁,我就放了谁,另外一个你就再也不会见到了。今晚七点半,请准时将你选择的那个人的名字投放在亚讯大厦的楼面上,你要亲自去,然后我同样会在二十四小时内通知你去哪里领人。如果你没有准时回答,那么这两个人都会消失。” 孔明月看了下时间,距离晚上七点半还有差不多十个小时,还来得及做安排。 “你老实在这儿待着,我带人去亚讯大厦那边看看。”孔明月对高力帆说,“我回来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你去吧。”高力帆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闭起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孔明月觉得他好像突然长出很多白头发。 “你在局里待着,”临走时孔明月对想跟着的周要说,“看着老高,万一凶手私下给他什么指令,我怕他犯糊涂。” 周尧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带人往亚讯大厦走的途中孔明月给小孙打电话,问曲子祥到店里了吗,得到的回答是还没有。她叮嘱小孙,如果曲子祥到店了及时通知她,并且盯紧一举一动。 放下电话,她还是觉得不稳妥,又马上派了人去曲子祥家,以及越立路的工坊盯着。今天晚上七点半,曲子祥的动向必须在她的控制之下。 亚讯大厦就是一栋五十多层高的写字楼,处于市中心繁华位置,附近有座立交桥,四面通达,再远一点是商圈,居民楼不多。因为地段好,房价贵,新楼盘还在盖,都没有住人。 由于亚讯大厦是那周围最高的一栋楼,所以人可以在很远就看见它。孔明月询问了亚讯大厦墙体投影的事,负责人说因为整栋楼的外墙都可以做灯光景观,夜晚会比较显眼。一般来说都是广告招商,个人也可以付费投屏,当然内容他们会审核,不能是有害的,基本上也就是表白或者纪念日之类的,也很少见。 以这个楼夜晚的显眼程度,视力好的人在两条街外都能看清上面的字,假如有个望远镜,这个范围就大了。 “问一下望远镜的厂商,一般个人用最高倍的望远镜是多少,划一下凶手的范围。”孔明月跟身旁的李毅说。 李毅马上转身到外面,开始想办法。 “之前有没有个人来咨询过这个外墙灯光的事?”孔明月继续和负责人谈。 “我查查,我们这边来咨询的都会登记,潜在客户嘛。” 结果翻了半天,除去代表公司来的,个人寥寥无几,再除去已经完成的业务,这半年里无疾而终的个人咨询也就五个。自然没有曲子祥。 孔明月把这五个人的信息发回局里,让他们查一下身份是否是真的。 她转而问:“今天晚上的灯光是什么内容?” “是保险公司的广告。”负责人把晚上播放的示例给孔明月看,“签了半年,这段日子都是。” “我们晚上可能会征用一下,现在只说可能。”孔明月和负责人说,“如果用,也是很短的时间,应该不会耽误你们的事。” “没关系,配合警察工作是应该的。” 这边差不多聊完,李毅那边望远镜的事也打听得差不多了。他们站在亚讯大厦的楼下,孔明月拿了张凌江地图铺在车前盖上,李毅在一旁掏出笔就在上面画。 “一般民用望远镜,无论单筒双筒,最高也就20倍,但20倍也是理论值了,必须用三脚架,手持抖动太厉害,而且就算用三脚架,其实可视质量也不高。所以基本控制住7-10倍。10倍望远镜如果空气质量好,没有遮挡物,使用者视力也好,看个三到五公里大色块的东西应该可以,但夜间就要大打折扣。” 李毅先把亚讯大厦的位置点出来,然后往外画圈。 “但这栋楼比较显眼,夜间的霓虹灯也比较容易看,而且字大,他也不需要看太清楚,两个人名,能看个大概就行。假设他用7-10倍的望远镜来看,在夜间的能见度下,最多不会超过三公里,两公里内比较稳妥。” 这个范围还是太大了,孔明月心想。就算让派出所的同志都出去巡逻,也很难锁定某一个人。 不过凶手站在路上用望远镜的可能性不大,他一定有个固定的地方,或许陈礼和高澄就关在那里。 “先把这三公里内所有的民房都标出来,再划掉有遮挡,看不见这座楼的,看看最后剩下哪些。” “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 孔明月把视线重新投到地图上,忽然意识到曲子祥的店就在三公里的边缘,不过她如果没记错,从那个位置是看不见亚讯大厦的,可这确实符合作案的心理安全区。 这时小孙发来信息,告诉孔明月,曲子祥到店里了,看起来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那才不正常。现在孔明月最大的不解是,尽管她没和其他人解释,但她内心已经肯定曲子祥就是那个人,可眼下曲子祥太安稳了,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期间周尧在局里反复看曲子祥的资料,尽管资料上都是浅显的东西,可逐一对照下来,曲子祥每一条都符合他之前的侧写。 父母双亡。木工也和艺术沾边,只不过是商业性质。关键是一个从小学木工的人,他的上肢力量和稳定性比常人高是很正常的。经济条件不错,有亲和力,擅长与人交往,工作时间自由。还有一点,曲子祥的身份和他的工作有机会接触到程西山,甚至和程西山成为短暂朋友。再想找到同时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几乎不可能。 曲子祥的症结肯定在于父母的死,可他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有任何记载,毕竟年代久远。 周尧猜想曲子祥做的第一起案子未必是秦二强,也许会是个看起来没有关联,甚至至今未被发现的案子。在那之后曲子祥肯定也努力想要控制,想要维持表面上正常的生活,可惜最终还是没有挣脱那根拼命想把他往黑暗里拉的弦。他释放了自己,就没有回头路了。 其实周尧也在想孔明月的话,假如真的是曲子祥,那他们不按照设定的路去走,曲子祥会不会伤害陈礼和高澄。 周尧本心里是觉得不会,他也知道孔明月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他不敢直说,因为那是两条命,他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早就发现孔明月虽然时常让他一起梳理逻辑,但那些东西孔明月自己也能想明白,并不是非他不可,他多的只是些经验,和在学校里学到的思维方式,而孔明月靠的是直觉和天赋,属于野路子。看似是他能更快想通,其实无非是他能更顺畅地总结出来罢了。给孔明月多一点时间,也同样能做到。 尤其当他看到孔明月敢直接去和高力帆说出自己的想法,还觉得挺吃惊的。这世上能坚定相信自己判断的人不多,得是完全没有受过打击的人才行。 看起来孔明月活到现在,即便也吃过不少身心的苦头,却没遭遇过情感和情绪上的巨大挫折。这已经很幸运了,超过一大票人,孔明月的妈妈应该有努力地保护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距离七点半越来越近,而曲子祥就像故意一样,整天都待在店里,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这让小孙开始怀疑,孔明月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就在他忍不住想问问孔明月该怎么办时,突然看见一辆车停在了店门口,一个眼熟的人从车上下来,走进了店里。 小孙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凑近张望了一下才确定,真的是方扬。 第92章 公开答案 方扬来找曲子祥干什么?公事还是私事?是不是孔明月拜托方扬来帮忙做什么? 小孙拿不定主意,于是赶忙给孔明月发信息,说方扬到店里来了。 孔明月正在等着各处的回报,把亚讯大厦三公里内能看到楼梯的民房都汇总起来,然后找物业和街道要常住与租住名单,以及走访附近常住的老人。尽管符合条件的民房不多,但走访总是耗时耗力,她心急如焚地算着时间不够用。 这时候突然听说方扬去找曲子祥,孔明月一头雾水:“方扬?!他去干什么?” “不是你让他去的啊?”小孙明白了,“那可能他自己的事儿吧。” 孔明月微微觉得不对劲,却也来不及细想。她给方扬发了条信息,那边大约也没有及时看到,没有回复。 她看了下时间,招呼李毅:“咱先回去,让他们接着查。” 他们赶回局里,高力帆正好要走,周尧也拦不住。孔明月走上前去,问高力帆:“一定要去吗?我们现在已经在布控摸排了,找到他位置是迟早的事。” “迟早是什么时候,如果今晚我不回答,他可能就会全部转移。我按他说的做,更有利于你们锁定目标……”高力帆抬了抬手,止住孔明月后面的话,“你不用劝我,这个选择对与错,我承担。” 孔明月叹了口气:“那我们送你过去,他肯定也能猜到,无所谓。” 高力帆点了点头。 正要送高力帆去亚讯大厦那边,法医助理突然从外面跑进来,喊着:“孔队在吗?” 孔明月上前几步,问:“怎么了?” “我发现了一个东西,不确定是不是有问题。” “什么?” 法医助理递来一张卡片,孔明月接过一看居然是曲子祥的名片。她太阳穴跳了一下,忙问:“在哪儿找到的?” “刚才在解剖室做卫生,不小心把陈主任桌上的文件盒碰地上了,从里面掉出来的。” 在文件里?怪不得之前搜了那么多轮,也没找着什么,毕竟轻易不会去动人家的文件。可是孔明月疑惑,假如陈礼要留东西,为什么会藏在文件里。 “确定是在哪份文件里掉出来的吗?” 法医助理摇头:“不太确定。不过之前还不知道陈主任出事时,她桌上一直放着一份没收起来的文件,我以为是她忘了,一般都不会放在那的,我就帮她放在盒子里了,也可能是那份。” 那就对了,这名片很可能就是放在表面的,只可惜被提前收起来了。 无论是与不是,陈礼不会放无关紧要的东西在办公区域,除了吃的,陈礼连私人物品都不会放在那儿,何况是一张别人的名片。 一旁的周尧见状递给孔明月一页纸,上面是他的心理侧写与曲子祥的吻合度对比,一条一条非常清晰。简单来说,就是他的专业答卷。 “你为你的说法负责吗?”孔明月故意这样问。 周尧点点头:“负责。” “行。”孔明月先把那张纸塞进口袋里,看了下时间,“先带老高过去,其他的等过了那个点儿再说。” 在孔明月看来,周尧是有点鸡贼的,明明早就做好了这些,心里都有数了,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才确定。无非是因为周尧也看出来,差不多该收网了。 现在孔明月最在意的就是曲子祥的动向,据小孙说他还在店里,方扬也还没走,已经聊了很久。所以现在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方扬绊住了曲子祥的脚步,还是他根本就没想行动。 会不会曲子祥根本就不打算去看什么答案呢?孔明月脑中突然跳出这个想法。 其实孔明月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她认为回答是没必要的,凶手肯定不会依照回答去放人,自然也不会依照回答去杀人。 她有心再劝一劝,一看高力帆的脸色,话又咽了回去。算了,也许高力帆就是想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反正有他们在戒备,也不会出什么事。 孔明月已经做好准备,七点半之后,无论曲子祥有没有动作,他们找不找得到其他线索,她都要把曲子祥带回局里审一审。哪怕就以陈礼留下的名片当幌子,拿周尧的心理侧写为依托,让曲子祥讲一下过去的行动时间线,也许会有漏洞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迫近七点半,天也近黑了,在附近可以看到亚讯大厦的路段上都有警察巡逻,留意拿望远镜,或是长时间驻足的人。对于楼里的走访,也一直在继续。 七点半整,高力帆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递给了负责控制楼面灯光的人。 很快,楼面的灯光矩阵排布成了巨大的“陈礼”两个字。 孔明月在楼下抬头看着,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还真让周尧那小子说准了,她苦笑一声。 其实孔明月也明白,高力帆有他的考量,那个凶手对被父母忽视的孩子有怜爱,就算他已经演变成会伤及无辜,高澄也比陈礼要安全。 可是,在这种时候情与理真的能判断得如此清楚吗?孔明月也不知道如果是自己到这种时候会做怎样的选择。 陈礼的名字在楼身上待了十分钟,这期间曲子祥仍旧在店里,方扬已经走了。看来他确实没有打算动。孔明月确定从曲子祥的店是看不到完整楼身的,看来他确实没有打算动。 那他这么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无论如何先把老高送走,然后再去找曲子祥。坐到车里后,高力帆说想去见见前妻,孔明月觉得也好,这样至少还能省去一队保护他们的人。 孔明月原本想亲自送高力帆过去,连和高力帆前妻也聊一下,结果刚要开车,就收到汇报,说在范围内有一处民房,周围邻居好像见过曲子祥。 事态紧急,找到证据最重要,孔明月只好让其他人送高力帆走,她马上驱车赶往那片小区。 在赶过去的路上,小孙突然打来电话,慌张地喊着:“孔队,动了,曲子祥出门了!” 这时候出门?孔明月在红绿灯前迟疑了一下,心说该不会是要回家吧。 “他是去哪个方向?回家,还是去工坊?” “现在看方向是回家……” “你跟紧了,要是回家了,你就在楼下守着。” “知道了。” 放下电话,孔明月继续往前开,开过一个路口,忽然心绪不宁。两边孰轻孰重她说不好,不过眼下曲子祥这个人更重要。 这样想着她干脆一扭方向盘掉了头,给小孙回拨了电话,想要问清楚现在他们的方位。 然而小孙这时候腾不出手接电话,因为曲子祥好好地开着车,突然拐进了一座商场的地下车库。由于太过猝不及防,又正是商场进出人流大的时间,进出两条车道在一起很乱,尽管小孙马上跟上去,却还是被对面来的一辆车卡在了他和曲子祥中间。 他心急火燎地张望着曲子祥的车,就这样下了地库。空车位不多,往前开了一个区,前面那辆车拐弯了,小孙赶紧跟上去。曲子祥在尽头的口子拐向左边另一个区,他也跟着拐弯,没想到一辆车要拐出来,一下横在了他的前面。他猛踩住刹车,才没有怼上去。 那人慢悠悠往后错车,小孙眼瞅着曲子祥就拐到了尽头的柱子后面,起急到直按喇叭。小孙车上另一个同事马上跳下了车,先往前跑。 这时小孙才按下接听键,公放着对孔明月喊:“曲子祥进了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我跟进来了!” 然而等到他们追上去,已经看不见曲子祥的车子移动,转了一圈发现停在了车位里,人已经没了。 一旁二三十米就是进商场的入口,曲子祥只可能是进商场了。 “孔队,人找不着了!但肯定是进商场了!”小孙气喘吁吁地进到商场地下一层,四处观望。 或许曲子祥只是去商场里吃个饭,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孔明月现在顾不得想是否兴师动众,她必须马上控制曲子祥。 “留一个人在车旁边守着。马上去通知商场的保卫处,把曲子祥的照片发给他们,守住商场所有的门!” “明白!” 然而即便商场安保方尽全力配合了,可商场本身的安保人员也没多少,而商场本身对外的进出口极多,几乎一层所有的店面都有可以直接出入的门。他们差的那两三分钟,曲子祥足以跑出去了。 所以直到孔明月带人赶到,也还是一无所获。 第93章 前尘往事 一见到孔明月,小孙的眼睛只敢往地上看。孔明月也顾不上和他说什么,径直去和商场方谈,要所有的监控。 商场方虽然马上答应,但店铺的监控大多是人家自己的,也要一个个去打招呼。等到把监控都搜罗起来,又花了不少功夫。 “先把曲子祥的车弄回局里,然后找人盯死他常去的几个地方。”孔明月对小孙说,“他要是露头了还则罢了,要是就此消失,就按逃跑算。” “可没有证据,也没法挂通缉啊!” 确实,这是个麻烦事。 关键是,曲子祥为什么要跑?他到底察觉了什么?还是,有他们不知道的变数? 孔明月想到了方扬,突然意识到也许问题是方扬带去的。 这时李毅在那边也问得差不多了,孔明月让所有人带着东西回局里。到局里以后孔明月集合所有人开会,先找曲子祥是从哪里跑的,好由此追踪。顺带李毅在民房那边确实有发现。 开会前她对周尧说:“你去给方扬打个电话,问一下他找曲子祥干什么,就说曲子祥是我们这边案子的重要嫌疑人,这事很重要。” “我打?”周尧和方扬就是见过两面,都没直接说过话。 “啊,都是同事,怕什么。快去。” 孔明月是有点逃避心理的,她怕自己给周尧打电话,对方会顺势说出点她不想听的东西。她也知道逃避无用,不过至少目前,事态紧急,她不想分神。 无可奈何,周尧只能去给方扬打电话。方扬听说曲子祥是嫌疑人,还挺吃惊的,犹豫了一下就告诉他们了,说自己目前在办的案子找到了和曲子祥属于亲子关系的dna,所以他是去和曲子祥说一声,同时再采集新的样本送去核对。 “你的意思是,找到曲子祥爸妈的尸体了?”周尧一下就反应过来,如果是这样,曲子祥爸妈就不是善终,所谓的死亡也只是年头太长了的默认死亡。 “还不能确定是否是父母两具,还在对比。” 也就是说至少有一具,这个结果也差不多,周尧心里琢磨着,问方扬:“你知道曲子祥过去的经历吗?” “我知道的也都是皮毛的东西。不过和他聊的时候,他倒是说了当初父母是怎么失踪的,只不过说得也不多,那时候他才三岁,太小了。” “麻烦你和我复述一下,我记一下。”周尧马上拿出纸笔。 “哎呀说起来太麻烦了,我这边有录音,不过可能要剪辑一下,等会儿我发给你。” “噢,行吧。” “咋是你给我打电话呢?孔明月呢?”方扬转脸就问。 周尧摸了摸鼻子:“她忙着呢。” “忙点也好……”方扬嘟囔了一句,说,“行,你等会儿吧。” 结束通话之后,周尧发着呆想,方扬那句“忙点也好”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前不久方扬去孔明月家好像有什么事,但具体的没人知道。 现在孔明月又不愿意自己给方扬打电话,这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周尧兀自嘀咕着,却也不敢去问。 他蹑手蹑脚回去听开会,孔明月扭头看他一眼,他做了个“等会儿”的手势。孔明月点点头,又转回去对着李毅:“你继续说。” “……我们查到整栋楼租户只有两家,一家303,一家601,邻居说看见过曲子祥往303搬东西,所以我们锁定303。房主目前在外地,据他所说,房子是三个月前租的,方法和之前那次差不多,用的身份信息也是假的。目前三个月还差几天到期,房东还没有联系过他。” 李毅播放了几张进入房间后的照片,可以看到屋内很空荡,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几乎没有居住痕迹。 “因为没有备用钥匙,我们找了开锁的进去的,屋内指纹不多,不像是住过人的,但厕所有用过的痕迹,指纹也多些,还有头发,都已经带回来了。” “长头发吗?”孔明月问。陈礼是半长的头发。 “反正比一般男的长些。” “接着说。” “最关键的是这个——”照片里出现了一面大衣柜,看着是很旧的款式,双开门,门上还有雕花。随后是衣柜门的画面,里面没有衣服,有一些隔板被去掉了,基本上就是一个空盒子,“我们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些食物的残渣,包括头发指纹。” 孔明月眯了眯眼睛,说:“有人在柜子里待过。” “对。”李毅给他们看了另外一张照片,在柜子的拉手空洞处有新鲜的磨痕,“应该是上过锁。” “周围有监控吗?” “这个小区没有常规意义上的门,所以内部没有监控,最近一个在500米左右的路口,已经去调了。” “如果没有猜错,陈礼应该被关在这里过。”孔明月边记边说,“现在要搞清楚,人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时间应该不长。还有,曲子祥最早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时候。对了——” 她突然想起曲子祥之前从陈礼家搬走的柜子,曲子祥给他们看过照片,只是印象有点模糊了。她扭头问了周尧一句:“这是陈礼家搬走那个柜子吗?” 周尧也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太像。” “我也觉得不太像。”孔明月转头回来,“总之尽快摸清来龙去脉。dna和指纹加急验。” “是。”李毅坐回位置。 紧接着看从商场带回来的监控,很快筛出了曲子祥的行踪,他从地下车库坐升降直梯上来,快步从旁边的服装店出去了。很明显,他是故意的。 “从他出去的那条街开始追,他没有车,总要找交通工具,不可能没踪影。”孔明月飞快总结,“我们还有24小时不到,对方会再传来要求,在那之前就算不能抓到人,也要搜集到尽可能多的信息。” “明白!” 就在孔明月想说散会的刹那,她突然意识到大家这几天都在连轴转,也就是在车里或是工位上打个盹儿。她看了下时间,指纹比对应该能出来快些,dna总是需要时间。只要他们能得到一点陈礼的痕迹,就能以有目击者为由对曲子祥发通缉。之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把人累废了。 “这样,你们自己商量,倒着去休息。回家也行,在这儿沙发上眯一会儿也行。”孔明月说。 李毅赶忙说:“没事,我们不累!” “你能代表谁啊,你不累,人家也累啊,老张都多大岁数了。”孔明月摆摆手,“都听话,保存体力,只要有人盯着就行。” “那你呢?”老张打着哈欠问。 “我没事。” “说别人都会说,到自己这儿就不算了?” 孔明月刚要说话,周尧在一旁举了举手机,说:“方扬把录音发来了。” “行。”孔明月重又坐下,“先听听吧,听完再说。” 录音并不特别连贯,方扬应该去除了一些案件上的细节,只保留了曲子祥的个人叙述。不过对孔明月他们来说,倒是件好事,更方便理解了。 曲子祥对于方扬的出现诧异又略带紧张,比之前孔明月他们去更紧张,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将近的缘故。不过等到方扬说明来意,向曲子祥询问父母的事,曲子祥的声音变了。 变得更加冰冷,生硬,每句话之间的停顿时间增加,应该是在极力克制。只不过究竟是克制激动,还是克制恐惧,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父母当年的失踪,曲子祥说得非常少,他反复说自己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可是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却会在知道现在可以靠dna找失踪人口后,主动去留了底。算起来他那时候也才十岁出头,证明他那时候对父母还是有依恋的。不过十六岁那年,他就主动去申报了父母的事实死亡。从户籍上来看,也就只写了死亡这个事实,至于他报过失踪,因为年代久远,并没有联网,如果不是这次方扬把周边旧案和库存查了个仔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据曲子祥所说,他只记得父母当年是麦客。在七八十年代那会儿这边的农民很多都会在春节之后去走麦,也就是沿途替别人家收小麦。因为这里地理环境的原因,即便同省小麦熟成的速度也有差别,麦客们在家里的小麦还没成熟的时候从东走到西,花一个多月,回到家里之后自家的麦子也熟了,刚好两不耽误。麦客相当辛苦,风餐露宿,要沿着铁道走很远很远的路,偶尔能扒上一辆顺路的货运火车就算省大力。但在那个年代,能靠辛苦赚上一家老小吃饭的钱,也还不错了。 他三岁那年,过完春节,父母一起去走麦了。在他刚出生的那两年,只是父亲一个人去,母亲在家里照顾他。直到那一年母亲觉得他也大了,懂事了,舍不下这一个人的工钱,所以决定将他托给邻居照应一个月,讲好等到回来时给邻居些钱,即便这样也是有的赚的。 然而一个多月之后,村子里的麦客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自家的小麦也必须要收了,只有他的父母没有回来。 再也没有回来。 第94章 离家出走 原本邻居答应照顾曲子祥也是为了钱,毕竟那么小的孩子也吃不了多少饭,无非就是一个屋檐。可他的父母失联了就不一样了,没人会莫名其妙多养一个孩子,他就被交给了村长。 村长也无奈,找不到愿意接收他的家庭,最后把他交给了离村子几十公里外的一间民间孤儿院。 孤儿院里的生活曲子祥没有多谈,他说自己后来从孤儿院跑丢了,被一个老木匠捡到了,就糊里糊涂地跟着老木匠长大了。直到他十六岁那年,老木匠去世,他才独自出来谋生。 听到方扬说可能找到他父母了,曲子祥还是不太相信,然后就不停地问他父母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方扬并没有说得特别仔细,只说尸骨时间比较长了,具体的要等确认清楚了再给他交代。 听完录音大家也就都清楚,曲子祥是知道父母死讯后才突然甩掉警察消失的。可是为什么呢,他心里早就清楚父母不在了啊。 “他会不会要去打听黄羊村的案子?”孔明月嘀咕着。 李毅皱着眉头说:“可他打听那个干啥?给爹妈报仇吗?” “他父母的死是他走到今天的根源,他为此做出过激举动也是正常的。”一旁的周尧开口,“他肯定不会走远的。” “那他会把这边的事情先放下吗?” “说不准。” 孔明月心里掂量了一下,点点头道:“还是照刚才说的,留下的人先去追曲子祥的下落,另一半人抓紧休息,然后换班。守着老高的人不能撤,如果要休息,一定要有人替。” “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周尧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我今天一天都在这儿,不累,我在这儿待着,有事给你打电话。” 原本孔明月想拒绝,不过转瞬又有点犹豫了,提到黄羊村,她突然想回家看一眼。方扬去过家里之后,她一直在忙,都没空和妈妈聊一下。 “我回家一趟,很快回来。”孔明月做了决定,对其他人说,“出了任何结果,打我电话。” 没什么理由,她心里就是有点不踏实,想回去看看。 反正也离得不远,孔明月想着她回去洗澡换身衣服,跟妈妈聊一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她希望妈妈能和她说一些不愿意和方扬说的事,无论是什么。 没想到到家之后孔明月发现孔来儿不在家,一开始她没当回事,以为是出去买东西了。她去冲了个澡,出来以后去冰箱里找吃的,结果一打开冰箱就看见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东西,有做好的菜用保鲜盒封着,也有蔬菜水果,还有一些火腿肠之类的速食品。 孔明月立刻觉得不对劲,她关上冰箱快步走到妈妈的房间,表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不一样,只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她打开柜子,看到衣架空了几个,马上奔到床头柜旁边,想看里面的证件之类。 她率先看到的是留在床头柜上的纸,上面是孔来儿写下的——我去亲戚家住些日子,你不用担心。冰箱里有做好的菜,记得吃,吃不了就带去给同事,不要浪费。家里的存折都在我屋床垫下面,密码都是你的生日。 孔明月重心向后,一下坐到地上。 妈妈哪里有什么可以借住的亲戚,她从来都不知道。如果有,方扬也不至于来家里找。 这是借口,这是借口……她被突如其来的震惊与恐惧俘虏,突然炸开耳鸣,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 要先确定妈妈离开多久了!孔明月翻身起来,奔向冰箱,去翻那些新买的食物,看到一袋吐司面包,上面的生产日期是昨天。一般这种面包的售卖日期最多也就是前一天,既然是昨天的,妈妈多则是昨天走的,少则是今天。 孔明月站在屋子中间,双手抱头,抓着头发,控制不住地原地转圈。每呼吸一次,眼眶就又热一分。 还来得及,能做得到,不要慌。孔明月,不要慌。相信自己,不要慌。她试着深深深呼吸,闭起眼睛在心中一遍一遍跟自己说。 她一直是这样让自己定下神的,在部队新兵期被安排一堆杂事,每天扫厕所的时候,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生理期疼到快晕厥还要训练的时候,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在警校在警队一次次被忽视,得不到所求的时候,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慌没有用,恐惧没有用,一切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孔明月很清楚这一点,只是,这次是她的妈妈,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 她不知道妈妈身上到底有什么事,但无论是什么事,她可以一起承担,而不是让年迈的母亲就此消失。 孔明月理清思绪后,给周尧打了电话,她一鼓作气地说:“我等下会发你几个地方,你帮我去找找我妈。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我会联系一下我在派出所比较熟的人帮你。” “啊?”周尧没听明白,“阿姨怎么了?” “你别问了,你现在就出发,就说我找你有事。找到我妈之后,如果她不愿意回家,你就跟着她,她去哪儿你去哪儿。” 这回周尧明白了:“阿姨离家出走了?” 这个词听起来好怪,孔明月却也无力反驳。 “行,我知道了,你赶紧发我吧。”没得到回复,周尧还是这样说了。 放下电话,孔明月飞快编辑了一条信息,把她认为孔来儿可能去的地方发给了周尧。之所以找周尧一是因为他不咋呼,让他不说,他就能不说,二是因为不久前他就来过家里,孔来儿对他印象应该深一点,不至于太过紧张。 孔明月知道孔来儿无亲无故,其实没地方可去,又不可能回黄羊村。人在这种时候只会去熟悉的地方,她们熟悉的地方就只有那几个,比如小时候住的地方,从前每周都会去的公园,再加上一些24小时开的店和火车站汽车站这些不花钱可以留宿的地方。 当然都不是长久之计,孔明月不知道妈妈到底要干什么,她也不愿意往那边想,她只知道必须尽快。 万幸她突然决定回家看看,如果再过两天,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心电感应吧。 原本是想回来睡一会儿,这下孔明月再无睡意,她正想跟周尧兵分两路去找妈妈,局里来了消息,说指纹比对出来了。在曲子祥的车里找到的指纹,和他们之前在展馆签到的纸笔上分离出的碎指纹有一些可以重叠。而在那间民房里提取到的指纹,很明显是陈礼的,而且只有陈礼的。 有这些就够了。 “马上拟通缉令,曲子祥有重大嫌疑,发协查,让各个交通枢纽都留意。我马上回去。” 放下电话,孔明月打开冰箱里的饭盒,也没有加热,抓起筷子猛吃了几口。 真好吃,妈妈做的饭最好吃了。以后还能吃到的吧,一定能的,妈妈舍不得抛下她的。 这样想着,她咽下嘴里的菜,把饭盒好好放回冰箱,迅速回了警局。 周尧已经出发去找孔来儿了,孔明月虽然不免有些分神,却还是坚守在原处,跟大家一起梳理曲子祥一直以来的动线。 他们从陈礼失踪那天开始调查那间民房周围的探头,但完全没见过曲子祥的车,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把陈礼带过去的。假如他打车,或是借别人的车,确实没有办法。 今天一整天曲子祥都在监控内,昨天他也是很晚才离开店里,他只可能是昨天夜间转移的陈礼,因为他知道今天高力帆要回答,我们会顺藤摸瓜,而且他必然有后面的布局。 可现在曲子祥跑了,他会带着陈礼一起跑吗?就算他会带陈礼,那高澄呢? 两个大活人,他要怎么藏? 孔明月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曲子祥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他要怎么解决那两个人,了结现在的烂摊子?如果他真的要出逃,就放着那俩人等死吗? “查一下今天早上他是从哪里来的店,想办法查到他昨天半夜的动向。”孔明月说。 与此同时,他们也从商场一路追踪了曲子祥的路线,他在最近的位置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在监控中时隐时现,大概半个多小时,已经跨了三个区,车子上突然就没有曲子祥的人影了,应该是在某条没有监控的路段下车了。 他们试着联络了司机,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的缘故,一直是关机。他们也联系了出租车公司,让他们帮忙转达。 通缉令发出去之后,孔明月和老高联络了一次。他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他前妻精神很差,他要留下照看,即便对方完全不想见到他。 孔明月没有说她妈妈的事,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隐约的猜想。周尧不时给她传来信息,告诉她哪里找过了但没有。 直到夜里三点多,孔明月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周尧给她响了两声电话又挂了,她一下子惊醒,看到随后来的信息——找到了,在法静寺。 第95章 一路追逃 法静寺是孔明月最后写下的地方,周尧也是最后去的。她是差点就忘了这个地方,孔来儿是有一点信佛的,具体到什么程度,孔明月也不太清楚。 孔明月本身是没什么宗教信仰的,加上这个工作性质也不太能,但她并不在意孔来儿去信。在她看来,孔来儿一直都很孤独,如果能有个心灵寄托也不错。孔来儿也就是初一十五去庙里,其他时间也不常去。而法静寺算是凌江市区内香火比较旺的寺庙,有时候会派粥,孔明月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次孔来儿从寺院领回来粥都非要让她喝,说要把福气给她。 法静寺似乎是有禅房可以供信徒借住的,一天几块钱就行,无论是从心安的角度,还是从经济适用的角度,孔来儿这个选择无可厚非。 知道是在寺里,孔明月反倒安心了,那里很安全,暂时不会出什么大事。只是因为在寺里,又是深更半夜,周尧也不好叨扰,孔来儿一直求他不要跟孔明月说,却又什么都不解释。周尧发信息问孔明月要怎么办。 “没事,你先回来吧,让她安静地在那里待一夜,我明天早上过去接她。” 孔明月知道孔来儿也无处可去,即便想走,也不会趁夜走,而且法静寺附近监控很多,也方便排查。人只要找到了,就没什么大事。 现下她也不想把孔来儿逼得太紧,因为她手头的案子也太紧要,她怕她们没有时间细聊,又要分神,反而会适得其反。 很快周尧回来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孔明月就知道他是想问怎么回事。可孔明月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也就没有解释。 五点多钟的时候,出租车司机终于给了他们回话,明确说了曲子祥下车的地点。确实是一条羊肠小路,当时司机还以为他是回家。 孔明月马上带人到了曲子祥下车的地点,环顾周围,一侧是一片正在动工的工地,另一侧就是一片空地,再远一点是一条菜市场,但是早市,晚上就没人了。再往前走有一片小区,也是才两年的新房,入住率也还不算很高,小区是有门禁的。这一片弯弯绕绕很多单行小路,也没有公共交通,曲子祥要么走路,要么得在这儿再等一辆出租车。 在现场拿地图看,这周围步行可至的地方看不出什么特别,而不到四公里处有一家民营客运站,专门往周边乡镇送人的。孔明月查了一下,曲子祥走的那个时间,客运站已经没有车了。 “在这周围摸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见过他,避免他还有其他房子可以住。另外,所有可以住宿的地方都要查,无论多高级,曲子祥有财力。”孔明月估摸着曲子祥还是要换车,不然他根本没必要下车,他是知道警察能从商场那边跟上他,所以才会找机会掩盖行踪,“另外把车周围所有出口的监控都调走,看差不多时段里有没有其他出租车出现,一辆辆排。” 李毅刚想答应,孔明月又想到:“对了,还是要去那个客运站问问,即便是当时没有车了,但客运站外肯定有不少爱跑郊县的黑车,去找他们问问有没有见过曲子祥。” “是,不过现在不行……”李毅挠了挠头。 孔明月叹了口气,是啊,再想抢时间,有时候也还是没办法。 往局里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需要早起干活的人们已经开始活动了,天色却尤为昏昧不清,令人提不起精神。 “是不是要下雨啊?”孔明月忍不住问了一句。 “天气预报没有。” “要是这世上所有事情都能预报就好了。” 孔明月分明闻见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回去又抓紧刷监控,有人把高力帆接回了局里,孔明月汇报了一下现在的进展,要高力帆还是先等着晚上会不会来消息。她知道高力帆现在心焦,毕竟孩子两宿没信儿了,平时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也没吃过苦。 “能这么快锁定目标,已经不错了。”高力帆疲惫地说,“你也注意身体,熬得眼睛都红了。” “这时候不熬,什么时候熬啊!通缉都发了,不加紧些不就没用了。”孔明月心思一动,对高力帆说,“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查监控,省得你待着心慌。” “也行。” 高力帆也想找点事分散注意力,于是干脆出来坐在桌前跟他们一起忙。他已经很久没有坐在外面了,感觉恍如隔世。更别提扫监控了,都想不起上一次干是啥时候了。 好半天高力帆才找回那么点感觉,其他人连着看了那么多天难免有些疲沓了,他倒还看得挺来劲,别人看过的他也又拿过来看一遍。 很快,一辆电三轮车吸引了高力帆的注意。 凌晨一点半,那辆电三轮车在曲子祥消失地点七八百米的地方出现。这两电三轮是前面有车厢,后面是敞开的车斗的形态,玻璃又很脏,根本看不清司机模样。 要是说半夜不能有电三轮上路也有点强词夺理,可高力帆就是觉得不对劲。他认识这个电三轮的型号,是八十年代出产的了,车头的形态和现在的电三轮有些差异,车头上窄下宽,刷着绿漆,整个车身看着比较小,但车斗十分能装,而且可以搭起全包的棚子,既能拉货又能拉人。这个电三轮用的是摩托的发动机,动力不错,只是油耗高。想当年这台车的价格不亚于一辆汽车,基本上都得是家里有短途运输的活儿才会买,也有拿这个当出租拉人的,不过基本都是不用拉货时兼顾。 九十年代初这车就已经停产了,就算是买得晚也已经二十年了,现在市面上已经见不到这车了,怎么在这时候突然就出现一辆。现在即便是车子没坏,也没必要用它来拉货了,随便买辆二手汽车也不贵,而且那个时间去拉什么货,车斗空空如也。 “明月,你来。”高力帆朝孔明月招手,让她来看,“你找人去捋一捋这个电三轮的路线。” 孔明月疑惑了一下,也仅仅是一下,她没有表示异议,只是招招手,让其他人注意过来。 “你们这个年纪,不太知道这辆车,这车有点子历史。”高力帆说,“刚把视频调了调,虽然也看不清脸吧,但感觉开车那人身形挺年轻,那就更怪了。” “兴许是家里的呢。”李毅嘀咕。 “肯定是家里的。家里要不是有老人,都不会有这车。问题是,大半夜的把这车开出来干啥。” “这车能开多少公里?”孔明月突然问。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它烧油的啊,你要车里带着一桶油,只要车不坏,开呗。” 也对。不过这个车子上不了高速,只能走乡道,它底盘稳,动力又好,只要不是太坑洼的路都能走。如果曲子祥真要靠它离开凌江,确实可行。 孔明月想到曲子祥曾经的养父,一个住在村里的乡野木工,是需要这么辆车来送货的。老木工死了之后,这辆车会不会被曲子祥留了下来,存在了哪里。 只是如果全城找这么一辆没有牌照的电三轮太难了,车身小,都可以上步道,很容易卡监控死角。 “这样,你们着重去排可以离开凌江的路线,不要高速快速,找乡道。”孔明月安排。 高力帆补充:“还有,去它开出来的那一块地方去问,这车子停在哪儿肯定有人看见。” 自打周尧来到这儿,还是第一次看见高力帆参与案件,这感觉挺奇特。有些事或许是真的需要年龄阅历,如果是他们看到那辆电三轮,至多会觉得那个时间出现有点奇怪,但不会多想。 很快就有了消息,这辆三轮车一直停放在小区的车棚里,那是几个小区之间很大的车棚,有室内也有室外,主要是停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车棚是对外开的,路过的人也可以把车停进去,反正只要茬得进去就行。按次收费也行,按月收费也行。据车棚老板说,确实有辆绿漆的旧电三轮一直停在他们外面的棚子下面,上了好几把锁,已经停了有两年多了。 老板也确认了车主,确实是曲子祥。他那时候还跟曲子祥说过,这破车早该报废了,还花钱停车,多不值得。曲子祥说这是他家里留下来的,也不坏,所以暂时不想报废。 这两年间曲子祥好像就取过一次两次车,最近一次就是昨天半夜,但具体什么时候开走的,老板也不知道,因为他在屋里睡着了。曲子祥自己有钥匙,开自己的车,也没必要跟他打招呼。直到警察找到他,他才发现车没了。 从曲子祥当时下出租车的地方到这个车棚,走个十来分钟也就差不多。但之后要找到这个三轮车就难了,又是半夜,现在备不住已经开出凌江市了。 第96章 人生突变 说到底还是他们的警力实在有限,就算加上派出所,加上交警帮忙,要大范围,无死角地搜索也不可能。孔明月想着,现在他们要想逮住曲子祥,必须搞清楚他想干什么,他可能去哪儿。 “他会不会要回他从前住的地方……”孔明月自言自语。 “倒也有可能,人在这种时候会回去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 周尧在一旁听见了,却也抛出了疑惑,“但最关键的是,他是因为知道父母死讯才突然走掉的,如果说回到养父那里,又有点联系不上。” “确实……可他老家应该已经没人了啊……” “你啥时候去接你妈?”周尧突然蹦出一句。 “啊?”孔明月看了下时间,确实应该去了。 高力帆在一旁模糊听到,问:“你妈怎么了?” “哦,没事,我妈去寺里了,让我过去接她一趟。” “没事,去吧,我在这儿呢。” “行,那我去去就回。” 周尧跟着孔明月站起来了,不过马上又坐下了,他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让她们自己去谈比较好,有个外人在旁会压力大。 “没什么事吧?”高力帆看出异常,问他。 “应该没有吧……” 周尧也不太确定。 开车到法静寺外,孔明月还在找停车的地方,手机突然响了。她以为是局里有什么发现,一看居然是方扬。 她心里“咯噔”一下。 勉强找了个空把车塞进去,孔明月坐在车里接起了方扬的电话。那边居然有两秒钟的停顿,这令她更为不安。 “有事儿?”她主动问。 “孔明月,”方扬非常罕见地郑重其事地叫了她的名字,“你母亲孔来儿现在在什么地方?” 孔明月看向远处法静寺的大门,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行吧……” 方扬也知道绕不开她,徐徐呼了口气,决定先说一部分,“这样,我先把应该和你说的说了。今早收到了dna结果,在黄羊村的白骨中提取的部分dna,和你的对上了。” “你的意思是……找到我爸了?”这倒不算意外。 “是,也不是。”方扬知道孔明月是怎样想的,可当他得到结果,也惊得大脑空白了一阵,“确实找到了你的父亲,但他并不是孔来儿的丈夫。” “什、什么?”孔明月如同听到了一个难以理解的谜面。 “你的dna和我们已经确认身份的一具男性尸骨符合亲子关系,而那个男性有自己的妻子,虽然他妻子的尸骨还没有完全确认,但已知他们夫妻俩失踪的时候,他妻子是怀孕的状态……” 天空突然滚过一阵雷声,孔明月猛地抬头,眼中的水雾带来一阵炫光。 看,果然要下雨了。 “你是说……”孔明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难以控制声音的稳定度,于是又止住了。 “我是说,你不是孔来儿的亲生女儿。其实也顺便比对了你俩的dna,你们真的没有血缘。” 孔明月眨了眨眼,眼泪坠落下来。 说起来很羞愧,她一直为此羞愧,她并非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否是妈妈亲生的。从记事起所有见到她们母女的人都会先露出吃惊的表情,一是因为孔来儿的聋哑,二是因为她们一点都不像。 在孔明月还很小,理不清思绪,控制不了情绪的时候,她也曾在意过其他人的眼光。当她听到班主任前脚和颜悦色和她说不用她母亲来开家长会,后脚就以为她没听见,补了一句“反正来了也没用”时,她既愤怒,又难堪。 在她长大的过程里,这种愤怒又难堪的时候很多,全都来源于孔来儿。她自然也偷偷想过,也许她真的不是孔来儿亲生的。 后来孔来儿似乎意识到了,于是轻易不出现在她的学校,就连送饭都躲到离校门远一点的地方,像特务接头一样。孔来儿也越来越抗拒和她一起走在街上,她们很久很久没有相伴去逛街。甚至孔来儿对她说过,如果路上遇见同学就装不认识。 在度过了那段会被别人的想法干扰的时期后,孔明月突然逆反了。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人要对她和她妈妈指手画脚。她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躲躲闪闪地生活。全中国残疾人有几千万,凭什么他们就要为了所谓的“健全人”让步。残疾又不是件羞耻的事情。 想通了这些事后,孔明月把所有的难堪都消化掉了,并且转化成了坚强,任何人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对她妈妈的质疑或反感,她都会第一时间刚上去。她开始拽着妈妈去人多的地方,她开始和其他人大大方方介绍这是她妈。到今天孔来儿终于敢见她的同事,敢抬起头和人对视,孔明月以为最难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 其实就连她拼命地想要变得强大起来,变得不好惹,都是为了孔来儿,她希望她能让她的妈妈抬头挺胸,不再害怕任何人的眼光。是这份信念,支撑她走到今天的。 因为孔明月清楚,将来她的身边会有很多人,朋友,同事,也许也会有爱人,别的亲人,在当下的社会,只要自己不想,就不会有绝对的孤独。可是孔来儿就只有她,这偌大的世界,就只有她。 所以她必须和妈妈站在一处,她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让她知道所谓的真相。 “好,我知道了……”孔明月清了清嗓子,抹掉脸上的泪水,对方扬说,“我会去问她,我会问清楚。” “你不用问了,我们会问。” “你什么意思?” “孔明月,我们在黄羊村发现了一些东西,现在我们怀疑孔来儿与黄羊村特大杀人案有关,需要她配合调查。我现在在你家楼下,她不在家。” 方扬打这通电话前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准备,要和一个同事说这种话,是他们都不想面对的。 事情走到现在这个方向,是当初方扬选择上门找孔来儿时没有想到的。即便当时他有隐约的怀疑,却不曾想,背后竟如此残酷。 “你的意思是,我妈是嫌疑人,是吗?”孔明月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这可以解释孔来儿为什么会想要逃跑,但她还是难以理解。她必须问清楚。 “对。作为家属,你有知情权,等我们调查清楚,会和你说。但作为警察,你现在必须避嫌。” 乌云聚集在头顶,明明早上,天却突然阴沉得像傍晚,一道闪电劈下来,将车内短暂地照亮,但随后豆大的雨点就将车窗完全糊住。 孔明月觉得自己像在海里,现在的她到法静寺只有两百米,却好似需要摩西分海的奇迹才能走过去。 “我也在找我妈,我确定找到她后会给你地址。”孔明月拼命深呼吸,控制住声音的稳定。 “不用你找了,我们去找。” “方扬,”孔明月咬了咬嘴唇,开始在车里翻找伞,“就当给我个面子,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耽误你事的。” 方扬也很无奈,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行,那你等会儿发我位置。” “我会把她带出来,你们来接就是,不要搞得太兴师动众。” “我知道。” 放下电话,还是没有找到伞,孔明月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下车跑进了雨里。她一路跑进法静寺,和寺里的师父打听客人的禅房在哪儿,等见到孔来儿,已经浇成了落汤鸡。 也挺好的,淋了雨就不容易看出情绪。 孔来儿一看见她淋成那样,心急到也顾不得尴尬,手忙脚乱找布给她擦头发,边擦边用手语问:“怎么不知道带把伞?” 孔明月从她手里抢下布,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单手比划:“妈,你来这里干吗?” 没有回答。孔来儿眼神躲闪,使了点力气抽回手去,转过身想假装忙,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妈,”孔明月追到她对面,因为焦急,双臂都在用力,手语的幅度很大,“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黄羊村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什么?” 孔来儿猛地看向她,瞳孔剧烈颤动,也不知是因为脸上失了血色,还是因为眼白爬满了红血丝,孔来儿的瞳孔突然变得很黑,黑到完全望不进去。 仍旧没有回答。孔来儿坐到了桌子旁边,低垂着头。 “妈!”孔来儿再度追过去,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逼她对视。 孔来儿却把头埋得更低,几乎是头顶对着孔明月。 “妈,如果你不愿意对我说,你就只能直接对警察说了。”孔明月摇晃着孔来儿的肩膀,也埋下头去,凑近她的脸,希望她能看自己。她想保持冷静,可不知不觉已经带了哭腔,“你起码要让我知道个大概,我才能知道怎么帮你啊……” 随着她的摇晃,孔来儿的眼泪失控一样淌下来,可她只是闭起眼睛用力摇头,明明什么也说不出却仍旧咬紧牙关。 “妈!” 孔明月急了,她站起来单手撑着桌子,不自觉拿出了警察的姿态,只是脸上还带了泪水。她下最后通牒一般对孔来儿说:“妈,我最后问你一次,黄羊村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你不要问了!” 孔来儿把双手举在头顶上方,求饶一样的姿势挥舞。 她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抬起头,深深深深地望向孔明月,望向这个她从出生第一天养大的孩子,慢慢地比划出了一句话—— “咱们母女这一世的缘分尽了。” 第97章 尘封菜窖 一场雷阵雨很快就停了,就像有人发了一场巨大的脾气。云层散去,只留一地闪光的水洼。 孔明月陪着孔来儿走出法静寺的时候,方扬已经到了,看见她们出来就慢慢地走了过来。他摆了摆手,没让其他人跟上来。 “现在只是配合调查,就不上家伙了。”方扬看了一眼孔明月,又迅速移开视线,“你要跟着去吗?” 孔明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也好,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你需要找个手语老师帮忙翻译……”此时孔明月脑中只有碎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知道,都安排好了。” “看来你们确实掌握了不少东西,”孔明月苦笑了一下,“能和我透点底吗?” 有一瞬间方扬确实是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倒不是规矩不规矩的,是现在还没落定,万一还有转机,现在说了只是徒增烦恼。 “等我查清楚,一定会告诉你。”他说。 话说到这份上,孔明月除了叹气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不用人来拉,孔来儿静静地朝着警车走去。孔明月看着她瘦小枯干的背影,如同风中一根枯黄的草。 一直到坐进警车,孔来儿都没有回头。 纵使孔明月心中如刀绞般煎熬,很想冲过去抱住她,可最终也还是一步都没有迈,因为孔明月知道孔来儿也有自己的尊严。 或许正是因为不希望这样的情境下孔明月在场,孔来儿才选择离开。也正因如此,孔明月没有办法坚定地说,这是个误会。 “那我先走,你也别想太多。”方扬抬起手想拍拍孔明月的手臂,最后也只是虚晃一下就收回去了。 他扯了扯嘴角,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 警车开走的时候,孔明月一直望着车后方的玻璃,期盼着妈妈能回头,哪怕就一眼。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里,还是没有。 孔明月插着腰转过身,咬着嘴唇仰头使劲儿看天,眼泪没有掉出来,却好像咽了回去,嗓子眼里一阵酸苦。 回到局里孔明月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现在案件还没查明,方扬不会和其他人讲。可如果孔来儿真的涉案,那警察家属犯罪这个事儿肯定是要通报的,到时候或许局长都会来找她谈话。 虽然按理说不会影响她什么,只要她不去碰那个案子,可真到了那一天,孔明月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这里一本正经地待下去。 所以趁现在,没办完的案子,要抓紧办。 “你没事吧?”周尧注意到她神色有异,试探性问。 “没事,忘带伞了。我去洗把脸。” 孔明月往厕所走,高力帆在背后说:“你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吧,别这样湿着,天还凉,感冒就坏了。” “我柜子里有备用的衣服,等下换。” 现在孔明月暂时不想回家,回到那个环境她就不得不去想从小到大和妈妈在一起的画面,她可以崩溃,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同一时间方扬带人将孔来儿带回了局里,特意请来了手语翻译,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进入审讯程序。 只是面前这个老人毕竟是同事的母亲,而且孔来儿本身看起来也实在是无害,即便方扬已经掌握了一些东西,却还是没办法拿出平日审讯时的气势来。 他给翻译递了个眼神,先翻一句:“阿姨,我只能最后叫您一声阿姨了,等会儿开始问问题,我就要叫名字了。” 孔来儿微阖眼帘,就当知道了。 到了这会儿孔来儿已经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她只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 快一些,给她可笑又可怕的一生画个句号。 “那好。我们开始。” 方扬深吸一口气,换上了严肃的神色与锐利的眼神。 事实上方扬之前虽然对孔来儿的过往有过怀疑,却也没有往杀人那边想,毕竟一般这样的案子很难往一个女人身上想,尤其是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女人。方扬曾经怀疑过孔来儿失踪的丈夫,可如果她的丈夫真的是个智力障碍人士,可能性也不大。 那时候方扬想的是,也许孔来儿有秘密,但未必和案子有关。他凭着警察的直觉去试探,最终加深的怀疑其实是孔来儿父亲的死以及孔明月的真实身份。 这些日子方扬安排了很多人在黄羊村地毯式的搜索,一是怕还有遗落的尸骨,二是想找到些过去遗留的线索,毕竟黄羊村的变化并不算太大,或许真的会有些东西随着旧俗留下来。 只不过他也没抱太大希望,谁知昨天半夜黄羊村那边驻守的同事突然给他打电话,说警犬在一处发现了异常。方扬一听那个位置,刚好是从前孔来儿夫妻住处,虽然现在连房子的残骸都没了。 警犬徘徊嗅叫的地方是片乱石堆,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年头应该很久了,石头缝隙里杂草丛生。警察招呼人过来挖石头,清理了半天结果发现很厚的石头和泥土下面居然真的有个盖子。 或许是因为阴天导致地下往外反味儿,人闻不见,狗能闻见,不然谁也不可能注意到这还另有乾坤。问了村子里的人,说应该是个菜窖,村里不少人家都有这种。当年他家有果园,烂果子放起来做酱也是可能的。盖子是木头的,其实已经压坏了,警察把盖子掀开,立刻就闻到一股怪味儿,不仅仅是腐败味儿,甚至还有屎味儿。 菜窖里面也用石头填满了,为了防止里面的气味有毒性,他们没有贸然清理,而是等人送了测量工具来,确认了安全系数,才号召村子里的人一起清理菜窖。 等到把里面的石头都清出来,才发现菜窖不算深,不过成年人在下面也没办法自己爬上来。底部呈不规整圆形,不算特别胖的成年人能站俩仨的。两个警察吊了绳子下去,一手在鼻子前扇着,另一手拿着大倍数的手电照着底部。 他们在菜窖下面找到了很多东西,一些衣物纤维,人类牙齿,还有排泄物……警方有理由怀疑这个菜窖是当年的藏尸点之一,甚至有可能是案发现场之一。 如果这样推测,那孔来儿夫妻为何会相继消失,他们走之前为何要毁掉一切,甚至把父亲的坟头放在屋前,就是为了阻止人靠近。而之后的那场火,是不是人为的,也不好说。 这一忙活其实也就到了天亮,而天亮后方扬得到了另一批dna比对结果,这其中就包括孔来儿和孔明月的。这个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不仅仅是孔明月和孔来儿没有血缘关系,而是直接找到了孔明月的父亲。 孔明月就是那对失踪夫妻的孩子,是当时肚子里怀着的孩子,是黄羊村还活着的那个婆婆的亲外孙女。 可这太奇怪了,那对夫妻失踪的时候,妻子才怀孕六个月。什么样的杀人犯,能等着猎物四个月后生下孩子才杀。 如果没有发现菜窖,方扬怀疑的角度会不同,他会想是不是孔来儿机缘巧合捡了孩子。可惜就像是命运冥冥之中地安排,偏偏在前一晚有了那样的突破,他也没有了自欺欺人的机会。 孔来儿的丈夫应该已经不在了,现在关于那个家里的事也就只能问她,所以方扬完全有理由将她带到这里审讯。 只是真要开口问,方扬也觉得头痛。毕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如果对方不愿意开口,他其实真的没办法。什么事实证据也都会被时间分解,最后不过是疑罪从无。 当方扬把发现菜窖的事情通过手语翻译告知孔来儿,观察着她的反应。方扬发现孔来儿只有些许的诧异,随后居然神游起来,嘴角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那个菜窖的存在,你知道吗?”方扬问。 孔来儿点点头,小幅度比划:“我知道。” “那菜窖之前是做什么的?” “放菜的啊。”孔来儿突然笑了一下,脸上的褶皱堆在一起,像一张假面,“我以前也一直以为菜窖就是放菜的。” “什么意思?” “我嫁到他家才知道,原来菜窖是装尸体用的。” 她比出这句话没有停顿,由于第一接收人是手语老师,方扬明显地看到手语老师的脸色变了。 随后手语老师才略显紧张地复述了孔来儿这句话,方扬的鸡皮疙瘩后知后觉却又更加猛烈地炸了出来。 第98章 恶魔存在 对孔来儿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别人骗她,她也骗别人。 所以审判什么呢? 一笔糊涂账。 虽然自己这辈子已经不可能把恩怨结清,但孔来儿内心清楚一点,如果真的有这一天,她一定要和盘托出。她不是没有侥幸心理,可是生与死对她而言早就没有意义,她苟活的几十年都是为了孔明月。 如今孔明月已经长大了,她也安心了。她麻利地认罪,麻利地去死,那些事情说到底都是孔明月还没出生的事,说清楚应该就不会牵连。可她要是不说,孔明月就永远有个有嫌疑的妈,她不能让孩子在情与法之间为难。 所以坐在这里孔来儿心如止水,她的一生几乎都活在恐惧里,即便后来日子逐渐好起来,女儿又能干又孝顺,她也没有从恐惧中挣脱出来。她仍然会半夜惊醒,在床边望着月亮一坐一整夜。 直到这一刻,她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的一生从未有一刻如眼下这般清楚自己是谁。 最初骗她的人是她的父亲,母亲,姐姐,和周围所有的人,他们让她相信不是男孩是她的错,因为不是男孩就要谨小慎微,每天吃最少的东西干最多的活。他们也让她知道亲人不由得选择,父母无论如何对待她,只要生下来就是恩情,就要回报。 他们让她认命,认自己这条草芥一般的命。 孔来儿认了,自己只值一只羊羔。她看着父亲对着羊羔露出从未给过她的慈祥笑容,对那个家再没有一丝眷恋。 父亲对那只羊羔寄予厚望,盼着能养大,赚一笔钱。谁知道没养几个月,就死了。孔来儿见到父亲去找她公公打架,非说给他家一只病羊,想再要一只,但最后公公也没有给他。 临走的时候父亲看见了她,远远地指着她的脸骂。她听不见,可她对那些词很熟悉,无非是赔钱货什么的。 在那时孔来儿很想和父亲说,你看,这一切都是命,你的命,你为什么不认呢? 只不过在那之后孔来儿再也没有和她的父亲有过接触。 孔来儿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在她知道自己要嫁给那个傻子之前,他们见过一面,唯一一面。当时孔来儿帮别人家收粮,因为不愿意回家,宁可干活到天黑。她往家里走时,四周漆黑一片,有个人突然从一旁的草坑里窜出来,吓了她一大跳。 那个傻子穿了一身脏兮兮的黑袄,身上不知是淋了水还是什么的,看着湿哒哒的,看见她就傻兮兮地笑。孔来儿不敢停留,小跑着走了。 就那么一面之缘,都没有仔细看过的人,要变成她的丈夫。出嫁前一天母亲偷偷来跟她说,女人的一辈子就是这样的,被父亲安排,被丈夫安排,生了孩子又要被孩子安排。母亲说,嫁出去也好,总比在这家里受罪的好。那人是傻的,想也不至于苛待你,再苦能有现在苦吗! 孔来儿问妈妈,为什么。那时候她的语言组织能力不强,毕竟不会说话,她只会问为什么。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当她得知母亲终究因为生弟弟而死时,孔来儿才想明白自己当时想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我们的命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们要认这样的命,为什么我们不能走出去,为什么我们要听别人的安排。 她没问出去的问题,自己自然也没有做到。可是至少孔明月给了她答案,告诉她,可以,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其实最初知道自己要嫁给那个傻子,孔来儿并不十分慌张,尽管她当时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可她见惯了父亲的粗鄙暴虐,倒觉得一个只会嘻嘻笑的傻子挺好,她想着无非是当个孩子照顾,给他养老送终。 也没有什么吹吹打打,就是贴了点喜字,公公准备了些糖,送了村里人一些,一辆拉东西的板车就将她拉到了坡上那户人家。 再见那个傻子也还是那个样子,看着她痴痴地笑。那时候傻子已经三十多了,她只有十七,傻子块头很大,又高又壮,而她只有七十多斤。孔来儿满心以为他们的日子无非就是就个伴儿,她甚至都在考虑将来如何操持家里,如何帮公公干活。 然而结婚当晚傻子居然强迫她同房,她也知道结婚了不应该拒绝,可是本能就是害怕,所以她激烈地挣扎。可是她的体格怎么能反抗得了,在被扔在炕上时她踹了傻子两脚,傻子没了耐性,突然扬起手照着她的脸左右扇了两个耳光。 那两下的力度已经不止是疼,而是把她的头完全打木了,她耳朵的神经突然剧痛无比,整个人眩晕到无力抵抗,只能默默地流眼泪。 结婚第一天,孔来儿被强暴了,可是她没法和任何人讲,说出去别人都会觉得她可笑。 比这一点更令孔来儿崩溃的是,她发现自己的丈夫智力没有任何问题,并不是大家以为的傻子。相反的,她的丈夫比她的父亲还要狂躁暴虐,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可她能通过唇语大致明白她的丈夫每天是如何骂她,她只要动作慢一点,迎来的就是巴掌和拳头。 然而在外人面前,包括她的公公面前,她的丈夫继续扮演一个傻子,故意模仿着幼童的举止,做着幼稚的刻板行为,见谁都嬉皮笑脸,不说一句完整的话,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孔来儿见过他偷别人家的狗活活虐杀而死,第二天在听见别人找狗的声音时,还拿炖的狗肉去送给狗主人吃,那时候吃到口肉很难,狗主人还当他是个傻子,不懂得珍惜。孔来儿看着那锅肉,胃里翻江倒海,接连几天都吃不下东西。 她的公公倒是个和善的人,偶尔来给他们送吃的,看到她脸上的伤,会问她是怎么弄的。傻子紧盯着她,她什么也不敢说,而且那时候她也不会规范的手语,周围人也看不懂,她又不会写字,根本无法告状。后来公公会让她帮忙去喂喂羊,会教她怎么给果树施肥驱虫,会交代她去办一些事,美其名曰儿子干不了。 那时孔来儿就隐隐觉得公公知道傻子是装的,只是不想揭穿。不然一个和蔼的老人怎么会躲着自己的儿子,宁可跑到远处的小木屋里去住,每次公公来都不愿意多待,甚至不怎么和傻子对视。 只是在当时孔来儿只有帮公公干活才能名正言顺离开那个家,才能短暂地逃离压抑和噩梦。渐渐的,公公来家里成了她的盼头。 就在一天夜里她卖完农货,从距离很远的其他村子徒步走回,脚上磨出好几个泡,精疲力尽,远远地看见傻子拉着家里那辆板车朝自己过来。 当时孔来儿还想,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个人居然会来接自己。谁知是到了近前,傻子才发现是她,招呼她一起拉车。孔来儿发现板车里堆了很多稻草,还压着石头,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伸手掀开稻草,傻子回身打开她的手却也已经晚了,她看见一张惨白的人脸在稻草下面。 她吓得慌了神,转身往反方向跑,然而傻子两步追上了她,从后面掐住她的脖子。她被掐晕了,再醒来时已经在家里,就躺在地上。她昏昏沉沉地往外走,就见傻子蹲在菜窖旁边。 她走过去,闻见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她根本就不敢往菜窖下面看,趴在一旁的地上边哭边吐。 那天孔来儿知道了傻子的秘密,知道他为什么装傻,知道他在十几年前利用自己的傻做了什么事。在他家的房梁上面放着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傻子从那些外乡人身上掠来的钱包,里面有现金,有粮票,也有亲人的照片。 那些人都死了。 当时菜窖下有三具尸体,时间最长的一具已经露了骨头,傻子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如果有一天有人来找,很容易被发现,决定把这些尸体拿去埋了。他夜里偷偷去挖坑,白天倒头就睡,然后让孔来儿去处理尸体。 纵使孔来儿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傻子的妻子,这事她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傻子继续装傻,装没有杀人的能力,全部推给她,她根本没有口来辩。 于是孔来儿深夜独自拖着尸体去埋,从一开始边哭边吐,到后来变得麻木。她对于如何埋得扎实,如何准确地回填,无师自通,她可以把坑回填得跟原来一样,任谁都注意不了。然后白天的时候她还会过去,在上面撒点菜种子,花种子。 傻子深居浅出,只有她在外面晃荡,谁不会想到她在做什么坏事,更何况他们当时住的位置周围本就没有人。 其实他们根本不需要钱,假如在那个村子里拿出那么多的钱和粮票,才会被人注意。所以他们仍旧过着简素的日子,孔来儿意识到傻子明面上是为了劫财,实际上只是滥杀。 他是真正的魔鬼,披着羊皮的狼。 第99章 堕入地狱 没几年公公在山上摔了一跤,躺了一阵子后走了。临走之前公公比手画脚地和她讲,要她忍一忍。 要她忍一忍。 孔来儿在公公的遗体面前歇斯底里地崩溃了一次,她哭得眼泪鼻涕口水都下来了,她张着嘴想要叫骂,却一个字也出不来。 在那个时候她意识到这个和蔼的老人并不是什么救星,而是罪魁祸首。他知道自己生了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疯子,他可能也知道那些罪恶存在,可他仍旧要找一个女人来照顾这样的恶魔。 说到底是觉得孔来儿的命不值钱,不如他的儿子金贵。 他给孔来儿的那点照顾,不过是虚伪地自我原谅,恰好说明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公公死后,傻子说要把坟就立在房子前面,立在果园里,孔来儿知道他是想让其他人更加不愿意来这边。孔来儿替他去跟村长解释,村长起初不同意,后来嫌跟他们说话太麻烦,也就随便了。 下葬那天当着所有的面傻子继续装相,装得就像个需要她照顾的小孩子,她麻木地配合着,心里只有冷笑。 那时孔来儿对生活已经丧失了全部的希望,她能感觉到自己原本那颗脆弱柔软的心一点点硬起来,已经变成一颗石头疙瘩,梗在身体里。 公公死后,傻子更加肆无忌惮了,猎杀的瘾在他血液中骚动。可是村子里来的外人本就很少,傻子也不敢总是在村里动手,怕被察觉。所以他开始深夜偷偷离村,到几个村子之间的通路上埋伏,看有没有合适的猎物。 然而并没有那么多可以下手的人,有交通工具的不行,结伴的很难,就算遇到独行的男人还要看对方的谨慎程度和体魄。傻子其实最想找女人下手,可独行的女人又很少。而且他没有趁手的交通工具,很麻烦。 无功而返后傻子就会拿孔来儿出气,然而孔来儿已经习惯,连痛苦都不会表现出来,傻子也觉得没意思。一个人施虐,就是想看见痛苦与恐惧,如果对没有反应,他也就没有快感。 那之后傻子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让孔来儿把公公留下来的牛羊都拉去镇上卖,换骡子回来。他就是要让骡子拉车,好更方便他“狩猎”。有了驴车之后,傻子开始逼着孔来儿和他一起出去。他们在没人认识的路上装作一对普通夫妇,因为孔来儿聋哑,又面善,更容易骗取经过的人的信任。他们以捎一程或是讨水喝之类的方法将人骗上车,在中途无人之处杀掉或控制起来,带回村里。 傻子会把那些人身上的东西扒干净,包括衣服,然后先把他们扔到菜窖里,听一听外面风声,发现仿若无事发生后再慢慢将尸体转移到他处埋起来。 孔来儿记得一对夫妇,他们出门务工,正要回家,路上干粮掉了,已经饿了两天了,坚持不到家里。于是迂回到这边,想去找一户远房亲戚,借一点口粮。谁知半路遇见了他们,傻子让孔来儿把带着的窝头和水给他们,夫妻俩千恩万谢,以为遇到了好人。 那是孔来儿第一次见到正常的夫妻,丈夫会把窝头和水先给妻子吃,即便他们也是一身布衣,满手伤痕,脸上却洋溢着她从未见过的幸福。他们身上还背着一小袋新鲜的小麦,散发着香味儿。 傻子跟他们说别去找什么远房亲戚了,不如跟他们回村儿吧,虽然家里也不富裕,吃口饭也还是可以的。夫妻俩开始还犹豫,后来傻子干脆说,看上了他们背的小麦,村子里小麦地特别少,一年到头吃不着白面,想换他们一点小麦,尝尝新鲜。 人有所求,反而令对方踏实,夫妻俩一心以为他们是好人,也就上了他们的驴车,一路说说笑笑回了黄羊村。在路上孔来儿曾试图给他们使眼色,让他们意识到不对劲,可是他们没有察觉。那时候是半夜,他们回村可以不经过底下人家,所以也没人会注意。 直到进了屋,傻子突然抄起生火的铁钩子朝他们抡去,丈夫挡在妻子面前,挨了个结实,当即捂着脸倒地哀嚎。孔来儿看不下去,转身要出去,谁知女人突然跪在地上抓住了她的腿,不断磕头哭求。 只可惜孔来儿看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在傻子手中的铁棍挥下的瞬间,她闭起眼睛,转身出了屋。后来她发现女人的手在她脚脖子上掐出了深深的印子,好些日子才消。 屋里很快没了动静,孔来儿木讷地回屋,跟傻子一起将血淋淋,甚至不确定是否死透的人丢进菜窖。 每次杀完人,傻子都会有一阵子心情不错,孔来儿的日子也好过,所以她渐渐也习惯了。后来她问那个女人说了什么,傻子告诉她,女人说家里儿子才三岁,能不能放过她。 说这话时傻子眼中有清晰的嫉恨,哪怕人已经死了。 那袋小麦后来磨了做馍,香得很。孔来儿白天吃了馍,夜里去埋尸。深更半夜隐约听见狼嚎,感觉自己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孔来儿曾经在傻子心情好的时候试着说过,他们拿着钱去城里生活,离开这里,过正常日子。孔来儿保证自己不会跑,会老老实实和他过一辈子。然而傻子却嘲笑她的天真,说了一句令她终生难忘的话。 傻子说:“我要是想拿钱往城里去,才不会带上你这样的傻婆娘。” 是在那一刻,孔来儿内心升起一个声音,叫嚣着——杀了他。 因为孔来儿清楚无论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亦或是傻子厌了,想离开这里,都不会有她的活路。 然而一晃又是好多年过去,公公死前给他们留下的家业基本上都败得差不多了,无论孔来儿如何努力,什么都养不活。 事实上公公死前为他们安排了不少,知道他们操持不了,干脆把一些田地都私下转给了别家,就是明面上还是他家的,但别家可以在上面种东西,若是有收成分他们点就是了。这其中就包括埋了尸体的一块,孔来儿知道,但也没法拦。 他们当时埋得很深,普通种地应当也翻不出来,但孔来儿还是提心吊胆也好一阵,然而后面那块地也就荒着,大抵是被嫌弃太远。黄羊村是这样的,大家都穷惯了,反而更加地好吃懒做。多上进的人在这里,都可能被拖下泥沼,变成相同的样貌,所以稍微有点野心的人都早早离开了。 后来家里实在没什么进项了,傻子就让孔来儿偷偷去其他地方买吃喝回来,她进进出出也不会被人留意。由于傻子对钱没什么概念,孔来儿会报假账,偷偷藏起来一些。 正因为黄羊村的闭塞与得过且过,这里成了杀人魔头的避风港。孔来儿嫁给傻子十几年,也快要成中年人,只遇见过一次危机。傻子在出村的路上绑了一个来村里探亲,马上要回家的大婶。大婶是城里人,穿得相当洋气,而且没什么危险意识,其实当时来接大婶的车马上就要到了,结果被傻子抢了个先。 来接人的没接到人,自然会进村找亲戚家问,亲戚家以为人早走了,一听也懵了。这是一次有人报了失踪,也立案了。孔来儿发现有警察在村里转悠,就怀疑是出事了,可她也听不见。她去和傻子说,当时尸体还在菜窖里,来不及现埋,但以防万一还是先搬了出来,就塞在自家厨房的柴火堆后面。然后傻子把自己的排泄物和骡子的屎全丢进了菜窖,用来遮掩里面尸体的味道。 那一次警察经过了他家,没发现异常,傻子让孔来儿跟警察说看见那个人出村了。孔来儿非常努力让警察明白她的意思,警察没有怀疑一个哑巴费劲吧啦的证词。 这起失踪案很快就被放下了,因为没有证据说人是在村里没的,而且本身又是外乡人,最后又踢回了本地去。结果顶多就是亲戚老死不相往来,没人一直放在心上。 这次之后傻子倒是消停了一阵,他决定不再用那个菜窖了,倒是时不时把排泄物往里倒。闲来无事他就一天天地在屋里往房子下面挖,一处挖不通就去挖另一处,后来真被他挖出一个能待人的方坑。 孔来儿看着心里发毛,觉得傻子是打算以后把尸体直接放屋里。 不过其实现在也没差,血早已渗进木头里,孔来儿进进出出踩着的都是别人的命。 她早就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直到那一天,村子里又来了外人,这次特别热闹,家里居然还放了鞭炮,好像是个儿子带着新媳妇衣锦还乡。傻子一见到这种情形就激动,混到人群里打听消息去了,继续装傻找人要糖吃。回到家里却兴奋到摩拳擦掌,一整夜都在石头上磨那些杀人的家伙什儿。 孔来儿听不见声音,但她似乎能感觉到有什么一步步近了,亦或是她一步步走在刀刃上就要坠落了。 第100章 网开一面 那户人家太高调了,在黄羊村这个地方,还从来没有过那么高调的人。他们不仅炫耀儿子有钱,还嚷嚷着要盖新房,买电视机。 邻居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跑他家串门,也为了讨点好处,背地里却嚼舌根,说他家儿子是偷渡出去的,犯法的,钱不是正道来的。 这些话都被傻子听了去,他决定一定要对那俩人下手,他甚至提前把坑都挖好了。孔来儿一直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他们在村子里出事,事情肯定会闹大。 可傻子双眼放光,什么也听不进去。 孔来儿于心不忍,尤其是那女人还是个孕妇,肚子很明显了,于是她想偷偷去警告那俩人,让他们快点走。 然而她想偷溜出去,却被傻子发现了,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一顿毒打。傻子蹲在她的旁边,给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意思是如果坏了好事,就杀了她。 因为村里人会送那对夫妻离开,如果傻子要动手,只能冒险。可那毕竟是两个人,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被村里人发现,只能静待时机。 孔来儿希望那个时机不会出现,然而那天夫妻俩居然在村子里闲逛起来,还拿了一个黑色的盒子在拍照。傻子让孔来儿到他们附近去装受伤,反正她身上也都是伤,孔来儿不愿意,却也不想继续挨打,只好磨磨蹭蹭地靠近那对夫妻。 “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夫妻俩原本已经经过了她,结果那个妻子又折返回来问她。 她虽然听不见,但也知道那是关切。 孔来儿用力摆了摆手,就想离开。 然而一走动,身上就疼,她下意识皱了皱眉。那个妻子忙说:“你是不是摔着了?你家住哪儿啊?我们送你回去吧。” 那个女人长得很白净,烫着卷卷的头发,眼神特别干净。孔来儿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进土里。 见她一直不说话,那个丈夫意识到她不会说话,于是夫妻俩更是不放心,非要送她回去。孔来儿抓着女人的袖子,努力使眼色,想让对方明白不对劲。 可就在这时傻子突然从背后出现了,他装疯卖傻地来到孔来儿背后,打了她一下就跑。 “哎,怎么还打人呢!”女人被吓了一跳。 孔来儿见状知道逃不过去了,她做着手势,让他们明白那是她丈夫。没想到女人居然看懂了,有些诧异地说:“真可怜,这日子怎么过啊……” “我想起来了,那人从小就这样,脑子有问题。”男的说道,“没想到也结婚了。他家好像有个果园,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咱送她回去吧,就当转悠转悠。”女人说。 “行,就是在坡上,你别累啊。” “没事,大夫都说了,多走走没坏处。” 女人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特别好看。 傻子就站在不远处的高处假装在玩土,实则看着孔来儿,纵使她想要提醒那两个人,却也不敢太明显,可惜那俩人一直没有会意。 进入他们家果园范围的那刻,就如同飞虫掉进了蜘蛛网,再也没有退路。然而那个丈夫十分强壮,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奋力地和傻子扭打起来。傻子一时之间居然落了下风,结果他一把揪住怀孕女人的头发,抄起火钩子直至女人的脖子,这一下丈夫就只能停手。 傻子让丈夫跪下,男人虽然不甘心,可为了老婆和孩子,还是高举双手跪下了。随后傻子抄起一只麻袋,直接套住男人的头,就是只照着头一顿猛打。 女人发疯一样扑向傻子,想拦住他,被一打挥到一边,撞到墙上。她抱着肚子滑坐到地上,泣不成声。 傻子见男人不动了,扭身就要对女人动手,可他抡起手里的家伙,眼睛盯在女人肚子上,居然定住了。 令孔来儿吃惊的是,傻子居然网开一面,放过了这个孕妇。只是将她关在了屋子下面那个像坟墓一样的坑里,人在里面就只能坐着,只有上面木板的缝隙透过空气和光。 孔来儿像往常一样去处理了丈夫的尸体,回来以后掀开盖着的木板看了看那个孕妇,女人失神地瘫坐,似乎已经吓傻了。 “为什么?”孔来儿问傻子。 她不觉得傻子是个有恻隐之心的人,而且这样关着可能比死还痛苦。 “等她把娃生下来,再弄死她。”傻子跟孔来儿交代,“以后你每天给她送饭,给她端屎端尿,不能让她死了,必须让她把儿子给我生下来。” 孔来儿觉得不可思议,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傻子想要一个孩子,就像她爸,像这天下所有男人一样,想要个儿子。 哪怕是继承他背后的白骨皑皑,罪恶滔天。 是在后来——很后来——当孔来儿接触外界多一些,她才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傻。结婚的时候根本不懂人事,多少年没有怀孕,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哪怕因为这个被打也忍着。实际上是傻子根本就不行,他那方面有问题,别说是生育,就连夫妻生活也从未正常过。然而孔来儿一直都不知道。 不过无论正不正常,对孔来儿而言,羞辱都是一样的。 如孔来儿所料,这对夫妻从村里凭空消失后,家里急坏了。那毕竟是亲爹亲娘,是前两天还满心喜悦的人。他们报了警,警察也比从前重视。傻子特别紧张,生怕警察经过的时候关着的孕妇会喊叫。所以警察来的时候,他让孔来儿去应付,自己用布缠住孕妇的嘴,还把烧红的铁棍戳在孕妇面前,让她不要吭声。 原以为第一次混过去就没事,谁知道没过多久警察又第二次巡村,这次还牵了一条狗。孔来儿觉得这次可能过不去了,她央求傻子放了那个孕妇,让她连夜带着孕妇出村,她试着让那个孕妇对傻子保证不报警,只要能活着就行。孕妇那个时候已经明白丈夫回不来,而她要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命就只能听话,所以她也顺着孔来儿说。 可是傻子根本不同意,他继续堵着孕妇的嘴,同时把家里的腌菜缸放在了上面,另外他给骡子灌了会拉稀的东西,让孔来儿带着骡子去埋男人尸体的地方,让骡子在那里拉个不停。 当警察带着狗经过埋尸地的时候,狗是有反应的,它不断嗅闻,情绪异常。但警察看着满地的屎觉得恶心,又觉得是狗改不了吃屎,并没有多想,拽着狗就走了。 后来傻子把男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放在村口烧了,把灰都扬了,狗到村口的时候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有一点异动,但只是一点。最终警察还是无功而返,那对老夫妻得到的只是儿子儿媳可能已经出村了的猜测。 那之后日子就太平了,孔来儿每天照顾孕妇,把家里最好的吃的送给她。孕妇原本应该过着很好的生活,能吃上大米白面,一开始她根本吃不惯杂粮,嚼都嚼不动,可后来为了活着也渐渐习惯。 一个原本美丽,富有,很有尊严的女人,被困在一米深的地下,不得不在人前大小便,这样的日子何尝不是地狱。可她知道,如果自己想活,就必须要让肚子里的孩子活。只要肚子里的孩子活一天,她至少是安全的。 她开始试着和孔来儿交流,孔来儿不知道女人从前是做什么的,居然会专业的手语。这个孕妇教孔来儿读唇,配合手语,很多时候孔来儿就陪着她在坑里待着,和她学了很多很多。 “你不恨我吗?”孔来儿问她。 “恨啊。”孕妇回答,“我知道,如果你不这样做,你的日子就会很难过。可我还是恨你。” 那是孔来儿很多年里第一次因为悲伤而落泪。 “我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活不了了,对吧?”孕妇心知肚明。 孔来儿不忍心回答。 “你能不能告诉他,我必须要活动,不能一直坐着不动,不然到生产那天,孩子很难下来的。我死没关系,孩子死了,他也不愿意,对吧?” 孔来儿把她的话复述给傻子,傻子虽然觉得麻烦,但为了能留个崽,他答应每天可以让孕妇在这屋里转悠一小时。于是那之后孔来儿就每天陪着孕妇在这小屋里转圈,两个女人用手语说一些只有她们能懂的小话,孕妇给她讲大城市是什么样的,讲夜晚的霓虹灯,和这里就像两个世界。 那段日子孔来儿难得觉得平静,觉得日子有盼头。看着孕妇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居然也有种说不清的喜悦。 可是喜悦总是短暂的,很快孔来儿又开始担心,孕妇已经八个月了,也就意味着她离死期可能只有两个月。 这太残酷了,一个人慢慢地看着自己走向死期,比猝不及防还要残忍。不只是对母亲残忍,对孩子也很残忍,感觉上就像孩子在一点点夺走母亲的生命。 想到这些,孔来儿就夜不能寐,有时候半夜偷偷地去看孕妇。发现孕妇也是一夜夜瞪着眼睛,望着那一点点的光。 “你会照顾我的孩子吗?”有一天夜里孕妇问她,“你能把他教好,不变成那个人一样吗?” 孔来儿无言以对。 “你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儿,好吗?”孕妇泪如雨下,“你可以不告诉他真相,可你一定要让他当个好人,让他堂堂正正地活着。求你了,你答应我,好吗?” 不是孔来儿不想答应她,可是只要傻子活一天,她就做不到。 她不想让一个干净的孩子在这里出生,任何一张白纸掉到泥浆里都会毁掉的。 “我放你走。” 当孔来儿比划出这句话,她才真正下定决心。她看着孕妇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放你走。” 认真想来,那是孔来儿一生之中第一次自己做的决定。 第101章 成为母亲 在做出决定后孔来儿开始做准备,她用自己偷偷存下的钱去村外买了两包老鼠药,回家后把一包完全揉进杂粮面里,为了遮味道,她特意割了菜混进去,还放了盐,蒸成了馍。 至于另一包,她是留给自己的。 她想着把傻子杀了,确保孕妇走后,她就把另一包吃了,也说不上什么赎罪,只是她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念想了。 晚上吃饭时傻子一直嫌弃馍难吃,边吃嘴上边骂骂咧咧,好在孔来儿也听不到,她低着头喝自己的玉米棒渣粥,一口干粮也不吃。 反正傻子也不在意她吃不吃饭,而且无论东西好不好吃,傻子都会吃个精光,这次也不例外。 之后孔来儿给孕妇送了吃的,孕妇握了握她的手,她用力点了点头。 然而傻子吃完馍半天都没反应,孔来儿也拿不准老鼠药是不是有用。眼瞅着外面都黑透了,她特别心慌。 终于傻子开始难受了,蹲了几次坑后一点也没缓解,肚子疼到躺在地上哀嚎,孔来儿躲得远远的,浑身哆嗦。 没一会儿傻子好像就没意识了,孔来儿试探性地挪步过去,推了他一把,没反应。她也不敢去探鼻息,心一横,转身就去掀开地上的盖子,把孕妇从下面扶了出来。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跑,孔来儿想着只要把孕妇送到村派出所就行,没有多远的路。可是她们前脚才出门,后脚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只是稍微断了一下片的傻子被胃里的翻江倒海激醒了,他勉强翻了个身,贴着地狂吐。 正吐着他的余光已经看到地上的板子被掀起来,意识到孕妇跑了。他马上就爬了起来,冲到厨房提了一把菜刀就冲了出去。 吐完以后傻子觉得舒服了不少,虽然头还是一阵阵发胀,眼前花花绿绿的,但不妨碍他晃悠着往前跑。没跑多远他就看见了孔来儿和孕妇在前面,他一声不吭举着刀就劈了过去。 幸而孕妇能听见声音,周围也极度安静,村子里的人睡得都早,天一黑就没什么动静了,坡上更是被阴影包裹,所以些许脚步声都很清晰。她下意识扭头,只见一个人影扑过来,吓得尖叫的同时不忘一把将孔来儿推开。 她和孔来儿摔坐在了两边,傻子来到她们中间,手里举着厚重的铁刀。 “死婆娘,你算计我!”傻子没有搭理孕妇,而是转身朝向孔来儿。 孔来儿吓得腿软,只能一点点往后蹭。 傻子单手就把她从地上提拎起来,刚想给她点教训,突然感觉后脑勺重重一疼。他松开了抓着孔来儿衣服的手,回过头,发现孕妇搬起一块大石头砸了他。 他摸了一下后脑勺,一手的血,却呲牙乐了,就像只嗜血的野兽,反而被激起了斗志。 “我是不是不用留着你了,你的娃现在拿出来也能活了吧!”傻子乐呵着说。 孕妇吓坏了,她抱着自己的肚子,转身拼尽全力地跑,奈何身体太重,根本跑不快。 就在傻子提步要追时,孔来儿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双膝跪在地上,用全身的力气想要拖住他。 跑、跑、跑——孔来儿生平第一次试着张开嘴呐喊,即便根本出不来声音。 傻子使了两下劲儿就抽出了腿,一脚将孔来儿踢到了一旁,又不解气朝她肚子跺了几脚,用刀指着她的脸,意思是“等下再收拾你”。之后几步就追上孕妇,揪着她的后脖领子,毫不客气地将她撂倒在地,就往屋那边拖。 此时孕妇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她哭喊起来,然而傻子却不以为然,以为她只是闹腾。 躺在地上的孔来儿突然感觉有光洒下来,她抬起头看见云层散去,露出了一轮很圆很大的月亮。那轮月亮照亮了她眼前的昏暗,也照亮了傻子手里那把刀。 她翻身起来,径直冲了过去,猝不及防地夺下了傻子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朝傻子的脖子砍去。 因为身高和角度的原因,这一刀砍在了锁骨上。傻子疼得大叫,松开了抓着孕妇的手,但并没有限制行动,他双目通红,要去夺孔来儿手里的刀。 孔来儿知道,如果这次被他夺下刀,自己的命就没有了。 自己的命没有了也没关系,可是孕妇和孩子以后的命是什么样的呢? 想到这儿孔来儿双手握紧了刀柄,借助月光,在傻子扑上来的瞬间再度朝他的脖子劈砍过去。 灼热的血液扑在她的脸上,烫得她一哆嗦,她看到傻子捂住自己脖子侧面,一脸不敢置信地表情,血从他的指缝往外滋。 这一刻孔来儿也不能相信傻子会死,他是个吃老鼠药都死不了的人,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放过她。 于是当傻子跌坐在地上时,孔来儿冲上去骑在他的身上,用力地补了几刀,直到她确定傻子咽了气。她的脸和上半身完全被血糊住了,就像从血海里游出来,她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害怕,她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件早该做的事。 原来她做得到啊,原来她也有力气反抗,原来她能够杀了他……孔来儿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而这力量是一次次搬运尸体,埋尸练出来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泪水冲开了血。 而这时孕妇在一旁嚎叫着,已经破水了,肯定要生了。孔来儿因为听不见,好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孔来儿不知所措,如果要送大医院肯定来不及,他们村里生孩子都是找有经验的婆婆帮忙就在家里生,可这个时间就算孔来儿去找,也够呛找得来,而且来人一看见傻子的尸体在边上,哪里还有工夫帮忙接生。 原本她想试着把孕妇挪回屋里,可尝试了几次,实在做不到,就只能在枯黄的蒿草地里生。孔来儿握着孕妇的手,和她一起使劲儿。 受惊早产,加胎位不正,这个孩子卡在那里太久出不来,孕妇已经没有力气,她虚弱地求孔来儿帮忙把孩子拽出去,哪怕断胳膊断腿也好。 最后孔来儿狠着心,将那个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小东西硬生生拽了出来,孩子的脸憋得发紫,没有任何反应。孔来儿接生过出生就不动的小羊,她尝试拎着孩子的脚,倒着甩了几下,又拍了拍,孩子终于哭了出来。 此时孔来儿暂时放下孩子,回到屋里把剪刀塞在炉灶里烧红,只能靠这样弄断脐带。然而当她跑回去,发现女人下体的血完全止不住,整片地都染红了,孩子躺在母亲温暖的血里张牙舞爪的。 烧断脐带的疼痛都已经唤不回女人的精神,她知道自己没救了,她用最后的力气,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孩子。 “我去找大夫,我去叫人,我去给你找大夫……”孔来儿把孩子放在她旁边,就想去下面叫人。 女人的手却搭在了她的手腕上,轻轻的,却是下了十足的决心。 “把她养大……”女人只能用口型缓缓地让孔来儿明白,“活着就好……拜托你了……” 最后她把惨白的脸偏向孩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直到停止呼吸。 直到最后一刻,她望向孩子的眼睛也没有阖上。 如果真有神明,此刻从天上向下望,会看见一个女人瘫坐在两具尸体之间,怀里抱着一个新生儿。她歇斯底里地哭喊,好似无人能听见。 所以这世上没有神明,只有她在那一刻成为了母亲,成为了怀里那个孩子唯一的神明。 第102章 明月皎皎 那之后孔来儿只有两件在意的事,一是处理尸体,二是养孩子。处理尸体很难,从前都是傻子去挖坑,有时候一挖能挖一宿,要她挖可能会更久。可是她想让女人能和丈夫埋在近一点的地方,所以夜里她把孩子捆在身上,还是去挖坑了。 至于傻子的尸体,她原本想扔到菜窖里了事,却又担心被发现。后来她干脆又把屋里那个坑挖得深一些,把傻子的尸体塞进一个缸里,把缸埋进了那个坑里。之后孔来儿带着孩子去了更远一点的公公之前住的小木屋里生活,却故意在这边点着灯,到点生火,假装有人在。 然而养孩子比处理尸体更棘手,她没有奶水,刚出生的孩子吃米汤根本不行,更何况本就是个没足月的孩子,没几天就看着病恹恹的。那个年代鲜奶和奶粉不是谁都能买的,她没有票子,根本得不到。 思来想去她必须得让别人知道她生了孩子,这样才能去找人求点奶水,即便这样容易暴露傻子的失踪,可为了孩子她必须冒这个险。 于是孔来儿抱着孩子去找村里同样刚生过的女人求母乳,这样一来大家也都知道她居然生了孩子。这时有人说,怪不得前些日子半夜起夜,听见远处有人喊叫,声音挺惨的,当时还想过去看看,原来是生孩子。 孔来儿就靠着跟别人赊点母乳,或是用粮票肉票换一点奶票,再加上米汤糊糊,费力地养着孩子。也许是吃不饱,加上总是生病,孩子常常一夜夜地哭,孔来儿就抱着她一夜夜地熬。 好在并没有人关心傻子去哪儿了,大概是因为她也不会说话,人们都不愿意问她问题。再说了傻子哪里会管孩子,也正常。 由于孔来儿先天聋哑,村里人也不知道孩子是不是聋哑,不过孩子倒是从小咿咿呀呀的出怪声,帮忙喂奶的女人就时不时教孩子喊妈妈,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说。 孩子七个多月的时候就含糊地喊出了妈妈,孔来儿听不见,其他人听见了。女人们凑在一起,高兴得不得了,就像看见自己孩子第一次说话似的。 “能说!孩子能说!也听得见!”女人们恭喜着孔来儿,“孩子喊你妈妈呢!” 孔来儿当然知道这是个健康的孩子,她落泪是因为“妈妈”这个词。 好不容易快要熬过一年,孔来儿想在那个日子之前离开黄羊村,彻底地离开。在那之前她要先给孩子上个户口,她很想让孩子姓亲生父母的姓,但她根本不知道那对夫妻叫什么。那些随身的证件都被傻子烧了,她也不认字。后来相处的那些日子,她也没有问过,那时她不想去记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记住名字就忘不掉了。 直到那个女人死之前,孔来儿想问,却已然来不及了。 为了能顺利给孩子上户口,孔来儿特意找能明白她说什么的人,教她写她想要取的那个名字。然后她又给好多人看,确认自己写得没错,这个名字是好听的。 孔来儿让孩子随了自己的姓,这在村子里是极少见的,登记的人问爹同意吗,孔来儿趁机说爹不知道哪里去了,根本不管她们娘俩。 果不其然,负责登记的人给她纸笔,让她把孩子的名字写下来。她歪歪扭扭地写下了练了好久的三个字——孔明月。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明亮的月亮,像是能洗掉一切的罪恶。在孔来儿贫瘠的生命里,想不到比月亮更干净的东西了。 “孔明月”这三个字也是孔来儿人生中最早会写的三个字。 在离开黄羊村之前孔来儿也做了些准备,比如说把埋尸体的位置的土夯得更实一点,比如把果园里的树全都砍掉,比如把房子里面的地面再用砖头垒一垒。其实她当时是有心一把火烧了一切的,可是她又怕那样太显眼,毕竟她对外说的是傻子失踪了。 那时候她想得简单,以为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谁也不会知道她去了哪里,可后来她才意识到方方面面都需要户口,这个地方,注定会牵扯她的一生。 带着孔明月离开黄羊村后,孔来儿自己就像个新生儿,她发现市区的生活和村里简直天差地别,她很难适应。好在傻子这些年杀人劫到的钱财各种票类,还有手表戒指之类的都在她这里,只要有钱,终归可以先安顿下来。 她当时租住在一户人家上面的阁楼里,条件其实也挺艰苦,不过她已经觉得比村子里好多了。关键是房东人很好,是个孩子已经念中学的姐姐,见她独自带着孩子不易,一直在教她如何带孩子,教她做孩子的辅食。 有些时候和房东在一起,孔来儿总会想起孔明月的亲生母亲,她突然就会掉眼泪。而房东大姐只当她是死了丈夫的可怜寡妇,对她们娘俩更是照顾。 可惜身背那么重的罪孽与秘密,孔来儿再难以与人亲近,夜里把所有钱财都放在枕头底下才能安心,可睡着了马上就做噩梦。 那个时候她没有办法,她只能用那些带血的钱去生活,为此她求神拜佛,不是为了心里的安定,而是在祈祷若有报应都报应在她一个人身上,跟孔明月没有关系。 她也求老天再让她苟活几年,至少把孔明月养活到可以自力更生。 孔明月一天天的长大了,或许是天性使然,她一直都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一天天嘴巴不停。虽然孔来儿听不见,可她愿意看孔明月说话。她总是会想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沉默,不敢抬头看人,即使在自己家也溜着边走路,生怕被不顺心地父亲看到。 她不愿意孔明月也变成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所以她对孔明月从来有求必应。只是孔明月很懂事,她也不会提家里担负不起的要求,她有时候看着一个玩具,露出希冀的表情,却会主动说,我也不是很喜欢,只是看看。但只要孔来儿手里面有闲钱,事后都会忍不住折返回去给她买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时代却更迭得很快,从80年代到90年代,再从90年代到千禧年,城市与生活的变化就像坐上火箭,义务教育落实了,粮票取消了,普通人也能凭自己的双手改变人生了。 那点从村子里带出来的钱早就花光了,孔来儿不得不去做各种工作,只要人家愿意用她,她来者不拒。刷盘子,扫厕所,捡易拉罐塑料瓶去卖,但她每天都不会忘塞给孔明月新的零花钱,她怕孔明月在学校被欺负。 孔明月如她所愿地按部就班地读书,学拼音和写字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跟着学,大概也是为了教她,孔明月的语文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还写了一手好字。后来孔明月还用自己攒的钱去买了手语的书,学会了以后再教她,她们终于可以无障碍地交流了。 随着孔明月的成长,孔来儿渐渐觉得自己活成个人了。孔明月独立坚强,却也爱撒娇,是一个很让人心疼,也很会心疼别人的女儿。 尽管孔来儿已经尽可能将最好的给她,却仍旧忍不住想,如果一切都没发生,孔明月应该在一个富足安逸的环境下长大,她也许会被宠成小公主,没必要一定要成为一个坚强懂事的孩子。 每每想到这个,孔来儿就会从现实的母慈女孝中清醒过来。 这期间孔来儿只回了黄羊村一次,从村长以及其他人的反应上得知从前的事仍旧无人知晓,与此同时,她也得知了姐姐的死讯。 自从姐姐嫁人后,虽然在一个村里,她们极少见面,姐姐被困在家里一日日伺候公公婆婆,还有太爷太奶。不过她听说姐姐生了儿子,以为日子会好过一些,没想到听到的消息竟是姐姐喝了农药,没有送医,在家里一点点拖到死的。 孔来儿很痛苦,她忍不住想当初她走的时候要是叫上姐姐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她心里又很清楚,就算她当初去带姐姐走,姐姐也会觉得出去以后活不了,也会舍不得孩子。她的姐姐和她的妈妈,和村子上其他女人一样,已经向现实低头了,或者说被现实驯化了,她们只会不断地反思自己错在哪里,她们能想到的最大的反抗就是死。 直到孔来儿从那样的生活逃出来,才确定一点,该死的不是她们。 第103章 最后宁静 临出村的时候孔来儿还是去了坡上的旧房子看了一眼,房子都破烂不堪了,这缺一块那缺一块的,里面能用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到处挂着巨大的蛛网。 孔来儿记得傻子的尸体被封在哪里,从表面上看倒是没有人动过。她没有走进去,她再也不想走进去。 在她离开之前,她用事先准备好的火柴点燃了枯枝和干草,确保火烧起来后,孔来儿头也不回地离了黄羊村。 只可惜命运的齿轮在转了几圈后,终究没有放过她,当孔明月突然说要去当兵,她就隐隐有预感。可是孔来儿知道,孔明月这么选也是希望减轻她的负担,虽然她试着拦了,可她也拿不出合适的理由。 后来孔明月说部队保送她去见警察学院,她看起来那么高兴,孔来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泼她冷水。事实上孔来儿知道如果自己坚决不让她去当警察,孔明月会答应,可孔来儿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从孔明月决定当警察的那天起,孔来儿就在等着今天。虽然舍不得,但苟活了这么久,对孔来儿来说,每一天都是赚的。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孔明月要如何面对这样的真相,她终究是将孔明月推向了最难堪的境地。 “我的事跟明月没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影响她的工作吧?”这是孔来儿现在最在乎的事情了,她一遍遍和方扬确认。 “你放心,跟她没关系,就不会影响什么。她很优秀,领导们都很喜欢她。” 听完孔来儿全部的供述,方扬久久无法平息心绪的翻涌。他经手的案子也很多了,但年代如此久远,跨度这么长的还是第一次。 尽管他如此安慰孔来儿,可他也说不好这件事对孔明月的影响会是怎样的,代入他自己,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 “那就好。”孔来儿轻轻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两次,一次是知道她喊妈妈,一次是她和我说,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很喜欢她取的名字——这仿佛是孔来儿人生得到的最大褒奖。 “您还有什么话想带给孔明月吗?”方扬问。 “帮我跟她说一声,当警察太危险了,还是换份别的工作吧,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让她听话了,可她父母肯定希望她好好活着,活得轻松一点。” 这场审讯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因为需要手语翻译本就进展比较慢,加上信息量巨大,方扬不得不一次次叫停,通过手语老师去确认细节。再加上中途整理笔录,也让孔来儿休息了几次,所以花费了很长时间。 暂时先将孔来儿收押,之后恐怕还得问不少次,年代太久了,要核对口供中的细节很困难。尤其是现在如果要找到傻子这个人有民事行为能力,且是主导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仅凭孔来儿一面之词,最终搞不好全部案件都要她来背。 想想方扬就头痛不已,无论是从情感还是从经验上来讲,他相信孔来儿的口供,可,很多时候,相信没用。 在警局外面的台阶上坐了半天,方扬在手里转着手机,犹豫了很久,这通电话还是得打。无论亲不亲生,目前的户口上孔明月是孔来儿唯一的亲属,案件进展总是要告知的。不仅如此,因为牵涉系统内的同事,还得跟领导汇报一下。 在那之前,还是由他来说更好一些的吧。这样想着方扬终究是给孔明月拨去了电话。 在方扬去电话之前,孔明月做了很多事,她并没有让自己停下来。虽然她心中存着一丝幻想,如果妈妈只是去配合调查,兴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但极度的理智告诉她,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孔明月只能继续手头上的事,停下来情绪就会覆盖理性,会更糟糕。 好在那之后不久他们得到消息,在出凌江市的一条乡道上找到了疑似他们要找的那辆电动三轮车。问清距离后,孔明月看了下时间,在二十四小时时限内应该够折返回来,于是她跟周尧过去,让李毅留在局里看着高力帆,万一他们有事耽搁回不来,曲子祥那边给任何消息,好及时汇报给她。 电动三轮车出现的位置距离凌江市区不到三十公里,以这个车的中速度来开,也就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它被丢在一条岔路上,那条路是条废路了,一旁有一条被轧出来的更宽的路,几乎没有人走那边了,估计会有不少司机溜到下面撒尿。 车就停在小路的坡底,如果不是特意找,还真发现不了,孔明月带着周尧还有两个负责现场搜证的同事一起过去,和发现车子的交通部门的同志碰了头,之后他们就接管了现场。 车子和监控里的一样,车内没有什么杂物,有一桶汽油,还没有用。孔明月脱了外套,盖在电三轮前面驾驶室的侧玻璃上,抄起一块砖头就照角上敲。 一旁的周尧吓了一激灵。 几下玻璃会碎了,孔明月把玻璃扒拉扒拉,用衣服裹着手摸进去开了门,然后让同事进去做采集。她往后退了两步,抖了两下衣服,挂在了胳膊上。 “地图带了吗?”她看向远处,问身后的周尧。 “带了。” 周尧小跑着去车里拿了地图,在孔明月面前展开。 密密麻麻的路线里,孔明月飞快找到了这个区域,这里不是去曲子祥养父家的方向,就算故意绕路,也不怎么会绕到这边来。倒是回他出生地的方向,可他会回出生地吗? “太近了……”孔明月嘀咕着。 “什么?” “无论他要去哪儿,车丢得都太近了。车子没坏,准备好的油都没用,为什么把车丢在这儿了,还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车?” “也许他临时换了交通工具,比如说遇上了能搭的车?” 孔明月摇了摇头:“不对,如果他有心要逃跑,这个车暂时也够用,他要换车就要与人接触,会增加风险,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说着她又看地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曲子祥有可能是想转移他们的视线,可这个位置不对。如果非要说曲子祥是声东击西,那这个“西”恐怕是在…… “你直接把这车开回去,”孔明月收起地图走到车旁,对周尧说,“跟我后面。” “啊?不查了吗?”周尧看着那电三轮,直挠头。 “我猜得没错的话,曲子祥没离开凌江,他肯定又想办法回去了。” 周尧愣了愣:“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是他,我会这么做。” 曲子祥一定没想放弃高力帆这条线,陈礼和高澄也还没找到,他们之前推测曲子祥要逃跑太武断了。这样的人,即便穷途末路,也不会往老家跑的。 孔明月决定先等到时间,看看曲子祥要做什么再说,反正只要曲子祥没走,找到人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她要等着曲子祥的下一步,就等于在等着妈妈那边案情的进展,她坐不住。 周尧生平第一次开电三轮,一路开回去颠得他都麻了,他挺想开玩笑的,说曲子祥是不是颠得受不了了,所以不开了。不过他又觉得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气氛,事实上自从孔明月从法静寺回来,周尧就觉得她好像有心事。 车子开回局里,孔明月安排人办应有的手续,紧接着她看了看时间,距离晚上七点半还有三个多小时,天还亮着。她招呼周尧:“你跟我去个地方。” 他俩开车到了警察学校的训练基地,这里的靶场还是相对原始的室外场,不过现在计数系统至少升级了一些,比孔明月在这儿考试那会儿好很多了。 “开过真枪吗?”孔明月问周尧。 周尧摇头。 “假的开过吗?” “……打气球算吗……” “呵,”孔明月笑了一声,“打气球的准星都是调过的。来吧,先教你认认枪。” 孔明月教周尧认识枪各个部件的名称作用,以及发动机制,教他组枪,然后让他站在一个靶前,自己先开几枪看看。周尧站在射击点前紧张得不断调整站位,肩膀脑袋乱晃,一副要打出成绩的样子。 结果五枪,三枪脱靶,一枪勉强在靶上,最好的一枪三环。 “不错,不错,”孔明月假模假样地鼓了两下掌,“你等我想想该怎么夸啊,想不到词儿。” 周尧摸了摸鼻子,多少有点臊得慌。 第104章 身份转换 “摆姿势没用,什么腿分多开,胳膊摆在哪儿,部队训练时是这么训,为的是让人打个好底子。可实战的时候,敌人不会站在你正对面一动不动,不等你摆好姿势,命就没了。” 孔明月单手举枪,随意地朝面前的靶子上开了几枪,最低的八环,两发在十:“最重要的是你身体的轴要正,无论跑着蹲着趴着,只要你这根轴不歪,你的枪就不会歪。” 周尧似懂非懂,再度举起枪,孔明月在他肩膀上狠拍了一下,直接把他拍得一歪:“你别端着,你端着干什么!放松点,眼睛和这个缺口,和准星维持一条线,哪怕你枪是歪的,只要是一条线就行,懂吗?” 这次再开,稍微好一点,一发脱靶,剩下都在五六环的位置。 “你握枪时虎口不要有空隙,卡住!”孔明月掰着他的手,教他怎么扣紧枪,“开枪的时候手腕不要晃,这个枪的力度小孩子也控制得住,这都晃,别的枪怎么办!” 说着孔明月干脆就双手卡住他的手,让他直接扣扳机。周尧拼命想要保持冷静,结果心跳得贼快,反而更慌了。 不过,果然有用,这次最好的一枪在八环的线上。 “有空自己多练啊,除了我以外,没人会想起教你,我以后也不见得有这个时间……”孔明月突然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为啥?” “不为啥,兴许有天我干腻了,就不想干了呢……” “你不会的。”周尧斩钉截铁。 “你还真当自己全知全能啊,就算你能看清某个人,也预测不了会发生什么,不然你应该去摆摊算命。”孔明月笑笑,“再说了,看清一个人,真有那么简单吗?” 就是这个时候,方扬的电话打来了,孔明月其实就是在等这通电话。在这里等到,总比在局里等到要好。 “你继续,我去那边接电话。”孔明月往场边安静处走,“什么时候打到10,什么时候再和我说。” 站在周尧看不到角度的墙边,孔明月听完了方扬的案情告知,她事先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但当事实砸在眼前,她看见面前摔得四分五裂的是自己的尸体。 在听方扬说的时候,孔明月其实已经泪流满面了,泪水堵在嗓子眼里,呼吸声听起来像哮喘一样。所以她憋着气,完全没有开口,方扬似乎也知道,所以只是自顾自地说,从来没有要求她回答。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致说完之后方扬开始讲现实的,“因为案情重大,不可能取保候审,开庭前也不允许探视。不过你如果真想见,我可以试着去说说……” “还是不见……”孔明月用力清了清嗓子,“不见比较好吧。” 方扬没有说话。 “她……她关节不好,平时多晒太阳才会舒服点,阴天下雨浑身疼,要比普通人更保暖一点……能不能拜托你帮我送点东西过去……” “行,没问题。” “还有,她其实胆子很小,很容易被人欺负,所以……所以……” 孔明月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会去打招呼的,你放心。” “麻烦你了……” 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完这句,孔明月的悲伤已经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就想挂掉电话。 “对,还有件事,虽然你亲生父母不在了,但是你的亲奶奶还活着,老人年事已高,身体很差了,你愿不愿意回去看看……” 方扬的话,孔明月听见了,可她回答不了。她飞快按掉手机,捂住嘴,从一旁的楼门进去轻车熟路冲进洗手间,双手撑在洗漱槽边放声哭喊。 堵在心里的东西太多,眼泪流得太慢,孔明月觉得自己快要憋死,所以她只能用力地喊叫,这样才能让自己勉强活下来。 外面离很远的人都能听见她的叫喊,好在戴着耳机专心射击的周尧听不到。他只是回头看了看,发现找不到孔明月在哪儿,有点奇怪,不过既然有十环的任务就乖乖执行。 孔明月蹲在地上哭了很久,真正令她委屈的点是,她甚至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而哭。她现在到底该为谁哭呢?为被抓捕的妈妈,还是为素未谋面却被残忍杀害的父亲,还是为生育她而死的母亲? 亦或是……为所有人的痛苦。 为自己。 她的这三十余年的人生,过得很安稳,即便只是小老百姓的日子,从来没去过人均高的饭店,也从来不敢在商场里买品牌的衣服,可她没有感到过一丝被亏欠。 从前遇见已经成年的嫌疑人小孩,她还会对孩子因为亲情而枉顾法理的想法而感到不解,直到落在自己身上,孔明月才明白,人心是肉长的。理是死的,可情在心里,是活的。 过去的每一天孔明月都记得,她本就记事早,她记得小时候孔来儿追着她一口一口地喂饭,她记得上学时每天清晨的牛奶,因为孔来儿总觉得她小时候喝奶太少了。她记得那一袋子水果摊收尾的烂橘子,孔来儿把好的那部分都剥出来给她吃,自己只舍得吃那些坏的,结果吃到拉肚子。孔明月清楚孔来儿对她的好不是为了什么赎罪,不是掺杂任何目的性的。只因为她们是母女,是这世上唯一相依为命的人。 可她的亲生父母又何其无辜,尽管孔明月像是刚刚认识他们,可哪怕只是作为一个人,她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一对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新婚夫妻,仅仅是因为一点善良,一点对于家乡没有设防的天真,就要遭到那样残忍地对待。而她的母亲被囚禁的日日夜夜,经历着怎样的煎熬,最后又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生下她,孔明月只是听着都能感同身受。 这完全相反的两份情感在撕扯着她,孔明月才明白“撕心裂肺”这个词是多么精妙。 然而人的可怕之处在于,只要活着,任何情绪都会过去,眼泪也总会流干。等孔明月略略平复下来,她开始觉得现在自己的处境很可笑了。 她现在到底要以什么身份示人,她究竟要站在怎样的位置。 她既是嫌疑犯的亲属,又是受害者的家属,同时她还是警察。 这到底是什么地狱笑话? 而她现在要抓捕的曲子祥,同样也是受害者的家属,她如果站在孔来儿的女儿的角度,还有资格抓他吗? 孔明月双手抹了几把脸,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手机突然响了,孔明月掏出来一看是高力帆,猜测高力帆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缓缓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高力帆的声音明显不对,音量都比平时少了。 “这就回去。” “行,那你赶紧回来吧。”末了高力帆在电话里还是什么都没说,“回来再说、回来再说……” 撂下电话,孔明月打开水龙头,捧水撩了几下脸,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头发弄整齐,可惜眼睛还是肿的。她转身出楼,刚好撞见在转圈找她的周尧,一看见她的脸,周尧就是一怔。 “打到十环了吗?”孔明月问。 “……没。” “没事,反正你还有的是时间,慢慢练。” 孔明月走到最靠近门口的靶子前面,飞快组枪,连续开了几枪,然后她也没管成绩,对周尧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基地大门。 感到疲惫的时候要去运动,感到迷惘的时候,就去射击,无论是多深的迷雾,子弹会告诉她答案,训练的痕迹会告诉她答案。 临走前周尧看到了那张靶子,十环的那一圈完全被打烂了,他突然有点背脊发凉。 回去的路上周尧几度想问发生了什么,其实他看得出来孔明月哭过,可抓耳挠腮了半天,还是没敢开口。 回到局里后,孔明月感觉到气氛很怪,她一走近,所有人眼光都追着她。她没有去看别人,径直去见高力帆了。 结果高力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磨叽了半天也没个开场白。孔明月叹了口气,说:“行了,你应该都知道了,有话直说。” “怎么会出这种事呢……”高力帆皱着眉头说,“刚局长打电话过来问你情况,我才知道。” “局长怎么说?要我停职吗?” “停个屁!”高力帆先急了,“这事跟你也没关系,你只要别去干涉那边的案子,你上你的班,谁让你停职,先过来跟我说!” “可现在曲子祥和那个案子也有关系,我的身份在其中确实尴尬……” “有啥可尴尬的,你是啥样的人,我清楚,局长也清楚,公是公,私是私,你分得清楚。再说了就算你对曲子祥的遭遇有恻隐之心,那也是人之常情,但他又是杀人又是绑架的,你比谁都知道,抓他回来才是救他。” 说到这里高力帆话锋一转:“当然,你要是觉得压力大,回头找局长去批个长假,肯定批给你,但这个案子你必须给我老老实实盯完。” “我知道,我肯定把陈礼和高澄救回来,不会让这个家散了的。” 不会让这个家散了的。孔明月意识到,自己只有这一个家了。 第105章 更换目标 从高力帆办公室出来,孔明月发现其他人还是盯着她,现在周尧也开始用同样的眼神盯着她,看来是听他们说什么了。她刚走到桌边,李毅就忙不迭跑过来替她拉开了凳子,孔明月也不客气,顺势就坐下了。 “我知道你们满肚子话想问,但我现在不想说。”孔明月环顾他们每个人的脸,“我没事,啊。” “能没事才怪呢……”李毅嘟囔。 孔明月斜他一眼:“那怎么?非得我现在给你哭一场啊?” 到这时周尧才后知后觉孔明月为什么要出去这一趟,教他射击是顺便,主要是孔明月估摸着审讯该出结果了,所以不想在局里。她在外面哭一场,回来在人前就还能忍得住。 周尧想起自己见过孔来儿的几回,他确实第一直觉是母女俩不像,可接触多了,他在孔来儿身上只能感觉到温和,善良和操心,就像他逝去的母亲一样。他无法看穿孔来儿身后的黑暗,他也联想不出这样一个朴实的妇人和凶杀有关。 孔明月说得对,他什么都看不破。他能看到的终究是他人愿意外显的那部分,而真正的秘密即便是最普通的人也能一声不吭带进坟墓里。 “时间差不多了。”孔明月对他们说,“让技术那边准备好,只要高澄的手机有电话或是信息进来,马上追踪分析。” “他不会就此消失吧……”其他人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 “不会,他怎么甘心。” 任谁都不会甘心的吧,假如孔明月猜得没错,曲子祥根本没离开凌江,就是在等着这个时间。 这件事一定会有个了结。 果不其然,时间刚跳到七点半,高澄的手机就有陌生号码打进来。这次居然是直接打电话,看得出曲子祥是有点心急了。 高力帆用眼神和其他人确认过之后,按下了免提。这一次没有用变声装置,孔明月听得很清楚,是曲子祥的声音。 “高队,这种情况下都不选自己的女儿,您可真是大公无私啊!”曲子祥略带嘲讽地说。 “曲子祥,我们不绕圈子了,”高力帆懒得跟他废话,“现在通缉已经都发下去了,你以后举步维艰。你还年轻,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也不好受,快点自首吧。” “自首不自首的,结果有差吗?”曲子祥冷笑一声,“怪不得高澄说你虚伪呢。” 高力帆的脸色瞬间就垮了。孔明月在对面做手势让他冷静,递了纸条给他,上面写着——游戏继续,问他下一步想干什么。 “少废话,我已经按你说的,做完选择了,你什么时候放人!”高力帆把话题转向正轨。 “呵,你的意思是,你做好准备替你女儿收尸了,对吧!” 曲子祥的每句话都在刺激高力帆的神经,反倒让孔明月觉得奇怪,他打来电话到底是要干嘛,就为了耀武扬威吗? “我女儿要是有三长两短,就算到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逮到你,让你偿命。” “那我父母的命,谁来偿?”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在那一瞬间,孔明月突然明白了曲子祥想干什么,目标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高力帆试探性地问。 “孔明月在你旁边吧,让她接电话。” 果然——孔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就知道会是这句。 高力帆只是看了孔明月一眼,继续说:“你找她干什么?” “孔明月,孔来儿是你母亲吧。”曲子祥直接对孔明月说话,“你母亲一早被秦安那边的方队长带走了,到现在都没放出来。方队长这个时候手上应该只忙那一个案子吧。” 孔明月猜得没错,曲子祥想尽办法把他们的视线往外引,却又急忙折返回来的目的就是想搞清楚他父母遇害这个案子。可他也不能直接露面,他能怎么查,他只能在警局附近盯着方扬的动向。 之前接近陈礼,又调查高力帆,曲子祥估计把新麦分局里面的人背景都摸透了,当他看到方扬带走孔明月的母亲,而孔明月既不在场,孔来儿也很长时间没放出来,他自然会猜测。 现在这件事对曲子祥来说,比其他事情更重要。 “现在我要改变游戏规则,你把孔来儿带来见我,我会放了那两个人。”曲子祥冷静地说。 还不等孔明月开口,高力帆先急了,拍着桌子说:“你他妈放屁!有没有违法犯罪警察会查,审判有法院,你算哪根葱!” “呵,我不信你们,自古官官相护,警察的家属是多好的挡箭牌啊!”曲子祥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毕竟人还在我手里。孔明月,你不敢跟我说句话吗?我可没有多少耐性了。” 这时李毅过来,给孔明月看手机上编辑好的字,大意是手机号还是新开的未实名卡,但位置已经大致锁定了,离他们这儿很远。孔明月只是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李毅就明白,是让附近的派出所派人先过去围。 高力帆见状先垫话:“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万一俩人都已经被你杀了呢!” “我没有在和你们商量!我数三下,孔明月你如果不开口,我再也不会打电话了。一……” 孔明月脑筋略微转了一下,就把桌上的手机旋了一圈,对着自己,低头就要说话。 千钧一发之际,周尧突然伸手抓住她撑在桌上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同样拿手机给她看字——别上他的当,你一旦开口,就必须要答应他的要求了。 “二……” 孔明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但这事是曲子祥心中扎最深的那根刺,甚至可以说是这根刺的存在才让曲子祥成长成现在这副样子,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拔掉的。更何况现在这个通话时间撑得越长越好。 所以孔明月翻转手腕,甩掉周尧的手,做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她心里有数。 “三……!” “我是孔明月,你说。”在曲子祥倒数最后一秒的同时,孔明月开了口。 “把你妈妈带来见我,时间地址我会发给你,你等我消息。” “我做不到。” 孔明月斩钉截铁到所有人都一愣,曲子祥应该也是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利落,第一次停顿了一下:“那我们没的谈了。” “我妈现在他们秦安分局呢,之后应该转看守所,我难不成进去抢人啊?”孔明月语气如常,“再说,我已经停职了,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对孔明月的张口就来叹为观止。 这下曲子祥可能也有点懵了,他至少有五秒的停顿。而这五秒足够孔明月掌握主动权:“这样吧,现在案情究竟是怎样的,你不清楚,我也不清楚,我倒是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没办法带我妈出来,但我可以见你,时间地点你定。” “你疯了!”高力帆龇牙咧嘴,用嘴型朝她喊。 “这是我唯一能答应你的了,条件是换高澄和陈礼两个人,你要是不答应,那随你便,反正我停职了,我也没办法。” 周尧这才意识到,局面发生了逆转,一开始提条件的是曲子祥,难题在他们这边,可现在变成需要曲子祥去选择。只是,孔明月主动提出单独见面,怎么看都不是个理性选择。当然,这是最快接触到曲子祥的方式,可也是最冒险的方式,他们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 “成交。时间地点我会尽快发给你,你等我消息,我只肯见你一个人。只要我见到你,那两个人就会自由。所以,在那之前最好别逼我太紧。” 这句话说完,通话结束,手机即刻关机。 “你发什么神经,怎么能随便答应他这个!”高力帆这才放开声音教训孔明月。 “能抓到他自然最好,万一抓不到,这是最简单的法子。” “他现在拿你当寻仇目标,你懂不懂!” “我懂。”面对所有人的探究的眼光,孔明月镇定自若,“我的目的就是抓住他,我不在乎他有什么目的。” 高力帆还想说什么,孔明月转头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刚刚电话定位的附近的派出所回电,他们没找到人,在附近捡到了一张掰断的电话卡,不确定是不是。孔明月决定带人过去看看附近的情况,顺便把卡拿回来。 第106章 最大理性 由于孔明月也没说带谁去,李毅和周尧都跟着她往外走。 只不过周尧还在纠结刚才的事,他觉得孔明月不应该顺着曲子祥的话说,虽然表面上她们控制了局面,可时间地点由曲子祥定,他们能安排得太少了。 “我觉得你这样做不够理性。”周尧跟在孔明月身后说。 恍惚间两个人都意识到这样的讨论在不久之前也发生过,只不过当时的主角是高力帆,那个时候孔明月也觉得高力帆不够理性。 果然,谁也别想说服谁,因为人啊遇见事,都差不离。 “理性?”孔明月没回头,往院子里走,“你把对杀害你母亲凶手的恨意转嫁到你父亲和他的新伴侣身上,足够理性吗?” 一下就被戳中最敏感的神经,周尧突然有点慌神,也有点跳脚:“这不是一码事!我那是私事,碍不着谁。可你这次不一样,这是公事!说穿了,你答应见他,就是你的赎罪心理在作祟!” 李毅在后面扯了他一把,让他闭嘴。 赎罪心理?这个词倒是有意思。孔明月眼中冷光一闪,突然顿住了脚步。背后周尧一时没刹住,直接撞到她的背上。还来不及弹开,孔明月手臂突然往后一掏,直接勾住了周尧脖子,把他往前带了一把。 周尧感觉不妙,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往前踉跄了两步。他的注意力还在自己的上半身,腿底下突然就失去了平衡,孔明月轻巧地踢了下腿,手把他腿往上一抬,周尧就感觉自己像个风车在半空中转了个完整的圈,结结实实地背摔落地。 他躺在那儿看着天上刚出来的星星,大脑宕机了好一阵子。疼倒是不怎么疼,但侮辱性极强。 他也不矮,也不瘦,居然被单手掀翻在地?他怅然地想,啊,果然,之前打拳根本就是逗他玩的,人家掌握的都是一招制敌的办法。 事发突然,后面的李毅被吓得一激灵,脚下踩着风火轮一样倒退了几步,不自觉地立定站好。 “周尧,我提醒你,分析嫌疑人是你的工作,但对自己身边的人,收起你那套狗屁理论。人和人相处靠的是心,不是知识。而且你那套或许对连环杀人犯管用,可放在激情杀人上就没用,人心比你以为的要复杂得多。或许你是个高材生,你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天才,但那是在学校里,当警察,你还差得远。” 孔明月蹲在周尧身旁,面不改色地说:“你说我赎罪?我有什么罪?父母被杀是我的错吗?被犯罪嫌疑人养大是我的错吗?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认错。曲子祥糊涂,你也糊涂吗!我这个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从来不自讨苦吃,从小到大我选择吃的苦,都是我觉得值的。所以,我只想去把他抓回来,就那么简单,明白了吗?” 周尧梗着脖子,飞快点了点头。 “还有,你还是缺练。” 说完孔明月站起来,对躲得老远的李毅招手:“走啊,抓紧。” “别在地上坐着了,回去分析曲子祥,要是能猜到他会把见面地点定在哪儿,算你厉害。” 孔明月带着李毅上车,扬长而去。 院子里人来人往,都在打量周尧,他通红着一张脸,连滚带爬起来,跑回了屋里。 不过经此一遭周尧倒是相信孔明月脑子是清楚的了,他一直觉得人类是难有绝对的理性的,只能伪装,但要伪装就只能让自己像块冰冷的石头,对外界的一切不为所动。 然而从孔明月身上,周尧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人最大的理性也有可能是接受一切,消化一切,无论是一阵迷眼的扬尘,还是毁天灭地的陨石雨,不去抗拒,而是顺其自然。 人心就算历经风雨也可以不变成石头,而是变成海。 到了曲子祥打电话的地方,挺远的,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一片都是还没拆迁的平房,大约是为了拆迁分得更多,每家每户有点闲钱就继续加盖,看着都挺气派。房子组成胡同,胡同连成片,这样的区域绵延几公里。所以在当时他们监测到的信号一直在溜达,应该就是在这些胡同里钻。 这样警察就算到了近前,只要不迎面撞上,就没什么事,毕竟警察要便衣也难以兴师动众,曲子祥算得很精。 孔明月带李毅在周围转了转,分析从这儿最快离开凌江市的路线,估摸着他会进村子,再去找人送,或是搭别人的车。虽然通缉令下发了,可普通老百姓不会在意,曲子祥表面看起来又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找到肯帮忙的人很容易。 之后他们又去了辖区派出所,把那张折断的电话卡带走了,已经查过了,确实是曲子祥打的号码。卡本身没什么意义了,带回去就是验验指纹什么的,完善证据链。 孔明月拜托周围几个辖区派出所,如果有人手和时间,帮着去村子里走访一下,看看会不会有线索。同时孔明月也交代,如果没有百分百地把握控制住人,就不要轻举妄动,能跟踪是最好的,要避免伤害到路人。就如曲子祥所说,别逼得太紧,至少他们现在有把握能见着人。 曲子祥虽然是个普通人,但从以往作案可以看出他身手不错,而且身体健壮。最关键的是,普通人打架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能不能赢主要是看够不够狠,假如有个人一上来就下死手,那无往而不胜。再加上曲子祥本身具备很强的动手能力,即便是木头也可以做成攻击力极强的武器,虽然现在并没有证据说明有这个情况,可不能不防。 回去的路上李毅颤颤悠悠地开口:“孔队,周尧那小子说话是冲了点,可也不是没道理,万一他选个不好埋伏的地方,太危险了。” “我知道。”孔明月淡淡地笑了一下,“干我们这行,哪有不危险的。” “可是阿姨的事……”李毅眼神闪烁,“也还没定论吧……再说了,就算是真的,跟你也没关系,你也是受害者啊……你干吗要答应见他……” “为了抓他啊。”孔明月一脸“这还用问”。 “……也、也是……”李毅觉得哪里不对,可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不敢再说什么。 孔明月明白,所有人都觉得她答应去见曲子祥这件事不仅仅出于“公”,是掺杂私人感情的。 有吗?当然有。因为她是个人啊,她没办法在人生经历这样大的变故时还是心如止水。她能把波澜藏于水面之下,就已经费尽力气了。 她想要去见曲子祥,她想知道曲子祥面对父母死讯时的心情,她想知道曲子祥如何走到今天。在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和曲子祥之间除了警察和嫌疑人,还多了一道更私人的关联。 尽管孔明月知道,曲子祥犯的罪无论怎样都是死刑没跑,她还是希望曲子祥在最后时刻能够放下,心理上的放下。 也许那样做了之后,她自己就能放下。 可孔明月不能承认,作为一个领导者,如果被大家知道她的心态不稳,会影响到大家,更何况她也不想让其他人替她担心。她很清楚自己在履行警察的职责,这就够了。 只是在听见周尧说“赎罪”这个词时,她其实略微破防了一下。 掩饰得足够好吗?孔明月也不知道。不过周尧应该确实被她摔懵了。 经孔明月提醒,周尧也意识到既然事情已成定局,现在最重要的是推测出曲子祥要干什么,在哪里干。于是他回去马上又开始研究曲子祥的资料,只是那些资料已经翻来覆去看烂了。 曲子祥的户口是后来补办的,因为时代原因,他之前的经历根本没有事实依据参考。对曲子祥来说重要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孤儿院,一个是后来的养父家。 但他的户口并没有落在养父家,也就是说并没有事实的收养关系。孔明月早就派人去打听过,曲子祥养父之前住的村子现在都不在了,并镇的时候取消了,变化很大,知道内情的老人已经没多少了。据说曲子祥的养父当时是周围唯一的木匠,小到桌椅板凳,大到棺材,他都能做,人有手艺,也就不愁吃喝,只是脾气乖戾,很少与人交往,也没有老婆孩子。后来身边多出一个半大小子,大家都以为是他收的小徒弟。 没有人对曲子祥有太深的印象,就说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会替老木匠送东西,不喊苦不喊累的,夏天热得满脸通红,别人给他水,他也不接。仅此而已。外人都知道老木匠性格不好,想也知道曲子祥在他那里学手艺估计打骂少不了。不过一个孤儿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有个屋檐遮风挡雨,还能学门傍身的手艺,终归是恩大于过,所以曲子祥给老木匠送了终,安顿好后事后才真正孤身进入社会闯荡。 所以老木匠那里对曲子祥而言应该算是个家的存在,只是这个家现在已经没了,如果说他是要逃亡,下意识往那儿逃倒是情有可原,可如果他是要鱼死网破,不会选择那里。 曲子祥憎恨不负责任的父母,原本周尧觉得他是被父母遗弃或是父母生前对他不好,可他父母死得那么早,如今他又要给父母报仇,也就是说曲子祥真正恨的是父母离开后自己遭遇的事情。 假如那些事与老木匠无关,那就可能还要往前推。孤儿院吗?曲子祥在孤儿院里经历过什么? 那所民办孤儿院在十几年前就关停解散了,当时院里的孩子都被安排到了其他公立孤儿院,当时的负责人也去世了。所以即便现在联系,询问当年的事,也找不到人。 不过有一个信息是已知的,那就是孤儿院那个旧楼还在,至今没有另作他用。 第107章 知己知彼 之前他们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孤儿院上,因为抓人捕捉的是即时信息,去调查一个已经废弃许久的地方太耗时耗力了。可现在他们争分夺秒要找到曲子祥会设置牢笼的地方,那个地方必须是他熟悉的,短时间内能想到的,而且他做好了会死在那里的准备。 一定是对他有特殊意义的。 那么以警察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也只有孤儿院值得一查。如果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那也没办法。 于是周尧马上拜托小李帮她查,孤儿院原址所在辖区派出所的电话,他要亲自确认一下。 孔明月和李毅回来时就看见他在打电话,孔明月在旁边听了一下就知道他打给谁,在打听什么。等他放下电话,孔明月说:“那个派出所迁过两次址,现在离孤儿院很远,而且除了局长和政委年纪稍大之外,基本上都是年轻人。而局长也是后调任到那里去的,对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政委对外面的情况也没有太深的了解。” “你都问过了啊……”周尧挠了挠头,确实如孔明月所说。 “警察查不到,不代表其他地方查不到。” 孔明月伸出食指在太阳穴旁转了几圈,说:“想想,如果想查一个地方几十年前的情况,还有什么途径。” “唔……”这方面周尧已经并不上心,他想了一会儿才有答案,“那栋楼的所有者……民政部门……还有……” 他从孔明月的眼神看出答案还不够,但脑袋卡壳了。 “还有,多翻翻那段时间当地的旧报纸,旧新闻,或许会有蛛丝马迹。” “明白了!我这就去联系图书馆和资料库!” 被提醒之后,周尧莫名有点兴奋,就像突然灵机一动做出了一道卡了很久的题,马上就去忙活了。 孔明月心想这活儿细,适合他。找不找得到有用的东西不要紧,重要的是她希望周尧不要困在自己的专业里,要查案子就要学着动用一切资源。 “李毅,你去孤儿院那边跑一趟,就你一个人,便衣,别开警车。找相关部门和周围的住家问一问,在曲子祥离开孤儿院的那年是不是发生过其他的事,顺带看看那个楼的现状。”孔明月交代李毅,顺带着看了眼时间,“如果他真的要去那里的话,应该会比你快,你也不要靠得太近,难保他会不会对你有印象。” “真碰见了,我肯定抓他回来。”李毅不服气地说。 “怕就怕他先看见你,又要临时改主意,横生枝节。” “我知道了……” “去吧,有消息随时汇报。”孔明月最后嘱咐他,“别心急,既然要干就要干好。” 李毅还是有点担心:“那万一我回不来,那边就来消息……” “嗐,这不这么多人呢,没事。再说,我是吃素的吗!” 孔明月知道他担心,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等李毅出发之后,孔明月和其他人也开始从各个方向深挖曲子祥的过去。自从曲子祥出事后,他的店就关了,店员们似乎还有工资没结,忧心忡忡。不过他们仍然不觉得自己的老板会是那样的人,总觉得是哪里搞错了。 无论于公于私此时孔明月都不想自己联系方扬,但她要知道妈妈嘴里所说的关于曲子祥父母的细节,这在和曲子祥对峙的时候是有用的。她让老张去问,方扬也为此又去提审了一次孔来儿,但孔来儿本身并不认识曲子祥,但从时间和细节上推测,曲子祥父母应该就是那对身上带着新鲜小麦的夫妻,那个女人被杀前曾提过自己有个还小的孩子,只是当时孔来儿根本没听见。他们会绕道那里,以至于遇害,真的一场意外,也格外悲剧。 方扬也联系过曲子祥出生的地方,进行了确认。只可惜当时的村长已经过世了,没人解答曲子祥被送到孤儿院前后发生过什么了。可以确认的是,在曲子祥的老家,已经没有他们一家人的痕迹了。 想想也是唏嘘,时间看似可以抹去所有,破路建桥,改乡换镇,却抹不掉一个孩子内心的伤痕。而那累累白骨经历了那么多日月更迭,还是破土而出,任谁不说一句天理昭昭呢。 或许是有人在等,所以无论过去多久,该来的总会来。 好不容易从民政部门已经退休的老领导那里打听到了一点孤儿院的过往,早年这些民办孤儿院算是模糊地带,农村的孤儿和事实孤儿很多,再加上那个年代农村仍然还在超生,但生多了家里又养不起,弃婴也多,全都交给国家去管也不现实,所以如果能有个人或是社会团体接纳照顾这些孩子,从事实上来说也算好事。 一般这种民办孤儿院靠的就是国家补助,社会捐赠,还有就是领养孩子收“赞助费”。当然说出来是不允许的,只是官不告民不究也就过去了,八九十年代外国人来中国收养小孩也很热门,当时孤儿院光收外国人的“赞助费”就可以维持运营。不过后来随着制度逐渐完善,一些不合资质的都被取缔了,不过对于已经过去的事,也就都既往不咎了。 这家孤儿院是自己不干了的,似乎是院长也是主要负责人身体出了问题,顾不上了,大约是在90年初就把孩子们都送到别处去了。这栋楼本来是转手给了旁边的厂子,那个厂子是打算把这里当做职工宿舍,结果还没来得及翻修,97年当地发生了一起5点多级的地震,楼体居然被破坏了。那之后就一直荒在那儿没人接手了,因为附近暂时也没有改造的计划,都逐渐变成了鬼楼。 至于负责人的个人情况,民政部门不清楚,但既然连警察都联系不到他的亲属,大约也是没什么有直接关联的人在了。不过在得知孤儿院的现状后,孔明月也觉得那可能会是曲子祥约她见面的地方。 李毅到了那边一刻不停地调查,先是去派出所打了招呼,然后那边也挺热情,还派了个同志跟着他,在周围找住家问了问,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些孤儿院的内情。只是孤儿院近旁是没有住家的,同一条街有个厂,现在也已经因为不景气倒闭了,厂房和牌子还在,但已经没人了。最近的住家也要在一条街开外,谁会记得什么。只有个别上了岁数的人说知道是个养孩子的地方,经过的时候偶尔能看见小孩穿着一样的衣服在院子里玩,个个面黄肌瘦的。 倒是派出所的政委在听到李毅主要想打听的时间点后,冥思苦想,想起了一个细节。说是派出所还没迁址时离孤儿院还算近,有天夜里她值班,看到孤儿院夜里灯火通明。因为一般来说夜里孤儿院都是黑漆漆一片,她就留心多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外面停了一辆电三轮,几个人一起把一个人抬到了三轮后面躺着。当时她心里嘀咕,是不是有人生了急病。不过这也就是个小插曲,后面也没人报案,证明也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李毅试图跟政委细盘时间,可记不清就是记不清,人可能会把几十年前的一件事记得像昨天,人也可能记不得昨天吃过什么饭,人在时间的洪流里没有绝对的控制力。不过李毅暗自揣测,都说院长出了事情,兴许就是那天。 他听孔明月的,始终没有靠近孤儿院,走在街上也相对谨慎,都是溜边,穿胡同。他远远眺望孤儿院那栋楼,是个四层小楼,下面有个小院,铁门已经锈迹斑斑。楼身和院墙都被植物覆盖了,爬了厚厚的藤,墙缝里都是野草,有些玻璃已经碎了,看着确实挺阴森的。不过从外部看,倒是看不出是危房,就是楼身上有些裂痕。 这栋楼在这一片里算高的,它四周都是矮房,如果人站在楼上往下看,真正是一览无余。 “他要真是选这个地方,咱连布控都难。”李毅蹲在小卖部外面喝着水给孔明月打电话,“他站在上面,下面过只狗都能看得见。” “那应该就是这儿了。” 不知为何,孔明月现在觉得自己离曲子祥很近,她好像已经走在靠近曲子祥的路上。她在此时似乎比周尧还要清楚曲子祥想要做什么,因为在得知父母出事时那种整个世界的崩坏,孔明月感同身受。 她很清楚曲子祥这一遭就是要鱼死网破,否则未必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那要不我在这边借点人,直接过去逮他得了!”李毅还是没放弃这个可能。 “别轻举妄动,你先待在那边,能看见人最好,看不见也没事。多观察周围的环境,想想怎么布防。” 距离曲子祥的上一通电话过去12小时了,没有人知道下一通电话什么时候来。如果真的等他来电话,也许孔明月只剩一个路程的时间。 知己知彼,为的就是能抢先一步。这样想着孔明月决定冒险一把,她让老张带俩人像李毅一样开普通的车便衣过去,和李毅汇合,先到那边做准备。 如果住家少,就没办法伪装成小摊小贩,如果街道清静,一下子多出几个徘徊的路人也会扎眼,如何把人藏起来也是件需要研究的事。 第108章 终得一见 十几个小时里周尧一头栽在厚厚的旧报纸堆里,非但没合眼,反而更加精神。虽然全国资料库也在搭建了,可还不够完备,各地图书馆系统参差不齐,凌江市区的都还没联网,更别提小城镇的,只能人肉搜索,关键词就是孤儿院名字。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他觉得没什么希望时,在地方小报的犄角旮旯看见了一个小豆腐块,说有人爆料,这家孤儿院疑似虐待孩子,说孩子身上常有伤痕,吃不饱饭,甚至有孩子在对外活动时发出求救信号。 可是在这则报道之后并没有其他追踪报道,周尧又翻了两三年,都再无人提起这件事了。说到底也不过是“疑似”、“可能”,最终无人在意。 那则豆腐块出现的时间是1988年,算起来当时曲子祥大约八九岁。也差不多是那一两年,他离开了孤儿院。 尽管他自己说是走失,事实究竟是怎样,无人知晓。 当孔明月将周尧发现的这一则报道和李毅问到的情况结合起来想,一个结论跳了出来。她对周尧说:“我觉得孤儿院负责人出事,也许和曲子祥有关。” “时间倒是对得上……”周尧喃喃,“我之前想过,曲子祥第一次伤人绝对不是秦二强,只是没想过追溯到那么久之前……” “如果是这样,孤儿院就是除了他父母被杀之外,他痛苦的起源。” “那个楼现在是危房啊……”周尧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要速战速决。” 孔明月从未有过一刻想要无谓冒险,她只想抓人,如果说私心,那就是她想抓活的,她想听曲子祥说为什么。 换作往常,其实她不太在乎犯人的心路历程,可这一次多少有点不一样,曲子祥就像是平行世界里另一个走到岔路的她。假如孔来儿没有养她,而是任她自生自灭,或是把她送到别处去,她不可能走到今天。 所以,她既明白孔来儿有罪,也明白曲子祥有恨,可她夹在中间,无法倒向任何一边。至少,她不想曲子祥带着盲目地恨死去。 就在又一次接近24小时时,高澄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一条短信发了过来,号码是网络加密过的。 ——“孔明月,今晚12点,我在宁化镇的希望孤儿院等你,你知道是哪儿。无论你带多少人来,只能是你一个人踏进院子,不然我保证有人比我先死。过时不候,你该出发了。” 还剩五个多小时,赶过去足够了,孔明月马上给已经在那边的李毅和老张打电话,问她们那边的状况。 他们仍然没发现孤儿院里有人活动,当然人如果在楼里,挡视野的地方太多了。过一会儿天黑了,就更看不见人了,楼里的照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这附近有家五金店,愿意配合晚关门,再加上旁边厂房也可以卡盲区。”李毅跟孔明月汇报,“等你进去之后,吸引了他注意力,我们马上进院,围住楼下,问题不大。可是要放充气垫的话,人肯定得多,怕动静太大。” “人还是不要太多,充气垫无死角覆盖也不可能,带两块就行,到时候我引导他的位置。”孔明月开始部署,“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那边了,路上不用担心,我自己开车,你们一辆车在后面跟着我,进了镇子之后你们自己联系汇合,我直接过去。” “明白。” 这时高力帆出声:“有狙击点吗?” “没有。”老张回答,“找了半天,高处太少,即便射程够,角度也不够,又是夜里。” “不带狙击手了,我随机应变。”孔明月说。 “不行,还是得备一个,我现在打电话,去特警那边调一个狙击手,让他跟过去看看。” “真不用,”孔明月不想兴师动众,尤其是上面知道了,结合她妈妈的事,肯定会多想,“他就一个人,我搞得定。” “你听话!有备无患!” 说完高力帆马上打电话协调,孔明月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高力帆也是好意,而且也是心有愧疚,所以她也就没再拦着。 “这次带我去吧。”一旁的周尧突然开口。 孔明月皱了皱眉,周尧马上说:“需要一个跟曲子祥谈判的人。” “我们有……” “我知道有谈判专家,可是现在找人也太赶了,再说了还要给专家讲细节。让我去吧,我保证听指挥。” 从周尧的眼睛里,孔明月看到了确定。她只犹豫了一秒,就说:“到时候我给你信号,你试着游说曲子祥。但如果没有用,需要武力突围时,你必须往后撤。” 周尧做出发誓的手势:“我保证!” “少来这套,”孔明月把他手指打掉,“我不信发誓。” 孔明月带了自己的枪,别在后腰上,自己装备了微型耳机,可以双向接收。作为双保险,还在她手机里安了接收装置。 特警那边调的狙击手很快就位,时间也不多了,孔明月决定先出发,在路上想起什么再部署。 临走的时候高力帆站在门口,反复对她说:“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老高你就在局里盯着,如果有高澄和陈礼的动向,及时告诉我那边的人,我也好随机应变。” “我知道。”高力帆拍拍她的肩膀,还是很不放心,“别太冒进,安全第一位。” 孔明月点点头,坐进了车里。 目送车子离开,高力帆内心百感交集,他宁可去的是自己,也比让他在这儿等着强。他知道孔明月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相依为命的妈妈身上背了那么重的案子,自己的身世又难以面对,怎么可能像表面那么平静。可出任务最重要的就是冷静,所以高力帆才更加担心。 开往宁化镇的路上孔明月有条不紊跟他们做安排,车子开得并不快。她只强调两点,一是因为是深夜,周围肯定极度安静,所以他们要布置一切都要尽可能控制声响,不要过早刺激到曲子祥。二是周尧要等她的信号,如果她能和曲子祥谈几句最好,什么时候曲子祥情绪不稳定,周尧再开口,所以要等她说“你冷静”。不过万一有意外,里外不能互通,周尧就自己掌握节奏,等其他人准备好就可以开口。 进入宁化镇范围内是十点多,孔明月把车停在路边,让后面那辆车去跟李毅和老张他们汇合。她坐在车里调试设备,又等了一会儿,才独自继续往前开。 远远看见黑暗里那栋楼时,孔明心里很不舒服,它就像潜伏在黑暗里的一头怪兽,随时准备吞噬经过的人。楼里没有一丝光亮,难以想象人在里面是什么感觉。 孔明月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那家五金店,店没开灯,看着像没人,但没落卷帘门。他们的一辆车停在横向的胡同里,从外面倒是看不出有人,孔明月稍稍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实没有合适的狙击点。 她把车停在了孤儿院墙外,走到大门口,铁门上满是锈疙瘩,没有上锁。她抓着铁门向里张望,院子挺小的,虽然可以绕到楼后,但两侧余量都不大,楼后有个废弃的旱厕,紧贴着围墙,地方更是有限。 时间差不多了,孔明月回到车旁,打了两下双闪,摸了摸耳朵里的耳机,没有犹豫地推开了孤儿院的大门,门轴缺油的吱吱呀呀在夜里格外明显。 “我来了!”孔明月站在院中喊了一句。 几秒钟后三楼一扇窗户被推开了,一束很亮的光束照出来,应该是探照手电,逆着光孔明月看不清曲子祥的脸。但她知道,曲子祥看得清她。 “把你身上的所有口袋翻出来,上衣,裤腿都撩一撩,枪,手机,所有东西,放在地上。” 孔明月照他说的做,把口袋全部翻出来,手机和钥匙放在地上。慢慢转了个圈,露出后腰别着的枪,举起来晃了一下,也放在脚边。她身上就这点东西,之后她朝曲子祥摊了摊手。 白光晃了晃,然后收了回去,只留下一句:“上三楼。” 一进楼里扑鼻而来腐朽的味道,一楼所有屋都关着门,玻璃也被污渍糊住了,孔明月试着向里张望,什么也看不清楚。楼梯左右都是封死的,逼仄异常,她提着一口气到二楼,故意在楼梯口停了停,确认无异常才继续往上。 到了三楼才发现旁边多出一道铁门,看来四楼原本不是随意上的。 “我到了,躲躲藏藏没意思,出来说话。”孔明月发现三楼好像是原来孩子睡觉的地方,屋里还有些铁架子床,走廊里安安静静听不见除她自己以外的任何动静。 就在孔明月快要走到走廊尽头时,终于听见背后有窸窣响声,她马上要回身,却感觉有冰冷坚硬的东西抵在她的后脑勺。 “别动。”曲子祥的声音在背后出现。 枪吗?不对,不是枪的感觉。更何况枪械哪有那么好做,孔明月觉得是类似箭头的东西。 孔明月倒是没有慌,她在脑中复盘刚才曲子祥藏在哪儿,大抵是蹲在屋内的窗户下方。她刚才要是挨间屋子进,没准直接就会被来一下。 她笑了一声:“真不公平,不让我带武器,你自己倒有。” 曲子祥似乎完全不打算和她交谈,一手保持着她后脑勺上抵着的东西的稳定,一手探过来,从她耳朵里取出了内置耳机。 这个瞬间孔明月的心才真实地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