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醋娘》 楔子 狂风一阵阵地掠扫过山头,梁河诠揪着袖子,忧心忡忡的望着山下。十一岁的她,刚从死神那儿被带回;半天之前,她的项上人头因为一场阴差阳差的官司误判而差点搬了家,幸赖身旁这位陈小韬不顾一切,领着人劫了法场,才把她抢救回来。 若不是陈小韬好人做到底,愿意让她带着相依为命的妹妹,到关外牧场重新一段新生活,她真的不晓得该何去何从了。 对于未来,或许因为是既定的事实,梁河诠竟生不出半点担心和迷惘。眼前她心里只记挂着一个人另一位劫法场救她的恩人。 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纵然她在那男人心中没占多少分量,她还是希望他能过来送她。想到这儿,梁河诠不禁祈求着。 “丫头,该走了。”马上的陈小韬轻唤。 她应声,有些忧虑的抬起头。 “冯大哥会来吗?” 陈小韬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耸耸肩膀,不解那个人跟她要离开有何干系。 “我想我想等冯大哥。陈大爷,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跟他当面道个谢。”梁河诠怯怯的开口。 陈小韬眯着眼睛,沉默的翘首眺望山下。 “你等的人来了。”一会儿,他沉声开口。 梁河诠睁大眼,急急向前走了几步,翘首看着远处马蹄尘沙飞扬,一人一骑正朝这儿来。 冯即安下了马,见梁河诠两眼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他咧嘴,绽出个俊朗的笑容。 “别担心,河诠儿,你在牧场会过得很好的。” 谁担心这个来着?梁河诠皱眉,决定把话说明白。 “我能再见到你吗?” “这很难说。”她的表情和问题让冯即安跟着拢起眉心,随即又洒脱一笑。 “可是” “河诠儿,要是真有缘,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笑睨着,伸手小拧了她鼻子一下。 “你不到牧场来看我和妹妹吗?” “看看喽。”他仍是耸耸肩,不给任何确定的答案。冯即安天性就不喜欢下承诺,他宁可别人指着他鼻子骂他负心绝义,也不要担负那实践承诺所可能有的压力,即便是一点点,他都不要。 “陈先生,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他转向陈小韬,谨慎托付。 陈小韬微微点头,拍拍梁河诠的手。“河诠儿,走吧,你妹妹还在路上等你呢。” “那冯大哥再见。” “后会有期。”冯即安挥挥手,上马驰走了。 然而,梁河诠的频频回首,却只换得冯即安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情愫由此停留,相思从此生根。 第一章 八年后。 京城,将军府。 “要不要?”声音出自一个女人,仿佛憋着满满的怒气。 “不要。”另一个男人拖长声音,好像也打定主意非赖掉不可。 “冯即安!”女人的怒喊声调高八度的吼出来。 “我不干!”把太师椅当成蒲团盘腿坐的那名俊秀男子眉一挑,随即哇哇大叫:“嫂子,公私要分明,你怎么可以拿这种公差往我身上套!” “不过是请你到江南走一趟,有吃有喝又有好玩的,干嘛说得这么可怜兮兮?!” 花厅彼端,那名风华绝代的美少妇冷哼一声,口气几分不值。 “老大,你不开口替我劝劝嫂子吗?”冯即安转向美少妇旁的魁梧大汉,不抱希望的问。 狄无尘严肃地沉吟半晌,终于慢吞吞的开口:“小浣说的也没错。” 当人家老婆说过的话,什么时候说错了?冯即安颓然叹口气。数年未见,狄无尘早不是当年他极端推崇的那个“硬梆梆又铁铮铮”的大男人;早在狄无尘闷不吭声、任由侯浣浣拼命对他炮轰的同时,他早该知道的。 唉,沧海桑田,大石块再怎么了不得,也禁不起小水滴日日夜夜的穿凿。要狄无尘像当年一样站出来主持公理、维护正义,那比在鸡蛋里头拣骨头还困难。 但话又说回来,这对夫妻也太一体同心了吧?连欺负他这拜把兄弟,都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即安,你想想,这件事也不是这么难成,就算帮个忙嘛。那张大人你也认识的,他也是真心为民做事的好官,徜若你真的不喜欢,就当面回了张大人,说你没兴趣就成了。”见他不吭声,好像事成有望,侯浣浣一改口气,笑得分外诱人。 “妈的,我要真稀罕名利那玩意儿,这些年来干嘛躲得远远的?”冯即安喃喃抱怨。 自八年前脱离了官家生涯后,官拜将军的义兄也曾为他在公门觅了几份好差事;然而冯即安却没有再当回公差的打算,他宁愿浪迹天涯,也不愿被人管束得死死的。 “你也知道是吗?”提起这点,侯浣浣就一肚子气。从狄无尘封为将军,她嫁入狄家之后,这家伙就像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知道他天性爱自由,但这些年间,他连个平安信都不捎来,就太过分了。 “得了。”冯即安手一摆。“嫂子,别昧着良心说话,老大根本就是嫉妒我自由自在。” “对,闲云野鹤,孤家寡人,居无定所,浪迹天涯”侯浣浣扳着手指头,连续念出一长串成语。 不理会对方充满嘲讽的语气,冯即安反而嘻皮笑脸起来。“嫂子说的是,不敢当,真是不敢当” “不要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候烷浣打住笑,没好气的横睇他一眼。“你到底帮不帮这个忙?”她沉下脸,再度逼问。 “不帮。”冯即安习惯性的大摇其头。 “冯即安!”侯浣浣叉着腰气冲冲地跳起来,微隆的小肮衬得她娇小的个儿也变得颇具分量。“你的脑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顽固!?” 冯即安连忙起身扶住她,脸色无奈之至。“好好好,我答应行不行?你不是原来就很讨厌那些名名利利,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么热心?坐下坐下,动了胎气,我可担待不起。” “我就知道,只要沾上女人,绝对没好事。”他嘴里咕哝了一句。侯浣浣耳尖,目光马上瞟过来。 冯即安随即噤声,而后无奈的摇摇头。女人,啧! “老三,小浣还有件事吩咐你办。”狄无尘接过话,唤住欲逃走的冯即安。 “还有什么事啦。”冯即安转过身,口气悲惨之至。 “到苏州之后,记得替我到阜雨楼去探个人。” “阜雨楼?那又是什么鬼地方?”他无精打采的问。 “卜家牧场在江南的产业之一,江南江北颇负盛名的一家酒楼。”狄无尘微微一笑,似乎透着一些玄机。“老三,就看在你贪吃爱玩的分上,那儿的佳肴你肯定要尝一尝。” 冯即安哼哈了两句,表情仍是满心不乐意。 “找谁?” “红”狄无尘的话才冲到一半,侯烷浣手下捏住了丈夫,她眼底闪着些许热切的光芒,冯即安莫名其妙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红?红啥?”同一时间,被人勾上秤钩,待价而沽的危机意识翻涌而上。认识这位嫂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虽然数年未曾见过面,但他心里可是随时充满警觉的。 侯浣浣那双桃花眸子,迷人是够迷人了,但是一诡异起来,还挺让人毛骨悚然的。他眯着眼仔细瞧半天,却猜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红遍江南的刘寡妇。”侯浣浣接着说下去。 “刘寡妇就刘寡妇,干嘛还加个红遍江南。”他松了口气,随即冷哼,语气极为不屑。 “这号人物又是谁?我连听都没听过。” “阜雨楼在绍兴相当出名,”狄无尘摸摸胡子。“前些日子我和小浣到那儿去,红”妻子的手在背后一阵乱扯,狄无尘差点咬到舌头。 “呃手艺红遍江南的刘寡妇特别封了酒楼一天,就是为了招待咱们夫妻俩,到现在一直都没机会谢谢红呃红遍江南的刘寡妇” 那左一句红遍江南,右一句红遍江南,别说四个字拗口,连听起来都很不是滋味。 “拜托好不好?你们是吃了人家什么好东西,红遍江南这四个字也能轻易抬出来,不怕丢脸,我就不相信,那位刘寡妇有什么了不起的。”冯即安恼怒的念道。 “哎呀,反正就是请你捎个口信,转达一下。”侯浣浣笑笑。 “”冯即安仍是一声不吭,狐疑地盯着眼前这对眉来眼去的夫妻。 那绝对不是打情骂俏。认识狄无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他已成婚多年,但冯即安太清楚这人的个性,就算让他再给侯浣浣磨个二十年,狄无尘还是学不会说谎。 “老三,有问题吗?”狄无尘问得有些心虚。 “除了帮张大人这档子事,你们两个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冯即安闷吞吞的开口。 “啊哈”侯浣浣呆愣数秒,突然拍了丈夫一下,然后夸张地笑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咱们会有什么事瞒着即安吗?没有吧?” “是啊。”狄无尘也呵呵笑了两声,心里充满了想掐这女人两下的念头。成亲数年,从前他那没得商量的硬汉形象全在她面前被剥削得所剩无几,就连这一搭一唱的“龟毛”习惯,也都是被她潜移默化给教坏的。 “最好是这样。我冯即安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收起那怪异的表情,冯即安嘀咕了几句,不情愿的起身离开了。 好久之后,花厅里才有个低软的笑声响起;其间夹杂着一个男人无可奈何的声音。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实话?” 侯浣浣收了笑,不吭一声,径自托起一碗茶,接着优雅地啜饮了两口。 “以即安那种个性,要知道有个女孩子傻傻等了他八年,你想他可能会跑这趟吗?” “那丫头还是没放弃?”体贴地接过妻子手中的茶碗,将之搁置桌上后,狄无尘才开口。 侯浣浣凝睇着丈夫的脸,忆起多年前的往事,表情显得思悒而深远。 “当年我们联手从东厂抢救下来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这些年来,卜家牧场把她磨练得既独立又坚强,小丫头有她的主见,有她的思想。” “那又如何?” 侯浣浣似笑非笑的瞄了丈夫一眼,才慢吞吞的开口:“她要冯即安当她的男人,就算为此等一辈子,她也不在乎。” “当她的男人?”狄无尘给呛住了,随即,那向来严厉的目光突然柔软了一圈。他戏谑地盯着侯浣浣,而后逸出低沉的笑声。 “在那儿贼笑啥劲?”侯浣浣给笑得一阵心神荡漾,香腮飘染上春花一般的光彩。 “听你这么说,小河诠儿还挺有你当年搭起箭逼着我娶你的气势。” “那又怎么样?你后悔啦!”提起当年,侯浣浣月眉一竖,瞟了丈夫一眼。 “哪敢?”狄无尘将她抱至大腿上坐着,轻触她的脸颊后才笑道:“你那时候的口气既狂妄又自大。加上你百步穿扬的箭法,我吓都吓坏了,哪里还想到什么后不后悔。” “贫嘴。”她咯咯娇笑,手指掐了他一下。 “既然那丫头这么有决心,这些年来怎么不见她直接去找老三?” “你这位小老弟样样功夫学到家,尤其脚底抹油的本事,简直是一等一。从咱们成亲之后,他一个人就溜得不见踪影,也不晓得这些年他又做了什么好事。”候浣浣耸耸肩,接着又续说道:“再者,刘寡妇临终前交代过,江南第一名厨的名号得交由小丫头扛下,她责任在身,走不开是事实;一方面找不到你那小老弟,也是事实。更重要的是,那丫头过了年就二十了,再不帮她一把,刘大叔念都会把她念到发疯。” “小浣,告诉我,是不是卜家寨出身的女子特别与众不同?”摩挲着她白皙的脸颊,狄无尘忆起当年,又是一阵摇头失笑。 “这我可不清楚。”侯浣浣眼波流转,突然垂首亲吻了他那扎人的胡子一下,笑得益加妩媚。“眼前的我只知道一件事唔”她扳着他的颈子,在他唇间加深这个甜蜜的吻。 “再怎么与众不同,我还不是乖乖栽在你这个一事‘无成’的手里。” “傻话。” “傻话你也爱听,不是吗?” “你想那两人有没有可能” “不知道。”侯浣浣仍是耸耸肩,随后浮起一个灿烂的笑靥。“姻缘之事本来就很难说得准。他们要是有缘,旁人再怎么打也打不散;要是无缘,河诠也只能认分了。罢了,随他们去吧,我能帮的也仅限于此,缘之摭拾由自取,如果真成了定数,任谁都使不上手的。不过”她偏着头,又盈盈笑了。“不管怎么说,你那三弟的野马个性也该改改了,吃亏就是占便宜,总有天他会明白的。” 苏州。 杨家的屋子里,两个男人直视着房间。江磊搓着手心,浓眉紧紧揪着,方正的一张脸时而盯着房子发呆,时而不安的走来走去。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松了口气,急忙迎上那个匆匆走出的女孩。 “怎么样?” “都弄好了。”杨琼玉轻轻呼了口气,清秀的脸庞掺着与他同样的忧心。“阿磊,你别烦,好吗?”她伸手欲拭江磊额上的汗,却在见到一旁的黄汉民时,又改变主意把手缩回,不发一语的别过脸。 “琼玉,我”黄汉民捏着襦扇,畏畏缩缩的迎上去。 “别说了。”面对这个自小指腹为婚,却一事无成的秀才未婚夫,杨琼玉的怨尤伤心一直多过期望。反而是对江磊这个同在“阜雨楼”共事的伙伴,虽然胸中无半点文采,对她的感情和怜惜却不知强过黄汉民几倍。 无奈这桩婚事是上一代订下的,这种承诺强过现实的感情。三人同为儿时玩伴,到头来江磊只能爱在心里,什么都不敢说。 黄汉民本拟再说些什么,解释自己的过失,房门垂挂的绣帘一阵晃动,梁河诠一身红艳彩线绣绘的霞帔,春意无限的站在众人面前,向来未施脂粉的五官全轻轻点上了胭脂,只衬得她那清丽绝伦的脸庞更让人一望屏息。 房外的两个男人转身,黄汉民呆望着她,整个人都傻住了;江磊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也是呆了半晌才能开口。 “干嘛?”梁河诠揪起眉,对他们的神情很是困惑。 “河诠儿真的是你吗?”江磊的声音像给人掐断似的,久久才能成言。 “不是我还是谁!”她重重吐了口气,再开口时全然失去新娘子应有的端庄典雅。 挥着袖子,她不耐烦的煽着风,无意义的打量着四周。老天!江南的六月天,还真不是普通的热。 尤其穿上这一身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俗毙了的红,只怕还没等樊家人抬花轿来,她人就先挂了一半。 “没错”江磊喃喃的说着,目光仍不舍得离开。她要没拿袖子煽风,他可能还不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梁河诠。耳边煽风可是她长期待在厨房里练出来的习惯。 煽了半晌,房里仍没点声音,她放下袖子,才看到黄汉民和江磊的眼珠子还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她开始觉得很不自在。 “我就知道这不适合我。算了,我还是把这衣服给换下。”咕哝一声,梁河诠背过身,动手想解开衣襟上扣实的钮扣儿,江磊挡住了她。 “你该不是后悔了吧?”他看了杨琼玉一眼,面有难色的开口。 梁河诠放下手,摇摇头。“琼玉是我的好姐妹,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只是要我扮这个模样”她偏着头想了一下。“怪怪的。你们不觉得吗?” “梁姑娘很美,简直有如仙女下凡。”黄汉民胀红着脸,傻愣愣地冒出话。 “过奖了。”面对赞美,尤其是黄汉民这个男人,梁河诠的反应是翻个白眼,尴尬一笑。 “你确定没问题吗?”江磊似乎还是很烦恼。设计梁河诠代嫁入樊家的计划虽然荒唐,但眼前时间紧迫,似乎再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一切事因全出在这个一事无成的混蛋身上。江磊揪起眉心,忍着不去瞪黄汉民的冲动;琼玉在阜雨楼帮厨多年,从来和他都是情投意合,但杨家上一代却早早把琼玉指腹为婚许配给了黄汉民。这黄汉民一介文人,虽能出口成章,吟个几首诗,仕途却连连碰钉;加上爱赌几把,杨琼玉蹉跎多年,一直迟迟没敢点头嫁他。这个月初十,黄汉民进了赌坊,竟连两家认亲的信物一枚玉佩,都给赌输了。 赢家是江南一带颇具财力的樊记二少爷。想是有钱公子哥儿的暴发户作风,他由黄汉民口中得知这枚玉佩的用意,连琼玉的面都没见着,竟要强娶她过门做妾。 想到这儿,江磊懊恼的叹口气。如果这个计谋不能把玉佩拿回来,回头他非在黄汉民身上多揍几下才甘心。 梁河诠知他心烦,不禁拍拍他的肩安慰他: “别这样,一切都算好了,琼玉待在‘阜雨楼’,安全无虞。今晚我代她嫁入樊家,伺机偷回玉佩,你人就在樊记东岸码头放船接应我。”她把凤冠上的红丝巾拈起来抖了抖,嘴里叽哩咕噜的说:“就是这样,计划简单又完美,樊家没了玉佩,理字上站不住脚,也就不能强娶琼玉了,不是么?” “没错。”江磊点点头。 “还有,”她转向黄汉民。“玉佩我会交还你手上,别再这么不济事弄丢了。” 被她这么直接点明,黄汉民脸红一阵白一阵,唯唯诺诺称是,不敢再有半点他心。 全是一些垃圾!她厌恶的想。 红帕之外,樊家洞房之内,梁河诠僵硬的坐在床上,被迫听进那些语带轻佻调侃新郎倌的污言秽语。 “樊樊二少今晚春风得意,大展神威,明年明年赶早大伙儿跟着小萝卜头一块喊你作爹!”一个醉得连话都说不流利的男人大着舌头喊道。 “好说,好说。”樊二少笑呵呵的,宛如白痴的哼个没完。 梁河诠咬牙,心里充满嫌恶。开什么玩笑!这些混蛋还真当她会下嫁樊二少?想都别想! 一路颠颠簸簸到了樊家,她才明白这计划实行起来比预料的还困难。原来新娘子的繁文缛节这么多,被喜婆半迫半推的又跪又拜,那顶凤冠压得她一个头两个大,东西南北全搞不清楚;等她能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距离江磊跟她相约接应的时间已经整整过了一蛀香了。翻遍整个房间,还是一无所获。 在时间越来越紧迫的情况下,她决定等樊多金入洞房时,先打得他跪地求饶,再逼问玉佩的去处;偏偏没想到却是一票人涌进房里,七嘴八舌的说个没完,计划一再延宕,令她心浮气躁不已。 像等了有一个世纪这么久,终于她听到喜婆赶来了,又陪笑又喊的把这堆猪猡请出门。梁河诠在心里默数三下,然后起身拉下红帕,直直对上樊家二公子笑得得意的一张脸。 早在帕子一掀开时,梁河诠便瞧见她找了半天没着落的玉佩就挂在这男人腰间;懒得跟他先礼后兵,反正她先下手为强。 她目光扫过樊多金的脸。以一个男人的标准而言,这张脸的确俊秀,唇红齿白,又玉树临风。梁河诠错愕的打量着他,马上把搁在腰后的拳头握紧。 “你”樊多金被她主动掀喜帕的举止吓了一大跳,乍见她的容颜时,却又惊艳无比!他张嘴结舌,不知如何开口。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樊多金来不及说话,红光一闪,凝聚三倍力量的拳头挥到他的鼻梁,疼痛间霞帔上的流苏仍灿亮亮的在樊多金眼里闪着,接着他颈窝边一麻,梁河诠像切豆腐似的手掌切下。这两招又快又狠,樊多金闷哼,整个人撞上茶几,应声倒下。 门外跟着喜婆走没多远的那票公子哥儿只听到一阵乒乓大响,众人愣了一会儿,随即你推我撞,个个脸带暧昧的笑起来。 “可真激烈呀,不是吗?”一个人呵呵笑着。 打昏了樊多金,扯下他腰间的玉佩,梁河诠推开窗,探首没见着半个人,想着多半下人全都吃酒去了,心一喜,忙推门而出,摸着黑往楼上走,欲朝计划中的接应处走去。 半柱香时间过去。她早早上了楼,在栏杆旁摸索张望多时,却仍没看到任何锚勾绳索抛上来。原定的计划走了样,听到后头的喧闹声,梁河诠焦急的走来走去,暗暗咒骂着江磊和和黄汉民两人,不时又踮起脚尖望向底下除了两盏灯笼,其余全是一团黑黝黝、看不清的湖水。 好坏她也识得一些水性,这点深度还不至于淹死人吧?梁河诠考虑半晌,见后头找人的声响越来越逼近,她心一横,拉下凤冠,紧接着纵身跳了下去。 脚才离地,身子急速下坠,梁河诠就后悔了,她发出令人窒息的高分贝尖叫声 伫在城门口不过两分钟,远远的,冯即安便瞧见那沿水而建的高楼里落下一物,又听到那声凄厉的叫声,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便自鞍上施展轻功,全力奔去,想在人落地前,阻止可能发生的悲剧。 结果是一样东西先砸中他的肩,冯即安还不及哀叫,怀中的物体已像八爪章鱼似的紧紧缠住他。尖叫声震得冯即安的耳膜隆隆作响,偏偏他是推也推不开。 由上而下的力量带着后作力让冯即安朝后摔去,连着他怀里的梁河诠,两人狼狈地跌倒在地,而后不约而同的喊出声。尤其以梁河诠的哀叫声最为凄惨,虽然,承受大部分撞击力的并不是她。 唉,可怜的冯即安。 落地之后,梁河诠一阵头昏脑胀,显然并不明白自己为何没落进水里。捧着发疼的脑袋,她勉强撑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下的泥地触感极为柔软,且弹性颇佳;拧着眉心抬头向上,勉强就高楼上的一盏灯火看去梁河诠不禁为自己跌下来的高度咋舌!方才由上往下看,还没有现在由下往上看来得可怕咧。从这么高的距离掉下来,她没跌死,可真要感谢老天爷了。才想完,梁河诠合掌虔诚的向天上膜拜了一番。 “南无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她喃喃自语。 身下的冯即安跌得七荤八素,搞不清楚这女人是什么来头,撞倒了人连声失礼都不吭,还胆敢嚣张的坐在他身上,自顾自的念个没完。想到这儿,冯即安给弄得很恼怒。 “你还打算坐多久?我的身体可不是让人白白占便宜的。”冯即安冷冷的朝着仍坐在腰上的愚蠢女人瞪去,虽然他根本瞧不清什么。老天!他撑起一肘,下意识的掏掏耳朵,又捶捶肩膀,猜想方才撞上自己的不晓得是啥鬼玩意儿。 梁河诠僵住了!她惊吓的跳脱了身底下的男人,又离了几步她自认安全的距离,才开始打量对方的模样;但罩着他们俩的夜色实在太浓,加上顶上的月亮给乌云遮去了大半,她连自己的五指都只能勉强看清,不用说是对方的脸孔了。 不过光凭对方那极不友善的口气,就够她惊惧不定了。 “你是谁?”梁河诠武装自己的声音,摆出备战架势,大声先问道。 冯即安则忙着撑起身子,然后拍拍衣上的灰尘,随即臂膀上传来的剧痛令他皱起眉头。 “你又是谁?”他口气也不太好。 “我是我是喂!是我先问的,你就不能先回答吗?” “谁规定先问就赢的?”冯即安低吼,转了转双臂,这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的。 “我呃我是”梁河诠偏着头想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据实以告。 “有人推你下来吗?”听到对方迟疑的口吻,怕是受的惊吓不小,冯即安问话语气缓和了些。 “不不不,你误会了,是我自己跳下来的” 黑暗中,即安瞪大双眼,夜色仍黑得像团墨,辨不清楚对方的脸孔,不过,他至少确定了一件事。 这女人脑子一定有问题。不只有问题,而是大大大大的有问题。 想到这里,冯即安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原想做件好事积德,偏偏上天捉弄他,积德不成,却搞成蠢事。 “没事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想不开也找偏远的地方跳嘛,这么搞法,你不会死,别人会先给你压死,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没一点见识!”低吼间,冯即安抬手又用力的搓揉肩耪。 那些嘀嘀咕咕的话钻进耳朵里简直恼人透顶!梁河诠深呼吸又深呼吸,最后还是隐忍下来。也罢,理亏的是她,再者,听对方的话里,好像不是樊家的人,心略松了些。 “我这位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她急忙解释。 “从这么高的地方砸到我身上来,不是故意的?”冯即安夸张的问。 黑暗中,梁河诠胀红了一张脸。 “我不是故意的!”她声音也恼了。 “豆豆!”江磊擎着火把,声音杂着马蹄,远远呼叫着,梁河诠顾不得头痛,跌跌撞撞朝火光处跑去。 “我在这儿!”她叫,声音有掩不住的羞意和懊恼,莫怪她会毫发无伤的落地,原来原来她跺跺脚,天哪!那个倒楣的男人大概会把她想得很不堪吧? 可是这又不是她的错嘛,梁河诠脚下没停,一面嘟着嘴委屈的忖道。 “咱们的小船不是说好在岸上接应吗?”一见江磊,没等伸手跨腿上马,她已经恼声骂起来。 “没错,”江磊叹了口气;看来,她还不知道自己跑错了方向。 和江磊共事三年,梁河诠太明白这位伙伴的性情。见那无奈的反应,梁河诠垮下脸,脾气发不下去了。 “该不会是”她心虚的指指楼上。 “没错,你跑错地方了。”刘文的声音闷闷的自另一边传来。 “干爹。”听到干爹忍耐的声音,梁河诠心里直喊要糟,她呐呐的喊了人,又干笑两声。 笑声还没断呢,她的耳朵老早被人给狠狠地揪住。 那股劲之大的,梁河诠顿时龇牙咧嘴,放声呼痛! “死丫头!别以为老子放你在苏州玩五年,就什么顾忌都没了。要你早早在牧场里挑个汉子嫁你不肯,却玩起这种把戏来。要当新娘子,老子什么时候反对了?要你正正经经的找户好人家你不要,偏要这么玩法,简直想气死老子!”刘文一点都不怜惜她,骂完之后还扭头狠瞪了江磊一眼。“死小子!要救你那琼玉丫头也不是这么搞法,咱们河诠可还是个清清白白一个闺女,要是这事出了什么差池,赔一百个也换不回咱们河诠儿!” 被骂得有些不服气的江磊,一想到杨琼玉,只好闷闷忍下。 “干爹”好不容易挣开了刘文的“魔爪”梁河诠便护着两耳大摇其头。“干爹,这件事全是我出的主意,不干阿磊的事,你别骂他。” “你他妈的还敢顶嘴!”刘文青着脸,转头开始数落她:“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德性,简直不像话!牧场里头有哪家哪户的闺女像你这模样?!成天像头没人管的野马似的” “野马本来就没人管的,要是有人绑着管着,那还叫野马吗?除非是遇着了伯乐;但要是伯乐瞎了眼,野马也变不了千里马,它会先变成死马。”这下子连梁河诠也不高兴了,她闷闷地瞪着刘文,嘴里连珠炮似的嘟嚷了几句。 “为什么会变成死马?”一旁的江磊好奇地插进一句话。 “因为伯乐会先用各种法子去整那匹马,然后再” “够了!”刘文气得浑身发抖。死丫头,明明理亏还这么好辩,这全都是给牧场里成天只会喃喃自语的侯老酒鬼给教坏的! “我还没讲完呢!”梁河诠嚷起来。“那匹马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被整死” “你这臭丫头给老子听好!我讲话的时候不准插话,也不准不服气,更不准在心里跟老子有一句应一句的顶嘴!” “我”她张口欲辩,袖子给江磊扯了两下,又忿忿的合上嘴。 “你摸着良心说说看,怎么就不能像你妹子一样乖巧些” “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她是她,我是我。红是红,绿是绿,我认识的人里面,除非是坏了招子,要不然没有人会把河诠和绿豆搞混的。但就算是瞎了眼睛,河诠绿豆还是有得分的,一个比较大,一个比较” “这我倒是相信他妈的!老子骂人,你做女儿的就不能给点面子吗?”才一下子,刘文知道自己又上当了。这丫头总有法子套开他! “干爹,你别唠叨了成不成?”打从十五岁那年,刘文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她嫁人,每日反覆颂念的就是这几套,梁河诠嘴上嚷着嚷着是说习惯了,但每回听就是觉得不耐烦,要不然她不会从关外跟着刘寡妇出来,苏州一待就是五年。 “要骂回头再骂,后头有人追来了啦。”她叹气,扯开刘文,很粗鲁的跨上马背,腰下华丽的新娘衫子,嗤的一声被她给撑裂了一大块。 “你该死的就不能文雅些吗?至少在老子面前做做样子。”虽然出身贼窝多年,但目睹此种极不淑女的行径,倒也教刘文忍无可忍的骂出声。 而一旁的江磊,正极力憋住笑意。若不是顾忌着前头两人心情都不佳,大概早放声笑出来了。 梁河诠才不理会刘文的叨念“驾”的一声,她脆声喊道,随手扯下那裂开的红衫,三匹马快速的奔走了。 将过城门时,梁河诠伸手,没想到却在怀里掏了个空,那块她从樊多金身上抢来的玉佩黄家说媒的信物,竟不翼而飞。 “糟了!”梁河诠脸色一慌,想着玉佩一定在她跳下高楼的时候弄丢了。开什么玩笑!没有玉佩,她半死不活的耗了半天,还吃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豆腐,岂不白忙? 而且,樊家还是可能把琼玉要回去 她回勒缰索,控住马,仔仔细细的在身上搜索了一遍,结果仍旧找不着玉佩。 一定是她跳下楼的时候弄丢了,搞不好。梁河诠拧起眉心,突然大力回勒马身,掉转了马头的方向。 “豆豆,你要干什么?!”刘文吼起来。 “干爹,江磊,你们先回杨家,等我把一样东西找回,再跟你们会合!”她头也不回,握着缰索的手紧紧缠着马鬃,两腿一夹马腹。 “豆豆!”刘文再出声时,那高出平常人的咆哮音量,把附近几户民宅所饲养的狗全都惊得一阵沸腾狂吠。 “我会没事的!”她懊恼的喊,速度加快的朝原路奔回去了。 角落的冯即安仍揉着膀子,想着自己今晚真是犯上扫帚星。先是没头没脑接了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要不是他体力够好,脚程快些,大概会被这堆来历不明的汉子给揪去问话了。那个害人不浅的泼妇溜得也真快,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跑得不见人影。 他妈的!隐在街角,冯即安瞪着那群搜索队,心里无意识的诅咒了一声。 那些下人所持的火炬把四周照得像白昼一样,当冯即安看见其中一名下人怀里抱着一样东西跑来,他震愕无比。 敝不得!冯即安揉揉自己的肩膀,总算搞清楚砸中自己的是什么玩意儿。老天!看来他犯的既不是扫帚星,也不是天狼星,而是名副其实的织女星了。那名下人抱的东西,居然是顶碎得四分五裂的凤冠。乖乖隆的咚!冯即安搔搔头,这下可好,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可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徒手接住一名新娘子。 “少爷交代,一定要找到杨家的姑娘!”领头的一名男子大声宣布,领着人绕去别的地方了。 看着人走远了,冯即安现身,吹了一声口哨,他的坐骑飞也似的自对街奔过来。 跳上马背,冯即安注视着那群擎着火把越走越远的男子,下意识皱着眉按揉肩胛上的酸痛处,不可思议这桩“他人的新娘逃婚记”竟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天知道他到这儿还不过一个晚上呢。冯即安甩甩膀子,依他推论,这儿风水跟他相克,一等张大人那儿的事结束,再接着去拜访阜雨楼那个劳什子臭屁寡妇后,还是早早离开这儿的好。冯即安掉转方向,摇头走了。 幸好她脚程快,要不然走了人就糟了。 远远瞧见那名骑着黑马的高大男子,梁河诠松了口气;她跳下马,以最快的速度翻上墙,小小的身子缩在茶楼檐上,观察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撕下裙摆,她蒙去了一半的脸。樊记在江南一带势力极大,她虽有卜家牧场及阜雨楼在撑腰,可也不想节外生枝,惹出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当那男子策马奔过树下,梁河诠一声吆喝,飞身而下,一掌朝他拍去。 掌风自脑后飞来,冯即安想也不想,反身一掌回拍,但却扑了空。 饱击他的人显然有相当功力,而且意不在致他于死,才能在快速收招之后,又朝他攻来一掌。 但一个晚上连续面临两次莫名其妙的际遇,冯即安失去了耐性;他自鞍上跃离,在空中化开来人的第二波攻势,望见那纤细的身影,他错愕无比。对方竟然是个女人。 同一时间,冯即安发飙了。早知道是个女人,他干嘛浪费两个时辰陪她玩这场苞踪游戏! 凌厉的在空中翻个身,冯即安稳稳的把屁股再度钉在马上,然后策马掉头。 梁河诠摆出架势,一拳捶落;冯即安在马鞍上撤腿闪去,想扭住她的拳头,但被梁河诠快了一步躲回。 可恨!要不是看对方是个女人,他早一脚把人给踹死了,冯即安懊恼的想。就是顾念到对手是女人,才会这么绑手绑脚的打。妈的!这么干架,不但不过瘾,还会逼人捉狂! “女人,你该死的到底想怎么样?!”他瞪着树上的蒙面女子,恼怒的问。 梁河诠一击不成功,借力攀上枝头,却在林间月光照清对方脸孔的一刹那,差点摔下树。 老天!她眨也不眨的瞪着他,两手差点捉不住立足的树干。这世界也太小了吧?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怎么会撞上这个男人? 呃不,是“碰”上,她臊红着脸,在心里纠正,是她把自己当石头,砸到他身上去的。 “喂喂喂!你到底想怎么样?!”见对方没吭声,冯即安心浮气躁的又问了一句。 梁河诠仍瞪着那张俊逸的脸孔发呆。她朝思暮想这个人八年了,也就是为了他,她迟迟不愿对自己的婚事点头。 而他在江湖上小有名气边关三侠之一,很清灵浮动的一名男子。 八年前她因偷窃罪名而刑狱缠身,在法场上本来要问斩的,但这个男子却伙同卜家牧场的人闯入法场,将她劫出。救命之恩,她时时记挂在心,却始终未能再见到他。八年来,这番情埋在心里,竟从懵懵懂懂的情愫变成倾诉无门的相思。 这番相遇太震惊,一时之间她竟无法应对。 “我要那块玉。”终于,梁河诠说话了。她咬着唇,也罢,还是别让他认出自己的好。要相认,多的是机会,此时绝对不宜,以免惹上更多的麻烦。 “什么玉?”冯即安被她的话给弄得没头没脑。 “你少装糊涂。我从高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掉了一块玉佩,一定是你捡去了。”她不悦的扫过他身上。“快点还我。” 冯即安换了姿势,抱胸以待,脸色忽然由不耐烦浮上了慑人的笑意。 “喔,原来跳进我怀里的新娘子就是阁下,你姓杨是吧?”他嗤笑一声,有些轻蔑。 什么猪狗牛羊!梁河诠莫名其妙的瞪着他。 “先是不明不白的从高处跳下来,现在又没头没脑的找我要东西,喂,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梁河诠被他的话弄得脸上一阵尴尬。虽然阿磊好心的没提半分她毫无方向感的糗事,可是在心里,她已经够难堪的了,但这男人却敢当面指责她,提醒她无可救葯的白痴方向感,想起来就让她生气。 生气中的梁河诠是没有理性可言的,她哪里还想得起来,冯即安根本不知道她方向感差得可怜。 “我脑子有没有问题不干你的事!你到底要不要把玉还我!” “既然你敢找上门来,那我就把话说清楚。姑娘那顶凤冠砸得我肩膀瘫了一半,这你至少欠我一个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她气呼呼的说。八年没见,和他相处的几个片段回忆掠上心头冯即安说话仍是同个调调儿,看似漫不经心,一切却自有定夺。但眼前的梁河诠却没心情欣赏,今晚的相遇实在太令人震撼,她几乎以为是场梦。 “怎么没解释。”他盯着她的眼睛,心里盘算着怎么套出些线索来。 “是你自己跑来接的,干我什么事!”她不甘示弱的顶回去。 “我跑、去、接?”冯即安瞬间失去了笑。上天为证,他冯即安行走江湖将近十年,可从来就没听过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就算耍赖是女人天生的本事,也未免太过火了吧?看这女人清清瘦瘦的没三两肉,声音也勉强称得上好听,哪晓得一出口就这么蛮横不讲理,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到他身上来。 “喂喂喂!你搞清楚,要不是我好心好意跑过去,你早就变成一摊肉过了。肉饼!知不知道那玩意儿?用面团赶的,里头有馅,上头还洒些河诠芝麻屑的。”他恼怒的比了一个大圆,接着又怒极反笑的加了一句:“当然,除非你是傻子,才不晓得那玩意儿。” “你不用在那边追功讨劳!我变成肉饼是咱家的事,用不着你这个无赖来操心!”见他正题不说,净在那里nb462哩叭嗦个没完,梁河诠更急更怒。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到底想怎么样?一次挑明行不行?” “我跟你说过了,我要玉佩。玉佩!白绿相间,上头还吊着条小穗子的东西。”梁河诠依样学样,纤纤细指比了个小圈圈。“当然啦,除非你是白痴,才会不知道这玩意儿。” 冯即安眉一挑,生气了,他确信自己真的真的生气了。多年来,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被哪个女人气成这样。 “我没有玉佩!”他大吼,一冲而上要去抓她。梁河诠心一惊!被他抓到可不得了,这人的功夫了得,她能和他耗这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个侧边闪躲,衣角差一点被扯住,梁河诠急忙跃上屋檐,没想冯即安鬼魅一般,竟飞身朝她扑来;情急间,梁河诠无法可想,整个人急转直下,待冯即安察觉她的用意,已慢了一步。 这个女人竟敢竟敢当他的面跳上他的马!眼见马儿忽然嘶鸣一声,颈子被狠狠勒住,人马竟扭转一圈。 要是普通女人力道,可是勒不住这匹马的,但梁河诠为了逃命,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马儿不住跺脚喷气,显然是不舒服得很。 “我会把马还给你,但你如果再追过来,我会宰了它当菜!”梁河诠大叫,这匹马挣扎得厉害,她人坐在鞍上,屁股被震得发麻。 从来没人用这招威胁他,冯即安僵在原地,下一秒他捉狂,愤怒的在原地跳脚,却因为不忍爱驹受伤,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消失在黑暗中。那是他的马!苞他飘泊过大江南北,感情和亲人一样深、一个男人的马!这女人竟该死的挟持它来脱身! “我会逮到你的!”他大吼。 第二章 梁河诠和冯即安的再度相遇,以此拉开序幕。 事后根据冯即安的观察,他百分之百肯定,这几天是他有始以来,最倒楣的日子。 虽然那女人事后花钱请个小厮将马完好无缺的归还,马鞍上甚至还挂了张纸条跟他道歉,不过里头没忘提醒他要归还玉佩。 结果那张纸条被冯即安咬牙切齿的撕个粉碎,这“挟马勒索”的奇耻大辱,岂是个道歉可以了结的。 冯即安在客栈里,恨恨的灌了一大壶茶,满肚子的气未消。 追根究柢下来,一切都要归罪于将军府那趟探亲路。早知如此,他死都不会去。看吧,扯上女人,果真没好事。 同时间,客栈侧边纸窗,几个男人挑开窗,鬼鬼祟祟的注视着他。 “就是他,看到没有?”声音来源出自男人脚边,原来在一旁的地上,还蹲着一个小姑娘。 “看到了,”一个男人蹲下来。“那男人不怎么样嘛,个头高些罢了。姑奶奶,我多找几个人揍他一顿,再把东西抢回来便是,何必这么费事。” “谁不想活了,敢动他!”梁河诠猛拍伙计脑袋一记。“瞧他瘦瘦的没几两肉,你们就算十个扑上去,也扳不动他分毫。哎,不过就是要你们在客栈里头吵个架,引开他的注意,也要跟我讨价半天。去,阜雨楼里还有事要做呢,我赶着把东西拿回来。” 见老板这么吩咐,那几个伙计只得你推我挤的走进了客栈。一在堂上站定,便如预先安排的,拉拉扯扯的吵起架来。 栈里几个好事之徒纷纷围观上去,其他坐着的客倌也好奇的注意着情况;冯即安的目光朝声音来源看去,半天却不得要领。困惑间,却似有什么东西滑上他的包袱,冯即安冷哼,头也不回,掐住包袱一缩手,一根细细绳索带勾,正将他的包袱往窗外扯。这肯定跟那个白痴女人脱不了关系。想起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不禁怒火中烧。 “还不出来!”他喊,使力一扯,门外有人哎唷一声,接着乒乓大响,显然是拉线人在外头栽了个大跟头。 冯即安跳起来,正要循声追出,那几个闹事的伙计纷纷扭过头来,随即变了脸色冲过来,把他围起来,像座墙堵在门口;两个人甚至动手去抢他包袱,全被他右推左甩三两招给轰了出去。 跑出大门,只见一个红裳女孩的背影,步伐慌张的往人群里钻。 “这回可逮到你了。”他冷笑,拔腿追过去。 人群熙嚷里钻来钻去,梁河诠喘个半死,却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来。大白天里被他逮个正着,这脸要她往哪儿搁去。 无处可想,她抬起头,翻身跳进墙去,寻了一条绿荫小路,一下子便钻得不见人影。 摆脱人群,冯即安大步奔来,只见那女孩衣衫一角飘进围墙;他冷冷一笑,也跟着跳进去。 围墙之外,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密林,他直直追去,到尽头却仍是一片绿墙。冯即安拨开浓密树枝,眼前的景象一时让他怔住了! 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踪影。林外是一片绿得沁心的湖泊,湖的一边栽满了野生莲花,徐徐南风中翻飞着黛绿裙衣,娉婷的舞动着,摇曳生姿的芦苇和水草错综复杂的生长着,几声唉乃拨水声,七、八只小舟乘载着采莲女,悠悠然然在湖上荡漾。 冯即安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再奋力打开。 眼前一共有十来个女孩,这条路没有其它出口,所以这些女孩每一个都有可能是那个丫头,偏偏他该死的就是不知道那丫头的长相。 看样子他低估了对手的分量;那个莫名其妙偷袭他的女孩可比他想像中厉害多了。冯即安再度闭上眼,呻吟了一声。是老天在折磨他吗?这么多女人,要他从何找起? 一个采莲女孩见他在岸边站了许久,主动划上前来,软软的苏州话,笑吟吟的问他。 “我想问个人。”他礼貌客气的笑笑,眼里不忘观灿谠方。 “找人哉?公子要找啥么人哉?这湖上就咱们姐妹这么些个来来去去,公子莫要认错人,认错人可羞煞人喽。” 一名少女红袖半遮,羞怯可人的低低笑着,话里喃喃竟是娇柔婉转。话才说完,周遭的采莲女孩也跟着她柔柔笑起来。 面对那些软得随时可以滴出一大串水珠的柔媚笑语,冯即安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跟着哼哈笑了两声。 “是呀,是呀,认错人可是羞煞人了!”另一名扎着麻花辫的翠衣女孩提起手指,孩子气的在脸上刮了刮,几个女孩掩着嘴又叽叽咕咕的笑起来。 那双眼眉笑起来特别爽朗,灵灵澈澈的像朵含苞待放的红莲花。要不是她独独穿着男儿的衣衫,在众女之间看起来特别不协调,冯即安还误以为是她。 揪起眉心,隔了两秒钟,冯即安才从还没发育的个头上确认并非他要找的人。 另艘小船尾端,一个始终抿着唇的白衣女子则对他微微颔首,手中木桨一拨,载满莲蓬菱角的小舟渐行渐远去了。 采莲船划到更远处,堆满船头的莲蓬里,猛然钻出了梁河诠湿答答的小脸蛋。 “这家伙还真不是普通的麻烦。”梁河诠盯着岸上模糊的背影,喃喃念道。 “你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白衣女子仍是淡淡的表情,声音低柔似水。 “喂,你怎么谁都不惹,偏偏去惹到这个男人?”那扎麻花辫的少女已迫不及待的抢先开口。这名少女年方十二,苏杭水域第一大帮翠湖帮内属海字分舵主温海的独生女儿;认识她的男女老少,全管她叫喜绫儿。白衣裳那位姑娘,叫赵于缣,也是翠湖帮内的人;其余的女孩,也几乎都是翠湖帮内的女眷。两年前,梁河诠才与她们在湖上结识。 “喜绫儿,你知道他?” 赵于缣手下没停,小船往岸上拨去。“一年前我和喜绫儿在大哥那儿偷瞧过他一眼。他可不好惹,你想跟他玩,小心死无全尸。” “我才不相信。”一句话又激起梁河诠的傲气,她肩膀一挺,很不服输的嚷起来。 “就怕你赔了夫人又折兵。”赵于缣瞟她一眼。 “才不会呢。” “姐姐,你对河诠儿有点信心嘛。”温喜绫义气的加入了梁河诠那方。 “你跟她一鼻孔出气,两个人半斤八两,好不到哪儿去。”赵于缣叹了一声,说完摇摇头,不再跟她们多说一句。 午后阳光渐渐隐蔽了去,天空几丝小雨轻柔飘下,采莲船依次渐渐靠了岸,几个同样穿着湖绿色衣衫的少女打着伞立在岸边,挽扶起赵于缣,又接手她揽起的几篮莲子,径自走了。 “你不跟着回去?”梁河诠跟那些女孩一一挥手道别,却见温喜绫在一旁动也不动。 她耸耸肩。“不回去也没差。反正我老头见到我就不开心。” “怎么?温佬又骂你?”河诠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又是你和那位佟大少的事?” 温喜绫摆摆手。“不说也罢,管他的,他骂他的,我做我的,咱们各不相干。”温喜绫嘴一撇。“大不了在这湖住上一个月,谁也奈何不了我。” “到我阜雨楼去吧,请你吃桂花糕。”梁河诠拍拍她。“当谢谢你帮我躲人。” “没什么。”温喜绫顺势握住她的手。“嘿,讲到那个冯即安,你到底要怎么办?” 怎么办?梁河诠啄起嘴。她虽然派人盯牢了他,可是仍无半点头绪。唉,她要知道怎么办,就不会这么伤脑筋了。 入夜。 知道冯即安落脚在这间客栈,思量许久,为了那块玉佩,梁河诠决定再冒一次险。 偷偷翻阅了柜台后的登记簿,梁河诠很快的找到了冯即安的房间。 在窗口张望许久,没有半点动静。她一咬牙,解下纱巾蒙住脸,闪身进门,伸指便朝床上熟睡的男人点去。 当她的指尖戳进一团软绵绵的被心,心里直觉要糟;果不其然,拉开被子一瞧,床上是空的。梁河诠暗咒自己的粗心,才想要离开房间,身后突然有火亮起, 她转身,差点被门口那张俊逸笑脸吓住。 “佳人夜访,小生真是备感荣幸。”说完,冯即安还夸张的对她施个礼。 梁河诠急急退了一步,两眼游移不定,脑海里想的全是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见纱巾后那对灵动的眼珠子贼溜溜的想闪,冯即安一笑,顺手掩门上闩,又大步朝东侧那扇小窗跨向前去。 梁河诠的眼睛眨都不敢眨的盯着他。 完了完了!惨了惨了!如果她被认出来,这男人大概会鬼吼她一顿,然后 她用力的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嘛,杨姑娘既然敢在两日之内打搅在下三次,应该是不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吧?你放心,我只是想清楚一些事情,不会把你吃掉的。”把闯入者的惊慌失措看进眼里,冯即安仍是一脸的笑意。然后,他把窗户也上了闩。 梁河诠又朝后挪了一步;感觉小腿撞上床沿。心一慌,朝屋顶看去,盘算著有没有破屋而出的可能。 “别打屋顶的主意,要是你真的打算那样,信不信,我绝对可以在你跳上去前,先搂住你的小蛮腰。”他坏坏的笑着,又朝她跨了一步,口头上亦没停过吃她的豆腐。“呃,我想,那种佳人在抱的感觉,一定棒呆了。”冯即安说着,脸上竟出现了一抹陶醉的表情,只差没有流下口水来。梁河诠一张俏脸霎时烧红不已。 “你要是胆敢碰我一下,我剁掉你的手!”她低吼,但是脑袋瓜里却忍不住朝他所描绘的画面想去。一想到自己的腰身被他紧紧搂住天!她大概会全身瘫软吧?思及自己一脸的孬相,梁河诠厌恶的挥去那些不入流的画面,投给对方一个自认非常凶恶的眼光。 一看对方被激怒了,冯即安笑得更邪恶。“那这样好了,改个方式,就换你来碰我,成不成?”他两手一摊,又走近一步,那副很期待被她“摆布”的样子,看了就叫梁河诠着恼。 “你你真是无赖!”她胀红着脸,恨声骂出口。 原以为对方会气得火冒三丈,没想到他居然拍拍手,像个被赞美的孩子一样,笑得喜孜孜的,梁河诠气得又一阵磨牙。 “你怎么知道在下姓吴名赖?咱家生平无大志,就是喜欢当个名副其实的无赖,怎么办?”笑闹间,他接着逼近,好看的一张脸眼看就要贴上她的。 后头已经没有退路,而他的男性气息又是这般浓郁好闻,令梁河诠一阵晕眩,慌乱的坐倒在床;而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她惊吓得想跳起来,但冯即安颀长的身子已经俯下来。为防撞上他,梁河诠再度坐回床上。 “你你要干什么?”她颤声问道。 这样的贴近真的让她害怕;虽说八年前这男人曾经抱过她,但那个时候她年纪尚小,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而这些年来,要是有哪个男人敢这么轻薄她,下场不是落得被干爹揍个半死,就是被她用汤瓢扁得只剩一口气。 讨厌的是,冯即安偏偏不是一般男子,这点梁河诠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不想干嘛,我只是很好奇,你这个樊家二少拼命要找回的新娘子生得怎么样?”他还是笑嘻嘻的没半点正经样。 见他要掀开纱巾,梁河诠不假思索,一手便朝他脸上打去,但袖子还没到身前,便被冯即安粗厚的手掌抓得牢牢的;想伸腿狠狠踹他一脚,但对方看也不看,脚下轻轻一勾,又把她下半身制得动也动不了。 “难怪樊家二少肯花千金买下你;看来,你真的不好惹。”冯即安抿着嘴,笑睇她嗔怒的双眼,那对怒眸在幽幽烛光下闪闪生辉,美得把四周都照亮了。能有这么美的眼睛,想必下方给纱巾遮起来的鼻子嘴巴,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才是。 对这女子,冯即安是越来越有兴趣,也越来越没耐性跟她玩了。 “这么怕人看?嗯。”他俯下脸,在她耳旁柔柔的吹拂着热气。梁河诠有如落入陷阱的小鹿,左右张望,更加心乱如麻。偏过脸,在她另只腾出的袖口,静静溜出一枚小针。 在脸上纱巾被掀开的那一刹那,房内的烛火同时被梁河诠疾射出的暗器打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到在她上方的冯即安不悦的咕哝一声。 倾全身之力,梁河诠开始奋力挣扎想要挣开他的钳制。 下一秒,她连另只手也被抓住了。不但抓得牢,还被他往上提,接下来,她难堪的发现,自己的一对手臂仿若废物似的被冯即安单手捏着,稳稳的抓在空中。 论臂力,梁河诠根本不是冯即安的对手;要不是及时打熄了烛火,他瞧不清自己,梁河诠这会儿一定会羞愤而死。 “放手!”她身子不能动,但嘴上却没轻饶他:“臭男人!死男人!你好大的狗胆” 冯即安摇头失笑,空出一手搂过她软软的腰,轻轻朝下一带。梁河诠整个身子被迫乖乖的仰躺在床。这种夫妇间才做得出来的亲昵举动,让她溜到嘴边的粗话全吞了下去。黑暗中,她心脏不能遏止的疾速大动。 老天!她羞死了。 “狗胆没有,人胆倒有一个,要不要我剥开衣服给姑娘瞧瞧。”冯即安嘴里使坏的问道。 “你混蛋!冯即安。”她咬牙切齿,眼泪不争气的浮出眶底。这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曾经名震江湖的边关三侠,他根本就是个下三滥、无耻之徒!待她的方式有如嫖客妓女,梁河诠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这小丫头连他的名字都知道?!冯即安一笑,看来他好像被调查过了,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极了。 一片黑暗中,冯即安无奈的转向床外。真是糟透了,这样黑不溜丢的,连蜡烛都瞧不清在桌上的哪个方位。 “你很聪明。”他回头,对呼吸紊乱的女孩说道,口气里没有怒意,反而有微微的赞美。 这样子他还能笑得出来,梁河诠冒火了,开始挣扎。 “放开我!你这个大色狼!” “我已经剥掉你的纱巾了,再乱动,我连你的衣服都解开喔。” “你敢!”她大吼,挣扎得更厉害。 见她动得更凶,冯即安实践诺言,毫无转圜余地,动手便扯下了她一边的衣服。夏夜的凉意拂过裸出的肩头,梁河诠整个人震惊无比,僵住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冯即安微微一笑,满意的点点头。“明早冯大哥给你买串糖葫芦吃吃。” “你去死”她怒吼,却发现自己瘫软无力,而且张嘴无声,原来全身穴道给他封住了。 将失去力量的女孩体贴的放在床上,冯即安低低的笑声掺了一些快意。 窝窝囊囊的过了一天,难得有一场小小的胜利,虽说是胜之不武,但以冯即安那倜傥不拘的性格,根本不在乎这些。 反正全都是这丫头自找的;惹毛了他,下场就是这样。眼见胜利在望,他才没理对方有多难堪。 擦亮火石,点着油灯,冯即安擎过烛台,徐徐走近床前,看着裸露一半香肩的女孩,正僵硬着侧脸,削尖的下巴透着浓浓的倔强。冯即安一笑,轻轻扳过她的脸当那双清灵姣美却含嗔带怒的脸蛋落入眼底,冯即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张脸的轮廓是如此熟悉,虽然经过七、八年的时间,但他能确定,这女孩是他认识的。 对见过面、说过话的人,他冯即安就是有这么点不成材的本事,除非喝了孟婆赏的忘魂汤,要不然就是进了油锅刀山十转儿,他都不会错认的。 “你是天哪!天哪!”他一拍额头。天杀的!这紧要关头,他偏偏忘了她叫什么。 想也想不起来,冯即安干脆蹲在她面前,一手呆愕地托着下颚,看戏似的猛瞪着她研究。 拿他的命下注,这丫头绝对不姓杨,她姓该死呀,她究竟是姓哪个什么鬼呀! “你姓梁,是不是?”五分钟后,他跳起来,指着她翘尖尖的小鼻子问道。 “”没有声音,但在梁河诠的想像中,冯即安已经是她刀下的猪肉,剁剁剁地被切成了八块。 不说话就当她是默认了。冯即安点点头,哪里想得到对方被他封得不能讲话。 梁梁该死!她叫梁什么?怎么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他搔搔头,懊恼的叹口气。 明明姓都想出来了,偏偏就是名字喊不出来。 见他呆愕的看着自己,梁河诠心想完了,委屈的泪水涌出眼眶,她好气自己的无能。 “你别哭,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见到她的泪,冯即安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尴尬一笑。“可是话又说回来,你也真麻烦,明明就认识我的,干嘛这么别扭?” 话才说完,她的名字跳进冯即安的记忆中,他整个人吓得朝后一摔,结结实实呆掉了。 “梁河诠!你是小河诠儿,是不是?”他激动的问。 色狼!笨蛋!混帐!梁河诠张着两片红润的嘴唇,一个劲儿虽拼命,却只能安静无声地咒骂着。 “是不是?”他狼狈的起身,对着她的脸又是一阵问。 无耻!白痴!猪猡!她心里大骂。 懊死呀,该死!冯即安,你完了,你真的真的完了,要是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想不开的,他就算不遭天打雷劈,也会被老大和嫂子五马分尸! 冯即安诅咒着自己,同时也发现了她骂不出声音的困窘。手下没停,赶紧拍开她的穴道,又急急替她拉上衣服。 但是指间无意间触及她的肌肤,那分细柔白润令他心头没来由的大震。 冯即安的手,就傻傻的停在梁河诠的肩上,忘了要离开。 直到梁河诠胀红着脸,用力推开他,把衣服整理好,又把棉被拉上身。 冯即安仍呆望着她胀红的俏脸,脑海里全是她没拉上衣物前,那如同白雪晶莹的肩头。当年那个柔弱无依的小女孩真的蜕变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明艳娇媚的美人。 突然,冯即安起了一阵心悸,头皮也一阵发麻。 这是个女人,嗳,不是他曾搂着抱过的黄毛丫头。老天呀,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 “无耻!”见他那副痴愣样,异样的感觉令梁河诠烧热着脸,恼声骂道。 从迷惘中惊醒,冯即安飞快的摇摇头,甩去自己脑袋瓜里不干净的念头。他没有愤怒,有的只是不解;依他的个性,是不可能对这姓梁的小丫头有什么遐想的。见鬼!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在刑场里被他救下的小女孩。 “你不是人在关外吗?什么时候跑到江南来的?” 她冷哼一声。“早来五年了。” 听到她的口气,冯即安不再吭声。 “你呢?跑这儿来干嘛?”仿佛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梁河诠出声询问。 “来给个莫名其妙的新娘子砸。”他没好气的回话。 “冯即安,你”她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樊家二少娶的不是杨家姑娘吗?什么时候抽换了姓梁的?这是怎么回事?” 梁河诠偏过头,不肯搭理他。 “你不说?可以,我带你到樊家把事情问清楚。”冯即安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霍然转头怒视他,脸色瞬息变得很难看。 “樊家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干什么帮他们?!” “他们惹了你?” “没有。” “那为什么要假扮新娘子?”他觉得被她凤冠砸中的肩膀又微微疼起来;但这种不适,是由于头痛所引发出来的。 “不干你的事。” 冯即安微微一笑,但出声的语气却无笑意。“是吗?” 一枚红线穿过的玉佩晃过河诠面前,她本能地伸手去抢,冯即安比她快了一步。 “我就知道一定在你这里,快点还给我!你真是可恶,霸占别人的东西!” “你确定这是你的东西?”他又笑起来,表情却冷冰冰的吓人。 “冯即安!”她又吼起来。 “我记得你从前都会礼貌的唤我一声冯大哥,怎么?年岁一长,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有值得人尊敬的地方吗?三更半夜,你封住一个女人的穴道,剥开剥开她的衣服,还意图轻薄我,你简直简直”要不是为了争一口气,梁豆儿根本说不下去。 “你搞清楚,是那个女人三更半夜跑来侵犯一个陌生男人。要说尊敬,这可是你自动送上门来的。”没半分钟,冯即安又被激怒了。天!有始以来,他碰到一个最不可理喻的女人,还被她的指控弄得频频怪叫。 “我我侵犯你?我自动送上门?”她气得跳起来,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恨恨的推了他一下。“被剥开衣服的是我,被封住穴道的是我,你这个这个无赖,说那什么鬼话!” “我说的是鬼话,那你说的又是什么人话!被凤冠砸中的是我,被偷袭的是我,现在我想睡个回笼觉,偏偏你又来闹我,自个儿不反省反省也就算了,还敢把事情一古脑儿往我身上推!” “早把玉佩还我,不就没事了。”对方居然还怪她,梁河诠秀眉一竖,振振有辞的辩驳。 这下子冯即安不只兴趣尽失,连跟她再耗下去的意愿都没有了。瞎忙了一整天,本以为结局可以让他快乐一点点,结果冯即安翻个白眼,悲惨地长吁了一口气。虽然多年未见,她也算是个故人,但是眼前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至于最礼貌的叙旧这念头被他强烈地否决掉了。 长期以来,他一直都是跟女性同胞最处得来的那种“好”男人,下至刚出生还不会笑的小婴儿,上至八十高龄的老婆婆,他一律与之相处甚欢,这其中,就别说那豆蔻年华的青春女孩,以及严守礼教的闺阁女子了。 不过,欢虽欢,好归好,偶尔,当对方脾气一来,他还是会搞不清楚她们的脑袋瓜在想什么。女人,对他而言,虽然是赏心悦目的大自然美景,只要掌握到绝窍,春花秋月夏日冬雪皆有特殊之美。所谓绝窍,就是当女人哭得大雨滂沱、决堤成灾时,或者怒时有如烈日罩顶、大旱数年,更有碰上气得如暴风雪等级的寸步难行时,他总是摸摸鼻子,潇洒走人。 敖加一点,他不是那种赏花会赏昏头、流连忘返的男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事一点儿也不适合他。所以,他才能逍遥这么些年。 冯即安是最恨有责任上身、甩都甩脱不掉的那种人;所以无论哪个女人,就算再温柔多情、再体贴入微,只要被他察觉有那种企图,他一定抽身就走。 他瞪着梁河诠半晌,终于在好奇心和现实之间做了抉择。这种情况,只有天下第一的傻呆子才会继续盘问下去。他快快的想着:眼前这如花似玉的女孩已经是个标准“女人”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他吼个几句就会乖乖听话的黄毛丫头,他还是小心点好。 要审,就等明天吧,只要这该死的玉佩还在他手里,不怕这刁蛮丫头不现身。 终于,冯即安移身离开了床铺,拉开窗户的闩子,又打开了门;然后,更不避讳的在她面前打了一个深及喉咙的大呵欠。 “要从窗户,还是门口,任君挑选。”他顿了顿,疲累不堪的伸出食指比比屋顶。“如果你要从上面,我也不反对,不呵”他含糊不清的打了个呵欠,才喃喃开口:“不过,我盘缠有限,得请你先留下修理屋顶的银子。” “你要让我走?”梁河诠忙不迭的从床上跳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嗯哼。”他闭上眼,迫不及待的跳到床上去。“记得关门关窗。”他搔搔头,咕哝了几声,随即呼呼鼾声四起,一分钟还不到,整个人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梁河诠被事情的变化弄傻眼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家伙还没把东西还她。 “冯即安,你还没把玉佩还我,喂,你别睡呀,玉佩还我呀。冯即安,喂喂!冯即安,你醒醒,把东西还我啦。” 她在他耳边叽哩咕噜的念了一大串,又叫又推了半天,但全对冯即安起不了任何作用。气嘟嘟的将辫子恨恨的朝后甩去,梁河诠两手抱胸,愠怒的瞪着床上的男人。 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扬名塞外的边关三侠,就凭这副嗜睡的模样,根本就是死猪一条。 她气忿的走了。 当蹬蹬的脚步声在门闩撞击声后朝外移去,如雷的鼾声停止了,冯即安睁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门口。 女人果真是麻烦。他眨眨眼,忽然颓力地叹了一口气,翻过身子,两肘弓在脑袋底下,尽是瞪着上头泛黄的墙壁发呆。 无法忽略的是,他枕下那股淡淡的少女幽香;方才躺下时,他甚至无法忽略薄被子上的暖香余温。 冯即安忽地坐起身,捧着微疼的头。该死!谁会想得到,八年后还会见到这个丫头,他以为她如今该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个闺女。 差一点就“嫁人”的闺女,他心里附加了一句。 包有谁能想得到,她居然变得这么清丽脱俗。冯即安极端不情愿承认这个事实,嘴角甚至不试曝制的牵动起来。嗳,八年前救她的时候,小丫头虽没长全,那五官可预见就是个美人胚子,会这么漂亮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他摇头,继而想到自己曾企图剥下她的衣服,突然又恼怒的把拳头朝空中一挥;那起于全身的騒动不安令他再次躺下去,结果,他无奈地唉了一声。 于事无补。他拎起那块玉佩,无聊的甩着绕旋几圈,啪啦一声,翠玉打中他高挺的鼻子,痛得他又哀叫一声。 女人!去去去!他想了半天仍是没辙,不知如何是好的搔搔头,又闷闷地合上眼。 走这一趟还真不是普通的巧等等!冯即安倏地弹起身子,想起临行前侯浣浣那诡谲的眼神,以及狄无尘那怪异又心虚的笑容。 妈的,又被算计了!冯即安痛骂一声,表情阴沉下来。所有的问题一定都出在那个阜雨楼!等他查明清楚,这笔帐可就有得算了。 失眠不是冯即安的专利。从客栈回来后,梁河诠也没闲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 一早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谁知才一下楼,就看到昨天空等一天的刘文,已经坐在厨房角落,满脸气恼的瞪着她。 看到她黑眼圈,刘文话里虽凶虽恶,但语气已经软了下来。 “丫头,你一晚没睡?” “唔。”抓着算盘,忙着清点水缸里游来游去的鲤鱼,她不甚专心的应着刘文的话。 “老子长得又不是像水缸,净背着人说话干什么。转过来转过来,乖乖的跟干爹说话。” 梁河诠有些不耐烦的依言转过身。 “干爹”她闷闷的唤了一声。 “事情不顺利?” 碰上那“既来之则安之”何只是不顺利,简直是大麻烦!她恨恨的想,下意识搓搓自己被碰过的肩膀。 喜绫儿这个夜袭的烂计划,害她这回糗大了。还有,那个臭男人死男人!剥女人衣服这么顺手,也不晓得这些年来干了多少下流勾当! 看到梁河诠无神之间忽然蹦出的火花,而且是属于会转为熊熊大火的那种火花,刘文啜了口茶,也跟着精神百倍。 “昨儿个一整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来,跟干爹说。” “我自己解决。”她咬牙切齿的回答。 “是吗?”刘文拖长声音,非常不相信她这句话。 那口气跟赵于缣一模一样,显示她的能力受到极大的质疑。 “我说过了,我自个儿会解决这档事。”梁河诠一扭头,指下算盘拨得嘎嘎响。 “丫头” 梁河诠没理他,走到另一旁,检视架子上数十只已洗净、准备做成菜肴的烧鸭。她先是动动鼻子嗅了嗅,接着又腾出手指去戳了几下。 “土豆!” 刘文正待说些什么,却让她这么尖声怒吼,骇得茶水泼了一脸。 “姑奶奶,土豆在这儿候着呢。”伙计土豆慌慌张张地掀开布帘冲进来。 “把这十只鸭子退回去,告诉那江老头,要他杀十二只新鲜的换过来!” “十只换十二只?”憨憨的土豆困惑的伸出十根手指头,又踢开草鞋,瞪着脚掌那十根脏兮兮的脚趾头,搔搔头。“这样这样算起来多了多了一不不不,是两只嗳,姑奶奶,这这”“要是他问你,你就说这是刘寡妇的意见。当初阜雨楼可是把条件契约定得好好的,咱们可不许他的贪小便宜随随便便砸了阜雨楼的招牌。” “好,我现在就去。” “还有,”她揪住土豆的袖子,口气仍不甚好:“告诉江老头,再来一次偷工减料,再把不新鲜的鸭子送到阜雨楼来,明儿个刘寡妇马上换店家。” “你今早的火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大。”刘文喃喃说道,忘了将襟上的茶水给拭干。 “干爹,咱们包给江家的价钱高出其它酒楼许多,如果这种条件他们还有得嫌,我有什么理由不好换人做?!做生意就是讲究信用,如此糟蹋信用的事,我们可不和他们做!”她仍气势汹汹的辩驳着。 刘文错愕的望着眼前盘着垂髻、一身素衣荆钗的女孩,晨光中,她专注的视线在嘎嘎响的算盘和一把把成捆的蔬菜间溜来溜去。 当年二当家带着河诠及绿蔻这对姐妹进牧场时,梁河诠还是个十一岁出头的小女孩;几年前卜家的业务开始拓展到江南时,河诠自愿跟着牧场里一位刘寡妇南下,在苏州城内寻了地,建了阜雨这座茶楼。两年后,刘寡妇去世,河诠便接下了阜雨楼的主厨位置,不但弄得有声有色,声誉更直追过苏州城里多座远近驰名的酒楼。 偶尔,刘文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当年他费心呵护的小女孩真的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丫头,今年几岁啦?” “别吵我,干爹。” “丫头。”刘文不悦的抬高了音调。 梁河诠转过头,拧着眉心的脸上有些无奈。“十九岁。干爹,你又想干什么?别又想替我说媒了成不成?阜雨楼这么多事情等着我忙,拜托别再拣那些有的没有的鸟事烦我。” “你的措词儿不能文雅些吗?”刘文拢起眉心,随即悲惨地叹了口气。侯老头那堆三字经里头还真说对了,子不教,父之过,这丫头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得怪他自己。 “下次改进。”梁河诠惊觉失言,赶紧低下头,无声地歪了歪嘴。 “绿蔻的亲事已经给葛家牧场订下了,你也该好好打算了吧?” “蔻蔻是蔻蔻,我是我,干爹,请不要混为一谈,好吗?” “当然不好,你这个做姐姐的,本来就该” “干爹,我要真的嫁人了,阜雨楼的招牌谁给扛下?”她横过他一眼,这回理由充分。 “这那琼玉不是可以吗?反正她跟江磊一对儿,好得很。”刘文被驳得结结巴巴。 提到琼玉,不由得就让梁河诠想起她未完成的任务,心顿了一下。 “琼玉是黄家的人,除非黄家悔婚,否则她是不能跟阿磊在一块儿的。” “什么意思?!万一那没用的呆子书生不肯点头,那江磊不就没望了?” 梁河诠叹了口气。怎么办?她要是知道该怎么办,怎么还会任其发展下去?但话又说回来,这本来就是他们三人之间的问题,干她这个局外人什么屁事。 而且而且,如今又该死的扯上樊家和冯即安这登徒子。想到这儿,梁河诠烦闷的啃着指甲。“哎哎哎,我不知道啦。干爹真想解决,您就自个儿去问吧。还有,顺便告诉阿磊,玉佩我先暂时替琼玉保管着,隔两日再还她。”说完,踏过门槛蹬蹬蹬的出去了。 第三章 胺雨楼并不难找。 说阜雨楼是江南最红的酒楼并不为过。站在这条大街上,放眼看去,一整排比邻而建的酒楼之中,就属这栋高达三层的雄伟雕楼特别耀眼。 “这一带酒楼特别多。”端看那些排场,冯即安即忍不住喃喃自语。 “没错,整个苏杭的水陆交通,全汇集在这一处,商家旅客来往频繁;往北走马至京城,往南搭船过江走运河,全都得在这儿。你可注意到了?这儿的酒楼茶楼全都是顺着楼后的护城河而建的,前头招呼路人,后头水路也能招揽来往船只生意;每家酒楼前楼建得雄伟不说,后头更是水阁凉亭,也自备了画舫蓬舟供客人吃食取乐。”另一个回话的女人微微一笑。“加上这儿气候合宜,是个值得长住的好地方。” 冯即安打量半晌,翘首指着前面那一栋楼高达五层,半完工的建筑。 “那是什么?” “那个就是阜雪楼。建好后规模至少会比现在的阜雨楼大上一倍,也将会取代现今的阜雨楼,成为苏州一带最大的酒楼。听说刘寡妇花了不少心血在这儿。” “刘寡妇?” 那女人咯咯笑了起来。“拐了半天,你就是想问这位刘寡妇。” 她叫花牡丹,年纪虽不大,却已是苏州城内四大艳窟之一百雀楼的头牌名妓;相貌贵气美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文人才子不计其数,是个风韵、气质、才艺兼俱的女人。 即便是她现在戴着帷帽,容貌完全藏在面纱之后,但那比例漂亮的身段,在跟着店小二走进阜雨楼的厢房前,仍吸引了不少客栈里的单身男子。 冯即安此次前来帮忙的对象张华张大人,便是派任在当地的府尹。人多事杂,张华无暇照应,只得拜托身为他红颜知己的花牡丹帮忙。 “没有的事。”冯即安笑着坐下来,打量着四周的摆饰。“我是想这位刘寡妇也不简单,一个妇道人家有本事搞这么大的名堂。” “那可不。”花牡丹卷起竹帘,远方尚未完工的阜雪楼立在彼端。“这家开张不到五年的酒楼,竟有能力再开张这么大的分店,这位寡妇可是不简单。你知不知道,这阜雨楼还有个别称,叫寡妇楼。” “寡妇楼?”冯即安呛了一呛,咳起来。 “哪有这么怪的名字。” “这楼里见到的男伙计,全是刘寡妇的远房亲戚,至于其他女人” “女人?”他抬头探了探。 “怎么?谈到女人,你眼睛张这么大?”花牡丹又笑了。 “随口问问。既然咱们在她店里,听听也好。”冯即安哼哼笑了。 “无妨,”花牡丹仍是笑吟吟的。“张大人要我帮你的用意便在这儿;这城里头,你有啥不明白,都可以尽量发问。你问的这位刘寡妇” 花牡丹垂头沉思了一会儿。“她的出身没人晓得,只听说她嫁的男人很早就没了。在阜雨楼她虽是当家,但她只负责煮食。也许是妇道人家不方便见客,对外张罗一切的全是她侄儿江磊,至于她本人”花牡丹耸耸肩,两手一摊。“没人见过。客人进酒楼,只为吃喝住宿,没人好奇她的长相。再说,其他女眷老的少的全是寡妇,除非这位刘寡妇长得美,要不然,男人是不会惹这个麻烦的。” 会是河诠儿吗?如果她真是嫁了人冯即安有些恍然大悟。或者就可以解释她人为什么会到江南来,又能不介意名节的作假混进樊家。 不知怎地,他的心情竟有些低落;也许是河诠儿嫁得不好的关系。他当年肯冒着杀头之罪劫下她,便已是自许为她兄长,自然该负些责任。 慢慢慢!当日把她交给卜家,此桩事情便已了结,干他屁事!自己发了疯不成,竟要担那生平最恨的责任问题。 沉思间,店小二进来送了盆子伺候他们洗手擦脸,花牡丹摇手拒绝了;冯即安回神,自袖子里掏出一封信。 “小二哥,能否请刘寡妇过来一叙?” 店小二收了盆,盯着他,没好气的开口:“咱们姑奶奶只煮饭,不见客。” 他笑一笑,和花牡丹对望一眼,并没说什么。 “那好吧,劳小扮您把这封信交给她,就说是京城里头一位浣姑娘交代的。” 原来那漫不经心的眼神跳动了一下,店小二重新打量他,之后换上了另一副面孔。“你等等。” 在厨房忙着的梁河诠停下手边的事,把信接过。 河诠妹子展悦: 相思葯材一味随人附上,请点收。 为姐只有一句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诸事切莫过于强求,缘分尤甚。 望妹子谨记于心。 姐浣字 原来冯即安会出现在苏州,并不是偶然,是浣姐的撮合了。但是从樊家楼撞上他的意外事件起,可就不能算是巧合了,那简直是一思及此,梁河诠垂下头,两颊的红晕不经意的流露出了女儿家的羞态;但随即,她咬住唇角,冒火地想起昨儿夜里冯即安试图调戏她的那一幕。 “喂喂!喂!” 梁河诠惊喘一声,本能地把信笺朝腰后藏去,然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眼前的翠衫少女。 “发傻呀你。”温喜绫瞪她一眼。 “你再这么偷偷摸摸的进来吓人,下回我报官捉你。”梁河诠威胁道。 “拿来。” “拿什么?”梁河诠脸上装迷糊,身后十指齐动,把信揉得一团乱。 “再揉,你再揉呀,把东西揉掉有啥用,心虚。”温喜绫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睇着她脸上的红晕,下一秒钟,马上涎着一张笑眯眯的脸贴向前去。 “什么好东西嘛,借我看看会怎么样?” “只是只是葯方子,治治头疼的。” “是吗?我还以为是哪家撞昏头的秀才爱慕你的艳情诗呢。” “少鬼扯了。”红着脸低低的斥骂一声,梁河诠快速的将纸张投进炉灶。 “到这儿来干嘛?” 温喜绫瞪着她,然后开始大摇其头。 “摇什么摇,”梁河诠狠狠拍了她头一下。“会摇昏、摇笨的,你知不知道!?傻子。” 哎呀一声,温喜绫连连退了好几步。 “你这么才会把人给打昏、打笨呢。” “知道就好,再这么胡说瞎说,你看着办。” “啧啧啧!那封信一定大大大大有问题,把你搞成这样失魂落魄。说吧,到底是谁?” “一早说什么疯话,我听不懂啦。”梁河诠匆匆越过她,从架上拎起厚重的砧板,嘴里没好气的叨念着:“到底有什么事情,快点说行不行?” 挖不出什么小道消息,温喜绫不甘心的撇撇嘴。“什么事情?你还敢问我有什么事情!你真是贵人呀,忘事本事忒大,是谁昨儿个说吃完桂花糕后,今天要请我吃紫苏梅?” “你还敢说!你差点害死我。” 温喜绫难以置信:“你偷袭失败?” 梁河诠张嘴欲言,突然又摇头。“当然没有,我把东西拿回来了。” “真的?” “真的。”她干笑,失败这两个字怎能随便乱讲,尤其那一晚又是这么丢脸的下场。要不是后来冯即安被她吵得头疼,怎么会轻易放她走。 “既然是真的,你干嘛骂我?” “我我忙忘了。” “忙着读你的艳情诗。”温喜绫酸溜溜的挖苦了两句。 忙着整理自己的心情。梁河诠没等她挪揄完,唤了一位大婶来,要她领温喜绫先走了。 杂着零星火花的木头烧裂声自炉灶里断断续续传出,梁河诠欠身向前,提起火钳拨开了柴薪,一时间熊熊的火势把厨房的温度提高了一倍。 信笺已成了灰烬,她的相思,是不是也该到了尽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直起身子,手指轻轻触磨着砧板上的刀痕无数,心头蓦然起了微微的酸甜感;那滋味仿佛像是才饮过她熬煮的梅子汤,残留在舌尖的是那涩中带甘的香。回忆深处,似乎也总是这样的味道在打转着。 抛开昨日的不愉快,其实这些年来,她真的真的很想他。 想念那个“既来之,则安之” 那么,对他,她又该怎么做? “豆豆。” “又有什么事?”懊恼的扭过身子,梁河诠第一次对这种没有隐私的生活感到生气。“喜绫儿,我警告你,你再这样nb462哩叭嗦,看我怎么整治呃琼玉,是你呀。” “嗯,你怎么啦?” “没事啦,一早先是我干爹,再来是喜绫儿,叽叽哝哝的叨了我半天,天气又这么热,这刀子钝了,连砧板也该换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件事,真是气死人。” 天气热?刀子钝了?砧板该换了?杨琼玉迷惑的看着天窗外微凉的雨水,想着昨晚她才花了半个时辰磨利了刀子,而梁河诠手底下的砧板,还是前日才要土豆买来的。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事了,客人要上什么菜?”梁河诠被她瞧得很不自在,蹲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翻拣着柴火。 “其实”琼玉有些小心翼翼。“玉佩找不回来也没关系,只要确定不在樊少爷那儿就好了。河诠儿,你不要把自己逼这么紧。” 耙情她当自己是为玉佩的事在烦心?梁河诠懊恼一笑。“琼玉,那玉佩” “没有关系的,真的。”琼玉握住她的手,温柔的摇摇头。“你替我做的够多了,这件事我想我也该负一半的责任,我该坚持和他解除婚约的。” “你要怎么做?” “我先想想,再告诉你好吗?呃,这字条土豆说,就是方才送信来的客人,他指明要指明要一盘”杨琼玉的声音忽然怯了,看了梁河诠一眼,又看看身后已掀了帘子进门的士豆和另外一名伙计。 “要什么?”察觉有异,梁河诠在炕边叉着腰抬起头来,却见到眼前三人皆一脸古怪。 “没有,没什么,小土豆儿,回头跟那位客倌说,阜雨楼没这道菜,咱们也不会做,要他到别个酒楼去吧。”杨琼玉急急想把单子递出去,却让梁河诠两指一夹给截了下来。 “什么鬼玩意儿是咱们阜雨楼做不出来的,我倒要看”她不服气的横了杨琼玉一眼,摊开纸张念着。 只见纸张上写了一行字;凉拌河诠。 接下来的话全给卡在喉咙底下,梁河诠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天底下只有一个家伙会写这种条子! “这位官倌人在哪?”她听见自己的气息有些不稳。 “跟一位姑娘上了‘雨’字厢房。”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一旁愣头愣脑的土豆又加上一句:“那姑娘掀了纱,长得得好美的。”说完,眼里还满是陶醉。 长得好美的姑娘? “你认得那位长得好美的姑娘家吗?”蓦然,梁河诠笑得特别甜腻,众人全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 “是百雀楼的花牡丹姑娘。”另名伙计反应和土豆一样,红着脸傻呼呼的笑起来。“挺挺有名气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避他什么牡丹芍葯杜鹃,见了女人的德性全都是这么没品!梁河诠咬紧牙关,怒气开始在心里翻扬。 深吸口气,再深呼吸,梁河诠把手中的火钳捏紧又放松了三次,还是忍不下来。 她忽然将手中火钳大力朝后丢去,一分钟以前的柔软情绪全被抛到天涯海角去了,眼前整个人愤怒难当的朝雨厢房大步跨去! 上天明鉴,她非宰了那个“既来之则安之”不可,居然敢带那种女人到阜雨楼! “凉拌河诠上菜。”她憋着闷气,敲敲门。 一听到她的声音,正和花牡丹聊得开心的冯即安呛出茶。 “咳咳进来吧。” 门一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梁河诠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冯即安的怀里竟贴着一条蛇梁河诠瞪着这个妖娆女人攀在冯即安胸前白嫩嫩的肥手,半个人几乎要挂到他身上去了;如果这种下流动作不能列入爬虫类里,那她就不晓得什么才叫无耻了。 这杀千刀、杀万刀的冯即安!不仅在口德上低度水准,食物上毫无品味,就连交友都是乱七八糟! 但事实上,花牡丹只是掏出丝绢,好心帮冯即安把不小心洒在肩上的茶渍擦干而已,只是梁河诠让醋薰红了眼,看事情全有了盲点。 “阜雨楼不是勾栏院,你搞清楚这一点!”她啪的一声虎下脸,就气自己忘性,没把菜刀带来。 不知是习惯了他人的眼光,还是风度超乎常人的好,听到那些话,花牡丹并无不快,她抬起眼,笑吟吟的替冯即安又倒了杯酒。 “嗳嗳嗳,我和花姑娘是新识,难得相见甚欢,她坚持要作东,干脆我便听你浣姐姐的话,到‘阜雨楼’捧个人场。” “花姑娘。”她皮笑不笑的抿了一下嘴,算是客套过了。死冯即安,烂冯即安!梁河诠心里喃喃咒骂着。要她跟这种女人打招呼,光是那一声花姑娘,就不知道折损掉她梁河诠多少年的寿命!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小妹妹?即安,你没告诉我,她长得这么标致。”花牡丹风情撩人的拨弄头发。“嗯,可许了人家没有?” “哎,这丫头还小,她知道什么。”冯即安笑呵呵的摆摆手。 右一句即安,左一声即安,梁河诠整个鸡皮疙瘩都上身了。她越来越后悔自己没把切片刀带出来,再这样下去,她又可以弄出一道“凉拌鸡皮” “河诠儿,你先出去吧,回头大哥再好好找你聊聊。” 她脸颊肌肉抽动了数下,盛怒中颤抖着把菜搁下,然后咬牙切齿的开门出去。 “如果不是我得罪过她,就是因为你的关系。”花牡丹啜了口酒,随即摇摇头。“她那双眼睛盯着我瞧的时候,活像个妒妇,要是人的眼睛会喷火,我大概会被烧得尸骨无存。” “言重了。”冯即安干笑。“咱们别提她了,谈正事。” 花牡丹一挑眉,也不点破,但一时间静默不语,眉宇间皆是忧愁。 “张大人要抓这个古承休,是江湖上出名的行事狡猾。朝廷通缉他五年,仍抓不到他归案,要不是张华砍了他几个党羽,气得他放话要杀人,我们也不会这么紧张了。” 冯即安沉思了一会儿。“我很早便听过这个人。不过他向来谨慎,倘若真要动手,绝不会这么贸然前去承南府。” “你的意思是” “我想他会潜伏一段时间,再伺机而动。” 花牡丹恍然大悟。 “你知道什么可以引他出来?” 他眉一挑,突然瞅着她,笑得贼兮兮的。“你想男人一般都喜欢什么?” 花牡丹怔住了,突然脸一红,随即啐他一口:“不正经,小心你妹子提刀砍你。” 一提到梁河诠,冯即安咳了咳。想起梁河诠方才那发怒的神情,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嗯,你别瞎搅和了,我跟她没半点瓜葛。” 花牡丹咯咯笑起来。 见她笑得花枝乱颤,冯即安知道被糗了,他清了清喉咙:“古承休喜欢好酒、美食,还有女人。苏杭食栈酒家青楼不下数百家,加上停靠湖上河道的画舫,要逐一清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如此劳师动众,也不是承南府的作风。” “那怎么办?”花牡丹失了笑。 “你没听完。古承休对女人很挑的,他要的不是普通的美女。”他附加了一句:“古承休喜欢有特色的女人。” 他举起酒杯,温柔的附加一句:“真奇怪,我却以为,只要是女人,就有她的特色。” 花牡丹翘起唇角,与他对干了一杯。“难怪你这么受女人欢迎,真奇怪早些年里,你怎么没挑个官宦之女,或是个富家千金成就你的终身。” 冯即安笑了一下,表示对这话题毫无兴趣。 “正经问你一句,你会捉到他吧?”花牡丹认真的问。 “你很关心?” “当然,张大人是个好官,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冯即安眼神透着探索。“你跟他之间没这么简单吧?” 花牡丹没说话。 “嘿,”看她神色黯然,显然触及到某些痛处,他忙摇手。“我没别的意思,问问罢了,你没必要回答。我保证绝不让他受伤,这自粕以了吧?” 从来未有的挫败感充斥心中。梁河诠重重在床上坐下,失望的感觉令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些年她所想的,难道都错了?门被推开,梁河诠急急抹掉泪。 “就是为了他?”刘文年纪虽大,眼睛可还利得很。 “什么他呀我的,”梁河诠眨掉泪,勉强笑笑。“干爹说什么我听不懂。” 刘文摇摇头。“丫头,何必这么倔强,这回你该死心啦,那冯即安根本不是该你成的婚姻。” “干爹。” “豆豆,你心里想什么,作爹的不清楚吗?这些年来你在关内,性子早给那刘寡妇惯倔了,要什么是什么,干爹知道你向来有分寸,才不过分逼你。说真格的,真要你嫁,干爹也舍不得,何况是嫁去试凄,干爹更” “您在说什么?什么试凄?受什么苦?这世上,有你跟卜家,谁敢给我受一点儿苦。”梁河诠不自在的站起来,哼哈两句。 “丫头,我这么说你难道还不懂?冯即安那人潇洒惯了,定不下来的。” “我谁说要嫁他来着!?”她胀红脸,懊恼的辩解。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刘文叹了口气,却不好点明。河诠死要面子惯了,再戳破这番话,只怕到时连他都遭殃。 “干爹,你别胡思乱想了啦。” “胡思乱想的不是我,是你呀。”刘文唉声叹息。 诸事切勿强求呀。 这句话猛然袭上心头,梁河诠硬生生收住嘴。 好吧,她会试探他的,要是他心里真没有她,那么她也只好放开了。 像下了一个很难以抉择的决定,梁河诠咬着唇,对着天窗外的明月,兀自发愣。 这种滋味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从那天之后,连着三日,冯即安像失踪了一样。梁河诠几乎是度日如年;而刘文待了两日,见带不回她,干脆也回牧场去了。 偌大的阜雨楼里,除了杨琼玉,她连半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而眼前琼玉的三角习题就够烦人的,她不愿意再去烦琼玉,温喜绫那儿更是不用说了。那丫头玩心重,顾吃重玩,根本只是个孩子,哪晓得这种事。 走进厨房,这个她最熟悉的地方。从前有什么烦恼的事,她总是能在这儿找到宣泄,如今待在厨房,却越待越烦。 从小到大,她从不知道,相思滋味原来这般恼人。 从刀架上拿起刀来,举起刀,懊恼的一刀而下,那只鸡在砧板上应声断头。 “好刀法!”背后一声喝彩,梁河诠抓着刀的手一松,急急转身,一时间不知是惊是喜。 “嗯,切口干净利落,就可怜了这只母鸡。” 下句话又挑起她的怒气。真是可恶透顶!连只“母”鸡都不放过!这臭男人简直色得没葯医! “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这儿走走?”压下火气,她闷闷的问。 他一脸的微笑。“牡丹这两天忙,没时间招待我。” 一听到花牡丹,梁河诠的脸顿时绿了一半。三天没见人,她想他想得半死,没想到他居然坦承不讳,说自己窝在那破窖里胡搞瞎闹。 “她忙,你才有空到阜雨楼坐坐,”她哼了两句,随即皮笑肉不笑的瞪着他。“冯公子,你可真是赏脸呀。” “看看故人,念念旧情,原来就是人之常情喽。” “当然。”她笑了笑,心里却火冒三丈,再这样下去,她确信自己真的会变成“故人” “玉佩还在我这儿,你不打算要回去吗?” “你想给就给,不给就算了。”梁河诠的态度一反常态。 他讶异的瞪着她。“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为了这块玉,你锲而不舍跟踪了我一天,现在居然改变主意了?” “那玉佩对我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冷哼一声,事实上她比较想说的是:玉佩留在他那儿,至少比留在黄汉民或杨琼玉身上安全。不过这话一出口,也就是直接承认了她技不如他,那有伤自尊,她可不做。 “你假扮新娘,嫁入樊家为妾,就是为了这一块玉,足见它对你很重要。” “不干你的事。” “当然干我的事。这是欺婚,樊家要是告上衙门你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就让他们告好了。哼,他们敢告,玉佩本来就不是他们樊家的,是那个樊多金用小人伎俩骗来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欺不欺的,官话!” 那嫌恶的口气令他啼笑皆非。“卜家一待,连着你也讨厌起官来了。” “那可不。除了我无尘哥哥,那些官没一个是好东西。” 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嫂子嘴里念的刘寡妇就是你?” 这个问题,梁河诠连想都没想的就点头。冯即安揪起眉心,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阵。 “你妹妹在牧场可好?” “很好。” “可许了人家?” “订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她警戒心起,也跟着他揪起眉来。 “还好,至少你们姐妹俩有个人还是好的。”他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我不好?”她沉下脸。 “那当然。”一直到这个时候,冯即安也才真正露出他的不悦。“当年我把你们姐妹送到关外牧场,就是希望你们能在那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我很好。” “不好。”一时间面对这张睽违以久的脸蛋,在后头这方阴凉的大厨房里,天窗透进了白昼的光线,梁河诠清丽倔强的脸分外分明。 冯即安仍理不清这种复杂的感觉,就像他跟她表面笑闹了数日,仍然难以消化隔了八年再与她照面的震撼。还有,时间在她身上所造成的变化。 女孩?女人?少妇?寡妇? 嗳,该死,他居然有点儿在意她嫁过人,甚至有点儿在意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更有点儿在意她听到“寡妇”那字眼时,居然没有半点儿难过。 简直乱七八糟!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眉心皱得更深了。抛却那些已追不回的事实,他决定眼前只要在乎她肯不肯听话回关外去。 当然,要不是对她仍有分关怀在,依他的个性,才懒得理她。 “河诠儿,我希望你正正经经的过日子。” “我很正正经经。”她皱眉。“这儿适合我。” “不适合,这种地方龙蛇杂处。” “就是龙蛇杂处,我也能悠游自得。在这儿,见的世面才多呢。”她心浮气躁的接口。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三五句话,竟说起教来,一点儿都不像他的作风。 “你以为出了阁,嫁了人,就是见过世面了?”冯即安有些泄气。 她扭头,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什么嫁了人?” “你丈夫怎么走的?” “我” “牌位呢?怎么没见你供着他?”他四处张望,墙上除了挂了一串风干的辣椒和蒜头,什么都没有。 “牌”最后那句话差点让她切断手指,梁河诠两道眉全拧起来。“一大早你发什么疯!说什么浑话!我又没嫁人,哪来的丈夫!既没有丈夫,我哪儿知道我丈夫怎么走的?你问我牌位,这可好,我哪儿去生个牌位给你拜?!” 等等!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冯即安紧急收口,一时间厘不清思绪。 “你是刘寡妇对不对?” “对。” “寡妇,就是没了丈夫的人,你知道吗?” “我”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梁河诠翻个白眼,扭过身去拿起挂在墙上的汤瓢,自灶上拿开锅盖,高汤的热气与香味扑鼻而来;她身子前倾,娴熟的揽翻热汤。 “刘寡妇是我师父。”隔了一会儿,她宣布谜底。“她走了之后,我懒得跟外界解释这么多,就是这样。” 冯即安吁了口气。不知怎的,心里的感觉更怪异了。他不发一语,接过刀来,轻松举刀,也不提气,也不用劲,就这么一刀下去。 听不到骨头的碎裂声,一只切口漂亮匀称的鸡,端端正正躺在那儿;以一个初握菜刀的人来说,他的表现实在比完美还更完美。 “比起你,我的功夫也不差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带上了另外一张面具。前一秒钟他还板着脸孔训诫人,下一秒钟却喜孜孜、笑得不干任何人的事,那口气得意得像个刚拿到糖葫芦的孩子。 方才出现那么一点的钦佩心全没了,对他突然的笑容还来不及生出戒心,眼前她只恼他一副自大样。 “卖弄。”梁河诠冷哼。 “卖弄也得要有本事才行。”他呵呵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怎么样?承认吧,我比庖丁还厉害吧?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即安剖鸡。”越说越得意,他竟自创起成语来。 “也不怕风大闪舌。” “舌头无骨,怎么会闪。” 她被抢白得哑口无言,好半晌瞪着他不吭声。 “该你的东西还你。不过,咱们谈个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她瞪着他手里的玉佩,闷闷的问。 “保留一间‘阜雨楼’最好的上房给我,我要住上一段时间。” “行,银子,一天五两,一次付清。”这些话听在心里有多高兴,梁河诠可不愿意让他知道;但她也不想让他以为利用他的魅力就可以白吃白住,虽然摆出生意人的嘴脸,但梁河诠还是好心给他算了半价。 “你要收我钱?!”冯即安不可思议的盯着她。 “那当然。”她蹙眉。“阜雨楼是做生意的地方。” “你有没有搞错?!我第一天到这儿,你就用凤冠弄伤了我的肩膀,又勒我的马威胁我,大白天里偷鸡摸狗要勾我的包袱,然后摸到客栈来夜袭我,现在我念在旧情,不计较一切,也愿意还你玉佩,是要给你个机会补偿我,你居然还要收钱!”他一副她不可理喻的表情。“那算了,我还是待在百雀楼好了,住那儿虽然欠牡丹人情,可姑娘多,床铺软,住起来至少也舒服。” 这番话激得她差点气绝,一口气哽着上不来。好样的浑人,死的活的好的坏的全一口气让他给说光了,而她连半句话都吭不出来。 她明知道他不是这么斤斤计较、贪小便宜的男人,而这件事一开始要说收钱就是她不对。拿他过去救过她的恩情,砸就足以把她砸死了,而她什么藉口不好用,偏偏这么市侩的说要钱。可可她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恶意,干嘛他非这么说话气死她不可!? 梁河诠深呼吸再深呼吸,胸口挺得发胀。 冯即安可没忽略她这个动作,偷瞄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不过能气气她,好像也挺有趣。 见他要走,梁河诠拦人的动作比谁都快,刷一声挡在冯即安面前。 “你没钱,所以要白住,是不?”不好承认自己的错,她口气软下,给他台阶。 没恼羞成怒,冯即安笑嘻嘻的点头,丝毫不以为忤。“给你猜对了,我就是没钱。可我突然想起来,这玉佩应该还值个几两银,你开的价钱太贵了,我改住小客栈好了。” “不准!”她一惊,追过去喊:“你要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准打玉佩的主意!” 他耸耸肩,又往回走。 “去哪儿?” “回百雀楼。” “不准!”她又跳过去。“那儿龙蛇杂处,对你的名声不好。” “你管得真多。”他终于抱怨出声。“这样不准,那样也不准,你怎么这么麻烦。” “你住下来好了,方才的话只是要试探你。”一时情急出口,试探他什么,梁河诠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此刻一张嘴怎么说怎么笨,出口的全是些没逻辑的呆话。 “免费吗?”幸好冯即安也没追究,只是忽然又往回走。“我可不希望你以为我是在威胁你。男子汉大丈夫,可做不来这等事。” “免费免费,你也没有威胁我。”她摆出笑脸,心里想揍他,却又动手不得。 “那谢谢你了。”他拍拍她的肩。“改天大哥请你吃糖葫芦。” 瞪着他消失在布帘后,梁河诠整个身子软软的瘫在墙上。她从不知道,面对面跟个人说不到一时半刻的话,竟要耗掉她一半的力气。 但至少他确定要留在这儿了,不是吗?梁河诠眼神一闪,忽地站起身!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眼前让她占了天时地利,冯即安住在这儿,多的是机会试他的真心。 “我就不相信,我比不上那条蛇。”说罢,她哼哼笑着,眼底闪着胜利的光芒。 计划与现实有出入,似乎是必然的。 一个多月来,除了用膳时间,才会在饭厅里看见冯即安,其它时间,他的人就像空气中忽隐忽现的蚊子似的,只有河诠在偶尔不小心闻到他身上泌出的几许香气,知道他定是跑去花牡丹那儿。 为此,她真是恨那花牡丹恨得牙痒痒,可是却不好在人前发作,只能在厨房一角生闷气。 “豆豆!”刘文匆匆走进厨房,见她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脸不吭声。 “什么事呀?”她视而不见的问。 刘文在她面前蹲下。“看见干爹回来,你一点儿都不开心?” 梁河诠闻言,嘴皮子掀了两下。“开心呀。” 见她那模样,刘文叹了一声。“你,唉,真给你气死了。上回干爹和你谈的事,你考虑清楚没有?” “爹”她横他一眼,心浮气躁的摆摆手。“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我已经把琼玉和阿磊的事处理好了,这一回,你可没理由反对了。” “处理好?什么意思?” “我和杨老头谈过了,一会儿黄汉民会过来,我会代杨老头跟他退掉这门亲事。” “嘎?”梁河诠不可思议的瞪着他。 “难不成老头子诓你不成!”说罢,刘文捉住她的手。“跟我上楼去。” 半信半疑的上楼,她才发现,江磊、黄汉民和杨琼玉早早等在房里。 刘文关上门,清清喉咙,冷静的看着他们。 “琼玉,这次回牧场,我已经跟你爹谈过这件事了。” 杨琼玉抬起头,忧心忡忡的望着刘文。“爹他老人家怎么说?” “别急。”刘文安抚她,转向黄汉民。 “黄公子,这玉还给你吧。”刘文拿出冯即安交给梁河诠的玉佩,还给他。黄汉民喜形于色,连声道谢,忙上前接过。 交还玉佩的同时,刘文定定的看着他。“不过,杨老爹要我替琼玉退了这门亲事。他说,不能把女儿的幸福交给一个赌徒,从今以后,她跟你再没半点关系。” 黄汉民脸一僵,顿时面如死灰,喃喃自语:“我我已经发过誓,我不会再犯了,真的,我也是想赢点钱,好风光的迎娶琼玉进门,我是真心想这么做的,你们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梁姑娘,你不帮我吗?”黄汉民转向梁河诠。她耸耸肩,转过身去。 “琼玉,你不能这样对我,至少至少再给我一次机会!”黄汉民焦灼的拉住她,软弱的神情却只是更令人摇头。 “你也听到了,是爹的意思。”杨琼玉痹篇他的手。 “如果你坚持不肯退婚,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是不是?你去求你爹,好不好?”他满怀希望的拉住她。 见没有人对他寄予同情,黄汉民又急又气:“你怎么可以悔婚!” “你答应把玉佩交还给我的!”他把炮口转向梁河诠。 “我杨老爹坚持退婚,你拿回玉佩也没用。”梁河诠后退,几乎被他绝望的眼神击倒。 同情在此时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越来越槽。杨琼玉别过脸。解脱了也好,樊家那件事,若不是河诠肯替她出头,只怕如今她是生不如死。 “你们哈哈哈”黄汉民颤抖的指着他们:“我知道了,你们说要去抢玉佩,根本就是假的!这只是你们的藉口,你们这种做法,跟樊家自我手上赢走玉佩又有什么两样?!” “不干河诠儿的事,是我拜托刘当家求我爹作主退婚的,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说不过他,杨琼玉气哭了。“你别净在那儿瞎怪人!” “没有办法?是他吧,是不是?”黄汉民使力推了江磊一下,见他闻风未动,愤而把杨琼玉推倒在地。 下一秒钟,黄汉民已被江磊高高拎起来,后者的脸上全是怒火。“姓黄的,我警告你,做人别太过分!” “阿磊,放手。”刘文命令。 黄汉民瞪着眼前这些人,忽地咬牙切齿地对着最柔弱的杨琼玉咆哮起来: “都是你这个祸水!你不贞不洁,喜新厌旧” “我没有。”杨琼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说够了没有!?”梁河诠大吼一声。她真是看不下去了,揪住黄汉民的衣襟,她浑圆明亮的眼睛直逼黄汉民心虚的脸。 “像个男人点行不行!?有本事,你就争口气,中个举人考个状元,要不摆个字画替人写写字,你连自己三餐温饱都顾不了,要叫琼玉怎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冲着琼玉,咱们还算有几分交情,他日在路上见了,还能点头称好,你别把这一丁点儿缘分都糟蹋了!” 刘文激赏的望着梁河诠。这番话说得太好了,他真是以她为荣;要不是怕再伤及黄汉民的颜面,他非大力鼓掌叫好不可。 梁河诠的仗义宣言。一时间堵得黄汉民自惭不已。他摇摇晃晃的退了几步,突然把东西猛力朝地下一掼,玉佩顿时碎成七、八块。 “我会我会把她抢回来的!”说罢,跌跌撞撞的走了,只留下众人鄙视的目光。 第四章 蚌把月后。 胺雨楼里,万籁俱寂,众人睡意正酣,梁河诠之前才与刘文对酌了几杯小酒,这回更是睡得不省人事。 要不是一连串越来越重的拍门声,说不定还惊醒不了睡梦中的她。 “姑奶奶,姑奶奶!醒醒呀!” “什么事呀?”她拉过棉被,含糊的应道。 “出事啦!求求您醒醒好吗?”土豆又拍了一下门。 她披上外衣,睡眼惺忪的拉开门,看土豆在门外满头大汗。 “怎么啦?”看到土豆一脸慌张,梁河诠整个人都清醒了。 “阜阜雪楼着火了!磊哥儿和琼玉姑娘已经赶去了。” “怎么不早讲呀!”她全身绷了起来,匆匆忙忙抓了一件外衣,跟着土豆便往外跑。 远远看去,一缕缕浓浓的烈焰自半完工的阜雪楼冲上天际。越靠近火场,那股热意更是直逼得人冒汗,四周围满了指指点点的人群。梁河诠咒骂一声,飞身奔近,推开人群便狠狠挤进去,没防手肘却被人拖住。 “嗳,怎么会这样!?”一见是杨琼玉,梁河诠更是直跺脚。“阿磊去哪儿了?” “和刘当家的指挥大伙儿救火去了,”杨琼玉的眼泪啪嗒啪嗒的直往下掉,显然早慌了手脚。“天气这么干燥,一时之间是灭不了的,你别乱闯,要给火烫着了,那怎么是好。” “总得想个法子呀!”梁河诠胡乱喊着,焦燥的瞪着情势越来越危急的阜雪楼。天呀,那可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堆的,眼见一把火便要烧得干净,说什么也不甘心。 “你想干什么?!”见她又要往里钻,杨琼玉口气也急了。 “救火呀!哎呀,不要哭啦!”她甩开琼玉,脸上的焦虑愤怒更甚。“别拦我,我得进去,昨儿个拿进去搁着的那些锅碗瓢盆可全是我花了钱买新的,这回拿多少是多少!” 那股蛮劲任几个杨琼玉也拉不住。梁河诠撕下外衣覆住鼻子,奔进仍流窜着黑烟的大门,顷刻间消失在火场间。 “阿磊,河诠儿河诠儿跑到里头去了!”杨琼玉吓傻了,左右顾盼,好一会儿瞧见江磊,急急奔向江磊。 “这么大的火,她在里搞什么鬼呀!”一听到梁河诠身陷在眼前这堆大火窟,早在火灾一发生,便赶来现场帮忙的冯即安僵住了。他大力扭住江磊,脸绿了一半儿。 “她进去抢救。”怕他对江磊发怒,杨琼玉急忙插话。 “我们赶来的时候,还有谁在里面?”刘文恼怒的问。 “没有人哪。”杨琼玉摇摇头。 “那你说抢救!她在抢救谁?!”这一次,刘文、江磊和冯即安三人异口同声的大吼起来。 “上个月她进了批锅子,顺道把阜雨楼里几打碗筷也搬进阜雪楼,那些全是新的” 我的天呀!冯即安捧住脸。是不是女人一旦有了脸蛋,就不需要脑袋了?如果梁河诠能侥幸逃过这场火的话,他就算掐,也会把她给活活掐死! “你怎么不拦着她呢?!”刘文咆哮出声,大力把水桶掼在一旁。“我去把那死丫头带出来,再好好揍她一顿!” “干爹阿磊”一声尖锐的呼啸在火场中响彻夜空,众人抬头一瞧,全惊恐的喊出声。 早在听到那一声呼叫时,冯即安就忘了前一秒钟他诅咒过什么,眨也不眨的瞪着阜雪楼顶楼的那个娇小的影子。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快救我呀!”她吼叫。 “喂!你稳住,稳住,千万别冲动!”刘文还没反应过来,冯即安却已经吓坏了。他冲到人群前,两手一阵乱摇,任他武功过人,此刻也万万来不及在如此大的火势中把人救回。 一个没弄好,可会闹出人命的。 眼角瞥见一簇火苗已经咬住衣角,梁河诠慌乱的拍熄,衣服外的手脸全被薰得黑黑的,几分钟前抢着进来的胆子早不知到哪儿去了。 “阿磊!快帮忙救我呀!” 他心浮气躁的吼回去:“没瞧见我正在想办法吗?急什么!” “被烧的又不是你!我当然急了!”她又拍熄了一簇火苗,大骂回去。 “你镇定就是啦!”他大喊。 “镇什么定哪!镇你个大头鬼!冯即安,我再不跳下去,就等着当烧鸭吧!”好一会儿,梁河诠终于认出底下那个男人并不是江磊,这下子更气得她又吼又跳脚。 “磊哥,赶紧想想法子,劝冯大哥先上去救人下来才是,都什么时候了,他们俩还能吵成这样。”面对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杨琼玉简直快昏倒了。她绞着手绢儿,又慌慌的掉下泪来。 结果是梁河诠在又叫又跳之时,没防脚底下一滑,整个人在高八度的叫声里直直下坠。 冯即安只听闻她惨叫得凶,想也没想,在烟雾弥漫中,他努力睁大眼睛,朝梁河诠迎了上去。 但撞击的后作力实在太强,比起第一回,他这次跌得更惨,因为掉下来砸中他的不只梁河诠一个人而已,还有她怀里那些锅碗瓢盆一堆,叮叮当当、唏哩哗啦的或多或少敲到他头上脸上身上。 他妈的!为什么他老是跟这种事脱不了干系!?就在诅咒之余,冯即安突然脆弱的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为他这个“衰尾运势”号啕大哭一场。 “我可以解释的,如果我不掉下来,会变烧鸭的。”没等冯即安先开口吼人,梁河诠已经在他怀里嚷起来。 “有谁见过这么胖的烧鸭!”他低吼一声,又忍不住龇牙咧嘴。老天!就算他的武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也禁不起这般折腾,撞及地面的腰及膀子发疼得厉害。 “你说什么?”梁河诠耳尖,脸色青了一层。 “我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我都被你压得死死的,还敢说什么。拜托你赶紧起来行不行?腰骨快给你坐断了。”他捧着头,这回连声音都变了,有如猪在哀嚎。 杨琼玉赶紧将她扶起。 “你知不知道这样是很危险的!”他看看阜雪楼的高度和锐不可挡的火势,余悸犹存,末了想想,还是不甘心这么放过她,指着梁河诠鼻子,叨叨絮絮的又加了一句。 突然间,梁河诠不在乎他骂了什么,也忘了要跟杨琼玉道声谢,更不在意即将完工的阜雪楼付之一炬,她只是猛盯着冯即安被烟薰红的眼睛,像发现什么了稀世珍藏。 他在乎吗?他在为我担心吗?肯这么扑上来抱住她,足见这男人一定是在乎她的。梁河诠的心雀跃万分,高兴得就要叫出来了。 “干嘛这样看我?”即安给她瞧得头皮一阵发麻,连腰骨的疼痛都忘了顾。 “你是不是很关心我,冯即安?” “说什么傻话。”他摸摸头,突然被她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偏过脸,尴尬的嘀咕了半晌,也不知道在念什么,也不看她,但无可奈何尽在沮丧的眼底。 他宁可她像方才在顶楼时如泼妇似的骂个没完,也不要她这么恐怖的笑眼盯着他问东问西。 “是不是嘛?”她拨开琼玉扶着她的手,硬揪着即安的袖子摇起来。 他的神智当场被摇得恍惚,忙捶捶自己的腰骨以振思虑。 “是,我当然关心你,你忘啦?我救过你嗳,你就像是我妹子,我当然要好好保护你。” 才一瞬间,梁河诠脸上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只是这样吗?”她不死心的问。 “拜托,你到底在想什么?才几年没见,你怎么就变得这样难搞?” “人家哪有难搞!”河诠闻言大声抗议,她真被他给气死了。“自己白痴驽钝不说,还敢说我难搞。”她喃喃骂着。 “我白痴驽钝?喂,梁河诠,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我要真的白痴驽钝,也要谢谢你八年前给我的那一棍。”说完他摸摸后脑勺,不满的看着她。 梁河诠如遭雷殛,眨也不眨眼的瞪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你终于承认了,你还在为那件事恨我?” 冯即安捶着腰站起身;他不止腰痛,这会儿连头都开始胀痛了。 他仰天叹息一声,期望老天能怜悯他,快一点把事情办完,赶紧在苏州城消失。打从他们再度见面,他已经快被她的怪言怪行给烦死了。 早知道当夜把玉佩还掉就没事了!他发誓,打从现在起,绝对不准自己的好奇心再作祟。 “我说对了?你真的还在为我打你那件事恨我。”她吸吸鼻子,开始抽抽噎噎。“那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事情都过了这么久” 看到她的眼泪,即安开始心浮气躁。老天哪!你掉颗星星下来砸昏我吧,我快崩溃了。 “喂,你有完没完?!我根本没想那件事,是你先骂人,我才把这种事说出来的。喂,你不要哭,我又没有欺负你,搞清楚,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嗳,你别哭咧咧的,成不成?” “不成。”她嘴一撇“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 “真的不生气?” “不气。”他点点头,面无表情,眼神却充满想宰人的光。 “那你是真的关心我吗?” 天哪!扁是对关心这两个字,他要浪费多少口水来跟她解释?关心又怎么样呢?要是不关心,他会任她没疼没伤的站在这里吗? 他的腰痛得几乎要折成了两半,而这丫头还在跟他nb462嗦半天“关不关心”的事。冯即安哀叹自己太苦命,被整成这样,根本没人来“关心”他一下。 翻了个白眼,冯即安头点得更无力。“对,我真的没有生气。” “为什么?”她的双眸亮晶晶的,无辜的朝他眨呀眨的。 这回他真的想去撞墙了!星星哪,月亮哪,快落下来砸昏我吧,冯即安哀鸣。 时间如果可以倒流,他会让她在跳下来时彻底昏倒,要不然,就是他接人的角度再偏一点,让梁河诠把他砸死算了。 “因为我是男人。”他恼怒的指指胸膛,然后指着她大吼:“而你,是个女人。男人,是不能让女人受伤的。” “所以,就算今天跳楼的是别的不相干的女人,你也会毫不考虑的救她?”梁河诠僵着脸,闷吞吞的问。 “没错!”他大吼。一阵子的默默无言,冯即安在心里默默读秒,确定梁河诠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他放松了。 梁河诠没有笑,也没有表示意见,她闷不吭声,脑袋里只觉得万念俱灰。 等待了这么久,原来这男人对她一丁点儿感觉也没有,她的少女恋爱梦破碎了。这时候她真想当面把男人所谓的英雄价值观一把撕个粉碎,然后丢到阜雪楼里烧得干净。 沉默地收拾起锅碗瓢盆,她慢慢的将大小逐一分类叠好,一起身,才发觉脚扭伤了。 “河诠儿”杨琼玉和江磊急急走上前去,关心的问。 “我没事,你们都去救火,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谁都不准管我。”她垂着头命令完,身子又拐又跳的往前走。怀中盆里锅底搁的碗盘碟筷匙也跟着她的动作,悲情似的闷闷锵锵响着。 “可是”杨琼玉张口喊道。 “别管他了,去帮忙救火吧。”刘文向江磊杨琼玉两人使使眼色,又回头盯着那大势已去的阜雪楼,不禁黯然。 这一烧,烧掉卜家牧场在江南一半的产业,也难怪身为当家的梁河诠要这么伤心了。 夜色中阜雪楼燃烧的声音越来越远,陪伴她的只有怀里的厨具,还有越来越加剧的腿伤。 一个人真要倒楣,那楣运来时,连城墙也挡不住。梁河诠含泪想着,明明人是压在那混蛋身上,结果被压的人没事,自己倒伤了腿,这是什么狗屎道理? “你去哪儿?”身后,冯即安问道。 “回阜雨楼。”她拭去泪,漠然的回答,脚下仍不停。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就不相信没有男人,女人就回不了家。”她突然扭过头恼怒的瞪他一眼,随即痛得揪起眉心来。“不必你照顾我。” “你受伤了。”比起她的一拐一拐,冯即安突然觉得自己的腰伤微不足道。大概是跌昏了,他拍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然而,那感觉还是一样。明知这场意外不干他的事,但他还是见不得她受一点伤。 非常怪异,他向来把这种事分得很清楚;碰到事情了,就实事求是的把问题解决,不会泛滥的付出怜悯给不相干的事或人。 一定是他曾救过她的关系。 嗳嗳嗳,莫怪师尊生前老劝他:女人像毒藤,沾上了非死即伤。 “河诠儿。” “走开。” “那你让我帮你拿东西。”他又赶过来,讨好的替她接过盆子。 “不要。”她大力收回手,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倒在地,东西乒乒乓乓滚了一地。 “你不是不在乎吗?你滚哪,谁需要你来着?你有你的花牡丹就够了,干嘛来招惹我。” 这是什么跟什么!冯即安叹息连连。天知道,是谁来招惹谁?赶过来她身旁,才触着她的衣角,梁河诠眼泪一滑,突然放声大哭。 这一哭,把冯即安整颗心全哭得乱七八糟,他左顾右盼,却发现整条街的人全部涌到火场那儿去了,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一时间他竟手足无措起来。 这心情唯天可表!这辈子,他还没被个女人弄得这么头大。前一秒钟她还指着鼻子骂他,后一秒却哭得唏哩哗啦,这可怎么是好? “别哭啦。”他蹲下来拍拍她。天知道他也想哭了,头好痛呀。 不拍还好,他的手才轻轻碰上她的肩,梁河诠侧身倒向他,哭得更是如同洪水溃堤。 无法可想之下,他干脆把她背起来,又替她把那些瓶瓶罐罐捡起来,朝阜雨楼走去。 忙了一整晚,梁河诠最后一点力气似乎都在这场哭泣中用尽了。趴在冯即安的背上,眼泪虽然停了,但红通通的鼻子热热的贴着冯即安的颈窝,一抽一抽的没完。 怕又有什么更伤脑筋的举动,冯即安不敢再劝她,只是沉默的往前走。 棒了好久 “河诠儿。”他轻声喊。 “河诠儿。” 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回音。 最后冯即安才发现,梁河诠竟伏在他背上睡着了,泪水在她薰黑的脸上划出两条白痕,那模样看了教他又气又好笑。 原以为无论时光怎么变化,她仍该是他所曾经疼怜的那个小女孩,但事实似乎有违所想。 “小丫头。”他摇摇头,状似哀怨的轻叹,唇角却以旁人难以察觉的些许角度微微翘起;似乎在这时,才愿意流露出从不对她说出的不舍与疼怜。 踢开脚下的小石头,他们走到长街的尾端,人烟渐渐少了。 夜色里只有他负着她的脚步声,细细碎碎洒在青石板上。这中间,只是一种莫名的安静围绕着他。 如果冯即安能有所觉悟,他自会明白那种感觉是种明日幸福的东西。 翌日,浑身的酸痛弄醒了她,一睁开眼,梁河诠弹起身子,不可思议的瞪视着正上方直盯着她的刘文。 “怎么了?火灭了吗?财物损失如何?”话还没说完,一声唉哟,她突然抱住小腿,痛呼出声。 “别乱动!”刘文忙不迭的把她推回床上,粗声叹了口大气。“你脚扭伤了,乖乖躺好。” “可阜雪楼” “操什么心,有我和阿磊在,你只管好好养伤。” “一点小伤,有什么好养的。”她拉起被子喃喃抱怨。 “还敢逞强,”刘文捋捋胡子,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真该闪到你的舌头,才得安静个一时半刻。” “楼烧了已经够闷了,你还这样骂人。”梁河诠一脸懊恼。 “别难过了,至少咱们尽力了。唉,烧得一点儿都不剩,该是被人纵火了。” “纵火?!”梁河诠这回身子弹得更高。“谁会干这种事?哪个浑帐敢做这种事!” “那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刘文恼火的瞪着她。“这么冲动干什么?” “不用猜了。”她捏住拳头,气得七窍生烟。“这是最好的解释。” “河诠丫头,听干爹一句劝,阿磊和琼玉丫头的事已经解决了,你也该定下心了,阜雨楼交给他们两人。”他脸色越来越严肃。“看看昨晚,哪个人像你这么疯狂,为了几只值不了几个钱的破锅破碗,差点连小命都没了,要不是冯即安冲上去抱住你,你呀你”刘文说着说着,狠狠戮了她额头两下。“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看我怎么跟绿蔻儿说去!” “哎哟!”她护住额头。“别这么戳人,很疼的。” “你也知道疼吗?要知道疼,干爹心更疼,喏,这回伤好了,就跟我回牧场去。” “不要。” “河诠儿。” 案女两人怒视半晌。 “难不成你对冯即安还不死心?” 一提到冯即安,梁河诠呆了呆;昨夜最后的一个记忆,她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靠在那男人的背上睡着了。 那么也是他送她回来的?梁河诠咬着唇,靠着床边玩着帐幔的铜勾,脸色泛红起来,有些着恼自己这么不济事,竟一路睡过了难得和他这么靠近的时候。 但那有什么用,心里一个声音泼出冷水。他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他待她只像个妹妹。 梁河诠松开铜勾,长吁了口气,沮丧的瞪着天花板。 “河诠儿。”刘文推推她。“干爹问你是不是对冯即安还不死心。” “没有的事!”她回神恼怒的大喊。“我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心血在这儿,你要我说放就放,我办不到!” 见她白日里发起呆来,显然是不肯跟自己说下去了,刘文一时拗不过她,竟无话可说,只气冲冲的走了。 晌午用饭时间一过,阜雨楼后的码头难得一时半刻显得如此寂寥,人声散得干干净净。冯即安自门外进来。到阜雨楼之后,他一直都是走陆路办事,几乎没到厨房外的码头来。和柜台后的土豆打了招呼,他信步走到厨房去。 厨房里空荡荡的,只有灶上的汤仍散着残余的香味,灶里的炉火大半都熄了,阳光映过天窗,亮晃晃的温度教人出了一身汗。 平日帮忙的几位大婶早早小歇去了。 “都过了晌午,这儿还这么热。”冯即安皱眉,喃喃说道。走出厨房,码头湿漉漉的,已被洗刷过,湖水悠悠的流经码头下方的河道,几许凉风,不落痕迹的扫过冯即安的脸颊;不同厨房的湿热,这里虽无遮蔽,却清凉透光。 他四顾张望,看见梁河诠坐在菜园栅门角落,地上一个浅浅的木盆和大碗公,头顶一片方方正正丝瓜棚架子,垂着黄花卷藤垂下,落下一大块阴影,正好罩着她整个人。 “河诠儿。” 女孩置若罔闻,一张脸垂得低低的。 他又唤了一声,走过去想要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划下最后一刀,手上的萝卜总算有点儿白兔跳跃的形状了,梁河诠松了口气。抬头,一见到他,手里的小刀一松,咚一声掉进木盆里。 “你哪来的衣服?”没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从那一晚后,他们不约而同、有意无意地避着对方;梁河诠就连平日冯即安吃的饭菜,也是特意命人送到他房里,好似下了决心,不再对他生情。 梁河诠瞪着他的衣裳,被那身打扮惊呆了。 抛却以往宽宽松松的长袍,他身上罩着阜雨搂伙计的专属制服一套浅蓝色的短衫及深蓝束腰,看起来更显高挑精神。 冯即安摸摸身上这套阜雨楼伙计的制服,有些喜孜孜的。“好看吗?杨姑娘给我的。” “你你你你又不是伙计,穿这衣服做什么?!”她跳过去,上下其手,心头没别的念头,只想剥掉他这套衣服。 “胡闹胡闹,万一客人见了你,要你抹地倒水,你怎么办?简直就是自毁身价!” “嗳。”他变了脸,拉紧衣服急急躲开她。方才胸口给她突然这么一抹,心里居然小鹿乱撞,冯即安暗骂自己不济事,却又板着脸孔瞪她。“少迂腐了,一套衣服就能自毁身价,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分,不过好玩罢了。” “什么好玩,脱掉!”她被他的谬论气得一塌糊涂。“哪有人甘心当奴才的。” 听到这话,下一秒,冯即安的脸对上她的眼,梁河诠惊喘,要不是她心脏强而有力,准被吓死! 完蛋了!只要他一出现,她的目光又失控了,刻意痹篇他这些日子,她居然还是没半点防御能力。 “我看起来像奴才吗?” “不不像。”他这么挺拔,看人的眼光又这么有侵略性,说像奴才才奇怪呢。梁河诠结结巴巴,不知所云。 “那就好啦,那些都是别人说的嘛,别去理会便是了。嗳,你脸上都是汗。”他清脆的弹指,忍着想替她拭汗的冲动,表面却笑嘻嘻背过身去。 “是吗?”她呆愣愣的看着他喃想着:怪不得自己这么烦躁呢。 “你不擦擦吗?”见她如此,冯即安在心里叹了口气。老实说,他还真怕面对她那藏不住心事的眼睛呢。 “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做雕花。” 她猛然回神,再提刀的手有些发颤。该死!又瞧他瞧入神了,这样下去怎么好。 “是吗?让我瞧瞧。”他眼神一亮。 她没精打采的把刀和手上刻了一半的萝卜递给他。 冯即安端详着那近似成形的白兔,提起刀子,左晃右划,却不知怎么下手。突然,他呵呵笑起来。“很好玩嗳,你可不可以教我?” “嘎?”他的要求又吓了她一大跳。这个冯即安,除了吃饭睡觉,三个月来从没在楼里瞧过他,今天难得见到他,偏偏说起话来疯疯癫癫。这人到底怎么搞的? “男人进厨房很奇怪吗?你干嘛这么瞧我?” “没这种事,光是这儿,十座酒楼就有九座酒楼的厨子是男人。”她清清喉咙,稳住自己的声音。 “这不就是了。嗯,这玩意儿很有意思。”他兴冲冲的拉着一旁的板凳坐下,开始研究怎么动刀。 “呃”她不感兴趣的盯着兔雕,只觉得他的言行荒谬无比。 “让我来让我来!”冯即安抬起头一阵笑。真是的,白待了三个月,竟没发现这么有趣的玩意儿。 不知为何,看到他专注的研究着,梁河诠的心情挺怪异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他像是阜雨楼里跟她一块儿打拼的伙伴。 那样,不是很好吗?她心里一个声音道。你不是一直梦想着冯即安会像这样留在你身边吗? 那是不可能的,大白天她发了疯才会幻想过头。这家伙根本对自己没感觉。 “别弄了。”她夺下刀,把兔子抢回,自盆里取了两粒瓜子,嵌进兔的脸上,权充眼睛。“人家会笑的。”她怒视他一眼。“看看也就算了。女人家干的活儿,你也兴趣。”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他拖回木盆,拿起兔雕,感觉晶莹的萝卜在手里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清香,这更加激起他的好奇心。 “你不是说那些厨子全是男人吗?”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他耸耸肩,看见一旁的大碗公里盛了莲子,便拿了几颗往嘴里送,嚼没两口,却伸着舌头吐出来。 有什么不一样?她怔住了,说不出所以然来,看见他又呕又呛的咳了好几回。 “你这傻瓜蛋,莲心苦涩,没去掉子是吃不得的。”她忙递水给他,喃喃骂道。 “是吗?”他囫图吞了水,一脸的困惑。“这我倒是不晓得,哎呀,兔子”那兔子在他吐莲子时,掉落在地,断成了两截。 “算了,”她拎起盆子,有些无可奈何。“反正也是刻好玩的,你请便吧。” “你就当我是抵这儿的房钱饭钱。” “谁跟你计较这些。”她更恼了,不再管他,转身走进厨房里。 见她进了厨房,冯即安连忙跟上,眼光不时四处瞟,见到水缸边一篮湿淋淋的青菜。 梁河诠自墙上的麻袋里掏出几条辣椒,取刀剁剁剁的切起来,边切边骂:“我那日说的浑话,你也当真,出去出去,少惹我心烦。”半天没声音,梁河诠当他离开了,正要取下手绢拭汗,没想到冯即安又说话了。 “你也该找个婆家了。” “什么?”她没留神手绢滑落,沾着辣椒的手指大力擦过额头,又拨过眼角,哎呀一声,眼角竟像着火似的呛烧起来。 “你也十八九了,这年纪的女孩,早该嫁人了。”冯即安兴致盎然的坐在板凳上,手指拈挑撕着翠绿的菜叶。梁河诠眯着红通通的眼睛转过身,看到冯即安的举动又吓了一跳。 “这么下去,难怪你会心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不婚女不嫁,这世间成何体统。”天!这简直跟个nb462nb462嗦嗦的老太婆没两样。难道他真的不担心,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会作何感想? “古书有云,阴阳失调,自然百病丛生嘛。”他叨叨说着,表情看起来特别愉快,一点儿也不担心颜面尽失。 这下子她不只红眼,连泪都呛流出来了。可恶!江磊哪儿批来的辣椒,这么辣乎乎的。梁河诠一阵跳脚,恨不得有桶水,好把头埋进去降温。 “你怎么啦?”冯即安也察觉她的不对劲。“怎么啦?” “没没事。”她难过的说,取了块干净布沾了水,贴在脸上,这么做才舒服多了。 “你不是想学雕花吗?”她含糊的问。 “是啊是啊!”冯即安眼一亮,点头如捣蒜。“现在就学吗?这两天牡丹放我假,我都没事可做呢。” 不提花牡丹便罢,提到那名字,就像一锅沸腾的热油般,浇在梁河诠辣乎乎的脸上。她神色一僵,走到后院码头,回来时递给冯即安一块满是污泥的东西。 “这是什么?萝卜吗?” “不是,”她憋着气,闷闷的说:“你把它洗净削皮,你拿出去,慢慢练习吧。” “好好好,我出去。”他并未察觉她的诡计,高高兴兴收下来。 哼,就让你痒死吧!竟敢在我面前提那臭女人的名字,没事做才往这儿跑,当她阜雨楼是收容所呀。梁河诠脸颊贴着布,不吭一声的好笑着。 半个时辰之后,一位大婶走去菜园子,见冯即安一脸古怪的蹲在地上不说话。 “冯先生,你怎么啦?” “好痒,”冯即安喃喃抱怨,两手浸在水里,那块不成形的芋头已经四分五裂。 “你在做食雕?老天!没人会笨到拿芋头雕花的,”那位大婶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冯先生,如果你有兴趣,也该问问人才是。咱们拿芋头做菜,事先都得戴上手套才行,再说这东西一切就生黏,也难以下手呀。” 就算再笨,这些话也不会听不懂。冯即安沉下脸,这下子可真火了。那死丫头,准是故意折磨他的。 “真是可恶!”冯即安手甩一甩,又相互抠了抠,怒气冲冲的走进厨房去。 第五章 “唉呀,唉呀。” “你叫够了没有?”土豆喘吁吁的说,汗水一串串的自额头滴了下来。“阜雨楼就快到了,你就别喊了。” “我痛呀。”黄汉民哭叫,吸着鼻子抽抽搭搭的。 听到哭声,江磊自柜台后匆匆走出来,只见土豆歪歪斜斜的背着黄汉民,后者身上一脸一身的伤,哼哼嗨嗨的哭个不停。大厅客人的眼光全望向这头来,议论纷纷个没完。 “怎么了?”不想引起騒动,江磊跟一位伙计急忙把两人扶到柜台后。 土豆蹲下来,拍着心口一脸喘息难定。“一早樊家的人在城外堵了黄秀才,硬押着黄秀才去找琼玉姑娘,然后就把人带走了。我到江大娘那儿批货,凑巧见他伤成这样,才把人背回来。” 一提到琼玉落入樊家,江磊怒急攻心,大力拎起黄汉民的衣襟喝问: “你做了什么好事?”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抚着红肿的脸颊,黄汉民哀哀的哭起来。“他们逼我去找琼玉,我我没办法,没办法呀!” “没办法?!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江磊扔开他,气得吼叫出声。“要是琼玉有什么万一,丢你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赔!” “去找姑奶奶,把事情告诉她!”随手抓住身旁的伙计,江磊吩咐道。 “磊哥儿,你去哪?”那伙计赶忙从柜台后探出半个身子问。“这秀才要拿他怎么着?” “我到樊家去。至于这个人,问姑奶奶吧。” 早在听到大厅的騒动时梁河诠就起了警戒心。听完前头的传话,她恼怒的跺跺脚,把事情交代给一旁帮忙的大婶,便匆匆朝后奔去。 一早起来出了房,冯即安便嗅出不寻常的动静;下了楼来,看到地上仍哼哼嗨嗨的黄汉民,却看不到平日该在柜台招呼的琼玉和江磊,他更觉得不对劲。 “你们姑奶奶呢?”走去厨房,见不到梁河诠,他好奇的问道。 “到樊家去了。”托着盘子,与他擦身而过的土豆忙道。 这答案听得人莫名其妙,但光是听到樊家,就足以令他皱眉了。冯即安按捺下性子,笑吟吟的等土豆从厢房里端了空盘子出来。 “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儿?” 土豆照实说了。冯即安听完,不禁呻吟一声!那丫头是个潜在的火葯库,冲动起来,上哪儿哪儿便要倒楣。 “刘当家呢?” “一早姑奶奶请他到市场把帐给结清。” 连那个唯一理智的老头也不在。冯即安摇头朝门外走去,樊家是这城里的大户人家,应该还不难找。 “冯少侠,你你往哪儿去呀?姑奶奶她她从后头走水路去樊家呀。”土豆喊住他。 他紧急煞住,恼怒的回头。“我知道。” 得找个人管管她才行。冯即安奔下石阶,到马房牵出坐骑,一边扯下系在马头上的绳索,一边仍掩不住愤怒的想:成日这般莽莽撞撞,总有一天会出事。 樊家这边,梁河诠在三声喊话无效后,身子自小舟上跃离,手上的大汤瓢应声敲断了樊家的大锁,再借力一弹,翻进了樊家的后墙。 听到下人通报,佟良薰匆匆忙忙赶出来。偌大的晒布场上,他染坊的工人全东倒西歪,或坐或躺的在地上哼哼唉唉,一匹匹方染好的布五颜六色的掉在地上,脏成一团。 而那个罪魁祸首正挥舞着一根汤瓢大吼大叫。汤瓢?佟良薰揉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那真是根汤瓢,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这号人物? “这位姑娘,有何贵事?” “你是谁?” “在下是这儿的管事,姑娘有何指教?”自始至终,佟良薰谈吐间都带着微笑与和气,丝毫不以眼前乱象为忤。 眼前梁河诠没欣赏男人的心情,她眯着眼睛,语带威胁的觑了他一眼。 “nb462嗦!快快放了人便是!”“放人?放什么人?姑娘的意思,在下不懂。”佟良薰困惑的望着她,表情无辜。 装傻?来这招。梁河诠一张脸灰漠漠的没半点表情,心里怒气直达云霄。怎么她就这么倒楣?碰上的男人什么都不会,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就只会装糊涂。 佟良薰被她凶悍的眼睛看得有些尴尬,呐呐的开口喊了一声,没想到河诠却吼起来,差点吓得他滑落手上的褶扇。 “你今天要是不放人,我一把火烧了你们樊家!” “姑娘”不等他喊完,梁河诠已经朝前奔去,直冲入宅。佟良薰终于皱起眉头,回身挡下,儒扇一拍,化去了她的攻势。 原来这人竟会武功的,河诠心一惊,随即怒火更炽。 “不让我进,我偏要进!”梁河诠怒斥,衣袂翻拍,汤瓢使得虎虎生风。她多年厨艺,手中家伙灵活跃动仿若她的第三只手,砍劈切剁无一不得心应手。那男子正待因应,墙外却掠进一道人影,影中疾射出三道暗器,嚓嚓嚓的全打在她的汤瓢上。梁河诠连连退了好几步。一见来人,又惊又怒。 “河诠儿!苞我回去!”冯即安在空中喊道。 “是你!吧什么?放开我!别这样拉拉扯扯!难看!”战事方酣,却被人莫名其妙的朝后拉去,梁河诠不停挣扎,摆脱他的手。 “难看?你也知道难看?一个女孩家像泼妇似的站在这儿跟个男人叫骂,你知不知羞。” 差一点点冯即安就要吼叫了,他浑身肌肉骨骼无一不被她气得打颤。再这么下去,他一定壮年早逝。 “我知羞,我要是知羞,琼玉就没人帮她了,阜雨楼没半个男人帮衬,我不出头,谁出头!?”这番指责令她恨恨的吼回去。要不是眼前有更要紧的事,她非要冯即安为这话付出代价不可。 冯即安惊异她那气势,不同于当年的柔弱无依,也不同于她前些日子的刁蛮耍赖,一时间他竟说不出话来。向来视责任为生命最难承受包袱的他,显然被这女人的想法怔住了。这完全跟他的想法相去甚远。 “你不出头,还有我呀!”他不加思索的吼回去。看过她那一晚的脆弱后,说什么他都觉得她的好强愚蠢无比。 “你是谁?你凭什么?”原以为越墙而来的会是个好帮手,没想到不但没帮上忙,反而在外人面前吵起架来,梁河诠气得全身发抖。 她竟敢拿这种话激他,冯即安一向的笑容失去了。 “凭我是你大哥,你的事一切由我作主!现在跟我回去!” “琼玉不放,我不回去!”她大叫,汤瓢朝他抓来的手拍去。 “她不在这里!”他叫道,急急闪开汤瓢。 “我听你放屁!” 听到那句粗话,冯即安怒气突然没了。他叹了口气,发现近来他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像个怀春少男,不是叹气就是烦恼。一甩身,他招降似的对梁河诠举起手来。 “你别这么冲,有话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她冷哼一声,手中的大汤瓢又一次不客气的朝那批东倒西歪的家丁指。“樊家的人,都是一群人渣。”她喃喃骂道。 “跟我回去吧。”一听到她骂人,他又过来握住她的手,一面暗暗防着她。 “你没听清楚吗?他们没放人,我不走。”这一次她动了动,却没挣开他的手。 “我说过了,琼玉不在这儿,你放火烧了整个宅子也没用。” 她瞪了他一眼,正待要反驳时,那男人却开口了。 “冯兄也在这儿?”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佟良薰松了口气,不过这一次,他放弃从这位泼辣姑娘口中问出答案。梁河诠瞪着对方,惊异他居然认得冯即安。 “佟兄弟,别来无恙。”冯即安微微点头,口气俱是恼意。 “好说,这位姑娘是”那男子仍一脸和气的笑着,一面吩咐里面的仆人把受伤的家丁扶进去敷葯。 “这位是” “不准说!”她汤瓢一闪,冯即安格手挡开,对那男子的笑容多了五分抱歉。 “是舍妹。” “冯兄行走江湖向来独来独往,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标致的妹子,我怎么不晓得。” “佟兄弟取笑了。”冯即安又叹了口气,一脸家丑外扬的悲哀。 “你们烦不烦?喂!你到底放不放人?” “放什么人?”佟良薰困惑的问。 “就是放”梁河诠待要回答,冯即安又开始把她往后拉。 “好啦好啦,佟兄弟,都是误会,都这是误会,改日我再登门谢罪,走了。”他低声吼住她,一面又不停的跟佟良薰道歉。 “跟你说人不在这儿了,你还这么固执。”他嘀咕。“不要逼我,不然没面子的会是你。” “你说什么啦哩啦喳的我听不懂,不要拉我!”她哇哇大叫。“你叫樊多金放人,听到没有?!” “他不是樊多金。”冯即安再一次忍耐的开口。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樊多金!”她以同样愤怒的声音回应冯即安。“他是樊多金的管家。那有什么关系,叫他放人也一样!” “不一样!”他喊道。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确实是听到他话里头隐不住的些许笑意。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冯即安!”她几乎气得要哭出来了。 “他不是樊多金,这儿也不是‘樊记’,这里是‘四时绣’,这位是佟掌柜,你没见一院曝晒的布匹吗?‘樊记’是开钱庄的,不是卖布的!”冯即安忍无可忍的吼出口。“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会被你气死,还是还是被你被你笑死。”他一咬牙,随即爆出一声哀号。 梁河诠整个人呆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她简直无地自容,但更糟的是,在冯即安的话之后,现在每个人都围过来了,并看见她的糗状。事情终于水落石出,那位佟先生恍然大悟之余,只能同情的看着冯即安。 好啦,仇家找错门,这种丢脸的事也只有她才做得出来。一路上,梁河诠不知怎么自处的,尤其温喜绫又偏偏在她出了大糗之后,走进“四时绣” “四时绣”和“翠湖帮”的私交甚笃,温喜绫和佟良薰的感情更是比亲兄妹还好上几分。让温喜绫看到这一幕,她真想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永远别见人算了。 在房里。温喜绫捧着肚子,整整一刻钟过去,笑声仍没断过。不仅如此,她全身更是不住的打颤,趴在床上喘息。 梁河诠扁着嘴,终于,确定自己忍受够了。 “这么好笑,你笑死好了!”她气不过,站起来气急败坏的骂道。 “笑死倒好了,”温喜绫拭去眼角的两滴泪,肠子不知扭绞了几圈;她勉强吸了两口空气,才忙解释:“你不能怪我,你真的真的太离谱冯公子真的说对了,你教人不知该气死还是笑死,难为我佟大哥是个好说话的人,要不然这事要传遍苏州城,我看你看你”她咬着唇,末了实在忍不住,咯咯咯的又笑起来。 “够了吧?再笑下去,我要翻脸了!”她跳上床,语带威胁的吼道。 此招似乎奏了效,但也才两秒钟,温喜绫的唇角又再度扬起。 “喜绫儿!” “不笑,不笑。”她举手投降,见河诠要出房,随即挡在身前。 “你去哪儿?”温喜绫吃吃的笑问。 “还能上哪儿,当然是去找琼玉!”她叉着腰,心浮气躁。 “那我陪你去,省得”这一次,温喜绫又笑得嘴角发酸,许久才把话说全。“省得你又找错门。” “喜绫儿!”梁河诠怒视她一眼。“你找死是不是?” “我不笑了,真的保证不笑了,”她一阵猛咳。 直到佟良薰进门,两人才止了争吵;一见是他,梁河诠难堪的低下头,耳根子都胀红了。 “对不起,佟大少。” “没关系。一会儿我和冯兄弟会到樊记解释清楚,相信这件事全都是误会。”佟良薰微微一笑,又瞪了一张嘴咧得跟西瓜大的温喜绫一眼。“你跟我出来。” “她已经很难过了,还笑人家。”出了房外,他将她拖到一旁,收起褶扇轻敲她的头一下,低声念道。 “很好笑嘛,真的很好笑嘛。”温喜绫辩驳着。“你也想笑的,干嘛这么假道学。” 佟良薰瞪了她半晌,终于不情愿的翘起嘴角,嘴一张却难再收拾,他摇头跟着笑了起来。 “我承认这找错人的误会是过分糊涂了些,但你也别太超过,进去陪陪她吧。记得,别起哄,也别凑热闹,听到没有?” 房门被推开,梁河诠仍一脸的尴尬。“佟掌柜,我还是很担心琼玉和江磊,还有土豆,他一定在阜雨楼等急了。” “这件事倒好办,我马上派个人过去招呼一声。” “那” “暂时什么都别说,一切皆等杨姑娘平安回家再说。”他客气的谢绝她。 知道杨家的姑娘被带回来了,就在大厅候着,樊多金迫不及待的从花园直冲大厅。一进厅里,只见一名蓝衫少女掩着脸跪在地上,其间只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哭也没有用,这是你欠我的。”他大摇大摆的跨过门槛,得意洋洋的走到她面前,不客气的把她的脸托起来。待看清楚长相并非那夜与他拜堂成亲的新娘子,樊多金怔住了。 “你你是谁?来人!” “少爷!” “你们这两个混蛋,找这个谁来?!”一人各赏了一个耳括子,樊多金气急败坏的跳脚。 “说呀!哪儿找来的?” “午后咱们俩见黄秀才同她在城外说着话,又拉拉扯扯,咱们俩逼问黄秀才,确定这是杨家的姑娘,没错呀!”樊家的家仆抚着脸,冤枉的喊起来。 “是呀,那黄秀才也是这么说的,这姑娘也承认了。”另一名家仆也忙不迭的点头。 “放屁!放屁!”樊多金原地一阵跳脚,扇柄接二连三的又在他们头上各重重的敲了几下。“她认了你们就抓人回来,她要不认,你们是不是就拍拍屁股走人?!我要找的人根本不是她,我要找的姑娘比这个还漂亮!” “少爷,咱们俩谁也没瞧见过杨姑娘的真面目,黄秀才就算就算是指个阔嘴麻脸的,咱们俩当然也只有相信了。”两个家仆护着头,想躲又不敢躲,只得委屈的喊。 三步并作两步,樊多金怒气冲冲的跳回杨琼玉的旁边,一柄扇子挥舞着。 “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杨家的姑娘?” 杨琼玉吓坏了,朝后缩了一两步,不停的摇头。 “你说不说?!当心我揍你!” 眶当一声,一个樊家的下人自门外飞进来,江磊随之冲进。 “你要敢碰她一下,我先揍死你这混蛋,放开她!”江磊怒吼。“阿磊!”杨琼玉哭出声,扑过去想抱他,却被樊多金大力揪回。 江磊见状怒吼,飞身过去想把樊多金一拳揍倒在地;两名下人扑上去及时拦住他,但这一着已经把樊多金吓得连手上的扇柄都掉了下来。 “来人哪!”这一喊招来更多的人。纵然江磊蛮力惊人,也拼不过众家丁纷纷扑上来的力量。十分钟不到,他已经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的被捆了起来。 见对手已被牢牢捆住,樊多金又得意了起来,拍着扇子大敲江磊的头。“你是谁?” “我是谁干你屁事!这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准你动她分毫!”江磊被敲得冒火,大声咆哮。 “樊少爷。” “佟掌柜?”樊多金揪起眉心,看到门外走进两位翩翩男子。 “你怎么进来的?” “没人通报,”冯即安手一摊,笑得好无辜。 “是呀是呀,咱们等了半天,没人通报。”佟良薰也跟着插进嘴,笑吟吟的跨进门。 江磊抬头见到来人,张口欲言,被冯即安抛来的眼神制住。 “来做什么?奉茶。”樊多金坐上大位,头也不回的吩咐下人。“快说,我没时间磨菇。” “这两位可是樊少爷要找的人?” 樊多金斜睨佟良薰一眼,嚣张的跷高脚。“干你什么事?” “这两个人都是阜雨楼的小厮,想是误会,才会到樊家来,我与那刘寡妇曾有过数面之缘,所以过来关心一下。” “原来。”樊多金一僵,随即冷笑连连。“佟掌柜的消息也真灵光,人才带到这儿,你就赶来了。” 佟良薰仍是那不疾不徐的语气。“好说好说。能否请樊少爷看在薄面上,让我把人带回去?” 任他财大气粗,气势却压不住这两人。樊多金抖着脚,沉吟了半晌。 “不过是跟个寡妇数面之缘,你竟这么热心,我看可没这么简单。佟掌柜的,这‘数面’两字可改改,我看该是‘数夜’之缘吧?” “看你人模人样,说那什么浑话侮辱咱们姑奶奶!有种把我放开,我非把你这混蛋砍成八块不可!”被五花大绑的江磊扭动身子,忿怒的咆哮出声,杨琼玉急急拉住他。 “别冲动,他是来帮我们的。”她低语。 一旁下人冲上前去,拉开杨琼玉,劈头就要给江磊一阵拳打,冯即安大步跨前,轻轻一抬手,那两个下人哀叫一声,平平朝门外飞去,还撞翻了两张太师椅。 “有话好说,又何必动手呢。”冯即安拍拍衣袖,原以为他已是怒容满面,谁晓得竟还是和佟良薰同样一张笑脸。 一番话把樊多金激得跳起来。“你又是谁?”他走过去,不客气的瞪着冯即安。 “是谁并不重要,”冯即安又微笑了。“重要的是:你要动手,绝对没半点胜算。” “你又是什么东西!说把人带回去,就把人带回去!?樊记也太好说话了。”他冷哼一声,口气已经软下来。 “呃,在下忘了替樊少爷引荐。这位是冯先生,在下旧识。”佟良薰插进两人间,和和气气的介绍双方。 樊多金翘首昂扬的盯着这始终带着微笑的陌生男子,原想以气势逼人,结果却弄得脖子酸痛不堪;原因无他,这个姓冯的长得太高了,他无论怎么看,都得仰着脸。 “听说朝廷已经批下诏来,要赐封樊家老太太贞节牌坊一座,这等荣耀之事,相信樊家与有荣焉;若在此时闹出什么不好听的风声,说樊家强行掳人,传出去,樊家族人脸上也不光彩,想必这事也不会进行得太顺利。”冯即安抱胸以待,对上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樊多金。 “就容我买个人情,樊少爷放人,一切误会都当烟消云散,如何?”趁他心意动摇时,佟良薰顺水推舟的开口。 樊多金仍盯着冯即安思考半晌。这个陌生男人似乎是有备而来,每一个字皆切重核心,话里虽客气,却没有半点妥协。在那戏谑的笑容底下,藏的却是个凛不可犯的气质。 “好吧,看在‘四时绣’的份上,这人情算卖给你了。” “多谢。那么,在下就把这两个人带回去了。” “慢着。”樊多金举手一挥,隐隐总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劲。“四时绣”和“樊记”虽然素有生意上的往来,可也仅只限于商场交际而已,这个佟良薰平日行事潇洒不拘,处事作风完全与一般富家大少合不来,今日竟单单为了一个寡妇的数面之缘,甘愿出头,此事不可谓不怪。 还有,这个姓冯的男子,感觉也不是好惹的;或许他的身高占了一部分原因,但无论如何,这的确让他迟疑了。樊多金仍那般睨他,这次却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 终于,他收起扇子,生意人的市侩笑容满布脸上。 “佟兄,这位冯先生,不只是你的旧识吧?” “冯先生从前曾效命朝廷,跟当今狄大将军也有些渊源在,数年前虽然离开官家,目前投身承南府张” “没必要说这些。”冯即安微笑低语,手肘却狠狠撞了佟良薰一下。 好汉不提当年勇,虽说冯即安今日也不落魄,但他仍不喜别人提起过往之事。 “承南府怎么着?”在“樊记”的规矩里,商与官是最最不能起冲突的两个字,樊多金收起轻忽之心,摆上一副笑脸。 “樊少爷,那不是我们的重点,”冯即安笑容加深。“重要的是,你肯不肯卖这个人情。” “好,至少得让我清楚一件事。”他转向江磊,危险的眯着眼观他。“这位姑娘真是你的未婚妻?” “是的。” “既然如此,她为何跟黄汉民在城外纠缠不清?” 江磊困惑的转向杨琼玉,只见她无奈的摇头。“我真的跟他已经划清关系了,我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这件事很重要吗?”佟良薰问道。 “当然。”樊多金恼怒的坐下来。“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黄汉民把他的未婚妻让给了我,拜堂后那贱货却在新房偷了东西就跑,我找了黄汉民两个多月,直到今天,却发现被那该死的秀才摆了一道。原来根本不是这个女人,那贱人虽然泼辣,”他喘了口气,指着杨琼玉。“却比她漂亮多了。” “新娘子偷东西?”冯即安揪起眉心,语气变得怪异。 “没错。”樊多金俊俏的脸上因为忿怒而突然变得狰狞不堪,随即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但是没关系,我会找到她。” “如果找到她,你会打算送她见官吗?”那件事佟良薰完全不知情,仍一派天真的问。 “当然不。”樊多金冷冷一笑,眼睛闪着淫邪的光芒。“怎么说我都跟她拜过堂,她已算是我樊的家人,我自然会用我的方式好好解决她。” 大厅上每个人全注意听樊多金的话,江磊和杨琼玉对那晚的事早就心里有数;只有冯即安脸色越来越难看。 出了樊家,冯即安的脚程快得惊人,江磊等三人全远远的被抛在脑后,连错身而过的走卒贩夫、行车人马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纷纷痹篇他三尺以外。江磊欲奔上前,被佟良薰拉回。 “现在不是时候。”他警告。 “我必须跟他解释清楚。”江磊叹了一口气。“省得回头他又跟河诠儿吵起来。” “我怕你撑不到解释清楚,相信我,”佟良薰叹息。“你不会想在一只发怒的老虎身上拔毛的。” “我不想拔毛,”江磊的口气坚决。“我只想解释清楚。” “那只是比喻而已,但如果你坚持的话”佟良薰耸耸肩,松开了手。“请便,别说我没告诉过你。” 江磊半走半跑,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步伐。 “冯先生,我不懂你在气什么,那件事我可以解释。” 停住脚步,冯即安对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必。” “冯先生。” “我说不必。” “樊多金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我应该?我为什么应该?”冯即安冷笑连连。“我应该做的是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不认识你,不认识河诠儿,更不必听你们那些假扮新娘、把一个好好的闺女往樊家那个虎口送!” “你低估了河诠儿,那种情况她可以应付。” “她当然可以应付!”冯即安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随即喃喃自语的咒骂出声:“就凭她手上那根大汤瓢,还有那异于常人的方向感,任何事都会给她应付得乱七八糟。”一时间江磊张口结舌,半天竟不知怎么应对他的怒气。 “我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河诠。”半天后他才支支吾吾的开口。 这话不说还好,一开了口,冯即安脸色当场寒下。 “你!”上天可鉴,他真他妈的恨死江磊这么一针见血。对对对!他就是在意又怎么样?!冯即安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偏偏找不出半个字可以反驳。 没错,他非常非常在乎!他大可在江磊面前吼出这个事实,但是那只会把他现在的境况弄得更糟而已。每每听到她曾经跟那个多金少爷拜堂成亲的“伟大事迹”就不免想起她跳楼时差点压死他的惨剧;可是每每当着她的面,他再怎么生气,顶上那三万八千根怒发全像被泼了冷水,塌得不像话,冲不了冠,只好嬉皮笑脸的气她,然后两个人关系弄得满是火葯味。这会儿他要是在江磊面前承认了,日后梁河诠还不拿这筹码把他吃得死死的! 江磊脸色惨白的连连退步,开始后悔没听佟良薰的话。从冯即安踏进阜雨楼以来,一直都是笑脸一张,就算方才面对樊多金那般惹人厌的嘴脸,也没见他皱眉过,更遑论见过他连眼神都可以让人血溅当场的怒火。 “那那是真的喽?”吓坏的江磊挡不住话,竟结结巴巴又开口。 这一次他怒视江磊一眼,后者掩住嘴,干脆拔腿逃回佟良薰的身旁去。 “磊哥,你不舒服吗?”杨琼玉见他白着脸,不禁关心问道。 只有身旁的佟良薰悠悠哉哉的一个劲儿摇着扇子。 “我早说过的,太岁顶上的毛,拔不得的。”他说。 谁说太岁顶上毛拔不得?起码梁河诠就不是符合这定律的那个人。无论江磊怎么跟她挤眉弄眼的暗示警告,她却完全不当一回事,最后江磊连佟良薰的比喻都出动了,还是挡不了梁河诠。 进了偏厅,里头只有佟良薰和冯即安两个人。一个自顾自的啜着茶,摇头叹息,似乎无限心事;一个则是仰着脸紧盯着钉在墙上一副巨大的山水织锦,不住点头轻叹。显然这两个男人都太专注于自己的事,末了还是佟良薰先发现她。 “嗳,刘寡妇。”佟良薰笑着招呼她。 “我我是来谢谢佟掌柜的。” “哪儿的话,”他摇摇手。“平安就好,赶紧过来瞧瞧,这是昨夜从濠州快马加鞭送到的,这可是‘僖绮庄’上我义母领者那些织工花了一个月完成的。” 这织锦维妙维肖,绣的西湖十景一样不缺,比例完美。如果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梁河诠真愿意坐下来看它个三天三夜。但眼前实在不行。 “呃,我有话跟他说。”梁河诠尴尬的说。 佟良薰会意过来,点点头,小心抽下墙面的锦绣,挟在腋下离开了。 “江磊说你在发脾气。” 他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微翘。 “他被樊家的下人打昏头了,神志不清,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就算他神志不清好了,那你在气什么?” “我没生气。” “你有。” “我没有。”他满脸的不耐烦。 “你有。”梁河诠并不就此罢休。“到底是什么事?因为我吗?” “没什么。”他不想提那件事,反正越提只会让情形越糟罢了。再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怎么追究都于事无补;坐在这儿喝茶磨蹭了半个时辰,还不是想磨掉火气。 不过只要想到樊多金誓言非找到新娘子的话,冯即安便一肚子火。癞蛤蟆想吃逃陟肉!?除非从他尸体上踩过去,否则他死都不会把河诠交到那种人手里。 但话又说回来,他最最困惑的是:没事他干嘛这么生气? 搔搔头,他举杯大口把茶水咽进肚子里。 “人平安无事,这事就算了。” “不行。”提到这个就有气,就算不拿她梁河诠斤斤计较的个性,卜家牧场恩仇分明的作风,想忘都不许忘。 “河诠儿。”他警告的瞪她一眼。 “不行。”她大摇其头。 “河诠儿!”她真是没办法沟通,冯即安这一刻突然希望回到八年前,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而他可以把她按在腿上,狠狠的揍她一顿屁股。 眼前只怕是揍不成了,除非她冯即安心头一震,叹了口气。人年纪大了,头脑也糊涂了,他居然居然想像娶她为妻的情形。 老天!这么凶悍,成天光是想到要躲她那根大汤瓢,累都累翻了。 实在可怕,也完全没道理。晴空万里无云,出大太阳的气候里,冯即安却平空生起一身冷颤。他仍为自己突然而起的念头不可置信的摇头。 但话又说回来,他又该如何回头解释那时候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寡妇”时,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呢? “是他们先强行掳人,错在他们。” “你别忘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冲到‘四时绣’打人的事。” “那不一样。”她跺脚抱怨。 “有什么不一样?”他叹了口气。“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四时绣’出面摆平这件事,我和你都欠了佟掌柜的人情,你再去找樊家麻烦,就是让他难做人。”他双手交握,不发一语,一会儿抬起头来,竭力把表情淡化。 “今儿个早上,你说我的事一切由你作主,是真的吗?” “我说过这句话吗?”他困惑的问。 “冯即安!”装傻?来这套!梁河诠警告的看着他。 “呃,那句话呀,当然是真的,”倒茶的他抬起目光,不疑有她。“今天这件事要由你的方式作主,杨姑娘能带回来吗?那个江磊跟你的脾气一样冲,樊家的人全让他得罪光了。如果今日不拿利害关系压住樊多金,你当他跟佟当家的一样好说话?”喝完茶,冯即安原来的怒气没了,反而碎碎的nb462嗦起来。 “不是我爱讲你,姑娘家不能老这么好强,有些事还是要由男人来打理的。” “我哪有好强。”这人真爱训人,哪里像江磊口中发怒的老虎,说是呱呱乱叫的乌鸦还差不多。梁河诠扭过脸,不高兴的喊。 “没有好强?拜托!要不是我亲眼瞧见,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的方向感简直糟得惊人。” “我只错这一次而已!”她羞愧难当的喊起来。“对这件事,你非得一再重提不可吗?” “什么一次而已。好吧,你要不承认,就别怪我跟你翻旧帐。”他的表情仍不可思议的瞪着她。“你有没有算过八字?你的命真的很好嗳,记不记得那一晚,要不是我冲上去抱往你,你怕不早跟那顶凤冠一样,四分五裂。” 因为是实话,梁河诠闷闷的住了嘴。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加上一句,我的名字也真是取得好,你逢了我,便能立即逢凶化吉,转趋成安。”他仍在一旁说个不停,到了后头,竟自吹自擂的捧起自己来。 他是故意气她的,她发誓,他一定是故意的。梁河诠喝住他:“你说够了没有?!下次我带张地图去,不就得了,这干你姓名屁事!” 还有下次?一条顺着水流不需分叉找路的河道她都能左右两边搞不清楚了,他能寄望她还有什么下一次! 见他脸色仍是难看,梁河诠终于妥协。 “好嘛好嘛,这事冲着你,就这么算了,可是我得跟你约法三章,不准你再提我” “提你什么?” “提我”她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小声的咕哝:“提我认错路的事,再提,我会翻脸的。” “只要你别再乱跑,这有什么难的?”他手一摊,推门走了出去。回身又扭头大声说道:“说到这个,以后你只要出去有人陪着,也别再惹是生非,身为大哥的我,就不会丢脸;不会丢脸,就不会心烦;不会心烦呢,就不会唠叨;不会唠叨呢,就更不会提你找错门户的事了。” 梁河诠瞪着他的背影。这臭人,每次想要跟他讲东,他就顾着说西,若跟着他说西,绕回来偏偏又把人气得半死! “nb462nb462嗦嗦的烦死了,什么逢凶化吉,说是逢必楣还差不多!”她狠狠捶着桌子。 房门被推开,杨琼玉出现在镜子里,正在梳妆的梁河诠手下没停,替自己编好最后一束辫子。 “大夫说你受了惊吓,怎么不在房里躺着?”她咬着簪,含糊的开口。 “早不碍事了,你别大惊小敝。”杨琼玉掩上门,走上前去接过簪子,替河诠绾好头发,又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 镜中的女孩,脂粉末施的脸庞,却清丽秀雅。 杨琼玉突然叹了口气。“姑奶奶,你真该点些胭脂的。” “点胭脂做什么?费事又麻烦。对了,找我什么事?” “呃是关于昨天,”杨琼玉有些迟疑。“佟掌柜帮了忙,我想谢谢他。” “应该的。”梁河诠点点头。 “姑奶奶也同意吗?”杨琼玉眼一亮,愁颜一扫而空。“那我想请姑奶奶替我写几个字,送帖去请佟掌柜。” 梁河诠没说什么,马上坐下来摊纸磨墨。沉吟了一会儿,写下几行字后,拿起纸,吹干墨痕后递给了琼玉。 “别忘了还有另外一个人呢。” “我请我的客,干他屁事!?”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梁河诠冷哼一声。“讲到吃,那个人的鼻子比蚂蚁还灵,阜雨楼哪一餐里有不见他人影的,用得着我请?” “话不是这么说。你没瞧见,他当时的气度多好呢,要是他没拿话压住樊多金,佟掌柜也没这么快把我和磊哥儿带回来。” “喔,他真了不起,那就派个人跟他说一声吧。”梁河诠假意哼笑,完全不感兴趣。 “不可以这样啦,要是他瞧见佟掌柜的拜帖,他却什么都没有,心里一定会不舒服。”耐着性子,杨琼玉努力解释。“你别以为男人不在意这些事,他们最好面子的。” 她拨拨头发,又摆摆手,最后终于提笔沾了墨,却无端心烦起来。 “你已经写了一张了,照抄不就得了。”见梁河诠迟迟不动笔,杨琼玉又开了口。 “不要,我不想写了。”笔一丢,她站起来。 “好吧,但至少你得亲自走这一趟。记得,你得温柔点儿,嘴也甜一点儿。” “为什么又要我!”她跳起来,想到要再去听那比和尚念经还烦人的唠叨,梁河诠声音更愤慨不平。“做当家要这么倒楣,那‘阜雨楼’我送给你好了。还有,要我学那花牡丹,妖娆娆的攀着他讲话,我梁河诠还有这么点儿品,做不来!” 收好笔墨,杨琼玉看她那副样子,摇头叹气。“谁要你学花姑娘来着?” “可你说要温柔” “你这副气势比人强,任哪个男人见了都怕。姑奶奶,你心里也明白,这件事不闹进官府,小事化无已是最好的结局了;你若真心要谢他,大家客客气气,又不是谁真的要对谁低声下气。” “那那为什么要我去说?”她软下语气,咕哝一声。 “姑奶奶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懂?” 一句话问得梁河诠语塞。 她当然明白琼玉问这句话的用意。“阜雨楼”这么些年来,杨琼玉跟她的情分,远比在关外的妹妹还亲上几分。 “我认真有什么用?他又不在乎。”说着,眼眶一红,仿佛这才承认了自己的无助。这些日子,和冯即安之间,就像小孩吵闹半天,却连一点儿交集都没有,心里沮丧一逃卩过一天,她几乎相信,冯即安真的只当她是妹子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乎?就算是他亲口说了,这话也得打个折儿才成。”见梁河诠哀怨成那样,杨琼玉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认识梁河诠这么久,一直只瞧见她独立争强的一面,哪知她对感情如此低能。 “打什么折儿?你何时见他瞧我像江磊瞧你那样。”梁河诠吸吸鼻子,不甘心的反问。 “好端端的,扯到我这儿来。”杨琼玉脸一红,忽然挤到她身边坐下。 “记得‘阜雪楼’失火的那晚?你脸被薰黑了,头发也乱了,身上没一处干净的” “那又怎么的?” “怎么的!泵奶奶回来的时候,脸擦干净,头发也给梳过,身上衣服也” “你特别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偷换我的衣服?”梁河诠满脸通红喊起来,随即啐她一口:“该死呀,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我还当是你替我换的。” “当然是我替你换的,”见她想到那层去,杨琼玉急得脸更红了。“你被披风裹得紧紧的,冯少侠怎么会是那种人,你这么误会他,不把他气死才怪。” “那” “要说他对你没半点心,怎么会在意你的模样,替你擦脸梳头的。还有啊,你别忘了,那一晚,是他赶上前去接你的。就算当你是妹子,也没这么拼命救人的。还有啊,你没有没想过,樊家这件事,我和磊哥和他没半点交情,他何必nb467这浑水?” 听着那些话,原被浇熄的希望被重燃起,应该是说这份感情从来没消失过,只是被压抑了。男人嘴里说什么不重要,心里想什么才重要尤其冯即安又是那种闷騒性格的男人,说不定他对自己还是有意思的。 “哎,你怎么不早说呢。”她似乎太兴奋了,回头又不确定的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见她又惊又喜,又娇又羞,杨琼玉也跟着宽了心。 “那我找他谈去!” “嗳,记得温柔点。”杨琼玉提醒她。 第六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那艘小船在湖天树草一色碧绿中,远远看去并不显眼,但船上女子一袭绛红色裙衫,却在绿意中特别突出。 昨儿个夜里下了场大雨,今早游湖的人少得可怜。冯即安站在岸边,不免将注意力放在那名女子身上。 土豆摇橹,小船渐渐移近岸边,冯即安走上前来,帮忙把她扶上岸。 “今儿个阜雨楼没开张?”他问。 梁河诠跳下船,一抬头,便对他浮起一个甜甜的笑靥。 “昨儿个寒食,苏杭一带全部禁火冷食两天。土豆,没事你先回去吧。” “是,姑奶奶。”土豆应声,对冯即安傻傻一笑,戴上斗笠,又驾船走了。 “那是什么?”冯即安皱眉,被她怀里那黑不溜啾的小东西给吸住目光。 梁河诠展开手,一只半湿的小黑猫可怜兮兮的缩在她掌心,瞅着冯即安,喵呜喵呜地叫着。 “看样子是弃猫,丢在咱们楼后码头,淋了一夜的雨呢。一早出来,瞧见它这模样,怪可怜的,便抱了它出来。”梁河诠叹了口气,把手缩回,轻柔的呵着小猫一会儿,才跳上岸。“我想养了它,叫它黑仔,你说如何?” “这种事别问我,它是你发现的,随便你。”看她这么亲近一只来路不明又毛绒绒的小玩意,冯即安满身鸡皮瘩疙的别过脸,避之唯恐不及的摆摆手。两人沿着山坡走到湖另端的一座小凉亭。 “这儿还真特别。”他环顾四周,小凉亭坐落在陡峭的岸边,他探出头去,底下的水波浸映着亭里的两人一猫。 “有什么事不能在楼里面说?” “也没什么。明晚琼玉和江磊在楼里设宴,你会来吗?”她收下伞,温柔的擦拭着小猫。 依冯即安的惯例,他定会耸耸肩。之前他跟张华在百雀楼订了个不确定的约,而阜雨楼这个宴,他只是个陪客;眼前自是以正事为主。这种宴会,有没有他都无所谓。 但也不知怎么着,也许是梁河诠今儿个特别点了胭脂,笑得特别美丽,更或许是这场小雨淋得他脑子也糊涂了起来,冯即安凝视着她柔柔软软的笑,竟不试曝制的点点头。 梁河诠笑容加深,表面却不动声色,好像琼玉的话真有这么点儿道理呢。只要身段低一点,笑容甜一点,口气顺一点,再怎样难驾驭的男人也能到手擒来。看来,她的天赋一点儿都不比那个花牡丹差。 眼前只差他还没有表白心迹,她暗暗忖着,这临门一脚,她非踢个正着不可。 “如果不是琼玉提醒我,我一直忘了要谢谢你。”她笑容加深,粉腮上浮着淡淡的红晕。 “谢什么?” “那天阜雪楼失火,我累得睡着了,亏得你送我回来,还帮我把脸弄干净了。”她说完,垂首以待,笑得更温柔似水,期望能提醒他的记忆。 她一定不知道她的眼神美虽美矣,却藏不住那认真探索的意味。混迹江湖多年,他太明白那种感觉,不到一刻钟,冯即安惊醒了,他清清喉咙,没经思考便开了口: “当然不是我。那晚我看百雀楼离失火现场很近,所以顺道绕去牡丹那儿,她一瞧见你睡成那样,说什么女孩子蓬头垢面的,很难看。” 梁河诠的笑容僵往了。 冯即安张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正认命的准备接受一连串连珠炮的咒骂时,没想到一样东西唰的一声飞进他怀里。 良家闺女竟让个烟花女梳头洗脸,这简直简直梁河诠气得全身打颤,扭头便走;背后只听到一声惨叫,转过身,一波水花在梁河诠眼前溅起,小黑仔正无措的站在石椅上喵呜喵呜的叫着,冯即安却不见了。 不确定冯即安是不是谙水性,她吓住了,飞快的抱住黑仔,梁河诠跪下来,努力探长身子在断崖边朝下望去,漫天的波涛及风声壮观的涌啸并大力拍打两岸的石头,她惨白了脸,一手紧紧扳着栏杆边,开始没命的尖叫。 “喂!冯即安,你怎么啦?回答我呀!你别这么想不开,我不是真的气”她吼得嗓子都哑了,不晓得两行泪已自眼眶底滑落出来。 “冯即安,你”她呜咽了,下意识把黑仔揽得更紧,然后提袖去擦眼泪。 “人家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嘛,你这男人干嘛这么烈性子,说死就死呢。”她哭哭啼啼的,眼泪越擦越多,末了,干脆把小猫放下来,放声大哭。 好久好久,她抬起头,只是红着眼眶,茫茫然望着远方那无际的湖色。 “帮帮个忙好吗?”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她右下方传出,梁河诠怔了一下,急急俯身下望。她不信的瞪大了眼睛,乖乖!那还会有谁,冯即安正浑身湿答答的攀趴在一根突出的尖尖锐石上,不停的喘息。 “你没死呀?逢必楣。”她吸吸鼻子,发现自己仍泪汪汪的。 是不是当女人的都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呢?是不是没看到他一副坑谙气的模样,不帮忙也就算了,搞什么还叽叽喳喳的,口口声声死啊死的,弄得他不会淹死都会被气死!冯即安疲累的想。花了所有的力量爬上岸来,他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早知道就别说话,等有精神上岸,非装神弄鬼的把这女人吓掉半条命不可。 话虽如此,他却只能颓力地把脸贴在石头上。 “喂,你真的没死啊?逢必楣。” 他呻吟了一声,这次气恼得把下巴朝石头上叩了叩。 “喂,跟我讲话啦,你不会哑了吧?”她关心的问。 “你就这么希望我去见阎王是不是?妈的,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爱叫什么都可以,就是别再用那个混帐名字叫我!”他被逼得发火,竟生出了一股力量朝她破口大骂。 一个死人是不会计较别人怎么喊他的,况且,他还能这么有力的叫嚣,肯定是活的,梁河诠终于破涕为笑。 “笑什么!你喜欢见死不救是不是?”听到她的笑声,冯即安更加愤怒。 “人家又没有这么说,干嘛这么凶。”她不情愿的撇撇嘴,终于移动了身子,把他拉上岸来。 “你怎么会跌下去?” “还不都是你,”他甩开她的手,没好气的开口。“什么不好扔,居然把那只猫扔过来,那种小毛球最恶心了,吓我一大跳,一时站不稳,就栽下去了。”空气忽然在瞬间凝结,梁河诠张口结舌的瞪着冯即安,活像他是什么稀世珍宝。 “你怕黑仔?你怕这么小这么小的小猫猫?”顾不得应该先擦掉脸上还挂着的两行泪,她的嘴角已经藏不住笑了。 冯即安的脸忽然红了。他一拍胸膛,也不管这吹嘘的动作有多幼稚,只是生气的嚷起来:“笑话!我会怕一只猫!” “可是你刚才说,你是吓了一跳才掉下去的。喔,你真的怕猫对不对?冯即安,我知道啦,你不要否认,怕猫又不是件坏事。”她存心不饶他,这可恶的男人,吓得她差点要去收惊,不藉此好好亏他两句怎么行。 他知道这么跟一个女人计较是很没礼貌的,可是上天明鉴,他真的会被她气死。 看见那她粉腮上未干的泪痕,冯即安收起自己不解的复杂感觉,决定先以眼还眼。 “信不信由你,我真的不怕猫,只是我不喜欢那种一团会动会叫的小毛球。倒是你,哭得两眼通红,还敢笑我,太夸张了吧?什么叫丢人现眼,大姑娘家为个男人哭成这样才叫丢人。”说完便开始恶狠狠的假装大笑,不止这样,他还火上加油的用手指朝她刮刮脸。 即将爆出的笑容硬被紧紧抿住,她刷红了脸;这一刻她真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下意识的,她飞快拾起袖子,像出气似的,朝脸上未及时毁尸灭迹的泪水用力抹去。 “谁哭了来着!你听到了吗?波涛这么汹涌,风声这么大,我就不相信你的耳朵这么灵、这么厉害,比顺风耳还了不起!” “那你干嘛去擦眼泪?心虚了吧,为我哭就为我哭嘛,这又不是件坏事,而且我又不会说出去,你犯不着恼羞成怒成这样。” “我恼羞成怒?!我为你哭泣?!”她指着自己鼻子,又指着他,已经气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完全被他击中的事实弄得满腔怒意。这死男人,臭男人,非这么不体贴吗? “我哭我哭我哪有哭!我脸上湿答答的,是因为水花太大,把我的脸都打湿了。”她左右张望,脑海中寻到更好的藉口,想到终于可以藉此挽回自己的面子,得意洋洋的看回去。“是你太重了,这么重的一个人掉到水里,水花溅这么高,泼到我的脸上!” “别再找这么烂的理由,没用了啦,哪有湖水从眼眶里掉下来的,要真这样,你的眼睛还真是了不起。”他一手捧着脸,被她的好理由逗得从假笑变成真笑,而且还越来越无法控制,最后干脆一手抱着肚子蹲下来笑个过瘾。 天!谁来救救他,要再这么笑下去,他的下巴准会脱臼。 “承认了吧。”冯即安比她更得意洋洋。 这实在太凄惨了,除了怀中的黑仔,梁河诠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丢向他的武器。这四周的石块都太重了,她扳不开也扛不动。 “冯即安,你好不要脸!有本事就自己爬上来,干嘛要别人救!”她气急败坏的叫骂。 “是谁才真的丢人,哭得这么大声,眼泪还挂在腮上忘记擦。” 她忽然不否认,只是重重的点头。“对对对,我是掉眼泪怎么样?我为你这种男人掉眼泪怎么样?” 像被人拿刀戳了一下,冯即安放肆的笑声顿成咳嗽。 她真的难过难过的为他哭了? “你”他想道歉,但她接下去的话马上打消他善良的意图。 因为她开始捂着嘴笑得打跌,笑得眼泪再度滚出眼眶。 “我掉眼泪是因为我觉得太好笑了,要要是你死了,你就是全天下第一个第一个因为怕猫而吓得吓得掉进湖里淹死的男人。亏得你还是‘边关三侠’之一。” 这回他真的闭上嘴,脸色比她更红。 “没话说了吧?哈太好笑了。”她疯疯癫癫的抱着黑仔边笑边走,连伞都忘了拿。 胺雨楼。 “今晚的菜色真棒。”江磊掩不住赞美,意有所指的看着杨琼玉。“就跟你的人一样,秀色可餐。” 杨琼玉的小鼻子朝他微微皱起,眼眉却笑吟吟的醉人。 婚事解套之后,能正大光明的跟江磊一起,杨琼玉的神情一扫往日阴影,整个人特别容光焕发。 “是河诠儿,为了谢谢‘四时绣’帮忙排解,还有打人的误会冰释,她特别办的这桌酒菜,喏。”她拾起袖子,一道道菜指给江磊瞧。“这道清净无瑕,为了这虾子,她今早还拖着我亲自去湖里捞虾呢。” “喔,还是不同种的明虾和猴虾呢。”江磊惊异的说。 “是呀,明虾蛋清合炒,吃起来清淡可口。这猴虾呢,则是干椒、花椒、胡椒加葱韭蒜末炒香而成,味道着重辣得干浮实在。怎么样,闻起来味道不错吧?”她捧起来,很得意的送到他面前。 “嗯。”江磊闻了闻,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指着另一道黄绿相间的菜肴。“这个呢?” “这是珠联璧合,”她笑起来。“黄豆、豌豆、香菇,还有这时节已经吃不到的冬荀,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买到的。上面是去筋去骨切片的土窖鸡,吃了清血养气。” “那这个呢?”江磊看着那已经撒上姜片的鲤鱼,突然忍不住笑问。 “这是相思鲤鱼。鲤鱼下面是河诠,还有当归、川芎、熟地,习武之人,吃了这道菜会功力倍增。” 江磊噗一声,忍俊不住。 “别说了,这碗用莲子芋头掺排骨熬炖的好汤,是不是叫怜香惜玉?” “你你怎么知道?” 江磊由微笑变成大笑。“唉,河诠儿死要面子,又舍不得放弃冯即安,她竟想到用这些菜来表白,真的是用心良苦。” “冯少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的。” 那个臭丫头毁了他美好的夜晚。 冯即安咬牙切齿的想。今晚的清风明月,对他全失去了玩赏的意义,这一切一切,全都是那个小丫头害的。 “你今天不太对劲。”佟良薰瞄了他一眼,眼睛没停止欣赏才织好的一块精致湘绣。 “有吗?”冯即安回神,把茶一饮而尽。 “又是阜雨楼的刘寡妇?” “她不是寡妇。”冯即安不悦的开口。“她只是顶下她师父的名号,不想以真名示人。你不要每次都喊她寡妇。” 这话的语气证实他心情的确非常不好。 佟良薰识趣的闭了嘴,注视手中的绣绢。 “喜绫儿都这么喊的,”他咕哝一声。“反正知道是同个人,有什么不一样。” “嗳,别说了,女人全是一堆麻烦。”冯即安手背支着额心,忿怒顿时转为无奈。 “你要是真的讨厌女人,就不会一而再的去惹刘呃惹河诠姑娘发脾气了。” “我惹她?!”他横了佟良薰一眼。“她别来找我碴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佟良薰接下话。“但话又说回来,梁姑娘为人豪爽,在这儿这么久,我还没碰到几个像她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难怪樊少爷虽然挨了打,仍对她念念不忘。” “你那喜绫儿不就是一个。”听出佟良薰透露出暧昧不明的意思,冯即安转过脸,让对方瞧见自己一脸的不悦。 “她还只是个孩子。”佟良薰微笑。“我佟良薰对孩子向来只有疼,没有爱。不过,对梁姑娘,我是” “怎么样?”冯即安大声问,口气逸出的酸味竟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皱起眉来。 “发乎情,止乎礼。”他咧嘴一笑。“你不需要这么紧张。” “我没紧张,你才有问题。”他扭过脸,托着一脸的烦恼。 他仍然皱着眉头,眼前却浮起河诠那又哭又强的脸庞;亮晶晶的眼眸沾着两滴泪,圆滚滚的盯着他瞧,冯即安突然咳了咳,嘴角却不试曝制,轻轻被牵动起来,笑了。冯即安确信自己疯了,一个男人被羞辱了还能感觉到愉快! 可是只要想起下午的情形,他就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一辈子还没在他人面前这么糗过;尤其,还是他曾急欲摆脱的女人。他个性洒脱笑闹惯了,任何事总免不了要拿来调侃讥讽,如今自己碰上了,还是忍不住要拿来嘲弄一番。 就某些方面而言,梁河诠的脾气跟个性跟他还真是搭得来。当然,这得扣除认路这一项。 讲到认路捧住午后撞上石头还肿得热辣辣的半边脸,冯即安的笑容在手掌间加大。老天!忙着介意樊家那件事,他居然找不出时间来好好笑一笑。 佟良薰收起手上的织锦,接着抽出另一幅绣帛抖开,仔细的摊在平台上,其间不过抬头观了冯即安一眼,却已把他那又皱眉又咧嘴、又叹气又烦恼的蠢样儿收进眼里。 唉,恋爱中的男女,全都是一个样儿。他摇头失笑,顺手把落在绢帛上几根线头给吹开。 一名下人匆匆走进,说是“百雀楼”的小厮在“四时绣”门外候着。 “花姑娘派人来找你。”佟良薰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 “喔。”他收住笑,弹起身子。 “你去哪儿?” “我跟牡丹有约,先走了。” “可是待会嗳。”佟良薰自平台后匆匆跑出来,来不及喊人,冯即安的身手快得不可思议,一溜烟得不见人影走了。 傍晚,阜雨楼摆了一桌子的菜,每个人仿佛心有所待,皆早早入席。 “嘿,冯即安没有来吗?”点了点人头,刘文揪眉,漫不经心的问道。 “呃,这个”佟良薰犹豫的望梁河诠一眼。 “是呀,”梁河诠放下拼盘,笑得有些勉强。“怎么?他答应我会来的。” “花姑娘那儿,有事请他过去了。” 整桌的气氛突然因为这句话僵住了。 “哪位花姑娘?”一旁温喜绫不明白,还大声问道。江磊才皱起眉,那厢土豆已经忙不迭的开口: “是百雀楼的姑娘,很很漂亮的。”难忘当日那巧笑倩兮,土豆一脸陶醉的说。 温喜绫张嘴欲言,但在看清梁河诠的表情后,随即噤声。 众人只见梁河诠脸皮抽动了几下,然后再度微笑。 “那就别等他了,大家开动吧。” 温喜绫僵了僵,随即拿起筷子,也呵呵的笑起来。“是呀,吃嘛。” “我已经叫人去请他了。”佟良薰企图改变气氛,冒出这么一句,没想到腿下有人大力一踹,疼得他缩脚,抬起头,却看到温喜绫在桌子另一头频频挤眉弄眼。 梁河诠啃着筷子,霍然抬头,笑弯弯的唇一样妩媚,眼底显露的怒光却令众人胆寒。 “不用了,这一桌菜呢,是‘阜雨楼’和‘四时绣’的交谊,跟‘那个人’”后头那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出口。“完全没有关系,不用为他坏了气氛。”坏气氛的不是冯即安吧?佟良薰苦笑点头,低头忙夹菜吃,没敢再说话。 “好酒来了,”杨琼玉在门外笑盈盈的轻声喊道,一进门,却瞧见每个人都只是盯着桌上自己的筷子看,没有任何声音。 忙了一整日的佳肴美食全毁了,梁河诠简直欲哭无泪,一顿饭在尴尬气氛中匆匆结束。 走进厨房,这个她最熟悉的地方,梁河诠以为自己会脆弱的掉下泪来,但是倚着墙,胃里的食物却撑得她心发疼。除了疼,其它的都是怒火。 “河诠儿。”江磊进门,见她捉起菜刀,不禁一怔。“这么晚了,你做啥?” “磨刀。”她头也不抬的取下砧板,抓了一只晾在架上的鸡。 “做啥?” 她抬起头,江磊被那目光吓退了一步,干笑几声。“不问了,我出去便是。但是你刀可要拿好,别伤了自己。 霍然转身,咚一声,菜刀一落,一只鸡头应声而落。 “我要杀了他!”似乎在这时,她的怒气才正式宣泄了一些些。 他不来,肯定是记恨下午的事了。哼,要真记恨,他还欠她多着呢。见她睡着了,不把她带回阜雨楼,送去百雀楼做什么?让花牡丹瞧她一脸乌漆抹黑,存心让她难看! “你这杀千刀的混蛋!”她抹掉泪,咬牙切齿的取下另外一只鸡,耍狠的又一刀下。 泄了怒,却泄不掉失意,泪一滑,手一松,刀尖一甩,一戳戳上她绣花鞋,梁河诠忍着没喊痛,一径瞪着鞋面绣花汩汩渗出的血,泪水成串往下掉。她压抑地啜泣着,想到刘文当日苦心的相劝,心里的沮丧越发不可收拾。 包扎了伤口,她逞强着忙过了三更,一直到把隔日准备的菜都料理完,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房,昏沉沉睡了一会儿,被伤口痛醒,迷迷糊糊地被楼下传来的喧闹声惊醒。梁河诠烦躁的翻个身,缩进被子里继续睡。 再睁开眼,已是隔日下午了。 跛着脚走进厨房,梁河诠胡乱吃了点东西后,拖起墙角堆的一袋面粉,开始搓起面来。 吧活间,杨琼玉走了进来,看到她的伤,掩不住必心。 “怎么弄的?” “没事,”她勉强牵动一下嘴角。“今早我不在,你们还忙得过来吧?” “嗳,菜你昨儿个都准备好了,咱们一伙人还嫌闷得发慌呢。”杨琼玉微笑,拭净了手走来帮她接过水瓢,酌量倒进筛好的面粉里,又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了一早上,不睡了,还有活儿要做呢。”梁河诠说着,从橱子抽下杆子来,利落的拼起面团。 “今儿个一早啥事,这么吵?” “呃,”杨琼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何家父女在包厢唱曲儿,几位公子爷吃醉酒,硬拖着姑娘陪酒,嗳,小事一桩,解决了。” “打他们一顿没?” “没有,”杨琼玉失笑。“你没听过和气生财吗?你这么做法,以后谁敢上楼吃饭喝酒?” “不招待那种人渣,阜雨楼也不会倒下。”她冷哼一声,随即笑了。 “既然你要和气生财,那么我猜一定不是江磊出面送客,是不是?”知道江磊的脾气和自己一样,梁河诠抬起头,也冲着她笑了。 “不是。”杨琼玉笑了。“江磊带小虎子到潘大婶家批菜去了。” “那是谁处理的?” 杨琼玉瞅着她,嘴角浮着温润的微笑。 “你一定猜不着,是冯少侠呢。” 虽然知道前天晚上冯即安的缺席,在梁河诠的心里造成很大的影响,但在杨琼玉心里,事情过去便算了,这会儿她只恨不得多替冯即安美言几句,好教河诠别轻易死心。 梁河诠没说话,只管把手下面团当成某人,突然抓起来高高甩下。 “也真亏得冯少侠,略施小技便把人赶走了。”提起那一幕,杨琼玉仍掩不住崇敬之意,丝毫没注意梁河诠的行为有多暴力,仍喜孜孜的说着:“何家父女对他也是感激涕零,不过,这一闹,也把隔壁两间房的客人吓跑了,但我想应该是没什么关系嗳,姑奶奶,你去哪儿?” 没等杨琼玉讲完下半段话,梁河诠抓着挂好的寿面,顾不得脸腮上还沾着一圈粉,一跛一跛的跑去后院。 好心好意办了一桌菜,那男人却宁愿跟条蛇厮混一夜,也不怕脏!梁河诠眼里冒火,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醋劲。哼!靶激涕零,更感激涕零的应该是何家姑娘吧?!她抓住面团,十指全掐在其中。 他倒是真会做人,客人都被他赶走,阜雨楼里还有人拍掌叫好。 通往后厅的小门碰一声被大力踢开,冯即安原来手里还抓着一颗芜菁,持刀正专注的雕花,见她气势汹汹,眼神仿佛面对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惊,竟吓得芜菁也掉了。 “你”“阜雨楼的客人,你凭什么赶他们走?”她寒着声音问。 “我” 见他又摆出一张百分百无辜笑脸,梁河诠怒喝一声,寿面团自她手中疾射而出,瞬间化成百条线,分别朝冯即安人身一零八个穴道打去。冯即安吓得丢刀,朝后空翻几个筋斗,才痹篇这凌厉的攻势。 “你听我” “不听不听!”面条一击不中,快速弹回手中,梁河诠怒脸生晕,蛮腰扭身,逼上前撤开面条,展开第二波强打。 “河诠儿,别这么冲动!” “等你说完,人早给你气死了!”她吼,空中甩绳索似的挥了几圈,又朝他打去。 “那你让我解释。别这么冲动!” “解释!你根本就是装疯卖傻!你带女人到楼里喝酒,我有说半句不中听的话?几个客人闹事便罢,你干嘛连隔壁的客人也赶,你这个天下第一无赖,我没对你招待不周,你干嘛扯我后腿!”说话间,她出手砍砍劈劈的又攻他数十招,直把团上面粉撒得满天雪雨,两人全沾了一头一脸的白粉。 “听我讲嘛!别打了。” “打!我打你还是仁慈了。你知不知道阜雨楼的收入全靠客人,你说赶就赶,害我损失多少银两!一位客人五两银,包厢里七位客人就三十五两,外附包厢费二十两,加起来五十两,赔,你怎么赔?!”打了半天打不着,整个人全给他气糊涂了,梁河诠连向来拿手的算术也算偏了。 “好好好,我赔你一百两可不可以,你别动手了行不行?!”他左避右闪,招降的大喊。 “一百两?!你以为你有钱是不是?有钱就可以欺负人是不是?我偏偏不要你的一百两,我就要五十两!多一毛不要,少一块也不要,怎么样!” “好好好!五十两就五十两,我告诉你,那些人不安好心的,想对何姑娘心怀不轨” “心怀不轨的是你!救了她,好教人家对你终身感激,一辈子忘不了你,是不是?!”不提何姑娘便罢,一提到女人,梁河诠更是杀红了眼,尤其后头不经意的一番话,真真切切的道出这些年脱困不出的情锁。纤指一掐,截断的面团一截截的随着她的莲花指直直飞向冯即安。 “你实在太可恶!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你一番,我梁河诠三个字便倒过来写!” 早说了女人不可理喻。这些话简直可以造成冤狱,他什么时候这么用心机的去对付女人?面对她的不按牌理出牌,他用的脑力比水果雕花还专注,冯即安叹了口气,掌风右兜左接,把她的“暗器”一一收进袖里。 她早知道自己功力不如他,再打下去也只是让自己出糗,可是积了这么多怨气,爆发出来时早没了理智,梁河诠忽地扯下腰间的围裙,举手挥得虎虎生风,然后气急败坏的朝他抽去。 这一着棋他可没料到,冯即安躲得极为狼狈,但勉强全身而退。 天!这是什么怪招?一点江湖规矩都没,冯即安暗暗叫苦,顷刻间又闪过五、六招。 见发足了蛮力仍沾不上他一点衣角,梁河诠失去方寸,马步一跨,没防受伤的足尖狼狠点地,她惨叫一声,重心顿失,整个人朝前仆倒。 冯即安侧身平平飞去,伸手一揽,又往她背心一扯,结结实实把梁河诠的柳腰抱个正着。 梁河诠忙着稳住自己,没想到此举有多难堪,也跟着他伸手一抓,紧紧揪住冯即安衣襟,一脚斜斜跷起,半个人全挂在他身上。 “你受伤了?”见她足尖大量渗血,冯即安不明其中原因,只是愕然。 “放手!” “怎么受伤的?”他根本没理她的命令,问得坚持。 “死掉也不要你管!”她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力朝冯即安掴去一巴掌。 听到吵闹冲出来的土豆、刘文和温喜绫刚好目睹这一幕;三人瞠目结舌,完全傻眼。 土豆猛然皱眉,脸扭曲了一大半,仿佛挨那巴掌的是自己。 刘文首先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他问,嗓音被吓得哑了一半。河诠此举简直胆大包天,冯即安可不是好惹的底儿,她疯了不成?竟朝男人最在意的面子煽去! 事实却推翻了一切,被打的冯即安居然没半点火气,还一脸从容不迫的搓搓鼻子,甚至在众人面前呵呵笑起来,伸手抹开河诠鼻头上那点点白粉。 “别紧张,我只是在教河诠儿怎么把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我自己会写,不要你这个莽夫教!”她痹篇他,别过脸骂道,随即想起自己的气话,泄恨似的拾起围裙,绯红的脸色掩在面粉下,在刘文看来,竟有说不出的娇媚。 除了神情是矛盾的,只见她又恼又恨的直瞪冯即安一眼,然后气咻咻的走了。 任凭众人想破头,仍是搞不清楚冯即安怎么会变了性,对那一耳光竟完全不记挂在心上。杨琼玉是最后赶到的,她不明所以一地散布的面块及粉屑。 “我错过了什么吗?”在抬头望见冯即安那热辣辣的脸颊后,杨琼玉呐呐的问。 “错过了,当然错过了。”温喜绫喃喃开口。 “琼玉姑娘,你没瞧见姑奶奶发脾气,打人了。”土豆拍着心口,惊惧未定的喊。 “昨晚她没睡饱不成,火气这么大?”冯即安拍拍衣衫,苦笑问道。 “我告诉她,你帮了阜雨楼一个大忙,我以为她会来谢谢你,没想到没想到”一时间杨琼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皱起眉头,掩不住满脸的困惑。“我原以为河诠儿见到你会很开心的。” “开心?别傻了。”温喜绫摇头。“打昨儿个冯少侠没赴宴,她脸色就没好过。” “赴什么宴?”冯即安一脸无辜的问。 在这一问一答中,刘文约略明白事情原由,叹口气,他支开温喜绫等人,要单独跟冯即安一谈。 “丫头这么对你,你不生气?” 停止拍打身上的面粉,冯即安眯着眼觑了他好一会儿。“你想问什么?” “她会这么生气,是因为醋喝太多了。”刘文搓搓下额,叹了口气。 知道,他当然知道,就算刚开始不知道,也被她动不动的明示暗示给逼懂了。冯即安苦笑,要不是也因为心里太明白,他何必彻头彻尾的装傻,跟她嬉闹这么久。 冯即安捡起地上的刀子,掉在地上的刻花芜菁,也大半全毁了。 “可惜呀可惜,就要成功了呢。” 刘文冷眼觑他,弄不懂他一个堂堂男子正经事不做,竟只在小蔬果上花尽心思。 “小韬带她进牧场时,大概是怕生,她乖巧听话,脾气更是顺得没话说。不知怎的,跟着刘寡妇到了苏州,个性却越养越倔;可是无论如何,她总是听话的,独独就亲事这一样,她偏偏顽固得没得商量,后来我才晓得为什么。” “为什么?”刘文的眼神盯得他极不自在,冯即安清清喉咙,背过身去收拾桌上的工具。 “为什么?!”刘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昏了不成,居然反过来问我为什么?” “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当然不晓得为什么。” “那丫头喜欢你。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等你,连我这个糟老头都看得出来。”见他执迷不悟,刘文真想揪着他耳朵大吼,再掏出剑,逼这对气煞他的儿女拜堂算了。 “怎么可能。”早知她对自己有意,却没想过时间竟是这么长,冯即安的心不禁一震,有些酸楚,亦有些欢快,滋味像厨房里的调味料,酸甜苦辣全掺在一块儿。但表面上,他却皱起眉头,装出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也看到了,河诠儿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就连土豆也看得出来,她恨我恨得要命。” 刘文闭上眼睛,喃喃念了几句粗话,才叹了口气。“她念你想你等你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见了你,你却搞七捻三的,她能不气吗?” “我哪搞七捻三的!”冯即安冤枉的喊起来。“是她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才是吧?” “承认吧,你要对她没半点意思,怎么会由得她成日对你吵吵闹闹。” “不承认。”冯即安大摇其头。眼前不是时候,在他单身的心理建设没弄好前,这个头说什么也不能点。 “她跟着我,不一定会幸福。”冯即安咕哝一声。“我自个儿的脾气我太了解,河诠儿爱吃醋又吃得比别人凶,你这个当爹的都看不过去,何况是我。” “你都这么说了,足见你是个明白人。河诠儿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她就是气你和那个花牡丹不干不净的,你当面跟她说清楚后,一切就好了,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至于你的脾气,婚后收收心,哪个男人没放浪过?” “我没跟花牡丹不干不净的,”冯即安皱眉头。天!方才不小心,他竟把真话说溜了嘴,真是糟糕。 “刘老爹,有的事我不想” “我不听那些,只要你说清楚,你对河诠儿到底是什么心?” “我没存什么心。”他哀号。这是什么对话?大家都在逼婚吗?“我当她是妹子,你们这么推,也不怕咱们两人见面尴尬。” 见冯即安已经走远了,刘文苦恼的搔搔头。河诠儿太顽固,偏偏这个冯即安又是个死脑筋,看来这桩婚姻要成,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还是得想个法子逼逼他才行,要不然再这么慢吞吞的耗着,只怕他头发都白了,也等不出半个孙来。 “姑娘,你要的花生。”店小二把一盘炸得又脆又酥的花生和几样小菜摆上桌,目光仍流连在这位覆着面纱的女人。面纱后的花牡丹点点头,摆摆手要他下去。 “吃吧,这可都是你爱吃的。”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恍若未闻,两道眉毛揪得死紧,显然烦恼之至。 花牡丹冷眼旁观,自盘里掇了些花生米,置于手心合掌搓揉,再轻轻展开,炸花生薄脆的外壳纷纷脱落,散着淡淡的香味。 听到一声长吁,才转头,她又闻到一声短叹。 “真如你所预料的,那古承休的一切皆在掌握之中,这里每一座可疑的酒楼妓院也都布了眼线,我弄不懂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她把一手的花生递给了冯即安。 “我从来不为男人烦恼。”说罢,他眉头皱得更紧。 “不为男人,那自然是为女人了,”花牡丹掩住唇,咯咯笑声藏在袖子后。“怎么?是你那位小妹子?” 冯即安没吭声,托着脸颊不说话。 “依女人对女人的了解,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对你可是死心塌地,就只等你表白心迹,便可成就一桩良缘。” 表白心迹?天知道他目前最最不想做的就是这件事,冯即安哀怨的叹了一声。但情势似乎由不得他,全世界的好事之徒都等着他发表爱的宣言。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那模样全落入花牡丹眼里,她低头又从盘里挑了颗花生,笑吟吟的递给他。“有这么痛苦吗?冯少侠,喏,叫了盘你最爱吃的花生,你却没吃过半颗。” 冯即安摇摇头。“这花生豆儿少了一点儿葱香,我不吃。” “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这么刁了?”花牡丹惊异的望着他。 事实的确是这样,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住在阜雨楼,吃好的住好的不说。就连床铺也是梁河诠特别帮他弄得又暖又香,阜雨楼的借宿费是不是贵在这儿,他无从比较起;要不是她老对他又打又骂,又凶又瞪眼的,他几乎会怀疑这是她故意布下的温柔陷阱,要诱他陷入盘丝洞,一生自在逍遥全部沦陷。 “喔,我知道了,肯定是你那位寡妇妹妹,是不是?”见他不吭声,花牡丹又调侃道。 “别口口声声把我跟她凑一对儿。”冯即安苦恼又厌烦的说。“我没说要娶她,你们倒全都当成数儿。” “原来,还不只有我‘口口声声’要把你和她凑成对儿呀。”花牡丹打趣的开口。 “别闹了,”他叹了一声。“一等这件事办完,我就离开这儿,到时候谁都留不住我。” 听闻此言,花牡丹不得不对他的固执无奈一笑。 “你真不是普通的固执。” 他不愿再继续这话题。“张大人那儿都说好了吗?” 花牡丹收了笑,点点头。“你能保证他平安无事?” “这个问题,你每见我必问一次,不觉得烦?”按照往常惯例,冯即安仍是一阵摇头。 “冯即安。”花牡丹皱眉,随即轻声叹息,苦笑的声音有些轻颤。“也罢,你不会了解的。” 冯即安挑眉望着她,不禁摇摇头。“以你的聪明才智,却独独在情字上想不开,是不是傻了点儿?” 花牡丹饮尽杯中酒,豁达的笑声清脆婉转。“我知道他这辈子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和我在一起,当初我要是在意这些,也不会这么帮他了。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冯即安仍是摇头,这回却笑起来,捧起一碗茶与她对干。“还说我呢,你比我傻得多。” 看见冯即安坐在当街茶楼里和个覆着帷帽的女人交头接耳,有说有笑,约温喜绫一块出来逛街的梁河诠呆立在街上,脑袋一片空白。 这一次,花牡丹侧身对着她,那令男人喷鼻血的曲线更是让她在视觉上大受打击。 托着一帕子热汤包,温喜绫不明所以的跟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下子便了然于心。 “那个就是让冯即安失约的女人哪。”温喜绫咕哝。 梁河诠没有说话,此时此景,她也不知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喂”温喜绫蹭蹭她。“你傻了不成?倒是说句话呀。” 想着琼玉昨夜千吩咐万交代要她对冯即安温柔斯文什么做女人要有气度、风度、深度,男人才会服贴等等之类的话,梁河诠深呼吸,一口气憋得胃隐隐作疼。 死瞪着眼前那对男女,忽地,她抢过温喜绫手里一个汤包,直往嘴里塞,一碰唇,却烫得她忙不迭护着嘴直在原地跺脚。 “干什么呀,你要烫死我呀!”梁河诠低吼。“我可没叫你吃。”莫名其妙被吃掉一个汤包,还没头没脑挨了骂,温喜绫口气也坏了。“我要是你,才没这么虐待自己呢。” 说话间,温喜绫嘴里又小心翼翼塞进一个热呼呼的汤包,含糊不清的说:“要是真喜欢,就想尽办法把他抢过来嘛。” “你不懂啦!”她背过身,恼怒的说。 “我当然不懂,”温喜绫满足的拍拍饱足的肚子。“人生每天张罗吃、喝、拉、撒、睡这些事情就够忙的了,至于男女情爱,全是无聊事,笨蛋才去nb467这浑水。” 梁河诠叉着腰,啼笑皆非的瞪着她。“你这死丫头什么都不知道,说这么一大堆。” 见她恼了又吼人,温喜绫吐吐舌头。“这是我家老头说的,可不干我的事。不过呀,你不觉得这话说得真有那么点儿道理吗?像我这样,有吃、有喝,无聊时有人跟我说说话,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开心就够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你呀你,”她无可奈何的横了温喜绫一眼。“不晓得怎么跟你讲。” “嗳,他们要走了。”温喜绫喊道。“要不要跟上去?” “跟上去干啥?看他们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梁河诠一撇嘴,扭身朝反方向便走。 看看越走越远的冯即安,温喜绫咽下汤包,急忙又跟梁河诠走了。 第七章 憋了一肚子的气,梁河诠跟着温喜绫游了半天的湖。原想着散散心,心情会好一些,哪晓得才到湖上,牛毛细雨便飘个没完。不吭声的坐在乌蓬内发呆,她越坐越烦闷,连温喜绫都不太敢和她说话。 穿过两座拱桥,等阜雨楼附属的菜园子一过,便是泊船的码头了。乌蓬外披着蓑衣摇桨的温喜绫翘首望望,突然开口了: “一会儿你上岸去,我不停船了。” 梁河诠探出蓬外,小雨洒得她一头一脸。 “停个船你也吝啬。” “不是吝啬,是”温喜绫拨去发稍上的雨水,转头对她吐舌。 “那个八字跟你对冲的家伙又来了,” 梁河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站起身,暮色迷离中,竟然真的瞧见冯即安站在菜园里,正负着手,和两位大婶谈话,状似愉快。 “嗳,你和他还真是冤家呢。”温喜绫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知道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什么叫冤家,不知道就别乱说!”她气恼的瞪温喜绫一眼。“是时间到了,这无赖肚子饿,回来吃饭。” 温喜绫一怔,随即哈哈笑起来。 “难怪,我才奇怪着,怎么他只有在餐桌上才见得着,我原以为他是特别捧你江南第一楼的场子,原来,他是吃白食的。既然这样,他那天干嘛不赴约?” 话没说完,梁河诠的拳头已经重重捶在温喜绫的头顶上。 “干什么!”温喜绫痛呼,手忙脚乱的抓住差点摔落河面的木桨。 梁河诠丢给她一个白眼,脸色臭得可以。“谁准你说他吃白食了?” “你明明就讨厌他的,让我说他一下坏话会死掉呀!”稳好船,温喜绫终于发火了。好心好意陪她一个下午,哪晓得才一句话,翻脸和翻书似的,怎不教人气绝。 “就是会死掉!怎么样?!”也不管自己大了温喜绫七、八岁,梁河诠叉着腰便大声起来。 “你不高兴,我偏要说。那种男人有什么好?没钱偏又爱窝窖子气你,我佟扮哥就不知比他好几倍!你嫁我佟扮哥,总比那痞子强!” “你再说你再说!”梁河诠跳起来一阵跺脚,那管两人可能会因此翻船;她就是不愿承认温喜绫所说的一切。虽然那该死的冯即安的表现就是那样没出息,可是她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声不好。 不错,冯即安对她没意思,她也讨厌他,但那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因此而轻视他。 梁河诠足尖轻蹬,蛮腰一扭,身子已翻上了码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你你你!莫名其妙!咱们切八段!”莫名其妙挨了打,架没吵完,她倒好,竟走人了事,温喜绫气急败坏的撑船走了。 不过两个时辰,冯即安已经将园内所有的蔬菜种类、习性及做法全弄清楚了。教他的大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他聪明本事。 “你真行呀,冯少爷,”大婶竖起拇指。“那些男人老觉得这是女人家的事,没兴趣学。天晓得,这里头的学问才大着呢,要不是有咱们张罗,他们肯定饿肚子。” “哪儿的话,”他笑呵呵的。“我也是到这儿之后,才发现作菜比练武有意思多了。” “是吗?”那大婶掩着嘴笑了。“姑奶奶要听到你这么说,肯定很开心。” “是吗?”冯即安皱眉。她会开心吗?她不会又拿东西丢他吧? “姑奶奶回来了。”另一位大婶扬声喊,冯即安回头,看见梁河诠和几个正料理食物的女眷说着话。 “江婶,劳你帮忙采一捆荷叶来,今晚包厢有客人指定‘荷叶蒸粉’上菜。”梁河诠冷着声音说道。 “好的,姑奶奶。”冯即安身边的大婶忙收起笑,拉开菜园栅门走了。 见他踩着两脚泥泞走过来,梁河诠板起脸孔,蹲下来检视盆子里洗净的青菜。 冯即安凑上前去,笑吟吟跟她打招呼,接着又讲起几件过去浪迹江湖发生的趣事,但无论他怎么说笑逗弄,梁河诠只像个闷葫芦;反而是一旁的几个寡妇们,平日深居简出,自然是没听过这么有趣的事,一个个掩着嘴,全都笑得东倒西歪。 “姑奶奶,你也说句话吧。”一位离梁河诠最近的大婶笑咯咯的唤她。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这么一点儿难听的笑话也笑成这样,真没体统!梁河诠竟忍着没把这话骂出来,只是瞪她一眼,把菜抱起来,越过冯即安走回厨房。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收了笑。 “冯公子,依老身看,这会儿你还是别理姑奶奶的好,”一位大婶陪笑说。“她不开心就是这样,谁哄都没有用,但你别误会,她人真的很好,没什么恶意的。” 坐上梁河诠方才坐的板凳,冯即安笑呵呵的摇摇头。“她是我妹子,哪有做哥哥的跟妹妹计较呢?” “那就是了。”那位大婶放心的笑了笑。“这些年姑奶奶一个人当家,心里有什么委屈不痛快,除了琼玉姑娘,也找不着人诉苦,咱们婆子们呆头呆脑的,自然是不懂她心思的。” “我住了这么些日子,还是弄不懂你们怎么老喊她姑奶奶的。”冯即安失笑问道:“听起来挺奇怪的,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她真是个老姑婆。” 一听这话,众大婶全都笑起来了。 “不喊她姑奶奶,要喊她啥?咱们两年前在这儿帮忙,就跟着土豆一块儿喊。问为什么,磊哥儿说她一个年轻姑娘当家,怕被人欺负,便吩咐咱们这么喊,外头人听了便觉得姑娘是有些年纪的,没正经的男人也才没这心思胡猜瞎想。” 开口的仍是那位接话的大婶。“当初我们也觉得奇怪,难道姑娘不嫁人了吗?后来听磊哥儿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反正也只有咱们这些人知道,不说破便是了。” “是呀是呀。”又一位大婶开口。“说出来不怕冯公子知道。咱们这群婆子,全都是没了男人,比不得那些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养家活口的担子全得挑起来。姑奶奶明着不说,挑了咱们到这儿帮忙,算的工钱却比附近酒楼的伙计还好,我们全当她是活菩萨。” “姑奶奶对人好,我们自然是该忠心对她的。”另一位大婶挽起袖子,提刀剖开砧板上的鱼肚,用水冲净后,才抬起头回答。 一群婆婆妈妈嘀嘀咕咕,梁河诠自窗口探出头看着这一切,却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只瞧见冯即安的表情既专注又愉悦。 “长舌。”她冷哼。 想到她竟为了这人跟素来交好的温喜绫斗气,而他倒好,还这么自在!梁河诠啐了一声,只觉得实在不甘心。 眼角忽然瞟见一件东西,她一怔,突然阴恻恻笑了,取下架上的一盘放凉的鸡肉,她开始哼起一曲江南小调儿来。 拌声让冯即安打断话题,他走进了厨房。 “你开心啦?”他狐疑的望着她的背。“方才你在烦什么,讲出来,我替你解决。” “不用了,你自个儿的事也多,怎么好意思呢。”假想着花牡丹笑起来便颤个不停的胸脯和蛮腰,梁河诠一开口便酸味四逸。 懊死的女人!没事那里发育得这么好干什么!她气闷的想着。但话又说回来,那女人究竟是吃啥玩意儿,才能让胸线和腰腹间的落差这么大? “不多不多,我的事就快要办完了,你说出来和大哥商量商量。” 梁河诠背着他,笃笃笃的切着菜,连头都懒得回。 “河诠儿,”他绕过去想闹她,一瞧清楚,冯即安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自己眼见。 “你你你我问你,你拿什么做鸡丝冷盘?” “废话。”她冷哼一声,继续她的切剁动作,还刻意把声音敲得笃笃响。 “我问的不是废话!”她那无所谓的表情把冯即安给激怒了。 梁河诠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眼,极为鄙夷的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鸡丝冷盘不用鸡肉,难道用猪肉?”她叉着腰,皮笑肉不笑的跨前一步。“你凶什么凶,再凶,晚上就别吃饭!” 冯即安相信,他再不先把答案吼出来,他会气得把这座楼给烧掉。 “那是我的剑!剑!女人,你知不知道一把剑对男人的意义何在?你没有刀吗?居然敢拿我的剑来剁鸡!” “剁鸡又怎么样?!总比拿去剁人脑袋好吧?我借用一下会怎么样!”看他暴跳如雷,她也不甘示弱。“你就这么吝啬,连把剑都舍不得借!用你的剑剁菜,难道你没吃半口?!”说着说着,她丢开剑,看到他仍一脸的震惊。 “我的剑!”先是他的马,再来是他的剑,这两样曾为他立功的东西经了这女人的手,天哪!她究竟是用什么心态去看待一个男人的尊严? “你到底是怎么了?”看她一脸的怨怒,抓着剑准备要叫骂一阵的冯即安突然没了火气。“打从前两天开始,就没见你心情好过,方才听你哼着歌,还以为你好些了。” “没事。”跟他一样,梁河诠也失了发脾气的兴致。跟他讲了又怎么着?反正他也不会多喜欢她一点点。想到那朵妖娆的花牡丹,梁河诠垂下目光,瞪着自己实在不怎么样的平板身材。 待在阜雨楼这些年,虽尝尽了天下美食,但她那个地方就是吃不出半点内容,能怪谁? 别说冯即安会对她动心,就算是那种“无聊时偶尔为之”的“另眼相看”他大概也不会做。想到这里,梁河诠垮下肩膀,哀怨的吁口气。 要怨,就怨自己不争气吧。苦着张脸,她端起菜,闷闷走到前头无人的饭厅。 “喂,你怎么这么别扭。”冯即安抱怨。 “我就是这么别扭,怎么样?你到底吃不吃?”添了饭,摆好筷子,她连吼都懒得吼。摆在桌上的四色小菜平常,一鸡一菜一鱼一肉一汤,但经梁河诠手艺调理后,全都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的人间美食了。 “土豆,阿磊,还有大婶他们呢?” “他们在客人用膳时间后吃。”她意兴阑珊的回答。“我爱吃现做的,跟他们不一样。” 那些菜诱惑着胃,惹得冯即安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看看手中的剑,他决定一会儿再跟她说道理。 “清炖鲈鱼香,唔,不错,不错。”主意一定,冯即安迫不及待的坐好,拿起筷子便抢滩攻了一口进嘴。 “肉鲜味清,嗳,红烧蹄子,嗯,嚼中带劲,口感棒。”他竖起大拇指,一边忙不迭的把肉送进嘴里。 梁河诠细嚼慢咽的,一双筷子漫不经心的在碗里戮来拣去的。 “好吃。” “唔。”她把筷子在嘴边沾了沾,还是没精打采。 那一晚的精心杰作没一样菜派得上用场,眼前她不过随意弄了几样家常菜,虽见他吃成这样,她却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真的很好吃。” “我听到了。”梁河诠闷闷的回答。做女人要做到像她这般地步,那还真是悲哀透顶。想想在这男人心目中,她居然还比不上被料理的一块猪肉。 梁河诠呀梁河诠,干脆你下辈子投胎当猪算了。 “我说真的嘛,你不要不相信。”吃人嘴软,咧开一口白牙,冯即安努力讨她欢快。 “我没有不相信。”她愠怒的抬起眼,用力的咽了口饭。 “那你干嘛摆这种脸?很丑嗳,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像真的寡妇,你知不知道?” 梁河诠惊喘一声,给呛得大大咳起来。 这男人超级死没良心,没看到她正在自怨自艾中吗?居然还来这么一着! 对!比起那朵身段诱人、又会嗲声嗲气、又会招蜂引蝶的花牡丹,她当然丑得厉害!梁河诠越咳越委屈。换个角度想,这些年来,她在冯即安心中,何时占过一丝角落? 偏偏她对他就是患个害相思,就是想得紧。撇开干爹帮她挑的对象,独独为他待着,她难道守的不是活寡?! 越想着,就越不值为他跟温喜绫吵的那场架。 冯即安忙过来给她一阵拍抚,很显然地,他并不知道要控制自己的力道,还以为在拍什么猪狗牛羊,梁河诠胸口撞上桌面,不知道自己会先咳死,还是被这粗心的男人打死。 “你就是这样,连吃个饭都不安分。”他话里责备声重,语气更焦急。 “走开。”她狠狠推他一把。 “又生气了?”他真是越来越不懂她了。 “少碰我行不行?” 她趴在桌上,碗筷给丢在一旁,不肯再起身。 “怎么了嘛?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她抬起头,眼眶里隐隐有水光闪动。 “咳成这样”他皱眉。 如果她方才真在鸡肉里下了泻葯,或许心情会比较好一些,就可叹她太好心了,结果弄得自己如今想号啕大哭,偏又得为了面子问题忍住,而他她忍着气恨恨的望着冯即安那可恶又无情的臭男人,他居然居然还能对着那桌菜乐不可支。 “你不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吃吧,撑死你好了。”想哭的念头全没了,梁河诠忿忿的站起来,忽然举高筷子,将之用力朝桌子上一戮,蹬蹬蹬的走进厨房去。 冯即安则心有余悸的望着那根差点击中他鼻尖的竹箸。 他苦笑的叹口气,眼光在女人和食物之间流连不定。最后,仍抵不过美食的诱惑;眼前民以食为天,呷饭皇帝大,吃饱了再来好好跟她谈。 顺手自碗公盛满的汤里夹了块肉,肉里掺着浓浓的枸杞香,冯即安咬了一大口,葯炖香气在嘴里散开,肉质软硬适中,嚼起来爽口不腻。 “这是什么肉?”他错愕莫名。走遍大江南北,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那可是本店的招牌菜之一,姑奶奶叫这块为长生不老肉。”柜台后的土豆抬起头。 “嗯,好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是江南特别生产的鱼吗?” “呃不是鱼。”土豆搔搔头,困惑的歪着头。“可也该算是鱼吧。” 梁河诠忽然从传菜的窗口里冒出冷笑声。 “土豆,你倒好心,人问一句你答一句,嫌事情少是不是?!” “没有没有姑奶奶,土豆很忙,很忙。”土豆干笑,急忙扯下抹布抹着台面,眼珠子还不忘偷瞄两下。 “你要瞧这是什么肉是么?”梁河诠挑衅一笑。 冯即安耸耸肩。“想介绍给我也未尝不可?” “好,我这就拿给你看看” 下一秒她出现时,一样东西已经抓在她手里。 冯即安瞪着那四肢拼命挣动的东西,那鳖头不时探出壳来,恶狠狠的张嘴想咬抓它的人。 一阵恶心的感觉自胃部直冲喉头,他带著作呕的声音指控她。 “梁红豆!” “你问东问西的好烦人,”她装无辜的撒娇着。“我才给你瞧瞧的,怎么样,新鲜吧?” 他忿恨,并颤抖的指着她,突然一回身,开始捶着胸口呕吐。 “嗳嗳嗳,这可是神仙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呢,怎么说吐就吐。”梁河诠一脸惋惜。 “你”转过来瞪了她一眼,冯即安又扭头吐得唏哩哗啦。 “哎呀,冯先生,这这可是姑奶奶的拿手菜呀,你怎么吐了!?”土豆大惊失色的喊。 太恶心了,真是太恶心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她竟然煮这种王八给他吃!要是传出去,他冯即安还要做人吗? 恼怒的拿起剑,他恨恨的拭着嘴角,气冲冲的走了。 “这么晚了,冯先生去哪儿” “干你的活儿,别管他。”把鳖丢回水缸,甩甩手上的水,她胃口大开,突然有了吃饭的好心情。 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要是去佟良薰那儿倒好,嚼了两口啼子,梁河诠脑海里忽蹦出个妖艳如花的笑脸来,她喉咙哽住,一嘴的菜全吐了出来。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聊的!肯定又跑去了百雀楼那儿。想到白天瞧见两人卿卿我我的那幕,她就满头满脸的火袭上心头,这口气,哪是方才整了他便算数的。 “好!我就跟你到破窖子,掀你桌子,打你几拳,非要你没面子不可!”她下定决心。 打从娘胎出来,梁河诠几曾进过号称女人公敌的地方? 逢迎、巴结、撒娇、讨喜、发嗲,天!贝栏院种种,直叫躲在花丛后的梁河诠开了眼界。那些比馊水还恶心的刺骨下流话,更一字不漏的搜进了脑子里。 悄声从花丛后走了出来。一想到可能会有姑娘缠住冯即安的脖子撒娇发騒,梁河诠头皮蓦然一阵发麻。 “没想到你居然肯为他委屈自己来这种地方。”身后传来一阵轻笑,梁河诠霍然回头。还会有谁,花牡丹一身藕色绣桃花的长衫,正笑吟吟的站在月形门里瞅她。 “你真讨厌。”竟在这里被她逮到,梁河诠脸色难看无比。 花牡丹微笑,轻柔的抚触自己的脸颊。“是吗?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事实上,还满多人喜欢我的。深夜驾临,你肯定是来找即安的,是吗?” 她话里虽谦虚,口气却自恃无人可比,激得梁河诠把杨琼玉苦口婆心劝的那一套全抛在脑后。为了全天下的良家妇女,她决心给这臭女人一点儿教训,至少,得把她那张骄傲的面具给打掉! “我来找你!”她抽出汤瓢,抛给对方一对杀气腾腾的眼睛。 “找我?”无视她的怒气,花牡丹掩着嘴咯咯笑着。“在这儿,还没有女人找过我呢。” “跟你讲话,不准这么嬉皮笑脸!”她恼声骂道,汤瓢铮的一声打在石桌上。 花牡丹当真被骂得收住笑。这个小丫头不按牌理出牌,她一时之间还真无计可施。 “好吧,既然你要找我,说吧,有什么事?”她往前一步,毫不畏惧的迎上梁河诠的脸。 两张脸庞,一清丽一娇媚,一脱俗一明艳,一怨嗔一平和。 “不准你再纠缠冯即安。”她一字顿着一字,字字从齿缝间迸出。 花牡丹清清喉咙,无奈的摇摇头。“恕我无法从命。爷儿们来这儿花钱是寻找安慰的,咱们姑娘受人钱财,自然是与人消灾。” “你!”她几乎要出招了,可是不知怎的,花牡丹那微笑的眼眉仿佛有种魔力似的,竟让她无法出手。 而花牡丹并不晓得自己处在危险边缘,仍娓娓说着,丝毫不在意梁河诠的怒气。 “来这儿的男人不外乎三种。第一种人寂寞,另一种人也寂寞,还有第三种,更是寂寞。” 她捏紧拳,转过身大骂:“狗咬狗,一嘴毛,绕尾巴,团团转,谁听你nb462嗦这些!” “你自然是不听我nb462嗦这些的。”花牡丹和气的笑笑。“我说的第一种人,是那些有钱的大爷们,他们或为官或为商,家中妻妾成群,到这儿来或为生意应酬,或为私谊取乐,更有的是流连这儿的夜夜笙歌,灯红酒绿。这些人镇日汲汲营利,虽有钱有势,但骨子里却是个空架子,谈不上什么内涵才学,自然是寂寞空虚。你在阜雨楼,想必也看得多这种暴发户了。 “至于第二种人,便是那些自许风流倜傥的文人騒客。这些人外表斯文儒雅,姐姐妹妹们一见就喜欢,加上肚子里认得几个字,也会写几句好诗,行一点儿更能出口成章,哄逗得姐姐妹妹开心。不过他们多半是仕途不顺,或者怀才不遇,才纵情于酒色中。你说,他们心里称不称得上寂寞? “第三种人呢,则是一般升斗小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待养,整日忙着三餐,只图温饱。心眼儿敦厚老实的,自然没那闲钱光顾这儿了;不过,就有一种情形例外,那便是做妻子没给丈夫半点温暖,才把人逼到这儿来的。扣除了这等人后,没成亲的,性好色的,逃避现实的,这些人夜里没个消遣,就难保他们不往这儿跑了。” 这女人好可恶,居然连嘴上功夫都能赢她,不晓得是不是跟冯即安那痞子学的,一串道理说得她哑口无言、头昏眼花,理也不直了,气也不壮了,尤其最后一项,故意说得好像就是她太泼辣,又一无是处,才会逼得冯即安逃之夭夭。 梁河诠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我还没说完呢。”见她要走,花牡丹唤住她。 “照你这么说,冯即安心里肯定是没有我了。既然如此,我强求何用。”她咬牙说道。 “那倒也不是,我还没说完呢,还有另外一种男人,不在我说的三种人里头,只要你肯下工夫,我可以教你。” “谁要你教!”一整天这么气下来,梁河诠撑不过,背过脸,眼泪哗啦哗啦的冒出来。这趟妓院之行的结果简直在预料之外,她到底在做什么嘛。“我只问你一句,他心里有你吗?”她吞住泪,咬牙问道。花牡丹摇摇头。“当然没有。” “你心里有他?” 花牡丹笑了。“那是不可能的。” 不知为何,但梁河诠沉重的心情确实好了那么一些些。也许是她今天总算明白了,在冯即安心里,她和任何女人的地位都相当,都是不重要的。 或许,在他心里,一块猪肉都高过任何女人。 夜色隐去泪光,突然地,连声告别都没有,在花牡丹的叫唤声中,梁河诠翻身利落的上檐。 她走了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在眼角边自二楼拐弯处走进厢房。她拭去泪,连忙俯下身子,只见那厢房小门一掩上,马上传来女人的嘻笑喧哗。原来是打算一切都算了,但眼见冯即安在这地方寻欢作乐,胡闹瞎搞,梁河诠还是被气得肝火上扬。打昏了一位送餐的丫头,她对换了衣裳,整整仪容,走近冯即安所在的厢房,她打定主意,今儿个非当他的面掀桌子不可。 “冯公子,今儿个你要听曲吗?”她在门外听见一个婉约带笑的声音问道。 “当然要听啦。”又一个女人娇笑着。“冯爷就爱你唱的嘛。” “今晚不听了,时间晚了,你别唱了,赶紧跟你爹回家去吧。”冯即安的声音也柔软得不像话。门外的梁河诠闭上眼,顺了顺呼吸。重逢至今,他从没用这么温柔的语调对她说过话,也在那同时,她认出那女子的声音,那是在阜雨楼卖唱的何家姑娘。 梁河诠气恼之余,正打算推门要进去吓他一吓,忽然有人拉住她。 河诠心一惊,忙低下头来。 “你送错地方了,这道菜嬷嬷说是要送到张大人那儿去的。” “我”原来是百雀楼的丫环,她松了口气,手肘被那个丫头一勾,硬是拖走了。 “可别怠慢了,花姑娘也在里头作陪。”那长得人高马大的丫环寒着脸叩门,推她进去。 一男子背着门端端正正坐着,而花牡丹粉脸微醺,烛光映着她的脸更显娇艳。 她送了菜进去,花牡丹诧异的瞪着她,梁河诠这时才看清坐在花牡丹对面的,是名年约四十,颇斯文的一名中年男子。 接下来的事猝不及防,身后陪她一起进来的丫环掌心银刃一闪,梁河诠被一掌拍开,整个人飞到房间另一头,撞上椅子才倒地。花牡丹尖叫一声,抱住那中年男子扑倒在地,以痹篇突然从门外、窗外纷纷射进来的袖箭。 梁河诠俯在地上,方才被偷袭的那一掌震得她眼冒金星,身上每一寸好似全移了位,疼痛不已,她却不敢叫出声。 “张华!老子答应死去的兄弟,非得要你陪葬不可,纳命来吧!”那丫环扯下一张人皮面具,一张络腮胡的凶脸阴恻恻的笑着。门外脚步声凌乱,涌进了数名面目狰狞的大汉。 “你敢杀他!”花牡丹护在张华身前。 “哈!我古承休有什么不敢的!这狗官剿杀我兄弟数百,今日拿他一命,算便宜他了。花姑娘,你是这楼里的头牌,艳丽无双,细皮嫩肉,我要是误伤了你,我这些兄第可都会心疼的。” “要杀他,就先杀了我。”一扫娇媚本色,花牡丹眼神愤慨不畏死。 “牡丹,别管我,他们要的是我,”张华推开她,表情凌厉的看着古承休。“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兄弟烧杀掳掠,原就罪该万死,人是我判决斩杀的,不干牡丹的事。” 迸承休冷淡的觑着她。“这女人你叫得倒亲热,我早听说承南府向以清廉自居的张大人有位青楼的红颜知己,还以为只是传闻,看来居然是真的。那倒好,我正愁没点余兴节目。”说罢探出手去,大力自张华怀中拽起花牡丹来,反手一推,梁河诠只看到花牡丹惨叫一声,栽进那群男人堆里。 “她是你们的,要怎么处置,随便你们!” 士可杀不可辱,眼看花牡丹就要受到伤害,梁河诠顾不得痛,爬起来便掀翻桌子,那些男人全吓了一跳,把花牡丹扔到一旁,纷纷抽出刀来。 看清楚原来只是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尤其又看梁河诠的武器居然是一只随手便可拆断的汤瓢,男人们全爆出轻蔑的大笑。 “你们放了她,听到没有?!”她低吼。“梁姑娘,别管我们,你快走吧!”花牡丹着急的喊。 “小丫头,还挺细致的,难不成你也寂寞得发慌,要找男人陪陪?”一名大汉轻浮的淫笑着,伸手要去摸她的脸蛋。可惜他错估了梁河诠,那一瓢正正砸中并倒扣在他鼻梁上,锋利的汤瓢边缘像刮泥似的剥下他一层皮之后,又顺势拍中他侧脸颊,打得他几颗牙齿和着鲜血甩脱而出,迭声惨叫。 “再不放人,我让你们这些龟儿子全部当龟蛋!”她标悍的瞪着他们。 “方才没一掌打死你,倒教你这小蹄子来坏老子的事。”这突发的事惹火了古承休,他抢过一名手下的刀,一式“大鹏展翼”扑上,挥手便砍。梁河诠仰起脸,举臂格挡,汤瓢在相接声中清脆断裂,那道刀光眼看就要把她劈成两半一座瑶琴自大开的门户石破天惊的疾速飞进,应声把门口两名大汉击得吐血身亡。琴身冲势不减,直直飞向古承休。 原以为自己死定了,梁河诠闭上眼睛,只感觉一阵狂风自脸上扫过,额上刘海被吹翻起,砰然大响后,她睁开眼睛,看见嵌在壁上龟裂却未碎开的琴身,距离头顶不到两公分。她拍拍心口,垂头颤危危的吁了口大气。 “来者何人?!”惊见这种身手,紧急痹篇瑶琴追杀的古承休仿佛也惊魂未定。空气里只有嗡嗡的琴弦声作答。 “来者何人?!是好汉的就不要鬼鬼祟祟!”古承休大吼,眼睛望着屋顶。 “你看那儿做什么,我在这儿。”门口的冯即安笑吟吟的答话,出手掷筷,花牡丹身后的男人前一秒才举刀,后一秒已经扶着受创的手臂跪了下来。 “古承休,你不会连我都不认得吧?”冯即安谈笑自若,如入无人之境。他出现不过数分钟,已把花牡丹和张华平安的纳入身后。 当瞧见缩在墙角的梁河诠,只见他脸颊无端抽搐了几下,再也不见他的笑。 傍晚才吵嘴,夜里却在这种地方见面。梁河诠回过神想逃,手腕却被古承休扣住。这下好了,全部人都没事,就剩她这个多管闲事的沦为人质。天呀,她真是倒楣透顶,要是现下她再不想办法从他眼前消失,回头一定被耻笑。 梁河诠才爬起身,手腕却传来锥心刺痛,古承休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拖到身前。 “放开我!你这野蛮人!”梁河诠挣扎,声音发颤。 “闭嘴!”古承休怒吼,狠狠踹了她一脚。 但他却错估了一件事,冯即安可没法忍受这种画面,手拍剑鞘,背后长剑脱开,剑光一现,刺在古承休踢人的腿上,剑身摇晃数下,登时血流如注。 “走!”剑一脱鞘,冯即安的身子同时前扑,暴喝一声,揪住梁河诠的衣领,拧转翻身,将她像皮球似丢到花牡丹那头,右手聚力为爪倏然转向,凌厉的抓向古承休。 这一起一落,快得惊人,古承休哪里见过这等身手,骇得脸都白了。闪了两招,见避不过第三爪,只得闭上眼等死。 “冯先生手下留情!”张华喊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请将他交给下官处理。” 冯即安闻言,硬生生收手,弹指封了古承休几处大穴,一面揪起他。“算你好运,如果再让我瞧见你对女人动粗,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剁了你。” 迸承休打颤着点头,竟说不出一字半句。 他仍不忘怒瞪梁河诠一眼,随即望向花牡丹。 “你们没事吧?” 他竟然连句关心话都没有,反而先跑去跟另外一个女人嘘寒问暖,梁河诠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倔强的昂起脸,推开花牡丹,一拐一拐的走出去。 看见梁河诠走了,花牡丹连忙起身推冯即安。“你还愣在这儿干嘛?” 眼见她差点毙命,冯即安心情恶劣无比;气咻咻把头一摆。 “她还走得出去,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呕她。”见他说出这种话,花牡丹也恼了,脸色一沉,只差点没撩裙摆,抬脚去踹冯即安。 “人家一个好好姑娘,为了你,连这种地方都来了,你就不能成熟些吗?” 冯即安懊恼的喟叹一声,跟着奔出门,一翻身,人已挡住梁河诠的去路。 “我还没问你话,你倒心虚先溜了。”出乎意外,他的声音竟打着颤。 “我我哪有溜。”她恨恨的把泪拭掉。“我正大光明的从你面前走过,算什么溜。”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江湖有名的狠角儿?” 他越说越大声,脾气越来越不脑控制,但梁河诠垂着头,揉着手腕却始终不吭一句。 直到冯即安又大吼一声,梁河诠抬头,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语带哽咽的骂回去:“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是没来这儿,你的花姑娘就死翘翘了!你凶什么!” “我凶?我有你凶吗?一个姑娘家跑来这种地方!要是我迟了一步,你的小命就不保!” 她浑身无一处不痛,偏偏这混蛋又喋喋不休个没完。“那就扯平!我救你的花牡丹,你救我梁河诠,一命抵一命,可以了吗?” 见她越说越激动,冯即安又气又恼。天!他没法子在这种情况下讲道理! “我送你回去。”他憋着气,突然拖着她往前走。 “不用了。”她挣开他。 “你以为我喜欢?我是怕你走错路,又闹笑话!”他大吼,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为什么她总要让他担惊受怕。但是这些话他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梁河诠回过头,一个巴掌便要向他甩过去,但是这回被冯即安接个正着。他瞪着她,眼睛里都是火光,气势十分骇人。 难怪刘文一天到晚想把她嫁出去,他愤怒的想。以她这种从不考虑自身安全便往险境里冲的个性,光是这点,就够理由让她未来的丈夫心脏停摆! 而她居然还有理由对他发火,他另一只手在身后捏紧又松开,却不知该怎么办。 “你还想打人!” “我是打你,怎么样?!”她的眼泪比切了一斤蒜头辣椒时所流的还要多。越哭越激动,越哭越委屈,越哭也越大声! 再这样下去,冯即安只担心全妓院的嫖客姑娘都会围过来指指点点,到时他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儿,冯即安不禁一拍脑袋,喟然叹口气。早在连番数次救她的时候他就注定要洗不清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原以为是狮子般的吼声,在她震天的哭声里,却变成微不足道的软弱低吟。 瞪着她许久,突然间,冯即安把她拥入怀中,灰白的脸上,再也没有谈笑自若,表情满满的全是认命,看起来几乎也要跟她同声一哭了。 “罢了,罢了,你这个傻瓜蛋,我认栽了。” 梁河诠哭得厉害。这个男人说了什么她全没听清楚,只是哭,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咳了咳,发现自己竟埋在他怀里,她大力推开他,像下定决心似的。 “我我今日之后,我是彻底死心了,你要死要活,我是再也不管你了!”她想挣脱他的手,冯即安却不动分毫。 “你这个样子,说什么我也不放。” 无法可想,梁河诠俯下头,竟张嘴一口咬下,牙齿陷进肉里,冯即安呼痛,急忙松手。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这个白痴,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臭东西!” 她又跺脚又哭叫,一连十几句我恨你喊出,骂人的字句流利得没吃半点螺丝。冯即安呆呆的瞪着她越奔越远的背影,竟只能待在原地,什么都不能做。 第八章 翌日傍晚。 听闻伙计来报,说有个白衣女人指名要找梁河诠,却在柜台里和江磊发生争执。杨琼玉匆匆走出来;昨晚河诠回到阜雨楼后,凑巧一群伙计全坐在院子里聊天,明显哭过的样子当然瞒不过众人,可是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就连私交最好的杨琼玉也无法从她嘴里套出半个字。 棒日却见到花牡丹亲自来阜雨楼一趟,杨琼玉更是满脸疑窦。 “我说过,她不会见你的。” “那是你说的,她不一定不” “你找他做什么?”望着花牡丹,这是杨琼玉第一次跟青楼女子说话,口气有些结巴。 “你和冯即安把她气得还不够吗?她不在,你走吧。”江磊带着敌意的说。 “我知道她在,你们不用瞒我,”花牡丹坚持的开口。“我有重要的事,一定得跟她说。” 江磊才不理她这一套,但是杨琼玉拉住了他,摇摇头,为难的走到花牡丹面前。“她这两天也不知怎么地,心情很不好,连厨房都没下来,就算你坚持,她也未必肯见你。” “我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花牡丹似乎早就料知一切。“我也知道她发生什么事,她救了我一命,我是来谢谢她的。” 救人一命?杨琼玉和江磊困惑的对望一眼。这个花牡丹今日来时一身朴素,脂粉末施,也不招摇,看起来特别诚恳。难道,真有什么连他们也不晓得的事? “你进去吧,至于她肯不肯见你,我就不晓得了。”杨琼玉沉思了一会儿,才说。 “琼玉!”江磊不赞同的看着她。 “你从门外出去,走侧边穿过月门,到院外再穿过一片水塘,会看到有间小屋。” 花牡丹点点头,嫣然一笑的施个礼走了。 江磊拉住杨琼玉,口气有些不悦:“你是怎么了?昨儿个河诠怎么样你也是瞧见的,放这女人进去,就不怕再惹她伤心?” “也许,她真是来帮她的呢。”杨琼玉意有所指。 江磊抱胸以待,只是连连摇头。 依杨琼玉指示,花牡丹很快的便瞧见了那座小屋。远远望去,屋内烛光微映,花牡丹推门而入,见梁河诠竟连头也没抬,仍动也不动靠在窗户边发呆。 “梁姑娘。”花牡丹喊了一声,把几盒礼物放在桌上。 “这是做什么?”看到她,梁河诠也不惊讶,只是望着那几包东西,怏怏不乐的问。 “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花牡丹微笑。“不成敬意,请收下。” “喔。” “你怎么了?” 梁河诠没精打采的瞪着窗外。“没事,我礼物收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另外还有件事” 她不耐烦的抬起头。“如果你问的是冯即安,那我无可奉告。” “我知道。”花牡丹点点头,却一点儿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你还”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愉快的事,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苦恼?” “不会苦恼了。”梁河诠搓着发冷的臂膀,哀伤的看着窗外。今年入冬特别早,她的爱情跟着那些树叶一般,凋零了。 想到这儿,她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似,颓然的靠在一旁。 “你不会真的放弃了吧?”花牡丹坐在她身旁。 “为什么每个人都叫我别放弃?!”她不平的嚷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却什么都不必做?”她抹掉泪。“算了,以前是我太天真,别人劝的话也听不进去,现在死心了,总算是全看明白了。” “你要真看明白,就不会这么难过了。”花牡丹叹了一声。“我虚长你几岁,又在那种地方混生活,见的人事比你多,这种滋味,你当我真不晓得吗?冯即安到我那儿,是有目的。昨天晚上,你经过一番恶斗,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你一定要说得这么明白吗?”梁河诠又气得猛跳脚。“那天我受了伤,他只字不提,却独独对你关怀备至。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花牡丹被吼了一顿,张口欲言却无从辩解。 “说他对你没半点用心,根本是骗人的。”梁河诠喃喃加了一句,鼻头一酸,又难过了。 “你一直都这么冲动吗?”花牡丹呐呐的问,随即摇头一叹。“你不会忘了,那天他救的不是只有我,还有另一个人。” “那又怎么样?” “你走开行不行?”推开门,一见梁河诠绞着手绢落了泪,温喜绫两道横眉竖了起来,七手八脚的把高她两个头的花牡丹大力推出门。 “臭三八!她已经很伤心了,你还来这儿耀武扬威,信不信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望着眼前张牙舞爪、五官却不失清秀的小女孩,花牡丹不禁一呆。阜雨楼哪来这号人物? “还不走?” “喜绫儿,算了。”梁河诠擤擤鼻子。“花姑娘怎么说都是客人,你别无礼。” 花牡丹回过神,径自走出房外,最后只丢下一句话: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冯即安和我之间,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她说什么啊?”温喜绫扶着梁河诠起身,没好气的问。 夜色里,梁河诠只是呆呆的望着花牡丹越走越远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语。 胺雨楼,厨房。 “河诠儿。” “干嘛?”她应了一声,掐着手里的几根葱,刀板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 见她如此心神恍惚,又看那刀片锋利无比,直叫刘文替她捏把冷汗。 悄悄寻了个时机,趁她没留神,刘文把她的刀拿走了。 “冯即安来了,你去见见他吧。” “喔。”她心刺痛了一下。“问他什么事,招呼一声便成了,何必要我出去。” 刘文冷眼旁观,把她那又怨又倔的表情全看进眼里。 “他抓了一个人来,是阜雪楼纵火的凶手,就在后边的天井里,大伙儿都过去了,如果你还是没兴趣,那就算了。” 梁河诠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刘文。“你说什么?他捉了”没说完,人已经急急奔了出去。 小小的天井里,所有的伙计大婶围着一个男人,梁河诠拨开众人,怒气冲冲的走过去。 当那个男人嘤嘤啜泣的脸庞映入眼底,梁河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阜雪楼真是他放火烧的?”她咬牙切齿的问。 杨琼玉懊恼又伤心的埋进江磊的怀里哭泣。黄汉民做出这种事,她是最不能接受,也是对阜雨楼最亏欠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咱们大伙儿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一位伙计拎起他,咆哮起来。 黄汉民抱着头,脸上汗渍眼泪混成一团。 “我错了我错了!”他哀嚎。“我气不过气不过你们仗势欺人,把我的琼玉抢了去,她原来是我一个人的,你们背信忘义。” 听到这话,江磊不知怎么松开了手,杨琼玉心一恸,眼泪落了下来。 “你怎么能?是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的,你怎么能伤害他们。” 说着说着,她再也抵不住心里浓浓的歉疚,哭着跑走了。 江磊扭头恨恨瞪视着黄汉民,赶紧追了上去。 “琼玉我、我,你不能不要我呀!琼玉,我知道我错了你帮帮我,不然他们会杀了我”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梁河诠的怒气全起了来,跳到黄汉民跟前,抬手一个耳光,打得黄汉民又嘤嘤哀哭起来。 “别打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干什么!”没防她会来这么一下子,冯即安跳过去,半抱半拖的把她拉开。“有话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梁河诠生气的推开他,指着黄汉民大骂:“气不过?你说得倒轻松,你气不过就烧阜雪楼,你气不过就可以对不起我们,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你气不过的事儿?有那胆子你怎么不去烧了樊家,亏得咱们待你这样好,供吃供住还供你纸笔钱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你能为琼玉争口气!你怕咱们杀了你,要真是怕,怎么还糊涂至此!” “我为她争气有什么用?她心里爱的又不是我。”黄汉民哭丧着脸,鼻涕一搭搭往下滴,在衣袖上擦个没完,样子说有多孬就有多孬。 “你!”梁河诠冲上去,一口气忍不下,只想打得这个人满地找牙,继而一想,突然没了火气。 黄汉民的话不是一针见血吗?人家若对你没心没情,你再怎么争气也没用。 “别生气,人都在你面前,好好审他便是,不要气坏了身子。”冯即安放开她的手,身子挡在她面前,一脸笑呵呵,仿佛生来就是这样。那一夜凶巴巴的样子,好像只是她的想像作祟。 当然啦,一切事都只是她一厢情愿嘛。梁河诠面无表情,手肘朝后一拱,冯即安噗一声,两道眉全皱起来,这一撞的位置和力道相当,他的胃差点就穿孔了。 刘文狠狠瞪了梁河诠一眼,以示警告,又抱歉的对冯即安一笑。 “你这阵子忙,就是为了查这件事?”刘文问道。 “也没有啦。”冯即安搔搔头。“我和承南府张大人有点儿交情,他们清查火场的线索时,我也跟着一块去了。” 张大人?跟前一晚花牡丹说的不谋而合,梁河诠狐疑的望了他一眼。几天以来绷紧的脸色放柔多了,莫非他是为查案而来?和花牡丹之间也是公事公办? 但为什么浣姐姐没在信上说明这一切? 回过神来,刘文和冯即安仍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讨论著。冯即安说明他追案的过程,而刘文提出许多疑点,冯即安也能一一解释,两人谈得兴起,居然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又把她当成隐形人,梁河诠冷哼一声,也不叫唤他们,只跟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一个人突然出手掩住黄汉民的口,再几个人架住他,硬往里面拖去了。 刘文和冯即安谈得愉快。 “好,这回你可真是帮了大忙,河诠儿一定会感激你的。” “我没要她感激呀。” “那就让她以身相许吧。”刘文呵呵一笑,没防这话竟像顺口溜似的冒出了口。 冯即安的笑容僵住了,暗骂这臭老头,非要这么挑明说不可吗? 刘文也怔了,满脸尴尬的转过脸,这才发现,天井里只剩他们俩,其他人散得一干二净。 冯即安大惊失色。“他们到哪儿去了?” “对呀,他们到哪儿去了?”刘文觉得不祥。“连黄汉民也不见了,糟了!定是河诠,她一定不甘心阜雪楼就此没了,要杀了黄汉民!” 冯即安跺脚。“我还要送他去见官呢,她不能乱动私刑。” “啊啊”一声男人的惨叫凄厉的传来,划破了寂静的院落,直把两人吓得心往上一提,冯即安拔腿就往声音的来源跑去。 刘文冲进仓库里,看到梁河诠正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托着脸,冷眼看着这一切。 一旁,还有温喜绫和几个伙计,他们围着一个大水缸,议论不休。 “承不承认你错了?!”温喜绫喝道,拿了一样东西正打算要扔进水缸,只听黄汉民哀嚎的痛哭出声。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我不想当太监!” “当太监还便宜了你。”温喜绫冷哼,作势要把鳖扔进水缸里。 “不要呀!求求你!我求求你!梁姑娘,姑奶奶,请你,请求你呀!”黄汉民惨嚎。 刘文急忙拨开众人。他确认了许久,才认出那哭号不已的男子真是黄汉民,而温喜绫手里还抓一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鳖。 “你居然剪断他的头发,还放了乌龟去咬人。”瞪着仍哭泣不休的黄汉民,刘文覆着发热的脸颊,转向梁河诠。 “我真不敢相信,你何时变得这么野蛮!” “那不是乌龟,那是甲鱼。”冯即安注视着温喜绫,喃喃开口,脚下小退了一步,就怕那女孩一不小心,会把那奇丑无比的王八丢到身上来咬他一口。 “带黄汉民到这儿来之前,我只预料你会打他一顿,没想到你这么狠,甲鱼的牙齿可利得不得了。”不知是生气,还是哀怨,总之冯即安的声音疲软得可怜。 梁河诠没吭声,任凭他们骂着,所有帮忙的伙计也不敢说话,只有温喜绫不受影响,捏着那只鳖,绕着水缸转圈圈,笑声仍咯咯咯的回荡在空气中。 “别笑了!”刘文怒瞪了温喜绫一眼。“你这娃娃,小小年纪,心眼恁地坏,我非送你回翠湖帮,让你爹好好管教一顿不可!” 温喜绫打住笑,不服气的噘起嘴,正要骂回去,不想梁河诠却开口了。 “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吧,喜绫儿,你也回去。” “我不。”温喜绫挺起肩,指着冯即安。“万一他又惹你哭,怎么办?” 如此心直口快,一时间冯即安和梁河诠招架不住,两人神色皆有些狼狈。 “去去去!”刘文插进话,挥挥手叫她走。“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我才不是小孩呢,”温喜绫叉着腰,瞪了刘文一眼。“你这糊涂老头!” “喜绫儿。”梁河诠又喊了一声。 “好啦好啦。”温喜绫蹬脚,横了冯即安一眼。“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欺负河诠儿,我定要叫你见不着明日的太阳。” 冯即安简直啼笑皆非。自己做人是不是真的太失败了?竟被个十一二岁的娃娃威胁!温喜绫前脚跟才走,刘文后脚便已经踏到梁河诠面前,辟哩啪啦开始训话。 “冯大侠,你捉我去衙门吧,你砍我的头吧!”黄汉民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我什么都愿意招了,你千万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生平被个男人这么抱,冯即安急忙抽身。“你受伤了?” “是呀!是呀!我受伤了,我身上都是血!那王八咬得我好痛呀!”黄汉民泣不成声。 冯即安弯下身,惊讶的发现除了头发被剪外,黄汉民身上每个地方都很好,至于误以为被咬的四肢,其实只有衣服破损罢了。 “我告诉你,女孩家不能这么野蛮,你这个样子,怎么会有人要呢?” “真没人要,我就当一辈子的寡妇有何妨?”梁河诠托着脸,忍耐着倾盆而来的口水,面无表情的说。 冯即安心一动,却什么也没说。 “刘当家,我们误会她了。黄汉民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冯即安拉住刘文,苦笑摇头。“他让你们损失这么大,让他受点教训也好,如果没事,我就带他结案去了。” “嘎?”刘文呆愣半晌,才明白过来,呐呐的回望着梁河诠,以为这下要糟,没想到梁河诠仍然动也不动的坐在那儿,只是一双眼挑衅地盯着刘文瞧。 捉到黄汉民的第二天,刘文召集了大伙人,到他房里相商。 等卜家的人全到齐之后,他一敲桌子,坐下来低声开口: “我今天找大家来,是为了一件攸关阜雨楼生死的大事。” “出了什么事?”一听攸关阜雨楼生死,每个人的警戒神色立起,全围了上去。 “是你们姑奶奶,她再一个人过下去,对阜雨楼绝对没好处。”刘文一托颊,表情万分严肃。 还以为会听到什么天大地大的消息呢,结果只是这种小事,全部人发出不以为然的啧声,没好气地摆摆手。 “包厢那儿还有客人要招呼呢,”一位伙计咕哝:“这种事也唤咱们来。” 另一位也抱怨连连:“没错,姑奶奶一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了不得的。老天,我还得去换菜呢,要是被姑奶奶逮到偷懒,那才惨呢。”话还没说完,刘文的拳头落在他头顶。 “你他妈的我才说这么一句,你们合著全造反了,顶我这么多句!找死不成!” 那伙计挨了一拳,抚着发疼的头,不甘愿的退居一旁。 “刘当家说的没错,”江磊也开了口,他一向是阜雨楼辅佐梁河诠的副手,说起话来自然比刘文来得有份量,其他人突然静了下来。 “你们难道没注意到姑奶奶最近吃火葯的次数越来越多?” “咱们得想个法子帮她才成。”听闻此言,杨琼玉首先一叹,坐下来。 “我看哪,她不是吃了火葯,就是吃了哑葯。就像昨天,我白白骂她骂了两个小时,她居然回不到我三句话,害我越骂越没劲。”刘文摇头。“她真的是变了。” “没错,她以前很好说话的,厨房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吝啬,昨儿个我不过是贪了一块龙井虾仁,她居然提菜刀就在我脖子上抹了两下。”一位最靠近江磊的胖伙计心有余悸的开口。“磊哥儿没提起倒也罢,这一提,我还真觉得姑奶奶最近脾气真是坏透了。” “大条子说的是,再这么阴阳失调下去,她不疯,咱们可惨了。”另一名伙计凄惨的说,显然也被梁河诠“照顾”过。 “什么阴阳失调!”刘文眼一瞪。“你这个小王八蛋,这么说你们家姑奶奶,当心她把你当黄汉民,放甲鱼咬上你一两口。” “别生气了,刘当家,琼玉说得没错,赶紧想法子才是。”江磊劝道。 “想破了头也没法子。”刘文懊恼的坐下来。“我又不是没劝过她,偏偏她是死心眼,非那冯即安不可。你以为我没找那混蛋谈?他心里明白,却没意思呀。唉,算了算了,那胚子我横看竖看,就看他不像是个会定下来的人,我才想,干脆替河诠找个人算了。” “您别这么说冯公子,刘当家,”杨琼玉怯怯的说。“我倒觉得不是姑奶奶眼光有错,问题还是出在冯即安。” “他有什么问题?他明知道咱们楼里的熟人全知道河诠死心塌地等的是谁。” 杨琼玉轻叹,扯扯江磊的袖子,示意他开口。 江磊清清喉咙。“刘当家的,这些日子,你也看到的,河诠儿的脾气有多坏,多好强,就是逮到了纵火的凶手,也没见她眉头舒展一些些。我在想,要是冯即安肯表示什么,让她心里踏实点,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这样子的。” “废话!我早就跟冯即安说过了,可是那小子比骡子还顽固,查起案来很拼命,追个女人却像会要他的命,他说什么也不肯的。我看他根本不喜欢河诠!” “不会的。”杨琼玉独排众议。“要真是这样,他怎么会拼了命去救姑奶奶?而且,那些日子,你们也是瞧见的,无论姑奶奶怎么对他,也没见他生过半点气。” “你的意思是”刘文沉思了一会儿,也渐渐回忆起某些片段。冯即安的态度的确扑朔迷离,然而想了半天,却仍摸不着头绪,只得困惑的持持胡子。突然,他眼一亮!“琼玉丫头的意思我们要逼他,想办法逼!” 终于导上正题了,杨琼玉拭去汗,想着和这些人谈论事情还真不是普通的辛苦。 “问题是怎么逼?”江磊又提了问题。 杨琼玉正待说明,刘文已经哈哈笑起来。“我想到了!这个办法一定成!一定成!过来过来,你们全都过来!” 嘀嘀咕咕,唏哩呼噜,哗啦哗啦,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只见每个人脸上表情各异。杨琼玉的眉头越揪越紧,江磊跟着几个伙计抓耳搓腮的猛摇头。 “姑奶奶要是知道,会把我们一个个宰掉的,我我还想留个全尸呢。” 一名伙计发愁的脸几乎变形,猛然直摇手说不。“刘当家,您老人家换个法子吧。” “是呀,”另个伙计也喊,身子竟抖嗦的发起颤来。“姑奶奶对我们很好,但是欺骗她,这真的不好!不好!我怕她不只会把我丢进养甲鱼的水缸里。” “有什么好不好的?!胺雨楼是她主事,可到头来她还不是得低头喊我一声爹。你们放心,就照我的法子去办,有事,我负责!”刘文一拍胸脯,很豪气的说。 “阿丁说得对,姑奶奶对我们是一百分的好,什么事都可坦然跟她说,但是骗她骗她,她会生气的,她要是生气咱们咱们全都得逃命。”又有一个伙计怯怯的喊道。 “就是她对你们好,我们才要帮她嘛!”刘文一拍桌子,很不悦的喊。 “你们在谈什么?”梁河诠推门进来,大伙儿全变了脸色,全部鸦雀无声。 “阿磊?”她用眼神询问他。 “没事没事,我得批货去了。”江磊滴下汗,强笑。要是让她知道大伙儿方才讨论的内容,可能今晚主厨上的不是鸡鸭鱼猪,而是货真价实的人肉叉烧包了。 “我我泡茶去。”琼玉跟着江磊,也赶紧走了。 而其余几个伙计也假托有事,像逃难似的夺门而出。 房间里一哄而散,只留下慢半拍的土豆和刘文。 “土豆,你说。” “冯公子是好人,姑奶奶也是好人,还有还有,花姑娘也很好。”会议过一半才插进来的土豆不懂谁是谁非,只管愣愣的傻笑。 “去,问你等于白问。”梁河诠啐他一口。 “干爹。” 刘文低头啜着茶,半句不吭。 她大力叩了叩桌子,刘文慢吞吞的抬起头,笑呵呵的说:“丫头,你想开了,心情好了?” “我本来就没有怎么样,是你们白担心,方才你们避着我在谈什么?” “什么?谈什么?没有,没有的事。” “干爹,装聋作哑没有用的。”河诠心知肚明。“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想让我离开楼里,回牧场去是么?别想!” “呃是呀是呀,咱们再商量,再商量就是。”刘文干笑两声,捧着茶杯,也痹篇去了。 冯即安搬出了阜雨楼,在一家小客栈耽了几天。若不是今日见客栈厅里人烟稀少,心血来潮找来店小二闲嗑牙,也不知道阜雨楼今日竟有这么大的事发生。 “你说他们都去” 不过,也真的难得有件事可以让冯即安如此震惊和不信,他的脸上肌肉从听到消息后,就一直僵在那儿。 “没错,不是看热闹,就是抢绣球去了。” 冯即安握住茶杯,两眼直勾勾的瞪着前方。这是个逼他求爱的计谋吗?还是她故意办这场绣球招亲会气他的? 冯即安颓然垂下头来,暗暗诅咒着。该死呀,如果这是个玩笑,那么公然办这个绣球招亲会,这恶作剧也太离谱了。 那店小二见他不发言,以为他听得兴起,竟弯下腰去在他耳边附道:“我见公子青年才俊,不如去试试吧,要真抢了绣球,凭阜雨楼的财势,可是现成的荣华富贵呀。” “可不是么?昨儿个才见那楼里的磊哥儿说,刘寡妇这回挺认真的,她不顾反对,连阜雨楼的地契都亮出来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柜台后的掌柜也跟着凑一脚,让冯即安差点没捉狂。 “虽然那寡妇不比黄花大闺女值钱,但看在钱的份上,就是再丑再难看也别计较了。”店小二又说。 冯即安抬头睨了他一眼,垂下头又大声叹起气来。 帘外的江磊偷睨着他的反应,只差没出声大笑。刘当家这回可押对宝了,对付冯即安这种漫不经心的脾气,早就该这么办才是。 掌柜回过头,江磊无声的指指冯即安身旁,又拿出一块银子,掌柜的眼一亮,连连点头。 “我看哪,公子这几日也闲来无事,倒不如去试试吧。” 冯即安扭曲的脸颊透着古怪。“你们忙去吧。”冯即安忽然说道。 “但这是好机会。”掌柜的往江磊的方向看看,又不死心的说。 “我知道我知道。”冯即安垂首埋在手臂里,突然又低低的叹了一声。 江磊满意的笑了,自顾自的想着:下午的绣球招亲,可有好戏瞧了。 但是当那越来越嚣张的笑声自冯即安的口里爆出来时,江磊垮下嘴角,再也不想赞美刘文这个好计策,反而觉得这个计划白痴无比。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江磊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认为冯即安会肤浅的去喜欢花牡丹那种女人。虽然她长得是真不错,可对男人来说,终究不是真正的好人家出身;而同龄女子中,梁河诠长得也算中上之姿了,还会烧上一手好菜,不过就是性子辣了些儿。但这样的女人,男人求都求不到了,他却还有得嫌。 懊让这家伙对上个麻子脸,才知道梁河诠有多好!江磊闷闷的想。 冯即安仍在一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收住笑,朝桌上狠狠拍了一掌,桌面随即出现一道裂缝。 “江磊,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江磊变了脸,想走已经来不及,只得现身。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偷瞄了那张桌子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问。 “他们说的招亲会是真的?”冯即安没回答,看掌柜的和店小二频频朝房内看去,除非他是瞎子,才看不出这其中的古怪。 “当然是真的!”江磊恼怒的说。“阜雨楼这么有名气,开不起这种玩笑。” “呃”被他这么一说,冯即安咕哝,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会去吧?”江磊俯身向前,眼珠子近得几乎要跳到他身上去。 又来了!这种渴望把他送入牢笼的眼神,冯即安厌烦的拨开他的脸。“说话就说话,别靠我这么近。” “说吧,你会不会去?”江磊不耐烦的问。 “这是她的意思?然后要你来告诉我一声?” “她知道才怪。”江磊连连摇头。事实上,连梁河诠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全部人在刘文的威胁下瞒住了这件事,只说是张家员外想租借楼一天,替女儿招亲,因为是喜事,所以梁河诠也不便反对,只由得他们去张罗。 “这就难怪了,”冯即安终于现出一丝笑容,随手拿起茶壶呼噜噜的便是一大口。“想那丫头脸皮薄,打死她都不肯这么抛头露面。不晓得你们是怎么说服她的?” 听闻这话,江磊也把那张可怜裂了缝的桌子狠狠一拍,沉下脸来。这一次就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他也要好好骂这大木头一顿。 “好歹在情分上,姑奶奶也算是你妹子,你就不能正经点,关心她吗?” 冯即安收住笑,嘀咕了几声,被赶鸭子上架的情绪也跟着恶劣起来。 “只是说笑,干嘛这么生气。再说有你们这么宠她便够了,少我一人又何妨?” 见如此也无法点化他,江磊只得无奈的转身。正准备离去,看到店小二端进一盘馒头,他灵机一动,三步并两步突然跳回冯即安,目光又绕着他打转。 “这样好了,关于今天下午的绣球招亲,我也不逼你,咱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第九章 胺雨楼。 晌午时间一过,人潮一波波涌向阜雨楼。 “什么?!那就是刘寡妇?好个标致的小娘子!” 听到这话,好不容易挤进阜雨楼边边的温喜绫差点没跌死!这些男人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她抬起头,这么高的楼,看得到才有鬼! 不过冲着一座阜雨楼的地契,一个女人再老再丑也会跟美丽沾上点边。但最重要的,温喜绫得意的笑,她的河诠姐姐是货真价实的漂亮。 “老天!是不是全苏杭的男人都挤到这儿来了?”上了楼后,从五楼俯看下去,她才发现人多过她想像的,其中男人多过女人,而年轻的又多过壮年的,每一张都是渴望的脸,她不禁喃喃惊叹着这个惊人的画面。 “应该是吧。”杨琼玉无精打采的托着脸。事已至此,她仍是不赞成这种欺骗的手段;尤其事关她对梁河诠的忠诚,强迫她如此实在为难。 梁河诠本拟今日要休假的,反正这种事与她无关,交代江磊几件事完毕后,却不想刘文死拖活拖的把她拉来。不仅如此,还递给她一叠红遍半边天的衣裳。 “穿上。” “干嘛?”她把衣服推回去。“好端端的,穿这么红的衣服干嘛?哎哎哎,你把头巾蒙在我头上,我瞧不见东西呀。” 不理她的抱怨和抗拒,刘文七手八脚的把东西披挂在她头上身上,眼见时辰就要到,主角还这么慢吞吞的,怎么不教他气恼。 “河诠儿,我看你这回真的骑虎难下了。”一旁的温喜绫啃着糖葫芦,漫不经心的说。 “骑虎难下?什么意思?”还在跟刘文争论不休的梁河诠好不容易才从红衣服里钻出头,顿时起了疑心。 “小孩子有耳没嘴!嘴这么碎干什么,还不到土豆那儿帮忙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刘文狠瞪了温喜绫一眼,仍不忘把最后一串珍珠套上梁河诠的脖子。 越是这样,越显得不对劲,望着自己穿得乱七八糟的红衫,梁河诠觑着刘文,神情越来越难看,口气越来越坏。 “张家姑娘呢?抛绣球时辰快到了,不是说她借咱们的楼办喜事吗?怎么没瞧见她呢?” “当然,当然!”刘文笑呵呵的看着那喧闹的人潮,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听到那不怀好意的笑声,要不是梁河诠还有点自制力,非扼死这老头不可。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干爹!” 刘文没接话,硬是把她推出来。 “丫头,你别急,瞧,这么多人,够你选的吧?嘿嘿,连老子都觉得很光荣,有句话叫什么什么‘我家女儿长成人,养在养在龟窝里没人知’来着,是吧?” “你家女儿不长成人,难道还长成鬼?”那厢温喜绫被这话给逗得噗哧一笑。 “死人诗里头不是这么写的吗?”刘文羞赧的搔搔头,傻笑问道。 “刘老爹,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杨琼玉悲惨的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样子岂不挺好的,这么多的男人,够你挑的了。” 这一来一往的对白,梁河诠总算听明白了。被算计的愤怒让她揪起了刘文的衣襟,鼻子几乎贴到他脸上。“这是你的主意?”她阴森森的问。 刘文咧嘴一笑。 “刘老爹,都这时候了,你就清醒点吧,事关河诠儿的终身大事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要那两匹马”未了温喜绫实在看不下去了。这老头分明是讨打,只怕她再不出声,梁河诠可能真的会宰了刘文。 “什么马?”刘文笑呵呵的看着底下的人,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境况。 “两匹马。”温喜绫抠着指甲,翻个白眼儿,才懒懒地回答。 “什么两匹马三匹马?” “冯、冯、冯,干爹,喜绫儿说的是冯即安,你是装迷糊还是真不知道,别胡闹了。我去叫土豆把人给赶开!”梁河诠气不过,揪着刘文的衣襟大吼出声。 “赶这么多人?你别傻了,只怕土豆那愣小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死了。这些人可不单是跟咱们一样的平民百姓,有头有脸的多的是。阜雨楼有胆下这帖子,就该有担当把游戏玩完,要是他们知道咱们耍了他们,只怕众怒难犯。” “耍了他们又怎么样?”梁河诠懊恼的跺跺脚。冒名下帖的可是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骗了我,这笔帐还没跟你算清楚呢。我告诉你,你该死的给姑奶奶我听好了,这绣球给你丢,让他们娶个老男人回家去!” “放屁放屁!”这番没大没小的话惹恼了刘文,眼见梁河诠转身要走,他气急败坏的揪回她,大声骂起来。 “你才放屁放屁!”梁河诠吼回去。 “别急别急,我要阿磊哥去拉冯公子过来了。”怕这对父女当场打起来,杨琼玉忙插话。 梁河诠透过头纱,看着楼下万头钻动的盛况,可是扫过一张张渴望的脸孔,就是没有朝思暮想的人儿。她心头一恼,开始诅咒这个空前绝后的烂计划。 都使出这着棋了,那个死人居然连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而自己又是怎么搞的?难道藏在心里的真爱如此顽强,怎么打也打不死? “有没有你喜欢的人?”说着,刘文把杨琼玉递来的绣球硬塞进她怀里。 问这话简直多此一举,她赌气的摇摇头,扭头又要走。 “嗳嗳嗳,丫头,你这一走,不就真的没戏唱了。” “是呀是呀,阿磊哥哥就回来了,你再等等。”杨琼玉也赶过来拦她。 “等什么等呀!你们简直反了谁要你自作主张,去找他来着?他不来就不来,难道我还求他!”她迁怒的朝杨琼玉一阵骂,复而转向刘文:“你想作媒?倒不如送我进坟!”她破口大骂,甩手将绣球朝温喜绫扔去。 没防一阵风来,这一扔,温喜绫不但没接着,还把那红绸结成的绣球拨出了楼外。 众人全都呆了! “绣球抛下来了!”底下人群先是一呆,也不及细想时辰还没到,已经騒动起来。 “给我抢!”突然,楼下传来樊多金怒吼的声音。 “抢!抢回来!”其他几户富家公子也不示弱,纷纷指挥下人奋力朝绣球方向挤去。 梁河诠率先反应过来,滚着红色绣花的丝袖扬起,一枚暗镖已在纤指间蓄势待发,打定主意,谁要是接了这绣珠,她就让谁倒大楣。 “你干什么?”刘文眼尖,先叫骂了起来。 她扭头看着刘文。“干爹,我放弃了,这辈子我谁都不想嫁了,男人实在太麻烦,要是谁抢到这绣球,我就废掉他的手!” 刘文被这话气得怒不可遏,劈手就抢下她的镖子。“死丫头胡闹个什么劲!抢到绣球的人是你夫婿,难不成你当真立志当寡妇?” “那有什么关系!”她没好气的动手又想抢回暗镖。“反正也当了这么多年,我适应得不是很好?” 刘文无话可说,径自冷哼一声,几招后迅速将那镖子藏起。“少给老子耍嘴皮,今儿个有我坐镇,绝不许你胡闹!” 空中掠过一道身影,一掌便朝那男子拍来,只见那位男子伶利地将彩球揣进怀里,轻轻松松痹篇了攻击,整个人安然无恙的坐在阜雨楼对面石宝客栈高翘的屋檐上。 反倒是那个攻击者,二楼的空中因为没有落足点,乒乒乓乓、栽到人群里头去了。 每个人都遮着脸,没敢去听那唉叫连天的呼救声。 “小子,你使什么邪门招数,这绣球明明是我家公子抢下的!”樊家几个家丁遥遥指着那人破口大骂出声。 “这本来就是各凭本事,你只能说,姻缘事是注定的。”那男子生得极为俊朗,尤其一口白牙,笑得特别迷人。他摇起儒扇,风流倜傥的煽了煽,夹道二楼几个青楼女子探头见了,摇着丝绢,纷纷尖叫出声。 “这个好,”刘文满意的点点头,眯着眼睛觑着那男子,复而一笑。“我早瞧他顺眼了,丫头,配上这个人,你也不会太委屈。” 梁河诠也眨着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事情已经结束了。但这这是她的终身大事! “那不是‘四时绣’的当家吗?”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 “喂!怎么回事?”梁河诠拢起眉心,手肘拱拱温喜绫,不明白事情如何会发展成这样。 “我看那‘两匹马’是真的不会来了,所以”温喜绫绞着袖子傻笑。“请佟扮哥帮这个忙,他的条件绝对比那痞子好,你嫁他定不吃亏。” 梁河诠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说那什么鬼话!” “温家娃娃说的没错。”刘文摇摇头。“我喜欢这家伙,气宇昂轩,丫头,嫁这人便是现成的少奶奶,不差,不差。卜家人说话算话,你可别反悔。” “我不” 众人的惊呼声中,石宝客栈的屋檐后又窜出一道影子,劈手就劫去了佟良薰手中的绣球。 不过不知道是角度不对,还是两个男人的手劲太大,居然把一团结得漂漂亮亮的红绣球给拉成一条笔直的绸带子。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佟良薰拭了一下汗,又长吁了口气,在空中扭转了半个身子,晃了一式虚招,放松的笑了起来。 “让你多风光几下嘛。”冯即安笑呵呵的开口,出掌抬腿,假意跟佟良薰拆了两招。 “风光?你还当真舍得把刘寡妇让给我?要是她知道你这么整法,小心她下回多扔几只猫到你身上。” “姓佟的,少哪壶不开提哪壶。”冯即安失去了笑声,权威似的咳了两声,接着一个鹞子翻身,身子已经落在筒瓦上。 “明明就喜欢人家,干嘛不肯开口。”佟良薰笑道,跃身而过,空中又跟他过了两招。 “我才没这么笨,那丫头鬼灵精一个,要是我坦白了,谁知道下回她会不会请我吃什么蝗虫苍蝇饭。” 佟良薰爆出大笑,和冯即安同时“假装”、“不小心”地放开了绸带,只见那彩带有如一条失去支架的彩虹,飘然然的降了下来。 底下又是一阵騒动,樊家家仆及多数男人全朝绸带落地的方向冲去,一大票的人在原地你推我挤的撞成一团。 胺雨楼上的每个人,都被事情的变化给弄得错愕不已,就连那最乐见其成的刘文也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你要真心对人家,就是她天天熬蜈蚣蚂蚁汤给你补身,你也要甘之如饴。”瞟了底下的战况一眼,佟良薰回头又糗了冯即安一句。 “甘之如饴?哼,佟老弟,你用词可真鲜。”冯即安没好气的开口。 “难道不是这样?”佟良薰好笑的反问。 “不跟你拗了。”冯即安咕哝一声。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手了,哈哈哈!胺雨楼和刘寡妇是樊家的了!”无论谁接到了绣球,都在樊家众家丁群起的拳头攻势下,最后仍落在樊多金的手里。 “他是故意的这浑球,他是故意的”梁河诠咬牙切齿的瞪着冯即安。这下好了,她真的得降格以求,去嫁樊家这白痴。 “你满意了?!”梁河诠叉着腰,扭头就给刘文来这么狠狠一瞪。“暗镖再不给我,我就让樊家抬你这老糊涂过门去!” 威胁显然奏了效,刘文干笑了两声,把镖子丢还给她,梁河诠一接下,想也不想,扬手便朝屋檐上笑成一团的两个男人打去。 这着棋快得出乎人意料之外,底下的人潮谁也没看清楚,多数的人不是打躬作揖的恭喜樊多金,就是鼻青脸肿的瞪着樊多金,其他的人,则扼腕叹息自己没这个好福气。 只有佟良薰把冯即安躲暗镖的窘状看得一清二楚。他笑得乐不可支。“哟,河诠姑娘这下子可是真的发飙了,冯兄,依小翟拼,你的蚂蚁汤是喝定了。” 冯即安没理会他的调侃,捏着镖子尽在那儿嘀嘀咕咕:“拿了东西就乱扔,也不想想,这要打伤我,谁还有这个胆娶她。” “刘家小毖妇,绣球已经在我手中,这下你不得不认帐了吧?”樊多金仍在那儿得意半天,笑得梁河诠更气更怒。 “人家压根儿就不认帐,所以你抢到了也没用。”那宏亮的声音活生生截断了樊多金的笑声。他抬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冯即安已经扔开镖子,正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梁河诠这时总算看清冯即安的功力修为,那黑色筒瓦高高低低的斜下来,常人连立足都难,他居然能如履平地,身子也没滑下一分半寸。 “你什么意思?”樊多金生气的对他吼。“我说,你抢到也没有用,这刘寡妇宣布的可是抛绣球,又不是抢彩带。再说,你也没有亲自下场抢绣球,任谁也难以心服。”冯即安慢吞吞的伸个懒腰后,才爱困的开口。 “这这”樊多金给堵得哑口无言。他瞪着手中的彩带,不知如何是好。几个原抓到绣球却挨了揍的年轻人随即跟着冯即安的话鼓噪起来,场面顿时又变得混乱。 “就我说,这招亲会干脆就算了,”冯即安朗声一笑,信口胡诌:“刘寡妇生平嫁了五个夫婿,偏偏五个夫婿都短命,樊少爷,你不会想当那第六个吧?” 樊多金傻了,显然当了真,不知该如何接话。 “冯老哥,你真好口才,瞧他吓的,也该你上场了。”佟良薰嘻嘻一笑,朝阜雨楼努努嘴。冯即安忽地爬起身,盘腿坐着,手托颚,脸上的怡然自得变得不自在。 潇洒飘泊了三十几年,突然要一脚伸进牢笼里,这个决定实在不可不慎。唉,冯即安对空一叹,都是那个丫头害的,凡事顺其自然便可,干嘛非这么咄咄逼人不可。 另一头的梁河诠,前脚才下得楼来,就瞧见门外已黑压压的堵着一堆人,几个凶神恶煞在门口当门神,为首的摇摇摆摆走进一个怒容满面的男人。她定神一瞧,正是那想抢绣球没抢成的樊多金,他手里仍紧紧捏着那条绸带,显然不甘心之至。 “今天我不管你怎么说,东西是我抢到的,阜雨楼和人都是我的” 梁河诠很想告诉他,阜雨楼今儿个封馆不做生意,再者他的大吵大闹弄得她头疼死了,可是对方根本不给她抢白的机会。樊多金跨前一步,啪一声,竟扬手揭去她的面纱。“你你是怎么会是你!”他又惊又怒,随即脸颊被一阵火辣辣的扫过。 “是我又怎么样?!”梁河诠恼怒的收回手,还手之后仍不敢相信自己吃了亏。 “好!好!打得好!我终于找到你了!”不知怎的,樊多金竟笑起来,他笑吟吟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梁河诠被他吓了一跳,连连退了几步。 “跟我回去吧,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在乎,你晓得吗?我找你找得好辛苦。”说罢又去抚摩她的脸。 啪一声,又一个耳光狠狠煽在樊多金脸上。“滚出去!别在这儿装疯卖傻!” 连连挨了两个耳括子,樊多金这会儿也恼了。“你这泼妇!我诚心诚意,你却跟我装糊涂。来人哪!把这贱蹄子给我架回去,我非治得她服服贴贴不可!” “你要治谁?”刘文冷冷的声音在楼梯间传来,跟在他身后的全是阜雨楼的伙计,菜刀板凳碗盘全拿在手里,只等一声令下,随时随地对樊家的家丁当头砸下。 “我接了绣球,”樊多金一见这排场,口气不得不软下。 “你接了绣球,那些挨揍的人又怎么办?阜雨楼看不上你这种人,等下辈子吧。”刘文冷哼。 “你们又没规定不能这么接!胺雨楼这么大,难道要说话不算话!”见对方看似不认帐,樊多金也火了。 “就是不算话,你他妈的樊家又能拿咱们怎么样!”一位伙计朝地上啐了口痰,两手的菜刀应声相砍,擦出几道火花。这群人原就是跟着刘寡妇从关外牧场过来讨生话的人,凶起来的时候,比江洋大盗还可怕;樊家的家丁平日跟着主子欺善怕恶惯了,哪见过这种一排恶人的场面,前一秒钟还挡在樊多金面前,后一秒钟人全闪到门回去了。 “你是我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要回来的。”他不死心的指着她,收起扇子狼狈的想走,一把刀已经劈开了他面前的一张凳子。 “你想要什么回去?”刘文脚一跨,亮晃晃的刀已经抹到樊多金脸上。 “我我” “嘘,阜雨楼不喜欢给人威胁,知道吗?” “知知道。” “你要告官,尽管告去,可就是别打我女儿的主意,要不然,老子包你夜夜不成眠。” 樊多金瞪着那把在鼻子上游移来去的刀子,只吓得牙关打颤。 “扶你们少爷回去,他裤子湿了。”刘文瞟向门口,那群人以最快的速度蜂拥而来,一下子就把樊多金架走了。 跋走了一个麻烦,梁河诠不但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反而一脸挫败的坐在椅子上。 “土豆。” “什么事?” “吩咐下去,一等打尖的客人离开后,阜雨楼休业几日。” 若不是之前早探过冯即安的心意,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有结果,梁河诠一定躲回房间号啕大哭一场。她换下衣裳,决定暂停营业几日,她很清楚,经过下午的招亲未果事件后,如果不把气氛冷却下来,只怕往后几天,好奇的客人会踩破阜雨楼。尽管如此,梁河诠仍觉得颜面尽失。 所以这一回,她横竖决定自己需对冯即安死心了。都走到这步路了,如果她心里还死缠着他不放,那做人也未免太窝囊了。 低头没看路,她冲得疾快,没想一头又撞上墙。梁河诠惊喘一声,决定自己今天受够了,她垂首退了一步,不管这面墙是谁,她都要抄家伙把眼前这面墙劈烂。 一抬头,这面墙竟然直冲着她笑。 她瞪着冯即安的胸膛,脑海里前一秒钟的念头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四周的人早早识趣的走掉了,连走避不及的土豆都乖乖躲在柜台后。 两人对看半晌,反常的谁都没吭声。冯即安对着梁河诠硬梆梆的脸不停的傻笑,但越笑越心虚,他捏紧拳头,竟发现掌心湿透了。 他妈的,冯即安在心里暗咒,示个爱应该没这么难的,连他那个木头大哥都有办法娶到朱清黎那般刁钻美人,他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全怪自己,平时不好好铺路,成天只会惹她发怒,就算临时要抱美人脚,只怕也是挨踹。 见他这般笑法,河诠脉搏突然也加快了,会不会她兴起一丝丝希望的想着:他想对方才的事会表示些什么,或者他并不像干爹说的,对她真没半点感觉 可是对看了半天,仍没半点声音,梁河诠不禁气馁。 “你来干嘛?” “吃饭。”总算开口了,冯即安松口气,嘴一张,笑得喜孜孜的。 “你没听到吗?阜雨楼今天不开张,要吃,到别地方去。”她板着脸,知道自己这么说实在很小家子气,但这男人简直伤透了她的自尊。梁河诠自承不是圣人,当然没法给他好脸色。 “哪有这种事,你乱讲。” “我乱讲?!”她错愕的回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凭什么说我乱讲?阜雨楼是我开的,我说不开张就是不开张。” 他蹙起眉心。“不可能的,江磊说,如果我能及时赶上绣球招亲,你就答应特别熬一碗清香绝伦的河诠莲子羹给我吃,忘记了吗?” 梁河诠张大嘴瞪着他。 “你不会忘了吧?”他皱起眉头。“还是他没跟你说我会过来?” 她忘了闭嘴,眼睛还瞠视着他。 “别像傻子一样的看着我,除非你忘记了。”冯即安手一伸,合住她的嘴,不高兴的开口。 这次梁河诠终于有了反应整个人登时有如泄气的皮球。 般了半天,原来他只关心他的莲子羹,好像好像他根本不在意他曾接住绣球。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她脚一软,声音变得虚弱无比。 “是江磊说的,你会做吧?你一定会做吧?我可是丢开正经事,就为了莲子羹来嗳。” “你”她开始深呼吸,开始在掌心间凝聚挥拳的力量。 “莲子羹?想起来了吧?”他仍然像个孩子似的,一脸期待的盯着她笑。 “没有莲子羹,有狼心狗肺粥,你要不要?”她平下心,冷冰冰的回问他一句。 “虽然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能出自你的手,我想味道应该不差,这粥好吃吗?” “冯冯大爷,咱们楼里头没出那玩意儿,厨房里倒有琼玉姑娘亲手熬的八宝粥,你大爷要不要来上一碗?”傻愣愣的土豆从柜台后冒出头,摇摇头说。 梁河诠翻了个白眼,瞪得土豆连忙噤声,三步并两步的跑上楼去。 “你去哪儿?” “厨房,你少跟来。” “那儿有莲子羹?” “你想挨揍是吗?”她作势把拳头在他眼前一晃。 “我又没别的意思,”他咕哝,很委屈的。 “你当然没别的意思,你只是想吃东西嘛。”她挖苦说道。“除此之外,你什么时候当我是女人过?” “怎么这么说。”他皱起眉头。“我从没把你看成男人嗳,只是没说嘛。” “你!” 他两手摊开,苦笑数声。“讲和吧,算我怕了你,成不成?” “哼,为了一碗粥,你倒是连面子也拉下了。”打从出娘胎,她说话从没这么尖酸刻薄饼。背过身,她抬脚要踹开帘子,未料身子却给两只手臂给环住,直向后拖进他怀里。 “又耍什么鬼把戏?!”她扳开他的手,没好气的吼。“气够了吧?”在她耳边回旋的声音,有着梁河诠从未听过的低沉温柔,不同于他平日的嬉皮笑脸,这其中还有些赔罪意味,梁河诠前一秒钟的火气全没了。 “从我到江南之后,你就这么一路呕下来,你没有感觉,周遭的人可全都抱怨连连。” “干你屁事。”她语气软了,却不忘挣扎,两脚朝后又踢又踹。 “屁事不干,可别人的心事可就有这么一大串了,你这粗鲁又冲动的脾气要再不改改,将来怎么嫁人?” “不嫁就不嫁,我就不信这世上没男人会活不下去,你放手啦!”贴着他宽宽厚厚的胸膛,那一夜夜袭客栈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节冲进她脑子里。要不是他的话惹恼了她,只怕说到后头,她的吼声会变成小女儿的撒娇。 “你说不嫁就不嫁,我可没忘那绣球可是我抢下的。”尽管两腿自膝盖以下已经被她踢得瘀青处处,冯即安仍笑吟吟的接口。 “你”那句话让她猛然转身,一时间张口结舌。 “傻丫头,”他望着她呆若木鸡的脸蛋,忍不住凑上前去亲了她脸颊几下。 老天!原来她的味道这么好闻,冯即安这下子还真有这么点后悔,过去的自己怎么会这么顽固。 不知是那温柔的哄骗语气,还是突然间这些话代表的意义令人难以接受,梁河诠心一酸,突然泪汪汪的哭起来;在同时,她扭身反手狠狠朝他脸上煽去一巴掌,又大力的推开他,嘴里细细碎碎的骂起来: “为了碗莲子羹,居然想用这招骗我?你这可恶的混蛋,滚开滚开,从今以后,别说是莲子羹,就是一碗水你也休想要,我讨厌死你了!” 他抚着半边已经热辣辣肿起来的脸颊,龇牙咧嘴的喊:“你怎么莫名其妙的打人!我说的是实话,你别疑心病这么重成不成?” “就是打你,怎么样?!”她叉着腰气急败坏的喊。“像你这样谎话连篇的人,活该!” “河诠儿。”他伸手去拉她。 “不要碰我啦!”越生气,冒出的眼泪就越多。想到下午、想到前些天、想到更早之前,河诠怎么想怎么委屈。她又不是缺了胳臂断了腿,让他接个绣球有这么委屈吗?哪晓得冯即安回身一抱,又把她揽得紧紧,这回还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亲。 “不要气啦,这些日子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叹气也叹气了,哭也哭过了,这么下去,你不怕老得更快。”冯即安的声音仍是一样的低沉,修长的手指一揩一揩的抹去她的泪,温温柔柔仿若哄孩子似的:“想想看,你变得又老又丑,到时阜雨楼谁见谁怕,连吊在架上被剥了羽毛的老母鸡、锅子里去了鳞蒸了半熟的大鲈鱼,全部给你的大汤瓢吓跑了,还有砧板上的青菜萝卜,也一奔一跑的滚回菜园泥巴堆里躲起来,只有我冯即安和小黑仔哪儿也不能去,只好瑟瑟发着抖,任姑奶奶发落了。” “你你你”她听着这些话,想像那场面,一个人吸着鼻子,眼睛里的泪水仍啪嗒啪嗒不住往下掉,但唇角却忍不住扬起来。 “你这人真是可恶。”她又哭又笑,错乱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扬起拳头一路追打他,但这会儿已知道控制手劲。 逃到厨房尽头,冯即安转身,反手过来抓住她,把她揽进怀里。 “你真的等我等这么久?”他低声问,话里隐含笑意。 “你很得意是不是?!”她横眉竖眉的自他怀里抽身,一离开又舍不得那胸膛,碰一声又大力撞上去,冯即安被她撞得忍不住呻吟。 “痛是不?你活该!”她得意洋洋的偎在他怀里喊。 “不是痛,你贴得这么紧,就是柳下惠也要心猿意马。” 她胀红了脸,急急推开他,不忘横他一眼。 突然之间,长久以来困扰她的,甚至几分钟前她决定要放弃的心事就像绣球一样尘埃落定,梁河诠反而有些不习惯。 她瞪着冯即安,发现他虽然竭力装得自然,但脸上的笑容仍是有些僵。 埋进他怀里,梁河诠笑了。原来,他们俩之间,谁也不习惯如此。 “我觉得我好像被嫂子骗了。”一会儿之后,冯即安托着脸,喃喃自语。 她诧异万分。“为什么?” “她把我拐到江南来,其实最主要还是为了你,是不是?” “不值得吗?”她又横眉竖眼起来。 见她那副充满不安全的模样,冯即安笑了。他摇摇头,伸手拧了她的脸颊。 “这么凶,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古承休,幸亏他把你的大汤瓢给砍了,要不然我的鼻子可就遭殃了。” 提到那件事,她又想起了自己多委屈,扬起手来要打他却又舍不得,梁河诠冷哼一声,突然寒下脸来。 “怎么了?”见她古里古怪又发起脾气,冯即安不禁问道。 “花牡丹跟你到底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卖唱的何姑娘,你心里到底有多少女人?”说着说着,越想越不甘,离开他的怀抱站起来。 他显然选错表白日了,黄历上有注明今天是算总帐的日子吗? 早知道只要是女人就会计较这些,冯即安苦叹了一声,这下子可有得解释了,天知道他最讨厌做这种事了。 “我跟她们根本就没什么。” “没什么吗?真的没什么吗?搞不好你心里最清楚。还有呀,你这些天干嘛躲着我?”她碎碎的数落着,弄得冯即安也恼了。 一挑眉,他脸色沉下。“嘿,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卖什么乖?”她嘟起嘴。“人家为你流这么多泪,卖个乖又怎么地?” “好好好,”见她又要哭了,他投降的举起手。“我是来帮张大人捉人的,花牡丹是张大人请来帮我的,你认为她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仍是满脸怀疑。“那干嘛要三天两头往百雀楼跑?连我亲自邀请你吃饭,你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贪她的姿色。” “那天是因为有古承休的消息,我才会匆匆赶去的,瞧你把我说得好像很没品一样,谁也不挑。”他哭丧着脸抱怨。 “我几次瞧你跟她亲亲密密,说你们之间没事鬼才相信。还有啊,那个何姑娘,你是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救她是不是?”她醋劲大发,就是咬定他出轨。 冯即安大拍额头。“如果我真的对牡丹有心,我如今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说到何姑娘,那天的情形琼玉姑娘也说了,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人被那些登徒子拉走?” “那也得由我来救,要你多事。” “你当时在睡觉,难不成你要从梦里头扑出来救人吗?”他心里简直呕死了,这场争辩简直无聊透顶。 每一番话都合情合理,显然她是接受了,但口里还是忍不住哼道:“你就不会叫我吗?” “叫你,叫你!我的天呀!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来得及吗?”他被气得欲振乏力。 看到他一脸的无辜,梁河诠心软了。她突然狠狠跺脚,大发娇嗔:“这全都是你的错!谁叫你什么都不说,我会误会你、打你骂你也是你自找的!” “我的错!”最后一句话把他搞火了。他早知道她生性好辩,说话又爱强辞夺理,见面的第一天,他不就被她弄得七荤八素的吗?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你这是什么话?!我跟你没婚没聘,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吃定我、管定我是不是?作梦,要不是我好心接了绣球,看谁敢娶你!” “你说什么?”她举拳就打。“说到绣球,你有接吗?你接了绣球又扔给别人,你好聪明,接了绣球又把球拉成线条,似接非接,这表示你可以随时不认帐是不是?我就知道,男人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你!尤其是你!” 冯即安躲开她的拳头,哇哇大叫:“一派胡言!你们女人说话全是鬼扯!不负责任!” “我难道说错了?”她停下脚步。“你也看到了,那个樊多金是最后一个接到绣球” “他接的是彩带,不是绣球!”提到樊多金,冯即安不知怎么的妒心大起,说话更大声。 “我他妈的管他接的是带子还是绣球!你你毫不在意的把东西扔下来,根本就不在乎我,既然如此,我就是嫁了他,别人也没话说!”她气急败坏,连粗话也吼出来,两行泪又淌了出来,扭腰恨恨的走了。 冯即安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他捉住了她,一点儿也不把她的怒气放在眼里。 “站住!” “不要!” “站住!” 他的吼声显然吓住她了,但是更令人错愕的是他深邃凝重的眼神。梁河诠从没看过他这么认真的神情,即便是方才硬抱着她说真心话时,他的神情也是戏谑的,玩笑的。 “你”“嘘。”他点住了她的唇。 两人四目交缠,突然间,厨房外码头间幽幽水流,轻轻风吹,什么声音都不见了。 “你嫁了他别人是没话说,甚至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你呢,甘心委屈嫁他也没关系?”他低声问道。 梁河诠睁大双眼,他的气息像云一般柔柔的飘过来,她傻傻的望着他,呆滞的摇头。 “我我只是气话,我宁愿当一辈子寡妇,也不嫁那种人。” “嘘,你口口声声要当寡妇,岂不咒我短命。” 尾篇把女儿给你了 说罢,他点头笑了,梁河诠眼前那些飘浮的云降了下来,凝成一朵最美丽的蝶花。她闭上眼睛,任冯即安翩然地、温柔地将那蝶花映印在她唇上。 “不管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多浪荡不拘,不管我伤你几次心,不管我气你多少回,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是不是?”久久之后,他移开了她,手指仍那般温柔的、痒痒的摩挲着她的脸颊。 慢慢的,梁河诠神智清醒了,慢慢的,脸色羞红的她浮起一个灿烂的笑靥。 “不管花牡丹姿色多美、多会说话,不管那何姑娘多会唱歌,不管你还会遇到多少比我斯文有礼的女人,你都是喜欢我的,是不是?”她也软软的问。 冯即安揽她入怀,惊觉自己眼角竟湿了,他为自己的浪漫过头大笑出声。 “要不是你处处逼我,我也不会这么顽固的不肯点头。”随即又一叹。“其实我早该知道,你的顽固跟我是天生一对。” 梁河诠没有开口,她闭上眼睛,任他说去,她懒得跟他辩,这一刻她心里是幸福的。 “怎么不说话?”突然没听到她的声音,冯即安有些不习惯。 拥有这个男人的真心,是过去几年梦寐以求的,而今她做到了,她陶醉的摇头,不想告诉这个男人,她是快乐得说不出话来。 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接着竹帘应声断裂,以刘文和江磊为首,后头跟着几个伙计全滚进厨房,横的竖的直的歪的栽成一团。 梁河诠先是脸一红,随即竖起眉毛,挣开冯即安,自架上取了一双她平日调理菜肴的筷子,一夹夹起江磊的耳朵。 “抛绣球的事我还没找你们算帐,你们倒全送上门来!”前一分钟前的温柔娇媚全没了,她横眉竖眼的说。 “那是刘当家的主意,又不是我!”江磊大呼冤枉。“我还帮你把人拐来了呢,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看众人的目光随着江磊的指控全指到自己身上,刘文狠狠瞪了这群临阵脱逃的家伙一眼,才徐徐转向梁河诠:“我说女儿呀” “怎么样?”她挑衅的问。 “你现在很忙,我先走了。”刘文小声说完,以最快的速度朝外溜了,其他人也跟着一哄而散。 “你!你们!”她猛跺脚,听到后头的冯即安低沉的笑声。 “你笑什么?”她嘟嘴,不高兴的说。 冯即安一口气把她抱得紧紧的。“你真是的,在我面前,也不学温柔些。”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你你要不喜欢,那就算了。”被他这么一说,梁河诠突然羞惭不已,整个人急得想哭。 “我知道”他亲腻的在她粉腮旁磨了磨,一面忍着笑开口:“天地良心,我可没说你这样不好,别嘟嘴了,我早习惯你这样了,你真在我面前矫揉造作,我才觉得奇怪呢。” “你这坏人”她憋着气,脸蛋通红的捏了他一下,最后不情愿的笑了出来。 见到两人和好,大伙儿全松了一口气。加上阜雨楼难得休馆,江磊和杨琼玉也趁此时把远在关外的杨老爹接来,在众人的见证下,简单又隆重的办了婚事。 不晓得是不是刘文装得太凶了,那樊多金真的没敢带人来生事,甚至连阜雨楼的地盘都没见他带人出现过。 梁河诠和冯即安这小俩口,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们相处的情形都跟过去没两样,好的时候很好,拌起来嘴仍是横眉竖眉的不相让,甚至在厨房里,也能拎着青菜萝卜就你来我往的过招起来;可是旁人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根本容不下半粒沙子。 可今天偏偏就有个不识相的家伙,任江磊在外头怎么拉怎么劝,硬要闯进厨房来。 “别说我没警告你。”江磊在她身后喊。 “嗳,你真烦呀,我不过找她句话,又不是拉她去见官。”温喜绫不耐烦的说。 “怎么有空来找我?”听到她的大嗓门,梁河诠探出头,笑吟吟的把她拉进厨房。 “我是都有空啦,可你没空嘛。”温喜绫酸溜溜的说。 梁河诠扭头一笑,温喜绫没好气的嘀咕着:“果然是嬉皮笑脸,难怪刘老爷会这么说,你跟那痞子横看竖看,还真是越看越像。” “咱们迟早会是夫妻嘛,越看越像也没什么。”这么挖苦,梁河诠不但不以为忤,还笑得喜孜孜的。 温喜绫听了这话,差点没打跌!梁河诠也不过大她七、八岁,搞不懂人怎么可以说变就变。依梁河诠的性子,怎么会说出这种不害臊的话来? “豆豆,这篮白虾我全给你养在水缸里了,菜也挑好了。”冯即安从码头边菜园里走来,一箩筐苍翠欲滴的蔬果扛在他肩上。 温喜绫瞠目结舌!她揉揉眼睛,许久,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最后,又抓抓自己的头发。 没错,若不是她在发烧,绝对就是这两个人生病了。 一个游走江湖的浪荡子竟甘心窝在这小小厨房,还一脸满足适意的笑容。瞧他还穿着阜雨楼的制服呢。 “病了病了,定是病了。”温喜绫喃喃。 转过头,梁河诠绽出个甜甜的笑靥,显然已经把温喜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放地上就可以了,辛苦了,谢谢。” “不会,我来剁肉骨吧,把汤熬得香稠些。” “好呀。”梁河诠娇滴滴的说,低下头拿起筷子轻柔的拌着面,微笑陶醉兼哼曲儿,温喜绫实在看不下去了。 “够了够了,我今天一定要搞清楚一件事!”她跳到梁河诠面前,大吼道。 “什么事?”梁河诠没瞪她说话这么大声,反而温柔的问。 “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醒醒吧。”温喜绫瞪着她梦幻般的双眼,天!是很美丽, 但也很肉麻,她呕死了。“这伙是不是给你吃了葯?” 梁河诠一怔,捏捏她脸颊,哗声笑了。“你真爱说笑。” 冯即安才在砧板上排好大骨,听到这话也哈哈笑起来。 “好吧好吧,那是你给他下了葯?”温喜绫烦躁的问。老天!她以为喜欢一个人只会变得像梁河诠前阵子那样歇斯底里,哪晓得到了后头还有这种恐怖的后遗症! “下什么葯?泻葯?还是哑葯?你这小丫头胡思乱想,真可爱。”梁河诠又笑了。 “呀!”温喜绫快捉狂了,随即跺起脚来。“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不管什么?”梁河诠莫名其妙的问。 “不管你老头,就是你干爹了,要不是看他拉着老脸扁着老嘴像跟谁呕气似的,我才懒得问你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跟我有关系吗?”梁河诠好奇问道。 “跟你没关系?难道还跟我有关系?他是你老头,又不是我老头!” “好吧,我们出去谈,冯即安。”梁河诠耸耸肩,突然将拌面的筷子朝后一扔,一旁剁肉的冯即安哼着歌,头也没抬,单手抄下那双筷子,放下刀,接手拌起面来。这一来一往,温喜绫有些目瞪口呆。若非长期的默契,就是心意太相通了。 “干爹在哪儿?”梁河诠敲敲她的头。 “湖边。” “我找他谈谈去。” 渔竿上的钓线已经晃动了两次,刘文仍注视着湖面,半晌没半点动静。 梁河诠悄声走过去,一晃竿,鱼勾上空空如也。 “怎么啦?饵都让鱼吃光了,你还呆呆的。”她收回线,把虫捏进勾里,再挥竿抛进水里,才坐下来问。 “喜绫儿说你最近不开心。” “温家娃娃乱说话。” “还说她乱说话,你老人家的心事哪是藏得住的。” 刘文一怔,突然闷声问道: “你真的相信他?” “干爹为什么这么问?”梁河诠拨拨头发,不解的问道。 “我不是不喜欢他,可我怕他定不下来。再说,你舍得离开阜雨楼?” 梁河诠懂了他的意思。她抬头,凝瞅着远方湖面的几只小舟。“我当然舍不得,可是,我也不想离开他;如果他要走,我也要跟去。” “难道你甘心跟着他东飘西荡、吃苦受罪?” “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能算是吃苦受罪。况且,干爹,你知道即安的个性,他虽然有些不拘小节,但总不至于让我委屈。” “可” “不会的,你相信我,就算我跟他走,也不至于如此。”梁河诠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说。 刘文摇头。“丫头,还记得八年前你被小韬送到牧场的时候吗?那时你被东厂的人迫害,背后全是挨鞭子的伤,干爹舍不得再让你受半点苦。” 梁河诠抬起头,竟没注意到刘文扎髻的头发已是灰白一片。她鼻一酸,有些内疚自己竟让刘文操这么多心。 “干爹,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已经长大了,是非曲直、进退分寸我会拿捏,不管去了哪里,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我的,即安也不会的。再说,我又不一定会离开,你何必操这么多的心呢?” “傻瓜蛋,你怎么会不离开。”刘文似乎意有所指,表情有些感伤。 “她当然不会离开,因为她哪里都不会去。” 两人闻言回头,冯即安站在背后,怀里还揣着一个荷叶包。待他走近一点,梁河诠才看清楚,那荷叶包里包的是一些水果。 “我会陪河诠留在阜雨楼。”冯即安微笑。“花牡丹说得好,这儿是个长住的好地方。” 梁河诠笑了,刘文的声音已经响起: “你不介意旁人说什么?” “说什么?”他在梁河诠身旁坐下,仰头哈哈一笑。“说什么?说我一个大男人依附个寡妇营生?”说完,他把水果递给两人,又亲腻的揉揉梁河诠的头发。 “刘当家,清黎郡主从卜家出身,我瞧她想法都没这么迂腐,你怎么还在意这么多。女人也可以比男人强,男人难道不能当女人的贤内助吗?” 他咬了口李子,转头看着刘文,又说:“刘老爹,其实你这几日烦恼的,就是担心我在江南待不住,会带河诠走,是不?” “没错,以你的名气、你的身手,你该留在承南府效力的,可仕途难料,浣浣嫁入侯门,那是她的造化,河诠是我看着长大的女儿,她受过朝廷的欺负,我不忍心” “但你又认为在阜雨楼是埋没了我?”冯即安摇头失笑。“你真矛盾。” “人生本来就是矛盾的。”刘文转过头,尴尬的笑了笑。 “我在阜雨楼很好,埋没不埋没,其实在当事人心里最重要。人生最重要的是活得安心自在,至少,我认为作菜比舞刀弄剑风雅多了。”他的笑容里没有平日的嘲弄,神情显得很认真。 “好,”刘文点点头,想来是接受了他。心里的大石卸下,心里顿时轻松不少。再望向河诠时,眼角隐隐有泪光,那是一双慈父的眼睛;虽然他自觉和河诠一点儿也不像父女。 “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她行事任性冲动,脾气倔,但至少不失侠义之心,你可要好好对她、照顾她。” “我知道。”冯即安手一弓,在草皮上轻松的躺下来。“事实上,我倒是觉得,被照顾的人是我呢。” “选蚌日子,摆桌请伙计们吃吃酒,热闹热闹,你们就订下来吧。你说的对,外人真要评论,连莫须有的事情都可以拿来谈,咱们楼里的人心里清楚,也没什么争执就好。你们谈吧,我先回去了。” 刘文的脚步越走越远,没让女儿瞧见他竟是热泪盈眶。唉,父亲嫁女儿的这种心情真是复杂;有欢快;也有失落,他是太舍不得这个女儿了。 “看得出来,他对你比对你妹妹还多疼几分。”冯即安说。 “嗯。”梁河诠望着夕照下刘文落寞的背影,靠在冯即安怀里。 “对了,我今早过街,瞧见你跟何姑娘在一起。”她软软的开口,食指轻轻掐住他的鼻子。 “嗯哼。”冯即安没吭声,随手又送进一颗李子。 “江磊也看到了呢。” “嗯哼。”“他问我怎么没生气,我说喔,随你去了。” “这么慷慨。”冯即安翻身抱住她,马上亲得她一脸的李子味,随即又喃喃自语:“嗯,这果子甜,一点儿也不酸。”她皱皱鼻子,对他另有所指的话耸耸肩。 “即安。” “嗯哼。”她伸手玩弄他的衣襟,低低软软的开口:“你不打算解释吗?” “你相信我的。” “我当然相信你啦。”她脸一僵,随即笑得好甜腻。 “只是只是别人问起来,我总要有个解释嘛。” “没什么好解释的,既然你都相信我了。” 一条丝巾飘过来,轻轻勾住冯即安的脖子,这着棋可是花牡丹亲自传授的。打从和冯即安在一起后,百雀楼换她跑得最勤快,和花牡丹反而成了闺中密友,偶尔她真的满质疑这种招数是否有效。梁河诠收紧丝巾,整个人贴上去抱住他。 “嗳,你真的不打算解释?”她手指娇娇柔柔地在他脸上刮了刮。 冯即安被她搔得痒,强忍着笑,很大男人的摇头。 “真的?” “真的。” “喔。” “那那你回去的时候,碰上土豆,告诉他我今儿个不掌厨了。”她娇滴滴的笑着。 “你用这一招。”他脸色变了。 “我会的食谱全教给你了呀,你煮我煮不都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吃起来就欠这么一点火候!”他有些焦急。 “那是你不嫌弃我,人家烧的菜你爱吃嘛。喏,我休息去了。”她微笑。 冯即安揪住她的袖子,垮下嘴很哀怨的看着她。 “我们凑巧碰上,才聊上几句的。你确定你真的不烧菜了?我可是把每样菜都准备好了呢,让别人去烧,我会难过的。”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才眨眼,梁河诠又扑到他身上去了。 “我烧,我烧,为了你,我当然烧呀。”她呵呵笑着。“嗳,你方才跟干爹说的话,可是真心的?” 冯即安低下头,瞅着她邪邪的笑了。“如果你答应让我回百雀楼一趟,我就告诉你。” “如果你再去那种地方,我会在楼里养上五百只猫。”梁河诠面不改色,仍吟吟笑了。 “可以;到时候我把码头的鱼全拿去喂猫,五百只猫争食一大篓鱼啧!多壮观呀。” “你敢!”她猛然收笑,举拳捶打他,冯即安拔脚就跑,两人一前一后,笑声回荡在空气中。 刘文遥遥听着那只属于恋人间的笑语,不知怎的,也跟着咧嘴了。 看来,他得开始忙另一个女儿的婚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