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马鲜衣》 序章 序章 这一年,是大宋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 这一年,是宋金缔约攻辽之后的第二年。 这一年,完颜阿骨打横扫漠北,耶律延禧疲于奔命,金辽战争中辽国全线颓势凸显。 而这一年夏天,方腊起义失败。总领征讨的宣抚使童贯官封枢密。除此之外,大宋再无大事。 一转眼,半年又过去了。 汴梁城的冬天随着第一场大雪的降临显得愈加寒冷。卯时刚过,守城军士已大开城门,护城河上一桥飞架,一队人马衣甲鲜明,持弓把箭呼啸而过。队中一面描红镶黄的白旗,上书一个墨色大字——“刘”。左右旗手各执旗幡,一面写着“节度河阳”,一面写着“观察耀州”。为首一人白衣白甲,胯下一匹雪白宝马踏地飞驰。趁着雪景,怎不光鲜夺目。 节度河阳,自然是河阳节度使;观察耀州,自然是耀州观察处置使。别被这些名号吓倒,自有宋以来,节度使早已是名存实亡。大宋朝派官大方,所以节度数州也并不稀奇。观察处置使本是地方军政长官,统领一方军马的肥差,但到了宣和年间,它的尴尬地位却丝毫不亚于节度使。二者都不在本州任职,没有具体职务,更没有具体机构。言而总之,都是虚职。 白甲武将,便是今夏随父刘延庆征讨方腊而建功的刘光世。此人荫补入官,虽出自将门世家,但性格怯懦,只因靠着手下家将沙场搏命,倒也履立战功。方腊伏诛,刘光世跟着童贯随流而上,眼下虽然在京城领着两个虚职,那也只是因为在等着各州的补任。 出了汴梁城,旌旗挥动之处,刘光世大手扬起,马队直望城南独龙山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章【博虎】 杨庸躺在床上又听了一夜大雪“沙沙”声,终于雪停了,天也亮了。没有了栓子的木窗被山风吹着,“咯吱,咯吱”地摇。一股股寒流夹杂着残雪飘窗而入,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杨庸的脸上。 杨庸打了个寒战,裹了裹身上破败的被褥,把自己背过窗去,蜷作了一团。罡猛的山风带着呼啸在屋顶挂过,不知道这一夜过后,屋顶还剩几根茅草。想了想,杨庸还是爬起了床,伸了个懒腰,舞着双手在地上猛跺了几脚之后,麻胀的四肢总算回流了一些热血。 “随遇而安,随遇而安!”杨庸一边嘀咕,一边穿他的衣服。里面穿着透着棉花的袄子,外面罩一件棉袍,头上挽一帕纶巾。尽管边扭,但总比蜷在上下透风的床上要好上了许多。穿越了一千年,一个由侦查排长升至集团军参谋部作战参谋的他,摇身一变,悠忽间就成了一个寒窗苦读的穷苦书生。整夜整夜地不眠,杨庸差一点神经错乱,三天过去了,可时差还没倒过来,尽管这只是他遭遇到最小的一个麻烦。 墙角有个书橱,大概经年月累了,原木色的橱柜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光,杨庸轻轻一碰,便“吱呀”地响。书橱上寥寥几摞残破的线装手抄,无非就是一些经史子集。也是,穷人买不起书,只好到处借抄。杨庸随手翻开一本,规整的字迹便扑入了眼帘。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里面有他熟悉的句子,看着看着,杨庸便读了出来。读完了,嘴上过瘾了,心里却糊涂了——啥意思啊!?于是下意识地去看注解,翻了几页纸,却尽是一些文言古文。 杨庸翻回到了扉页,原来是诗经。 “大郎!”木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杨庸应了一声,将书放了回去,转身把门开了,门外立着一个老妪,风霜满面,烟尘满身。 “娘!”杨庸喊得那么自然,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已经适应了他现在这个身体。 “这才刚到辰时,外边大雪又刚停,怪冷的,娘如何起得这般早?”杨庸把母亲搀了进来,用衣袖拂了拂板凳上飘落的雪花,“娘,坐。” 杨母笑吟吟地坐下,一脸爱惜地看着杨庸:“你呀,命苦。只怪得爹娘没个好出身,一个山里人家的破落户,打些猎物也换不回几个钱,累得你连书都买不起。” 杨庸“呵呵”一笑:“娘说哪里话,读书人自当多抄几遍圣贤书,买不买,又打什么紧!爹呢?” “你爹寻野物去了。大雪刚停,山狐狸呀,獾子啥的,都得出来觅食。眼瞅着再过两月,年关就到了,你爹想着晒些皮货,换些吃食,再攒些钱,来年给你赶考做盘缠。”杨母眉角的皱纹迭起,欣慰地笑。 杨庸心里有些酸,嘴里便说道:“要什么盘缠,独龙山离京城也就三五十里路,山路虽然难走,但紧赶一天也就到了。娘那时做几个炊饼,让儿路上带着,连吃食的花费都省了去。” “有钱傍着,多少也不是个坏事,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母亲爱惜地打量着杨庸,叹道:“娘只是担心你的身子骨,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不过这些年你爹给你找了多少草药,总算有些气色了。往后没了爹娘的照料,可怎生得好?” “哪有一辈子靠爹娘照顾的,大郎省得事,娘别担心了。”杨庸也感觉这几天有力没处发,敢情确实是这个身体病太久了。这倒算不得大事,身体贵在锻炼,古代的读书人没什么运动思维,要是一天弄上三个八百,那就什么病也不会有了。 趁着母亲做饭的空当,杨庸独自一人出了屋门。深山密林里三两间茅屋早已经被大雪覆盖,回头望去,篱笆内也是一片白皑皑的雪色,一道炊烟升起,升了不到一丈,便被冷风吹成了飘散的黑雾。杨庸别了一把短刀,挎了一张兽皮软弓,箭壶里插了些雉尾木箭,扎了绑腿,寻着父亲打猎的方向踏雪而去。 他注定考不上功名,因为大郎知道的,学到的东西,对他来说根本是一窍不通,经史子集不是他擅长的。所以他想弥补点什么,至少还给二老一个健康的,生龙活虎的大郎。 追着新鲜的足迹,一路寻到了老父经常驻足的山谷,积雪已是齐膝。杨庸气喘吁吁地在林间雪地里跋涉,山鸟扑飒飒地擦着树梢飞过,震下了一蓬蓬雪雾。远处似乎有鹿鸣的声音,听不太真切。转过一片林子,一只灰色的野兔停在树下,朝着杨庸呲牙,等杨庸手忙脚乱地弯弓搭箭,那只精灵般的兔子早已逃之夭夭。杨庸心里好胜心大起,顺着灰兔逃走的方向,三步并两步追逐而去。那野兔似有灵性,跑不多远便停下回头张望,似乎是等着杨庸来追。杨庸本来气弱,追了几十丈便一阵头昏眼花,瞅着个空当,一箭射了出去,哪知偏了个几分,雉尾箭“咄”地一声,在厚实的树干上弹了一下,便跌回到了雪地里。 那小畜生见杨庸一箭落空,便又呲出了大板牙。杨庸心里冒火,却又奈何不得,只能心叹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任凭那灰兔挑衅,就是不动。 杨庸在养精蓄锐,等调匀了气息,再射一箭,凭着杨庸的本领,十有八九能一箭中的。于是一人一兔便僵在了当场。不几时,小畜生也觉得无趣,欺他气衰,蹦蹦跳跳地开始跳踉。杨庸嘴里喘着粗气,还不忘骂道:“畜生,带种就别跑!” 那野兔忽然就停了下来,大板牙也收了起来,“吱吱”怪叫一声,调头就往密林里跑。眼看着猎物要逃,杨庸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那畜生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望,但那眼神早已是惊慌失措,有几次差点直接撞在了树上。杨庸觉得有古怪,下意识地去摸腰里的短刀,手刚一触到刀柄,身后一阵劲风已经扑到。(未完待续) 第二章【博虎】二 几乎是本能,杨庸一拱背一矮身,就地一滑,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雪地上。一个庞大的黑影“嗖”地一下,贴着他的后背跃了过去。什么东西在他的棉袍上一带,“呲”地一下,一块破布便飞到了半空中。 杨庸抽出短刀,人已经半跪起来,只看了面前一眼,差点背过气去。那是一只大虫,身长体阔,尖牙利齿。猩红的舌头微吐,上面布满了令人生畏的倒刺。一丈多长的虎尾在雪地里扑打着,就像擂起了战鼓——“啪、啪、啪” 那大虫一击落空,便谨慎起来,隔着三五丈的距离,圆睁的虎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庸手里的短刀,喉咙里“呜呜”地低吼着。寻常猎户莫说打虎,闻着虎声便早就远遁了。更别说挽着一张软弓都射不到十步的杨庸,这是必死的买卖。 不知道是因为棉袍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冷风灌了进来,还是因为肾上腺素地急速分泌,杨庸感觉自己的两条腿有些颤抖。打了那么多年仗,他从来没怕过哪怕号称吃人不吐骨头的越南特工,但是老虎,他是第一次在动物园以外的地方看到,而且还是如此庞大的一只,只一眼,杨庸就知道这只大虫绝不是他能应付的。 跑吧! 杨庸没有掉头狂奔,把自己的后背留给敌人,那无异于找死。他握着短刀,调整着呼吸,一步一步地向后缓慢地退。脑海里一片清明,眼神里迸射着杀人的光芒,这是他对上强敌后始终保持的习惯。那大虫见杨庸后退,便亦步亦趋。也许是饿得太久了,又或者没有见过如此镇定的猎物,反倒让它没急于扑杀上前。杨庸用眼角的余光查看地形,这里没有堑壕,利用壕沟肉搏反客为主的想法一闪即逝。这里只有树林。 就像那只野兔一样,杨庸退几步,便停下,晃晃手里的短刀。大虫跟几步,看杨庸停下,也跟着停下。它或许在寻思那寒光毕现的短刀是什么。就这么退了十数步,大虫终于耐不住性子了。高吼一声,屈臀作势,眼看就要扑上来。杨庸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脚下一错步,闪到了身旁一棵树后,堪堪避过了大虫的扑击。那大虫又扑不中,虎尾就势卷着树干一扫,“啪”一声打了个正着,连树冠上的雪都被震了个七七八八。杨庸只觉得胸口一疼,眼前险些黑了下去,喉咙里一阵涌动,“噗”地一下,喷出了一口鲜血。 闻着血腥味,那大虫卷着舌头舔了舔鼻孔,斗志更加旺盛。杨庸喊了一声“苦也”,忍着疼,趁着雪雾未停,发足往另一棵更大的树后躲去。大虫这次学了个乖,没有再贸然扑击,只是围着大树转,想找个更好的角度。杨庸也绕着转,始终保持自己和老虎中间隔着背后的大树。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总不能在这里和大虫耗一辈子。 一时间,杨庸脑海里闪现出十七八种杀招,但都被他否决。那些对人有效,对老虎,还是算了吧。要想全身而退,几乎没有可能。 在转了七八圈之后,杨庸有些气短,那大虫也性急了起来,离着大树也越来越近,有几次拍出爪子,都差一点够着树后的杨庸。老虎已经收起了玩闹的心情,它要填饱肚子,这一棵大树根本就不是障碍。杨庸被逼得走投无路,心里一横——拼了! 那大虫又拍着爪子试探了一下,杨庸紧喘了几口气,趁它还没收回爪子的空当,转身狂奔。大虫听着声响,“嗷唔”一声转过树来,四肢一曲,虎尾一摆,整个硕大的身躯已经腾空飞起,罩着杨庸倒下去的身影就扑了上去。 机会只有一次,杨庸果断扑倒在地,左手一扬,一只雪团迎着大虫的面颊打了上去,“篷”地一声闷响过后,雪团变成一篷雪雾四散而开,迷了大虫的双眼。本来一扑必杀,怎料眼前一片雪白,没了方向,那大虫的杀招生生地变成了普通的腾跃。杨庸不等大虫落地,翻转着身体想避开那庞大的野兽,怎料大虫来势极快,一爪子便按在了杨庸的左手上,若不是雪地柔软,这一下按实,杨庸怕是要废了一只胳膊,尽管如此,尖利的虎爪还是带起了一块肉。杨庸已经顾不上这些,右手一扬,短刀狠狠地插向了大虫的右肋。那刀本就锋利,只“扑哧”一声,便破皮而入,也是凑巧,这一刀堪堪避开了大虫的肋骨,杨庸用的又是死力,只一下,便直没刀柄。 一股血箭直飚出来,喷了杨庸一身鲜红。那大虫怒吼一声,调头朝着杨庸的脖子啃将下来。杨庸的手依旧被那大虫按着,情知已是难逃这一口了,顿时心里拔凉拔凉。此时此刻,他力气全无,只能坐以待毙。 怎料破空一声,一支羽箭不知从哪射来,竟直中那大虫右眼,那支羽箭来势极猛,射入虎头余势未消,直贯脑而出。杨庸睁开双眼,那大虫躺倒在侧,“呼呼”地吐了两口粗气,却再也不动了。 “爹!”杨庸躺在地上大声地喊,想爬起来已没了力气。林子里传了一个笑声,爽朗而充满了朝气:“喊谁呢?”杨庸抬头回望,只见一队人马衣甲鲜明,跨刀执弓,为首一人白衣白甲,身边站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黑甲男子。那男子手里的弓弦还在兀自“嗡嗡”颤动着,脸上一抹微笑看得杨庸心里升起一阵温暖。 杨庸挣扎着爬了起来,纳头便拜:“多谢恩人救命!适才小可只以为是家父射了一箭,还请恩人莫笑。” 黑甲男子背了弓,正正经经地还了一礼,却说道:“不是我救了你,是我家二公子!”杨庸抬头望去,黑甲男子转身退让开来,把这个大礼让给了身旁的白衣人。 杨庸只得重拜,那白衣人倒是和气,拍了拍手虚扶了一下,便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是我下的令,可箭却不是我射的。你要拜,还是拜药师吧。” (新书求票求点击~拜谢!)(未完待续) 第三章【郭药师】 这白衣白甲的,自然就是节度河阳,观察耀州的刘光世。他引了一队人马,旌旗招展地貌似打仗的架势,其实也是在京城里呆得闲极无聊,进独龙山里打打野物的秋风。只是他手底下的裨将、偏将都还留在陕西的父亲军中,恰好老父手下的先锋将郭药师送来家信,趁着雅兴,一并带了来。没想到一队人马刚刚进山,便闻听到了虎啸。刘光世虽没有博虎的本领,但郭药师弓马娴熟,又仗着人多势重,于是果断决意杀只猛虎来壮行。 一行人中不乏猎户好手,一路追着虎踪便找到了这里。刘光世见杨庸一个瘦弱书生在大虫面前疲于奔命,一时兴起,并不施加援手,直到最后关头,才首肯郭药师射杀了这只大虫。 杨庸心里翻来覆去地不是滋味,若是他们早出手,自己就绝不会这么狼狈。可明面里他还必须感恩戴德,毕竟人家确实救了自己的性命。 此时辰时早过,巳时已是过了一半。雪停之后,太阳也出来了,冰冷的阳光照在林间,斑斑驳驳。 郭药师看着没柄而入的短刀,打量着杨庸的眼里倒是有一半的钦佩,他退开半步,朝着刘光世作揖扣请道:“三将军,此人生得孱弱,但临危不乱,心思缜密,发力生猛,却又恰到好处。若是经得锤炼,未必不是一个行军打仗的好苗子,不如招至麾下,日后定有大用。” 刘光世笑容满面,也大有此意,便道:“便是如此!” 杨庸喜上心头,读书怕是没甚大用,打仗?虽然他谈不上喜欢,但绝对是他的强项。这次因祸得福,也巧得是出门遇了贵人。只是杨庸也懂得内敛,脸上顿时一副为难之色:“将军,小人只是一介穷酸书生,况且还未征得双亲首肯,这恐怕...” “无妨!”刘光世道:“哪一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郎武能安邦,文可定国?况且我大宋周遭虎视眈眈,正逢用兵之时!小哥若是从军,谁敢说不能博出个功名!?” “还不拜见恩相!?”刘光世在一旁推波助澜。杨庸也不再扭捏,当即纳头又拜:“报国为民,责无旁贷!” 刘光世是个惜命的人,惜自己的命,也惜部下的命。没有部下在沙场的搏杀,他哪有今天的战功。他是一个世家子弟,但他并不纨绔。他有自己的思想,所以他善待下属,体恤军心。无他,因为他的部署是他的枪,也是他的饭碗。他要保证他的饭碗,还要多一些饭碗,盛更多的饭。也许,郭药师说的没错,杨庸可能真的是一杆潜在的枪。刘延庆很推崇郭药师,因为他狠,他准,不光打仗,还有相人。 刘光世对父亲刘延庆必定是无疑的,所以他选择信任郭药师,所以他相信杨庸。 因为没有书读,对于宋朝的历史,杨庸只限于简单的一些东西。至于中兴四将之一的刘光世,他可能听都没有听说过。 眼看巳时过半,杨庸料想老父已经回去了草庐,于是请刘光世一行上山歇息,顺便收拾行李,随恩相下山。父母泪眼婆娑,不忍“大郎”受那戎马倥偬,只是郭药师口若悬河,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竟让二老羞愧万分,只差在杨庸的背上刺下“精忠报国”的字样。 杨庸三跪九叩,用旁人从未见过的大礼拜别了二老。随着刘光世的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下得山来。近得汴梁,旗手们又打起旗幡,那只大虫被四五匹马抬着,一道入了南门,在华灯初上的京城里,招摇过市。 刘光世今天的心情非常不错,杀了一只大虫,这在当时算是一种勇武的荣耀,这种荣耀甚至盖过了杨庸的到来。只是刘光世做人做得滴水不漏,不仅亲自设宴款待,还将自己的一间宅院赐给了杨庸,又拨了两个使女,钱千贯,一并送了。刘氏本是世家,家里钱财无算,区区一座二进宅院外加两个使女又算得了什么。可对于杨庸来说,这等待遇已经让他有肝脑涂地的冲动。刘光世大手一挥,郭药师反倒成了杨庸的客人。 这一年,杨庸二十三,郭药师二十四。两人年龄相仿,又有杀虎救命的恩情。杨庸拖着郭药师的手,定要拜他为兄长。一切都是现成的,两人在神案上设了三炷香,三拜结义。撤去香案,使女早就准备好了一桌酒菜。二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了深夜。 郭药师出身军旅,是个极能喝的人,杨庸早已不胜酒力,凭着蛮劲作陪,郭药师喝得过瘾,便道:“三将军得了贤弟,倒委实不如做哥哥的得了贤弟来得痛快!” 杨庸做了个揖,告饶道:“哥哥能喝,大郎却顶不住了。” “诶!”郭药师挥手,说道:“军旅的丘八都是浮萍的无根命,今日拼,明日拼,别着脑袋挣功名!点卯、操练、上阵、杀敌!活着的侥幸,死了的万幸!一群丘八聚在一起,说不准第二天就剩你一个。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说那么多干甚,喝!” 杨庸已是喝高了,听了郭药师的一番话,本性使然,一腔热血不由澎湃而生,对郭药师的好感又增一分:“哥哥说的是!大郎倒想来个醉卧沙场,怎奈一根病苗,恐怕力有不逮!” 郭药师摇头:“又不用你上阵杀敌,运筹帷幄足矣!” 杨庸受宠若惊,道:“哥哥说的哪里话,折杀大郎!” “折杀!?”郭药师打着酒嗝在冷笑:“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个有野心的人!能让野心从眼神里流露出来,这个人的内心也定然是野心蓬勃的。有野心,才有志向,有志向,才有动力,有动力,才有作为!我相人无数,从没有错过!我欣赏你,能在三将军面前做戏!” 杨庸当然知道他说的做戏指的是什么,冷汗当场就流了下来,听着郭药师的话,酒已经醒了一半。那厢的郭药师不知是醉了还是装醉,敲着筷子盯着杨庸,又说道:“我呢?一个败军降将,若不是还有些用处,怕是早已朝不保夕!呵呵,来,喝酒!” ......(未完待续) 第四章【论战】 杨庸已经不记得他和郭药师到底喝了多少酒,等清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屋顶的琉璃瓦上留不住雪,太阳一晒,便化作流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屋檐。杨庸错以为还在山林里的草庐,一骨碌起身,便有一股芬芳扑鼻而入。 “公子!” 面容清秀的使女坐在床边,搓了一把热毛巾往杨庸的额头覆来:“公子昨夜喝醉了!” 杨庸这才想起他现在的处境,拍了拍头,又倒了下去,“郭将军呢?” 使女道:“郭将军一早就走了,辞了恩相,回鄜洲去了!” “这么早?”看来这位大哥昨天并没喝醉,那根本就是装的。 “郭将军修了一封书信,交予奴家,只等公子醒转。”使女停了下来,从怀里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封书信。杨庸拆开看了,无非是让杨庸多体恤自己的身体,来日定能在鄜洲相会云云。字里行间都是兄长的关爱,倒让杨庸有些惭愧。 杨庸觉得口干舌燥,便对使女道:“有劳姐姐帮忙倒杯清水来。” 那使女使了个礼,“公子稍等,奴家便去。” 宿醉的人,喝着寡淡的凉水索然无味,杨庸只是润了润喉咙,便放下茶杯问道:“恩相今日有何行程?” 使女细声道:“回公子,恩相近日都无甚行程,全凭兴致使然。奴家打听过了,恩相明日......” 杨庸打断了她,说道:“日后若是没有旁人时,姐姐休要再以奴家自称。一个院子就三个人,我每日听你们奴家奴家地叫,好不边扭!” “是!公子!”使女面色绯红,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自称了。 杨庸叹了口气,“姐姐叫什么?” 使女低头答道:“回公子,奴家没有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唤作茜儿,在厨下造膳的姐姐叫柳儿。我们从小就被恩相收留,名字都是恩相取的,并无姓氏。” “无妨,就叫茜儿,柳儿!”杨庸大手一挥,心思流转,所幸道:“不如姓杨吧。杨茜儿,杨柳儿,嗯,就这么定了!我呀,日后也不叫你们姐姐了,就叫你们的名儿!” “公子!”茜儿有些手足无措,“这使不得!”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人都是我的了,给个姓有什么要紧的。”杨庸心情好,头也不那么疼了,从床上爬起,便自顾穿起了衣裳。茜儿手忙脚乱地来帮忙,被杨庸拒绝了:“上下尊卑我懂,可我是穷人家长大的,不比你们高贵多少。你有空去帮柳儿做做饭,我这里都理得过来,喊你你再来吧。” 茜儿倒也大方,施了一礼,便道:“公子既然如此吩咐,茜儿自当遵从,茜儿告退。” 一番洗漱完毕,又用过了午膳,杨庸让使女引路,自去了刘氏在汴梁的府邸。刘光世满面容光,似是有什么好事。杨庸上前参拜:“恩相,杨庸有失礼数,还望恩相莫怪!” 杨庸一副教养甚好的模样,虽是有些病容,却生得眉清目秀,让人越看越是喜欢。刘光世本就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当下便笑吟吟地摆了摆手,道:“又不是军中点卯,大郎何必如此认真。来人啊,看茶!” 杨庸是真的受宠若惊,一个长揖拜过,道:“无功不受禄,杨庸才薄学浅,恩相折杀了!” 刘光世“哈哈”大笑,说道:“你是福将啊!你是福将!” “福从何来?”杨庸不解地问道。 刘光世抖了抖衣袖,转身从香案上请下了一卷黄帛:“今晨圣上颁旨,擢升刘某为鄜延路兵马钤辖,同鄜延路兵马总管!即刻赴任!” 杨庸哑然,这跟他没有关系:“恩相!恩相随老相公战西夏,平方腊,可谓南征北讨!今日得蒙圣上垂青,乃实至名归,并非杨庸之功!” 刘光世请回了圣旨,道:“何必分出个彼此?有功同赏,有喜同庆!若是我没上那独龙山,没得大郎,说不定这道圣旨要等到何年何月!大郎不必多说,今夜我宴请宾朋,大郎自来陪我喝上两杯!” 杨庸告了个礼,算是了了第一天的差使。 大醉之后如大病,大病之后如抽丝。回到自己的府宅,刘光世已是冷汗如注。茜儿多少有些嗔怪地说道:“公子,恩相今夜定要公子喝酒,公子的身子又如此孱弱,如何应付?” “吃酒嘛,又不是要命!”柳儿比茜儿直接多了,“公子,不如告个假。柳儿做几道小菜,给公子提提神!” “这敢情好!”杨庸苦笑一声,便回床躺倒。刘府的晚宴他必须到,这不关乎刘光世的盛情,只是作为一个门客,他做的,和他享受到的待遇不是一个级别。他得做点什么,也想做点什么。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他还没愚蠢到认为刘光世是姬昌,自己是姜尚。 柳儿的精致小菜杨庸没顾得上吃了,醒酒的酸梅汤他倒是喝了一碗。酸甜的汤汁顺着喉咙一滑而下,混沌的脑海顿时清明了不少。 两厢里其实也就隔了两条街,步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杨庸把茜儿和柳儿都留在了府里,径自一人早赶了一个时辰赴宴。刘府已经张灯结彩,可院子里就独独摆了一张大方桌。杨庸拉过一个家丁问道:“恩相今日请了何人?” 那家丁倒是直说:“回公子,都是平定方腊有战功的将军,将军们的名讳,小的就不知道了。”杨庸“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他倒不是露怯,从古到今的军旅丘八凑一桌,无非三个谈资:打仗,女人,钱粮。当了十年兵的杨庸,对于他们太了解了。他所担心的,是在筵席上,他该把自己摆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怎样才能切入话题! 刘光世毕竟是个世家子弟。他爱好招摇过市,也同样好大喜功。升迁这等事情,请的不是军旅同僚的军旅同僚,其目的杨庸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面子! (新书无耻求票~感谢您的支持!)(未完待续) 第五章【论战】二 杨庸有面子,那就说明刘光世有面子。杨庸来赴宴,就是为了给刘光世挣面子。 以目前杨庸的身体来看,他既不能舞刀弄枪,也打不出多好看的拳脚。唯一能给刘光世挣面子的东西,只能用嘴说。这不仅是刘光世考验杨庸的关键时刻,也是杨庸表现的关键时刻。 打定了主意,想通了细节,杨庸也不再那么七上八下了。见过了刘光世,他把自己挺得像杆旗,跟着护院站在院外干起了迎宾先生。 唱名之类的,自然有人担纲。他所做的,就是摸摸今天到底有什么人来了。 “同总领湟州番兵将兼知临宗寨主,王渊王几道恭贺!” “承节郎韩世忠韩良臣恭贺!” “承信郎张俊张伯英恭贺!” “领枢密院事着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刘复世刘抑山恭贺!” ...... 杨庸抬头,这是个大人物。不是殿前副都指挥使这个名头大,而是他前面还有个领枢密院事。那是谁?童贯童太师!刘家和童贯的关系果然不同寻常。 当然没那么简单,刘复世的到来,刘光世亲自到门口迎接。两人并不称官职,只以兄弟相称。杨庸看了一眼贺贴,显然是恍然大悟了,这根本就是两兄弟。 来的只有七人,韩世忠,张俊和其他几位,确实是因立功而赋闲的,和之前的刘光世一样,只等朝廷武将的缺额补差。王渊虽然在平定方腊的作战中也是一方主帅,但他有官职,此次来京,本是述职。 论年龄,王渊为大。论官职,刘复世大,只是因为童贯的关系,众人堂而皇之地让他坐了上座。刘光世作为主人,陪坐在刘复世的左手边,韩世忠在征讨方腊时,是王渊的偏将,二人分了个上下,坐在了一起,张俊坐了王渊的对首,其余三人自然就只能下座了。 宾主双方一通客套,酒也过了三巡。 王渊话不多,能来贺喜,多半是因为他和刘延庆的关系不错,张俊,韩世忠和王渊一样,也都在西北和西夏人死战过,除了王渊,其余七人年龄相仿,菜过五味之后,便弃了官职,以兄弟相称。 打了一阵哈哈,刘光世便起身而立,堆着笑脸道:“王知寨,众位兄弟!自从平乱以来,兄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众位兄弟。今蒙圣宠,不日便要回鄜洲赴任,此去千山万水,日后再要相见,怕是难喽!来,满饮此杯!” 官场人说官场话,这话看上去似乎无懈可击,可实际上刘光世满面的笑容,此刻哪有一番即将离别的惆怅。杨庸站在他的背后,都能感受到那种逼人的炫耀。 韩世忠第一个干杯,拎着酒杯倒了个满,也站起身来:“刘兄说笑了,这有甚难。西蛮子被我们打趴下了,还有北蛮子嘛,耶律延禧倒了,还有完颜老贼嘛!聚首倒是不难,难就难在能不能同阵对敌了!” “良臣!”王渊几乎是拉扯着韩世忠坐了下来,“胡说些什么?完颜氏和我大宋朝上年已订海上之盟,共同征辽!你吃酒就吃酒,如何倒是辱骂上了!?” “我呸!”韩世忠大骂:“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若是有些许办法,岂能和完颜氏缔约!我大宋积重难返,怕是日后饮马黄河的不是辽人,而恰恰就是完颜老贼。辽国?金国?哼,一丘之貉罢了!” 刘光世的脸上有些不好看,他倒不是在乎辽国还是金国,韩世忠等人是庶人出身,骨子里本就看不起他这种世家子弟。如今圣上独独垂青了他刘光世,韩世忠等定然有些忿然。杨庸知道,这些,刘光世都了然,只是韩世忠说话确实过了,“能不能同阵对敌”可以掰成两个面来说,而韩世忠这分明是说刘光世在阵前是靠不住的。 但拍桌子的,却是刘复世。 “忒多胡话!”“篷”地一声,几只筷子震落在地,刘复世气得有些夸张,面色都有些铁青了,他两手作揖,朝皇城遥摆:“与金人缔约,是三省共拟,圣上首肯的军政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小的承节郎所能非议的?” 韩世忠面红耳赤,想要发作,却发作不得。对首的张俊看这剑拔弩张的态势,赶紧起身打圆场:“指挥使莫怪,良臣也是忧国,大宋从开朝就和这些蛮子打,打到如今,已有二百多年。行伍之人嘛,就是这么个事!咱们进步了朝堂,也就是泄泄愤,泄泄愤!” 刘复世还想再说,身侧却有一只酒壶递了过来,“指挥使息怒!”那只酒壶半悬于空,微微倾倒,一束清亮的酒液便注满了空杯。 “这是谁?面生地紧!”刘复世显然不是问杨庸,转头看向了因为韩世忠而有些难看的刘光世。刘光世被问了个突,这才起身介绍道:“哦,这是兄弟的门客,姓杨名庸,表字道凡。” 杨庸本不想这么出来,这么出来太唐突了。几个行伍丘八扯皮拉架,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后生小辈横插进来。但杨庸知道,如此这般闹将下去,挟了官威的刘复世铁定饶不了韩世忠。虽然二人各领各的职,殿前司虽然也是禁军,但一个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也管不到边军的头上。有宋以来,文臣武将不会因言获罪,若是闹,表面上韩世忠还真不怕刘复世。只是在刘光世的府宅里闹得鸡飞狗跳,刘光世铁定倍儿没面子。 现在,杨庸要做一个和事老,以门客的身份!他本想高谈阔论一番,他同意韩世忠的居安思危,事实上金国确实是大宋未来的头号敌人,可他不能走韩世忠的老路,眼看张俊也劝不下,不如...... “我道是哪里来的厮!”刘复世显然很鄙夷杨庸的眼神,那里面有种近似讨好的笑意。这种眼神他看得太多了。可这厮却是他胞弟的门客,也不好太撕破脸皮,于是刘复世问刘光世:“今日我听人说,你从独龙山上带下了一个门客,不仅赏了宅院,还拨了使女并一千贯钱?莫不是正是眼前这位?”(未完待续) 第六章【论战】三 刘光世点头,道:“正是,哥哥有何高见?” 刘复世认真地打量杨庸,忽而点头,忽而摇头,啧啧一叹,说道:“长了一张俊脸,只是面色蜡黄,似是久病未愈,看似弱不禁风...”说了一半,刘复世“哎呀”一声,忽然对这刘光世附耳说道:“难不成贤弟你也有断袖之癖?” 旁人没听真切,杨庸却听了个一字不落,心里不由问候了一遍刘复世。刘光世的脸色从红转白,从白转青,竟是久久不能说出话来。 刘复世自顾自地继续打量杨庸,像是在品评一件玩物。杨庸被看得极不自在,开口说道:“大人!” 刘光世总算回过神来,“哥哥!此人是我在山中狩猎时遇到的猛士。心思缜密,智勇双全,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就他?”刘复世“哈哈”大笑,连王渊,张俊都忍俊不禁,张俊笑道:“就这样的身子骨?斗杀大虫?莫不是一只发了春的母大虫?” “诸位大人!”杨庸拱手作揖,不卑不亢:“小可自是不能斗杀大虫,昨日是恩相救了小可的性命,小可无以为报,愿替恩相排忧解难,唯此耳!” “读书人?”刘复世来了兴趣。 “读过几本,但不精熟!”杨庸心里突了一下,此刻问他读的什么书,怕是都说不全。 刘复世显然也不是个文人墨客,把杨庸的回答当成了谦虚,于是沉吟了一会,便开口问道:“可读过兵书?” 杨庸进过军事院校,兵书从来都是他的最爱,“读书人,自然通读百家!” “读过什么兵书?” “《武经七书》均有涉猎!” “好!”刘复世是将门世家,最喜欢的就是纸上谈兵:“夫鱼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 杨庸连想都没想,便答:“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此为: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刘复世问:“兵不杂则不利,长兵以卫,短兵以守。” 杨庸答:“太长则难犯,太短则不及。太轻则锐,锐则易乱。太重则钝,钝则不济。此为:取长补短,短长相济!” 刘复世问:“万乘农战,千乘救守,百乘事养。农战不外索权,救守不外索助,事养不外索资。” 杨庸答:“夫出不足战,入不足守者,治之以市。市者,所以给战守也。万乘无千乘之助,必有百乘之市。此为:休养生息,以市养战!” 刘复世急了:“将有五善四欲。” “五善者,所谓善知敌之形势,善知进退之道,善知国之虚实,善知天时人事,善知山川险阻。四欲者,所谓战欲奇,谋欲密,众欲静,心欲一。”杨庸答完,加了一句:“这不是《武经七书》,这是《将苑》。” “好一个均有涉猎!”刘复四阵完败,王渊站了起来:“可惜,兵书是死的,仗是活的!” “小可省得!”杨庸拱手作揖,“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王知寨是行伍专家,小可只是死读书的一介穷酸!” 王渊摆资历,被打趴下。他本是个不善口舌之辩之人,杨庸这句话,对他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闷亏。 于是韩世忠笑了,“末将不才,愿意领教!” “韩将军过谦了!”杨庸又是一个大礼,“小可草民一个,在将军面前,不敢称大!” “客套话就别说了,接招吧。”韩世忠还了一个大礼,沉吟片刻,便道:“敌军将至,你欲何为!?” “广撒斥候,探马飞报。” 韩世忠点头,接着问:“敌分五路,每路三万,左右间隔近则三十里,远则八十里。我部五万军马,守城廓五处,你如何处置?” “十五万?”刘光世吓了一跳。别说十五万,就算是辽军五万精锐,当年都打得燕云六州鸡飞狗跳。刘复世没打过仗,殿前司的,毕竟是没见过大阵仗,十五万在他心里,只是个数字,脸上也是波澜不惊——禁军还有八十万呢! “想好再答!”韩世忠善意地提醒。 杨庸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王渊都看不下去了:“良臣,又要守城,又要退敌,这仗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背后就是汴梁!”韩世忠几乎是吼。 张俊忍不住地提醒道:“京畿重地,怎么说也有二十万禁军拱卫!” “可用之兵,最多五万!”韩世忠也不退让。 这完全是抬杠,刘复世正待反唇相讥,不料杨庸睁开眼睛,果断答道:“阻近攻远,直突中军!” 一地眼珠子乱蹦。 韩世忠愣了一会,问道:“你倒是大胆,舍弃城廓,野战?” “不守之城,守他何用!”杨庸肯定地回答。 韩世忠问:“何为不守?” “守城为何?”杨庸反问,笑道:“无外乎三!其一,坚守城池,可凭借城墙坚厚,内外呼应,杀敌于城外。其二,坚守城池,是为拖住敌军攻城部队,为友军争取机动歼敌的时机。其三,坚守城池,有时也是将兵万不得已而为之。此万不得已,也就是外无援军,内无可战之兵。我部五万兵力,分五座城池,敌十五万人马只需分出三路,便可各个击破,友邻城池被其余两路近六万兵马阻住。被动之势一旦形成,便战不得,亦援不得。五城覆灭,既成定局!如若集中兵力于三城,甚至两城,互为犄角或许可战。只是如韩将军所言,五城之后便是汴梁,如若果真放弃两城甚至三城,于敌军而言,便是我部打开了通往汴梁的大门。此一战,五城存亡可忽略不计,拱卫汴梁才是正理!基于此理,守城是死战,野战亦为死战。同为死战,何不死得甘心些?” “似乎有理!”王渊捋着颌下的胡须,点了点头,“只是,凡守者,城池亦为所倚仗。失了倚仗,敌我悬殊之下,军心且不说。一应粮草辎重应当如何应对?” 杨庸做了个揖:“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王将军熟虑!粮草辎重乃是战争的关键,所以此仗必须速战速决。拖不得,也绝拖不起。敌众我寡,首要退敌,次要歼敌,击溃即可。争取时间等候各路援军,方能谋事!” “所以你冒险直突中军?”韩世忠问。 “小可不才,认为此乃最简易可行的战策!”杨庸端着酒壶,满满地给韩世忠倒上了一杯,“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 (求修改意见,求票~~)(未完待续) 第七章【论战】四 韩世忠双手捧起酒杯,仰头喝干。 “韩将军豪气!”张俊这个和事老儿做人倒是滴水不漏,接茬捣糨糊:“二位刘将军!恕小弟嘴碎。沙场事,昨日事。我等丘八专奉圣上召唤,平南定北,此乃我等本职。韩将军忧国忧民,自是令小弟尊崇,二位刘将军将门之后,必定是我大宋朝的抵住根基!弟兄们都是换命的同袍,今日能坐在一桌吃酒,来日定能一阵杀敌。” 韩世忠此刻清醒了不少,又加上王渊的劝解,张俊从中的和解,倒也落个大方,朝上座的二刘拱手一礼,算是陪过。刘复世虽说有点儿后气,但此刻听得韩杨二人论战,也是有兴趣地紧。征战之事,是他一直的梦想,过过嘴瘾,也是好的。韩世忠做得到位,久居官场的刘复世自然也绝不是愣头青,当下便自饮一杯,以示自己宽大的肚量。 刘光世见两人已然冰释,自然欢喜地紧,赶紧趁热打铁,端起酒来祝了一杯。众人满饮杯中之物,便开怀大笑起来。 杨庸已知这几人积怨已久,哪里能真心尽释前嫌。明里看似恭谦,背地里互相捅刀子是少不了的。世家出身和庶民出身,本身就不容易捏合起来。这很正常!倒是张俊这个人,是个懂事的。谁也不想得罪,做得左右逢源,日后在官场上定有作为。 “大郎,来,满上!”韩世忠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空杯,一手塞进了杨庸的手里,“军旅丘八,都是粗犷之人。先前有不敬,还请大郎莫怪!” 杨庸连呼“不敢”,看了眼刘光世。刘光世显然也很满意杨庸的气度,有意讨好,但又不卑不亢,绝不过分。心里又喜欢杨庸了三分。便道:“大郎莫要拘谨,韩将军可是将才,方腊都是他生擒的!这是对你的褒奖,喝!” 有了刘光世的首肯,杨庸又摆了个大礼,“恭敬不如从命!” 王渊“哈哈”大笑:“年轻人,礼数可也忒多了!” 杨庸抿嘴微笑,先回敬了韩世忠,再从刘复世开始,每人敬了三杯。几十杯酒水下肚,便有些头重脚轻。可韩世忠依然没有放过他,“方才听大郎一番见解,倒是勇敢果决,韩某心生敬服。只是大郎战策并未说完,我等何不接着交流一番?” “正是!”刘复世响应,“王韩二位将军如此推崇,定有道理!” 杨庸喝了几杯,年轻气盛,免不得还要卖弄一番。于是请了刘光世,道:“恩相,敢请家仆数个,水桶数只?”刘光世不知杨庸卖的什么药,只是心情大好,但凡杨庸有甚请求,也一并准了。 杨庸领了家仆,提了灯笼,带上水桶自往后院而去。众人又喝了几杯,便听家仆来报,杨庸已准备妥当,请众位将军移至后院。众人吃了个七七八八,在使女的搀扶下,便鱼贯地穿庭过巷,进了一片不小的竹林。 这里本是刘光世平常的清净之所,所设的石桌石凳此刻被家仆搬了一空,便露出一块不小的空地。杨庸卷着裤脚,把袍子掖在了腰间,正在那片空地上捏捏插插。韩世忠凑着火把上前看去,竟是一副在泥地里堆起了沙盘。那道呈“几”字形的便是黄河,黄河南岸,用泥土堆出了个城池的模样,依地形地势看,就是汴梁。顺着黄河进入山东河北,分布了一些关隘,道路,散碎的城镇。 韩世忠看了个真切,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很是规整!” 众将都是行伍出身,自然懂得沙盘的重要,听得韩世忠赞叹,几人互相搀扶上前,也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大郎久居深山,却已知天下,莫不是诸葛孔明再世?”张俊赞地有些夸张,刘光世却被这个马屁拍得心头涌动,说杨庸是诸葛亮,那他不就是刘备么? 杨庸拍了拍手,“众位将军,杨庸年少时恰好在山东河北等路游学过。只是凭着记忆,弄下了这副拙作,还请大人们莫要笑话!” 韩世忠有些迫不及待,连鞋也不脱,便进了沙盘。杨庸拱手道:“请韩将军布阵!”韩世忠点点头,拿过一些绿色的小旗,便在沙盘上戳下了五支齐头并进的“敌军”:“请大郎赐教!” 杨庸手里握了一把红色的小旗,告一声“献丑”,便道:“我军有三点优于敌军,其一,以逸待劳击疲惫之师。其二,我军舍弃城池,便可聚可散。其三,敌军虽势重,但调度困难大,我军虽势微,但灵活机动。蛇吞象自然是痴心妄想,但若是鼠急了,象也必危!” “如何阻近攻远?”韩世忠急问。 杨庸答:“敌分五路,齐头并进,击左则右至,击右,则左至。与其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空出中军,不去理会,挑其间隔八十里的一队,不求全歼,只需围而重创。凡战,必先埋下伏兵于敌援军必经之路。先期骚扰,后期力阻,使敌不敢冒进。敌援将至之时,我退,游击于敌侧,主力避其锋芒,示弱于敌。此刻,敌五路大军齐头并进之势已破!” “而后分兵绝其粮道,精锐突其中军?”韩世忠若有所思。 “然!”杨庸又是一个长揖:“我示弱于敌,敌必紧而追逐,中军若不及时接应,中路空挡必然凸显。我主力一部两万军马可绕道中路,兵分三路,一路五千精锐取其粮道,断其退路。一路一万四千居中策应,一路一千秘突中军,只求一击击杀敌军主将!” “一千?谈何容易?”韩世忠哭笑不得。 “三百足以!”杨庸认真地答道:“三百马战步战精熟的死士!” 双方舌战一番,便在沙盘上开始插旗。杨庸引着韩世忠两路大军退却,很快便退到黄河岸边,几成死地态势。韩世忠左边两路围攻,中军策应便无暇顾及,等杨庸分兵顺着黄河一昼夜奔出一百余里绕道中路后方时,韩世忠的右路兵马再想拱卫中军却早已是望尘莫及。韩世忠不得不放弃黄河边杨庸的一半主力,回师中路,不料杨庸此刻又分出五千精兵抄了十五万人的粮道,攻下了北地重镇关隘。 韩世忠急调一万大军抢关,被杨庸另一半主力在黄河边截杀,打得韩世忠丢盔弃甲,尸横遍野。杨庸趁胜掩杀三十里,击溃左边一路。紧接着,韩世忠的中路被突,杨庸的一千死士在长达十数里的中路战线上长驱直入,穿插敌阵,直取韩世忠中军。韩世忠急令中路回援,杨庸跟进的一万四千余众从背后展开,而韩世忠的左路被拖住,罢战不能,援战中路已然无望。而右边两路援兵到达之前,韩世忠的中军旗帜已被杨庸拔在了手里......(未完待续) 第八章【辽女】 中军被人打掉,中路挤做一团,左边两路疲于奔命,十五万大军“顷刻”之间可战之兵只剩不到八万。帅旗被夺,这八万人便成了无头苍蝇,进退失据。最糟的是后路已断,粮道早绝。若是真正的战场,韩世忠就算不死,也已弹尽粮绝,回天乏术。 “输了!”韩世忠仰天长叹。 张俊几人默然了许久。左右思量一番,虽是论战,其中双方战策水平却均属不凡。韩世忠惜败,败在了大军调动失策。杨庸险招胜出,则是胜在了破釜沉舟的气势。 杨庸做过集团军作战参谋,大兵团在沙盘上的决杀,他比目前的韩世忠有经验。冷兵器时代,用兵无外乎以奇制胜,以谋制胜,远比陆海空天全息作战的未来要简单许多。泱泱中华上下五千年,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比比皆是,他只是站在了那些战争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比韩世忠略远一些。 茜儿不知从哪里雇了一辆马车,和柳儿在十一月的寒风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杨庸浑身酒气,跌跌撞撞被小厮搀扶着出来。 “怎喝得如此醉?”茜儿皱紧了眉头,刘府的小厮把人交到她的手里,便道:“杨公子一人独战恩相及七位将军,烧酒已是喝了两坛,水酒空坛还未清点。二位姐姐好生照顾,我去与恩相交差。” 茜儿一人哪里扶得住烂醉的杨庸,柳儿上来帮手,不料被杨庸一手一个,拖倒在地。 杨庸口水横流,目光散乱,傻笑地看着二女,手里虚做了个端杯的架势:“好豪气!来,满饮此杯!” 柳儿摔得生疼,撇嘴说道:“公子吃酒吃得神经了。” 茜儿“嘘”了一声,二女起身合力将杨庸搀上了马车,一路迎着北风回去了府宅。 刘光世奉了诏令,两日后便要离京赴任。刘府上下自是收拾妥当,细软行李装了两车。刘复世并王渊等几将出城送了三十里,想这西北一路不太平,刘复世又着了一队殿前司军士前去护送。杨庸与韩世忠论战沙盘之后,又酒战刘府,本是拼了性命,两日之内哪里还能起床跟随?刘光世走时又拨了几个家仆小厮,专等杨庸身体康复,再动身去往鄜洲。 谁想杨庸酒后大病,一病竟是两月有余! 京城汴梁迎来了改年宣和的第四个年头。王渊向兵部述职之后,便回了巩州。年关将至之时,张俊和韩世忠都领了职。张俊去了延安府,做了延安府兵马副都监,成了经略安抚使钟师中(水浒中所说的小种经略相公)的部将,专职缉打匪盗。延安府人韩世忠倒被鄜延路兵马总管刘延庆要到了鄜洲,成了郭药师的副将,掌一路兵马之副先锋之职。 韩世忠临走之前,还特地去了一趟杨庸的府宅,韩世忠算得上是一个武痴,杨庸与他也算是志气相投,二人秉烛夜谈,又在一张床上分两头而卧。第二日韩世忠便要拉着杨庸撮土结义,杨庸敬重韩世忠,视他为长辈,怎奈百般推脱不得,只能纳头拜下,称了兄弟,韩世忠这才心满意足,踏马西去。 转眼间便是元宵佳节,杨庸的病已是好了个七七八八。这日由茜儿柳儿拉着,便去了京城最繁闹的街市。 宣和年间,朝廷虽是贪腐成风,边关又连战十数年,但毕竟家大业大,汴梁的繁华比之仁宗年间有过之而无不及。徽宗皇帝又喜爱热闹,百种营生,统统不禁。那时的汴梁街头酒肆林立,茶馆、勾栏里更是人声鼎沸。青片石铺就的街路上,马车穿梭,行人络绎,一派升平的景色。 较三月之前,茜儿柳儿早已是改头换面。杨庸花钱多半都花在了二女身上,绸缎绫罗,金银珠宝,每日将二女打扮地如同贵妇人也似。一众家仆也没落下,一套出行缎袍,腰间每人一块玉质挂坠。走在街上乍一看,哪里还是小厮,分明是一群小富之家的纨绔。 杨庸附庸风雅,顶一方雪白绸巾,穿一身白色锦袍,踩一双软底白靴,系一条紫玉腰带,端一柄竹青折扇。惹得路边勾栏里的莺莺燕燕一片暧昧的眼珠:好一个翩翩美男。 茜儿满意地看着杨庸的打扮,柔声道:“公子倒是随了恩相的喜好,都选了白的。” 杨庸笑笑,白色么,总是那么抢眼。柳儿也看得痴了,附道:“公子年轻俊秀,穿了白衣裳比之恩相更有一番韵味。” “二位姐姐嘴里都塞了蜜么?”杨庸用折扇轻轻地拍了拍柳儿的肩头,柳儿却拉着杨庸的手,道:“公子,前边好热闹,去看看吧。”三人本就乱逛,有热闹瞧也正好。杨庸顺着柳儿的目光望去,分明是数个泼皮和三五个街头武艺人在吵着什么。爱看热闹的汴梁人越挤越多,眼看本就不宽的街面被堵了个严实。 “好像打起来了!”杨庸听得里边“乒乓”拳脚声响起,便不愿去凑这个热闹。柳儿却不依不饶,定要看个究竟,茜儿也拉她不住,杨庸只好跟着二女往人堆里去。 那厢边七八个汉子战作了一团,武艺人显是不愿多惹事端,只招架不还手,几通拳脚下来,便倒了两个。泼皮们一边动着拳脚,还一边“丁琳哐啷”地砸着摊子。 这处卖艺勾栏用幔帐围着,人多拥挤,连那幔帐也被挤倒了。杨庸扫了一眼,只见一个短衫长裙的女子,勾栏内正独自勾头坐着,面貌却是不甚清晰。 “辽人!”茜儿也看到了,小声地说。杨庸了然,默默地点了点头。 几个泼皮得了些拳脚便宜,便大肆乱吼:“辽狗,滚出汴梁!”街边百姓见打的是辽人,也跟着齐声高喊:“滚出汴梁!”那几个武艺汉子悲愤不已,却又动不得手,几人搀扶着倒在地上的同伴,一齐倦在了内里。那女子显然是他们的首领,说了几句契丹话,那些汉子便只是收拾幔帐,临走之时,还不忘一齐朝着围观的百姓做了个大礼。 只那一瞬间,杨庸便瞥见了那女子的容貌,柳眉大目,高鼻小口,红脸纤颌,肤若凝脂,艳却不妖。杨庸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直到茜儿拉扯,才回过神来。(未完待续) 第九章【书生】 过得两座石桥,转了当时开封府最富盛名的潘楼街,又去商铺林立的御街买了些绸缎饰物,转眼晌午临近。茜儿说要去还愿,杨庸看时间尚早,也不肚饥,也跟着一同折返,去了大相国寺。 杨庸一路上都在想那个拖着一个班子的卖艺辽女,说不上熟悉,但面相却隐约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一时间竟是有些气短,皱眉挠首却始终不得其解。 柳儿笑道:“公子,春心萌动啦?” “去!”杨庸讪笑,只是自问:“你们说这世上真有自己第一次见却仿佛早已相识的感觉么?” 茜儿低头不语,柳儿显是要逗一逗她的东主,便道:“有的,有如梦中之人,便是在梦中见了何止千百次,对首时却也似公子这般模样。” 杨庸“哈哈”一笑,说:“看来,柳儿是过来人!只是这梦中人柳儿可曾见到?不妨说与我听,但他出得起价钱,我便拱手把你奉上。” 柳儿闹了一张大红脸:“公子你你你...” “我我我我...”杨庸学着柳儿的语调。 茜儿则在一旁“吃吃”地低笑,柔声提醒道:“公子,这就快到了!佛门清净地,来往的人也多,公子还是不要与奴家们调笑了。” 柳儿还待说些什么,茜儿拉了她一把,只能涨着一张红脸咬牙切齿。杨庸收敛心神,抬头正看到远处红墙碧瓦的大相国寺。这地方他一千年后是来过的,名胜古迹嘛,中国的名胜山川他倒有一多半去过。杨庸不信神佛,烧香拜佛的事他不反感,但绝不代表他也会去做。大墙之内无非也就是些古色的建筑,庄严的佛堂,论景,也没寺外山林的春景好。 杨庸瞅准了寺门不远处的茶铺,便道:“茜儿,你和柳儿去吧。我只在此处等着你们。” “公子怎地不一齐进去,大相国寺的主持今日开坛授经,可不寻常。”茜儿不解地问道。 杨庸笑笑,道:“我本就是汴梁人,大相国寺来了何止十遭。你们去吧,我歇会。”说罢,便自顾自地在茶铺里找了个靠角的座儿,叫了一壶白水,要了两碟糕饼。又让一众家仆陪着,挥了挥手,让二女入寺而去。 此时已是近了元宵,冬雪还未消尽,早春却已露新芽。宣和三年的冬天是个暖冬,此刻梅花虽已逐渐凋落,桃花却也赶着渐暖的气息悄悄开起。长青的松柏矗立在寺院的周遭,一排排,一片片。青的,白的,粉的,纷纷扰扰。又间杂声声鸟语,传来阵阵花香。 端的是好一派江山秀色。 贪婪地吸吮着早春的气息,杨庸忍不住张开双臂,突然间便想吟诗,无奈搜肠刮肚却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不料身后却有一个声音正自唱到:“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杨庸心里的雅兴便在一瞬间跌破了冰点,心说了声“晦气”,皱眉回头望去,原来是个落魄的中年书生在发无聊的感慨。书生么,什么时代都是一样。 “好一个‘国破山河在’。”杨庸反正无聊,便找书生搭讪。那书生见面前这年轻的贵公子相询,便从茶座上起身而立,唱了个诺,道:“公子见笑,不才也只是有感而发。” “听先生口音,是燕山人?”杨庸问道。 那书生答道:“正是,家父是燕山人,早年为了逃避兵祸便将全家迁到了山东。” 杨庸做了个请的手势,邀那书生一同回去坐了,又叫了一壶好茶。那书生自是感谢,杨庸注意到他的行李,那是一只硕大的书囊,也了然了三分,便道:“先生可是来京师赶考的?” “正是。”那中年书生面色有些潮红,欲言又止:“眼看春闱将至,不料我却连礼部的门也进不去!” 杨庸不解,“这是何道理?” 中年书生叹了一口气,答道:“因燕山被辽人侵占已达百年有余,我等南迁之人,虽是明面不说,但暗里朝廷中人也尽视我等为辽人,即便是中了秀才,再想拾阶而上已是犯了官家的忌讳。” “原来如此!”杨庸点头,这也不能怪老赵家小心谨慎,此时宋金联手共讨辽国,也不得不防那各路的细作。只是细细一想,哪有细作之嫌之人如此光明正大地来科举的?当下心里也有些不平。 那书生闷饮了几杯茶水便要走,只道:“在下须得趁元宵未及赶回山东,还得多谢公子款待,明介感激不尽!” 杨庸起身相送,说道:“无他,一杯茶水而已!先生切不可因了一时而耿耿于怀,常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此刻多事之秋,足下终是有用武之地的。” “某省得!”那书生深深一躬,道一声告辞便径自下了山去。 杨庸望着书生的背影,是有些感慨,却又不知道感慨何在,只呆坐在茶座上竟是久久不能回神。连柳儿站在他的面前,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公子...公子...” 杨庸被吓了一跳,脑袋里一片混沌,只觉得脑仁儿都在望外扩,他揉了揉太阳穴,道:“也不知最近怎么了,总是有些恍惚。” “那定是公子大病过后身体倦怠了。”柳儿沏了一杯热水,服侍着杨庸喝下,又道:“那位先生倒是个有些风骨之人。” “谁?”杨庸一边揉着头皮,一边说:“哦,你是说刚才下山的那位先生?嗯!虽是满腔抱负不得施展,走时却也大步带风,果断坚决,轻易不肯回头之人,轻易不是普通书生能比的。诶,你怎么独自出来了?茜儿呢?” 柳儿道:“茜儿怕公子一个人没人照应,让我先出来。左右柳儿也不用还愿,更不喜寺里的老和尚念经,不如陪公子看看风景,也挺好。” 杨庸不置可否,只让小二又置了一只茶杯,静静地看着满山稍露的春色,也不说话。柳儿端着茶杯不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愁眉不展的东主,心也跟着愁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十章【醉酒】 杨庸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想过,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他能记起这个身体所有的东西,仿佛自己在两个时代都是主体,而不是路过。他以为自己要的是出人头地,所以他奉承刘光世。可他见到了韩世忠,一个正统的军人,一个忧国为民的典范。杨庸一度想成为他这样的人,但今天他又结识了那个叫“明介”的书生,才发现就算成了韩世忠,他也是无奈的。那种无奈发自心里,歇斯底里。 大宋积重难返,过得几年,金兵即将南下。韩世忠们力保半壁江山,只能博个声名,却于事无补。武将不惜命又如何,朝廷烂的是根。韩世忠们能挣得一时,却挣不得一世。杨庸不想为半壁江山的苟延残喘而抛头洒血,男子汉,要干就干大的! 只是这又谈何容易! 杨庸坐在雇来的马车上,掀开车帘,已是回到了潘楼街,此处再往南行不过数里,便到了刘光世为他置下的府宅处。此时节正值元宵前,潘楼街上夜不闭市,花灯招扬,人车仍是川流不息。杨庸头疼难堪,又不愿回家,便让车夫赶了车,送茜儿和柳儿先行回去,自己独自下了马车,信步乱逛。 左右逛了半个时辰,杨庸只觉心中那一口郁结之气始终挥散不去,于是找了处酒楼,浊酒要了一壶,小菜要了几个,三两下就把酒喝了个精光,只是不过瘾,又让小二提了两坛,不消半个时辰,便把自己灌了个七七八八。下了酒楼望家踉跄了数十步,街边青楼里忽然冒出一群莺莺燕燕,拉拉扯扯地要把杨庸请进去。杨庸抬头,楼扁上便写了三个镏金大楷:“揽月阁”。 “狗屁文采!”杨庸喝得多了,不由地要发泄一番:“自是皮肉生意,如何弄得犹如馆阁一般?” 那接客的妈妈只顾有钱可赚,哪里还管得客人骂娘。又见杨庸穿得好,钱袋里又是鼓鼓囊囊,自然是不敢怠慢。左右招呼之下,便有风尘女子挪摆着撩人的身体贴了上来。杨庸嘴里被灌着琼浆,怀里也是左拥右抱,酒劲一起,心里顿时大快:“罢罢罢,管他生管他死,只顾得今宵快活,哪管明日如何!” 这一喝,便就不省人事。 皇城,集英殿。 这一日是徽宗皇帝每年例行大宴群臣的日子,也是元宵前皇帝给众位臣子拜年的日子。 此时的集英殿的酒宴早已毕了,一应物什被撤了下去。三十六岁的徽宗皇帝赵佶闷闷不乐地坐在上首,左右各列了几个臣子:权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黼、知枢密院事童贯、尚书右丞李邦彦、御史中丞陆蕴。 其时蔡京致仕,大宋政务交由王黼,新任枢密使童贯掌兵。二府长官一起被徽宗留下,原是金国发出了催促大宋出兵燕云的国书。赵佶拉着王黼和童贯询问,王黼说新年伊始,动兵不利。童贯说无领兵之将,无可战之兵,此战万万不可行之草率。二人言之凿凿,把个赵佶当场气得头晕眼花。 “陛下!臣参保一人,可定燕云六州!”太宰李邦彦出列。 童贯瞟了一眼李邦彦,又看了看王黼,后者耸了耸肩,表示不关他的事。赵佶听得有人可用,顿时精神大作,急问:“李卿说的是谁?” 李邦彦复道:“蔡太师在职时,曾多次称赞童枢密可为将才。去岁,童枢密领兵十数万,一举平定方腊作乱。可不是将才?既然童枢密称国无将可用,不如童枢密亲自挂帅,燕云可不手到擒来?” 赵佶点头称是,童贯心里却骂起了娘,于是奏道:“陛下!微臣诚惶诚恐。怕不能胜任,有负圣宠。”转而对这李邦彦道:“李太宰也太瞧得起我了。” 李邦彦本与蔡京不和,又因蔡京的关系,连带着和王黼童贯不和。只不过尚书一省早就名存实亡,远比不上门下中书的权力。但举荐贤能,恰好是尚书台的职责,李邦彦有心让童贯难看,便道:“童枢密此言差矣!收复燕云故土,乃我朝立朝之根本。壮士空负其力,怎可不为君分忧!现今西北边事频繁,能战之将皆在彼处。朝中此刻正无人可用,童枢密善治军事,若是高高挂起,岂不叫圣上寒心?” “既是微臣肯挂帅,也绝无兵可用。正如李太宰所说,西北边事紧,能战之兵也尽在西北!”童贯辩解道。 赵佶也点了点头,问道:“那依童爱卿的意思...” 童贯朗声回答:“陛下宽心,我等尽可回复金使,春后发兵。到时按兵不动,由他们和辽人拼命去吧。” 御史中丞站了处来:“臣有本奏!” “准!”赵佶皱起了眉头。陆蕴慢条斯理,老态龙钟:“微臣有本,弹劾知枢密事童贯骄奢淫逸,不忠不义!” 顿时一地眼球。 陆蕴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御史台报,知枢密院事童贯平日骄横跋扈,在京师购下豪宅十余处,更养歌女舞姬逾百人,每月花使多达四千贯。我大宋虽是天下承平,燕云北地却是民不聊生。今有金人北战辽国,催我大宋南北接应,童枢密不谋燕云,反而坐山观虎斗,对约,对民均属不义!掌一国之兵,不为国兵事分忧,极力推脱扯皮,是为对君不忠。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请圣上降旨严惩!” 童贯气得青筋暴起,指着陆蕴连说了两个“你”,竟是说不下去。陆蕴拂了拂衣袖,并不去看他。御史台骂人,难道还要看你是谁么? 李邦彦趁热打铁:“陛下!我大宋与完颜氏订了那海上之盟,此时若是不出兵响应,怕是要被北蛮耻笑。燕云又是我大宋必争之地,何不趁此良机,一鼓作气拿将下来!” 赵佶又点了点头,“不错!”拿眼扫了一眼童贯,童贯只好低着头,思虑半晌,终于答到:“臣有一人举荐,定可一举拿下燕云!” “谁?”几双眼睛看了过去。 童贯一想到要和辽国人打仗,自然是心惊肉跳,此刻挖个坑,该谁跳就谁跳吧。 “鄜延路兵马总管——刘延庆!”(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梁施施】 粉床罗帐,脂香扑鼻。杨庸醒转过来,定了定神,确定无疑自己是在一个女人的床上。 酒后乱性了! 杨庸摇了摇脑袋,宿醉的头疼让他差点晕厥。掀开被子,果断是赤身裸体,光洁溜溜。一转头,只见身侧卧着一个和衣而睡的女子,那女子胡乱搭了棉被一角,睡得正香。微微的鼻息吹过,一阵芬芳扑来。俯首看那女子,只见柳眉长舒,挺拔的鼻梁,殷红的嘴唇,面上脂粉早已洗去,肤色可见白里透红。一头长发散乱,铺了开来,一只柔弱的手也轻轻地搭在杨庸的胸前。杨庸恍恍然想起昨夜醉酒之事,顿时心如鹿撞。 杨庸掰开胸前的那只手,起床想要穿衣走人,这才发现身上所穿竟是不见。找遍了整个厢房,也不得所踪。不得已只能披着棉被,推了推睡着的美人儿:“姑娘!” 那女子微皱眉头,缓缓地睁开双眼,见是杨庸,便笑道:“公子为何起得这般早!?” 杨庸哪有心情调笑,只道:“姑娘可见了我的衣裳?” “哦!”女子转了个身,把杨庸拉回到床上,一手圈着杨庸,闭着眼睛慵懒地说:“公子昨夜喝醉了,吐了一身。我让妈妈把你的衣裳都拿去浆洗了,此刻恐怕还没干呢,公子不如再睡一会。” 杨庸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奈自己力气全失,哪里还能动弹。那女子侧目往来,面上似笑非笑,“公子可记得昨夜答应贱妾什么?” “什么?” “那公子可记得昨夜做了何梦?” “不曾记得!” 那女子便失落地自嘲一笑,道:“果真是酒后胡言。” “我答应你什么了?”杨庸急了。 “没什么,胡言乱语罢了!”女子起得床来,梳理整装。门外早有丫鬟端来热水,女子自顾地梳洗。不一会,便使人拿来了杨庸的衣衫,“下人花了些时间,将公子的衣裳烘干了。粗手粗脚的,叠得不甚整齐。” 杨庸笑道:“衣裳本就是用来穿的,叠那般整齐又有何用。”那女子帮着杨庸更衣,一丝不苟地将一副捋平,摩挲着那锦缎的材质。 杨庸有些尴尬,想找话题,便问:“不知姑娘芳名?” “风尘之人,贱名又何足挂齿!”那女子道。 杨庸道:“那总得有个称呼吧!” “施施,姓梁。” 杨庸哪里知道,昨夜他喝得烂醉,在花厅里大肆喧闹,扬言要“扬刀跃马,恩泽四海。”惹得一众恩客哈哈大笑。几个纨绔受不得这等狂徒,便要寻他麻烦,杨庸只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被那几个纨绔揪住就打,体弱的杨庸哪里招架得住,三五下便被这些人打得倒地不醒。 老鸨嫌他事多,要将他扫地出门。梁施施见这年轻人虽然轻狂,却实是发自内心的怒吼。定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腌臜事,又见他出手阔绰,穿着不凡,便有心结交。于是闭门谢客,将他安置在了自己的房中。杨庸醉酒之后尤其话多,拉着梁施施的手,便出口戏言“娶妻当如此!”梁施施只道这人喝多了,不料杨庸却目不转睛,信誓旦旦。言罢倒头便睡,尤是不肯松手。梁施施不得已只能和他睡在了一起。岂料半夜杨庸做起梦来,胡话连篇,一会要平辽定北,一会又要收复燕云。梁施施料想这定是个胸中满腔抱负却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怎料杨庸一骨碌爬起床来,正经八百地说道:“我日后若是出将入相,你定是将相夫人!” 说罢,便是手舞足蹈。旁人看他像个疯子,梁施施却是心中涌动。 清醒的杨庸只留下名帖,说是日后再会,留下一张余温未散的床榻,自己失魂落魄似地在城中转了一个多时辰,左右想了想,只待酒气全消便回了府宅。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茜儿和柳儿却一夜未眠,见杨庸回来,二女登时喜极而泣。 “公子这是去了何处,惹得茜儿哭了一夜!”柳儿眼眶红肿未消,显然也是落了一夜的眼泪。 茜儿拉着杨庸的手,只一下,便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公子是夜宿他处,忘了回家的时辰。”柳儿睁大了眼睛,“你怎知道?公子还有何处夜宿?” 茜儿道:“公子面色苍白,似是喝了许多酒,可衣衫上却无一丝酒气,反而有一股脂粉香气,还消多说么?” 杨庸只是满脸通红,道:“昨夜...是喝多了,在揽月阁胡乱睡了一晚。” “揽月阁?那是什么地方?公子为何睡那儿?”柳儿疑惑地问。 茜儿本来还只是八卦了一回,听罢杨庸的话竟是有些生气,顿时松了手,瞪了柳儿一眼,斥道:“公子夜宿何处,又干你何事!”柳儿被骂得蒙了,久久不能言语,茜儿出了名的温顺可人,从来不红脸,怎么今日...... 那茜儿只是喝道:“公子定然宿醉难受,你还不去弄碗醒酒汤?还不快去?”柳儿只感委屈,好不容易收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杨庸心里过意不去,便要出言安慰,不料柳儿一跺脚,已是转身远去了。 “茜儿!”杨庸回头去拉茜儿的手。 “公子请自重。”茜儿表情漠然,言语间显是有所怨气。杨庸讨了个没趣,只好跟在茜儿的身后,去到了厅房。几个家仆面面相觑,茜儿扫了一眼,“都干活去吧!” 杨庸忽然想解释些什么,只好道:“茜儿,我没干什么,就喝高了。真的,你想多了。” 茜儿沏了杯热水,道:“公子言重了,奴家怎可干涉东家。只是青楼风尘之所,公子身子积弱,还是少去为妙。”言语间,竟是一股醋意浓浓。杨庸心里不知道是一副什么滋味,嘴里想辩解,可话到口头,居然只是“嗯!”了一声。 不料刚喝几口热水,门童便来报:“公子,揽月楼梁施施姑娘拿着你的名帖求见!” “噗!”一口刚喝到嘴里的热水顿时就喷了出来。茜儿的脸色变了几变,终是代杨庸对那小厮道:“请她进来吧。”惹得杨庸坐夜不是,站也不是,只好佯装端着杯子喝水。却见前厅门开处,梁施施穿上了一身锦袄,披一条鹅黄色披风缓步而来。俏脸上风霜未尽,却笑意盎然,略施粉黛之下,一双美目流盼,樱唇微启,竟是有些倾城之色。 茜儿一边看了看那一袭鹅黄,又看了看端着茶杯不肯放下的杨庸,告了声回避,竟是自顾去了灶堂......(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造访】 梁施施进了门,也不和杨庸见礼,只看着茜儿的背影,忽然道:“姑娘慢走!” 茜儿停了下来,转身问道:“姑娘有事?” “也没什么,我只是来还公子一样东西。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着恼!”梁施施微笑着打量她。 “姑娘说笑了!”茜儿道了个福,正经道:“我只是一个下人,公子的事,还轮不到我胡思乱想。” “我看未必!”梁施施从怀里掏出一只麻布钱袋,那上面绣着一朵娇艳的芙蓉,“这是你绣的吧?” 杨庸看着那只钱袋眼熟,手往腰里一摸,果断是空的,“我的钱袋,怎么会在你那?” 茜儿看到钱袋,脸色都变了,“那是我绣的,是我家公子的物什!” “好一朵芙蓉花呀!”梁施施玩弄着那只装满了钱的布袋子,看看杨庸,又看看茜儿,许久才叹出一口气,道:“可惜,这只芙蓉花远不是表面上那般动人。花蕊里,不知道还藏着什么毒虫呢!” “你血口喷人!”茜儿着实恼了,伸手就去夺梁施施手里的钱袋。梁施施错步一让,竟是躲了过去。茜儿下手极快,转身两手托起,一手揪住了梁施施的肩膀,一手拿住了她的手腕:“快还给我!” 梁施施冷哼一声,耸肩翻腕一推,抬脚往茜儿的小腿上踢去,茜儿大吃一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往后跳开。哪知梁施施只是虚抬一下,往前一步,脸已经贴在了茜儿的鼻前:“小丫头,身手不错呀!” 杨庸的脸色也变了,“茜儿,你会功夫?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将门世家的丫鬟,会些功夫又有什么奇怪的!公子有没问过!”茜儿气呼呼地看着梁施施,随口答道。 “伶牙俐齿!早晚拔光你嘴里的牙!”梁施施退开两步,把钱袋抛给了杨庸,“公子,我还有一件东西送给你,你可想要?” 杨庸踌躇着,不知道又是什么花样! 梁施施轻笑一声,“想要,就跟我走!”说完竟是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杨庸喊了句“等等”,跟着她就要出门。不料眼前一花,茜儿已是拦在了门槛外:“公子去哪?” “我去看看!”杨庸看茜儿满面冰霜,脸色不善,不由问道:“你拦我做什么?” 茜儿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地厉害,“公子,不要去!” “我又拐不走你家公子,小丫头急什么?”梁施施回头一笑,直勾勾地看着杨庸:“看来公子还有些事要打理。不如贱妾先行一步,门外等你!不过贱妾得先和公子说好,要来得你一人前来,不能带别人,尤其是这小丫头!” “公子,不要去!”茜儿的眼神都变了,刚才是怒火,这时已经是哀求。杨庸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茜儿的肩膀:“我就去看看,这女人不像是坏人!” 梁施施的手段十分高明,不得不说,杨庸的好奇心被她彻底地勾了起来。隐隐地猜想,梁施施似乎要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让他有一种非去不可的冲动。 杨庸安慰了几句,夺了一条路赶了出来。 门外侯着一辆马车,车门处一张车帘遮住,看不到里面的人。杨庸想了想,掀开帘子,正是一脸笑容的梁施施。 “上车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容杨庸说话,那马车的车夫扬手一皮鞭“啪”地一下摔在了拉车的马背上,那马吃痛,“希聿聿”嘶鸣一声,迈开四蹄朝前而去,杨庸赶忙跳了上去,坐在了梁施施的对首。 “你要带我去哪?” 梁施施解下了披风,然后变戏法一般,在并不宽敞的车厢里摆下了一张小桌,桌面上盛着一只茶壶,两盘糕点。 杨庸闻着茶香,道:“我不喝茶!” 梁施施抱歉地一笑,道:“不知公子不喝茶,施施怠慢了。”便把那茶壶收了起来,又端上一坛酒,拿出两只小酒杯,就要倒酒。 杨庸被她撩拨得有些恼了,不由厉声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梁施施也不生气,依然笑着,端起一只倒满的酒杯递给杨庸:“一会你就知道了!喝完这一杯,我就告诉你!” 杨庸看也不看杯子,一仰头,喝了个干净,“说!” 梁施施盈盈一笑,又斟了一杯,这次却是自己喝了,而后问道:“公子,最近可发现有何可疑之人?” “没有!”杨庸想也不想。 “可有发现可疑之事?” “没有!”杨庸答完,又补了一句:“姑娘你不就很可疑嘛?” 梁施施道:“贱妾区区一个风尘女子有何可疑?” 杨庸冷笑道:“会功夫的风尘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梁施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神忽然变得凄凉起来,“公子,如果施施也是出自将门世家,公子信么?” 杨庸心道,信你就有鬼了。 梁施施见杨庸眉头紧锁,已是知他不信,便从马车后箱中挚出了一把铁胎虎皮弓来。那梁施施搭弓上弦,竟是十分精熟,弓弦被她崩得极紧,屈指一弹,“铮铮”地鸣响。 “公子请过目,这是家传的宝弓,非二百石的气力拉不开!” 杨庸接过弓来,只觉手中一沉,一股森冷的寒气直逼掌心,梁施施手指点处,杨庸分明看着弓梢处镌刻着一个“梁”字。 不用说,以他目前的能力绝对开不了这张弓,梁施施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不曾想却有如此大的力气。杨庸想她大概是练过气功一类的秘法,若不是有名师指点,恐怕达不到这个境界。 想到这,杨庸看梁施施的眼光又变了。这是个秀美的女子,又有如此大的神力,绝非普通人!心里的好奇心顿时更盛了。 梁施施一边拆着弓弦,一边黯然说道:“家父本是杭州兵马都监,前岁方腊作乱,家父贻误战机平乱不及,导致兵败丢城,被朝廷判了斩立决。家中女眷也全都沦落,贱妾被发配到京口军驿,做了营妓。家父曾有一军中好友,不忍贱妾受那等罪,便上下打通将贱妾安排在了揽月阁。”(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信物】 “揽月阁也是侍军的?”杨庸不解。 “是!但普通军士去不得。”梁施施道:“不过这年头,哪还管你是不是军士?洒几两碎银,就是叫花子也能在揽月阁叫姑娘。只是京城里有名的青楼何止十数处,没名声的就更多了。那些将佐哪里看得上揽月阁的姑娘,所以揽月阁平日里少有生意,贱妾好歹也会些琴棋书画,又有家父的好友照料,所以还不曾受罪......” 马车一路朝东,这说话间早已出了城,杨庸掀开后车帘看去,忽见又有一辆马车跟着。只是那马车跟得虽紧,却似乎拉了很重的东西,车辙印迹颇深,马也累得直喘粗气。 “我要给你看的,就在那马车上。”梁施施回头看了一眼,便朝前面的车夫道:“去松林!” 那车夫答应一声,挥鞭赶马,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转了个向,奔上了一条上山的土路。杨庸此时对梁施施已经全是好感,而没有了怀疑,便由着她去。 两人又聊了些不相干的东西,不一会便进了一片松树林子。马车停了下来,杨庸便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此处是离京城十来里远的一处山坡上,坡上长着一片茂密的松树,青葱一片。林间开了些早春的野花,地上嫩草刚新,露着黄色的泥土,阵阵地将泥土芬芳的气息挥散开去。 后面的马车稍慢,不久也跟了上来,两个车夫将那车上一袋一袋的东西搬了下来,然后赶了车下到了山脚。杨庸看了一眼梁施施,后者轻笑,道:“何不自己去打开看看?” 杨庸狐疑地解开一个袋子,里面竟露出一只人脚来,杨庸吓了一跳,便急问道:“你杀人了?还杀了四个?” 梁施施道:“只是打晕过去了。” 杨庸见那四个袋子死一般一动不动,果断不信。把袋子脱掉,将里面的人扯了出来,探了探鼻息,果然还活着,再看那人衣服面相,居然是昨天在潘楼街碰到的那一群卖艺辽人中的一个。 “昨日公子进了揽月阁,这些人也跟着进来了。只是公子喝醉了,并不曾发觉。”梁施施解释道:“他们只是盯着公子,并不叫姑娘,我留意了他们。今日一早公子刚一出门,这伙人就跟住你了。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们!”杨庸摇头。 “你是不是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梁施施说道。 杨庸抬头问道:“什么东西?” 梁施施并不答话,转身解开一个袋子,从里面拖出一个汉子,手指在那汉子的喉咙间一点,那人咳嗽一声,竟是幽幽地醒转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了杨庸和梁施施,眼神里瞬间就变得害怕起来,嘴里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江湖卖艺的,身上没有钱财!” 梁施施一脚踩在了那汉子的大腿上,“咔嚓”一声,竟是将那人的大腿骨踩断了。那人大叫一声,痛得抱着大腿打起滚来,好一会才停住,额头上已是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流了满面,“我与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对我!”杨庸看得也是心惊肉跳,这梁施施下手也忒重了。 “我问你,你们为何跟着这位公子?”梁施施问道。 那汉子咬牙切齿,闭嘴不语。 “好汉子!” 梁施施两手一错,“嘎啦”一声又卸下了他的一只胳膊。那汉子痛得已经叫不出来,一口气憋着,脸色已经苍白了。 杨庸看不下去了,这还没弄清楚敌友,就把人折磨成这样,不由脱口喊道:“施施姑娘...”哪知梁施施手里一抄,便从那汉子脖子上扯下一块东西来。杨庸凑上去看了,原来是一小只玉质貔貅。当下便会意,转身去翻另外三个人,果不其然,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只玉貔貅。杨庸翻过一只,玉貔貅的背面镌刻着一串看不懂的文字,杨庸了然,那是契丹文。 “嗯?”梁施施拿着貔貅看着杨庸,脸上似乎在问:“还觉得我下手狠吗?” 杨庸把貔貅接在了手里,问那汉子:“这是什么?” 那汉子似乎对杨庸比较友善,看了眼梁施施,便答:“信物!” “写的什么?”杨庸指着看不懂的契丹字追问。 那汉子顿时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杨庸,似乎是说“你怎么会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可嘴里还是答道:“宿卫!” “什么是宿卫?”杨庸把疑问扔给了梁施施,后者摇了摇头。那汉子回道:“就是禁卫!南朝叫禁卫,我们叫宿卫。” 禁卫!?皇帝的侍卫?大辽国皇帝耶律延禧的宫廷侍卫? 杨庸不由有些不解,辽国人的宿卫盯着他干什么?又不是国家元首,又不是国家栋梁。他们总不可能知道他杨庸来历不简单吧? “你们是探子?”梁施施倒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杨庸却不信,有敌国的探子穿着敌国的衣服招摇过市的吗? 那汉子摇头,“不,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什么人!?”杨庸问道。 那汉子苦笑:“就是找你!” 杨庸的脸色变了几次,梁施施却忽然指着杨庸腰间的坠饰问道:“你们是在找它吧!?”杨庸低头,这女人昨夜帮他换洗衣物,那块腰坠她肯定是知道的,看来是瞒不了了。那是一只玉麒麟,是杨庸小时候爹给他的礼物,一直都带在身边。那汉子看到那只玉麒麟,竟是伸手来要,杨庸毫不介意地解下来递了过去,道:“这后面也有契丹字,只是我不识得。” 那汉子接过玉佩翻看着,竟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这是...” “这是大辽国皇子的信物!”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杨庸回头,正是昨日在大街之上碰到的那个辽女。 梁施施“呵呵”一笑,转头打量着杨庸:“看不出来,公子还真的是耶律家失散多年的皇子。”杨庸皱了眉头,只道了一句:“别闹!” 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 (新书求票~~求票~~)(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萧曼】 “我姓萧,单名曼。大辽国宫帐军左将军。” 那女子款款走来,并未表现出哪怕一丁点敌意,只是看了一眼梁施施,便把目光又移到杨庸的脸上:“你...叫杨庸?” 杨庸点头,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不由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萧曼摇头,“只在昨日潘楼街上见过!” 杨庸收起心神,单刀直入:“好吧!你们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这块玉坠,尽管拿去好了!说实话,我也不曾记得它到底是什么来历!” 萧曼又摇头:“不,我们不止是找这块腰坠,我们还要找持这玉坠的人。找到了,我得把他带回大辽!” “好大的口气!”梁施施冷笑一声,道:“大辽国宫帐军的左将军?尊驾在大宋恐怕是朝廷的抢手货哟!” “杀了你,就没人知道了!”萧曼轻蔑地笑。 梁施施哪里肯服,当即就要动手。杨庸伸手拦住,问萧曼:“你是如何知道我有这玉坠的?” “大辽眼线不敢说遍布大宋,但南朝的朝堂中,倒是有不少。”萧曼答道:“殿下又何必执著于此,若是没有把握,萧曼也不会惊扰殿下!” “我不是什么殿下!我是汉人!”杨庸急于争辩,脸色潮红,“我家在京师南郊,世代打猎为生,我又怎么会是辽国的血脉?” 萧曼似是早已料到,说道:“无论是不是,你都必须跟我走!” 杨庸问道:“我若是不依你呢?” “杀了你,带回信物,找个人代替你!”萧曼说起杀人,似乎很轻松,她掂了掂手里的玉坠,接着道:“我给殿下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要么跟我走,要么...” 梁施施看懂了萧曼的眼神,那里面的杀气让她悚然,“信物拿走便是,还要杀人做什么?也忒不讲道理了!” 哪知萧曼笑道:“这位姑娘倒是花容月貌,只可惜,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要埋在哪?或者我可以替姑娘选个风水宝地。” 看了看这松林,萧曼又道:“我看这松林就不错了,背山面水,绝好的墓穴!” “好猖狂!” 梁施施终究是忍受不住一再的挑衅,一掌就朝萧曼的脸上拍了下去。萧曼官拜宫帐军左将军,虽是世袭,却也出自将门,绝非无能之辈。二女顷刻间便打做了一团。梁施施有练气法门,出手颇重,掌掌带风。看上去平日里是个莲步轻移的弱女子,打斗起来实则罡猛异常,不输男子。萧曼走的却是轻巧的路子,在梁施施手底下不去硬抗,斗了几回合便抽出了一柄匕首,寒光闪动,梁施施便有些招架不住。 杨庸立在一旁,早已看清萧曼技高一筹,心里焦急却帮不上忙。虽然他是懂得格斗技巧,可现在完全用不上,冒冒然冲上去,只能添乱。那厢边,萧曼以游蛇之姿缠斗,一把匕首耍弄地滴水不漏,梁施施一个不慎左臂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就染红了一片紫色的衣衫,果然已经落了下风。 “别打了!”杨庸喊停了二女。把梁施施拉在了身后,朝萧曼行了一礼,道:“萧将军勇猛!我便与你走一遭便是,只请你放过这位姑娘!” “不行!”萧曼一口回绝:“她必须死!” “既然如此,不如带上这位姑娘,我们一同与你北去!”杨庸退而求其次,道:“她不是你的对手,我又想带上她,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公子!”梁施施不服:“我未必输她!” 杨庸转过身,俯身查看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黯然,手便捧起了梁施施苍白的面颊,柔声道:“你打不过她的,何必赌一时之气!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是眼下唯一的法子!让你受伤,我已是万分自责,他们对我客气,我必护你周全!我虽是一介文弱,但我也是个男人。就是死,也是我先死。” 梁施施两行清泪已经夺眶而出,杨庸说完,她便只是点头:“贱妾便依了公子,公子活着,我便活着。公子死,我便陪公子...” “嘘!”杨庸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嘴:“别把那个字说出来,不吉利!” 萧曼就在那立着,只等二人说完这悄悄话,便道:“既然殿下许了愿,末将敢有不从!?只是我希望这位姑娘在这一路上不要给我们添麻烦就好!” 杨庸笑着拍了拍梁施施的手,道:“不会的!萧将军尽可放心!” 那萧曼看着二人亲昵的模样,显是有些羞赧,一张冰冷的脸居然微红了,“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便启程北上。今日殿下可回府准备行李,但这位姑娘,必须留下充作人质,还请殿下莫怪!” “好说!我也有话对你说!”杨庸笑着答应,两步上前,俯首便贴着萧曼的耳朵,那萧曼竟然不躲,耳边顿觉吹气如云,一股淡淡的气息顷刻间充斥了鼻腔,脑袋里便是一阵眩晕,脸上的红云早已到了耳根。 杨庸压低声音,道:“别打她主意!她要是伤了半根汗毛,我敢肯定你会倒血霉!”萧曼定了定神,答道:“殿下还请放心,只要这位姑娘安分,末将定不会为难与她!还请殿下明日卯时准时到得河边的黄林渡,末将定备薄酒恭候大驾!” 杨庸点了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梁施施。直到现在,他还不确定到底是梁施施把他拖下了水,还是他把梁施施拖下了水。但无论是谁拖谁下水,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也许他真的要去一趟辽国,对于皇子一说他觉得实在荒谬,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大宋的汉人,这事他本该一口回绝,然后坐等萧曼三天后来弄死他。说不定三天之内他还能想到什么办法来对付萧曼,那时候也就说不准谁弄死谁了。只是在这之前,他可能要先为梁施施收尸。 他不忍,或者说,他可能还有一个另外的原因。那是另外一个声音在心里告诉他:跟她走,跟她走。 因为,他的确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细作】 杨庸回到府上的时候,茜儿正在收拾行李。柳儿站在一旁,见杨庸进门,连忙告了个福。 “公子!” 杨庸点了点头,直直地盯着回过头来的茜儿:“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茜儿不说话,只是闷声打包。 杨庸面色平静,再问:“你收拾东西,准备去哪儿?” “回家!”茜儿开了口,滚烫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杨庸心里顿时冷笑:装!继续装! “你不是打小就进了刘府么?你家在哪?” 茜儿道:“奴家祖籍青州,回家,便是回山东。” 杨庸怒极反笑,大声道:“青州?怕是黄龙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潜伏在刘府?为何要把我卖给辽人?你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公子?”茜儿睁大了眼睛,眼神里写满了惊恐:“什么辽人?什么潜伏?” 杨庸双目赤红,哪容得茜儿分辨,“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我平日里的起居,都是你一人照料。我有什么物什,你最清楚不过!我从独龙山上下来,只和你走得最近。如果不是你把我卖了,他们怎么能找到我?谁都能出卖我,但为什么那个人是你!为什么是你?” “我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什么!”茜儿失声辩解道:“奴家与公子朝夕相处四月有余,公子待奴家如亲人一般,知遇之恩奴家无以为报,只盼能日夜侍候公子左右,怎敢干出出卖公子的事情。虽然奴家并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什么,但奴家自问并未做什么对不起公子的事情!” “不要再狡辩了!你滚,立刻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杨庸几乎是在吼叫。越南战场上杨庸排里的一个班长因为砍甘蔗给弟兄们解渴而误踩了地雷牺牲,本来一个战功卓著的好士兵,却被人告到了司令部。本来能至少拿到一枚军功章,至少能评上烈士的这个弟兄,最后只打发了十三块五毛钱!杨庸最后做到了军部参谋,但每每梦到这个弟兄,都是流泪满面。杨庸最痛恨的就是出卖兄弟朋友的人,他把茜儿当朋友,所以,他痛恨这个女人。 “公子!” 茜儿跪在了地上,失声哭泣:“茜儿错了。茜儿不应该学功夫,不应该和梁姑娘争风吃醋,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撇下公子。茜儿真的错了,但公子不能这么对待茜儿。茜儿没有出卖公子呀!茜儿没有...” “我不想听你再说了。”杨庸长叹一口气,他不想这样,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既然是他的人,就必须是能相信的,绝对服从他的,这是十年战场上养成的习惯。 “恩相赏赐给我的钱,还剩不到三百贯,你且拿去。算是这四个月来你照料我的酬劳。”杨庸指了指屋角的物柜,“你知道在哪里的。我明日就北上辽国,在辽国,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寻个地方,做点小本生意,远离是非吧,那不是你能干涉的。恩相若是知道你是辽国的细作,杀你已经是便宜你了!” 杨庸说完便要抬脚出门。转头,却看见柳儿也跪在了地上。脑海里一片模糊的东西飞快地转,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心里升起了一种内疚的情愫。皱眉之间,忽听身后“砰然”响动,杨庸整颗心忽然像玻璃一般,被这撞击声撞得粉碎。 柳儿大喊一声,杨庸回头看去,只见茜儿倒在了墙角,额头上一抹殷红的鲜血格外刺眼,那被撞的木墙竟是折了一块! 她居然要撞墙自尽! “茜儿!”杨庸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赶忙把茜儿横身抱起,放在了床上,探了探鼻息,急声吩咐道:“去,把京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 柳儿梨花带泪,仓促间应了一声,逃也似地出去门请大夫。杨庸坐在茜儿的身旁,他抚摸着茜儿还带着绝望的脸,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顷刻间便滴落了下来:“茜儿,不要死!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死!” 不消片刻,柳儿便领着一个老大夫进了门。那大夫见了状况,只搭脉问诊,好一会才悠然地叹了一口长气,把一旁的杨庸急得差点暴走,“大夫,怎么样?” “外伤倒不打紧!”大夫捻了捻胡须,闭眼答道:“这位姑娘脉象紊乱,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才致昏迷。眼下只需服几贴药,便能痊愈。” 听到大夫的答案,杨庸的心里常常地出了一口气。那大夫话锋一转,又道:“哎,想来这位姑娘定是一位烈女子。脾气秉性使然,受不得太大的刺激,公子日后可要细心照料才是。” “多谢大夫!”杨庸黯然答谢,又取了些钱算做诊金。那大夫就地开了一张药方,方子上尽是些调心节气的药材。柳儿唤了一个小厮跟着大夫去抓药,只等人走,柳儿才又进门,在杨庸的面前跪了下来。 “公子!柳儿领罚!柳儿才是大辽北院派下的细作。只因见公子腰间的挂坠似与我大辽失散皇子所携类同,这才接近公子打探。茜儿于此事无关,还请公子莫要错怪与她!” 杨庸摆了摆手,只看着床上的茜儿,道:“错怪不错怪又怎样?她已经这样了!今天发生太多事了,你的事我不想知道。明日卯时启程,我跟你们走!今夜我就在这,你出去!” “是!公子!柳儿告退!”柳儿跪在地上拜了三拜,看了看昏迷中的茜儿,有看了看杨庸的背影,暗自叹气一声,起身回了厢房。 杨庸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帮茜儿煎药,亲自把药喂到了她的嘴里。茜儿早已醒来,见了杨庸又不免哽咽了起来。杨庸听了大夫的吩咐,只是小心照料,说些体人的话。 “公子不赶茜儿走了?”茜儿躺在杨庸的臂弯里,面色有些好转,“你不该拿钱来消遣茜儿,茜儿不贪钱财!” 杨庸心里歉疚,脸上勉强一笑,道:“我只是一个俗人,难免犯些错误。有些错不能改改不了,便后悔终身。不过好在有些事还不算晚,只要我能为你做的,我一定不让你失望,我欠你一条命。” 茜儿微笑着闭眼点头,“嗯,公子今日欠下我一条性命......” 杨庸苦笑一声,默默不语。良久,低头再看时,那少女竟是在自己的臂弯里睡熟了过去...... (高抬贵手大侠们!求个票先~)(未完待续) 第一章【遇袭】 黄林渡口,连接黄河南北,是汴梁通往北地的重要隘口。在黄林渡口上了船,顺流三十里,便是当年曹孟德饮马黄河的古战场——官渡。此时节黄河之水浑浊汹涌,滚滚东去。河岸边绿意盎然,春日渐浓。黄河之水虽没有三峡的旖旎风景,也没有桂林山水的端庄秀丽,但却豪迈大气,一往无前。大河南北沃野千里,炊烟袅袅,从古至今便是中原鼎足必争之地。 杨庸立在船头,只望那大好河山,心头思绪涌动,不由吟道:“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滚滚洪流向东去,一朝登岸笑两家。” “殿下笑的是哪两家?”萧曼从船舱里钻将出来,布置了些酒菜。杨庸席地而坐,“哈哈”大笑:“大宋朝立国一百六十余年,不可谓兵不强,国不盛,可燕云六州尽归北地却始终无良策可对,可笑否?” 萧曼点点头,杨庸又道:“大辽国号称北朝,与我大宋相抗百年有余,当年五京之内也是尽皆臣服。现如今却被家臣完颜氏连夺大片疆土,空有数十万精锐,却也只能坐以待毙,苟延残喘,可笑否?” 萧曼不置可否,只是斟酒。梁施施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船舱,坐在了杨庸的身旁,顺手把那杯酒倒下了大河,递来一个茶杯,道:“公子不爱酒。” 萧曼也不强求,只倒了一杯白水。杨庸接过那杯热水,便问:“茜儿如何了?” “公子放心吧,这丫头睡了。”梁施施点点头,示意一切安好。 萧曼一副冰冷的模样,不无讥笑地揶揄:“殿下倒是风光,红颜知己已经装了一舱。” 杨庸不去理她,只是问梁施施:“施施过娘,伤可好了些?” “嗯,没甚大碍,皮肉伤而已。”梁施施瞟了一眼萧曼,接着道:“公子,贱妾有话说与公子。” 杨庸呷了一口杯中的水,“但说无妨!” 梁施施捋了捋被河风吹散的长发,道:“贱妾本名红玉,施施贱名只是贱妾在京口胡乱填写。今日贱妾随公子北上,也坏了营妓的规矩,怕是日后回了大宋,也要吃苦头。公子救了贱妾的性命,往后,贱妾便随侍公子左右,风尘之所,贱妾永远不想再回去。还请公子成全!” 说着,竟是拜了下去。杨庸连忙扶起,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既是同舟共济,我怎能不答应!只是随侍一说休要再提,有佳人常伴左右,杨庸巴不得呢!快起来!” 冷在一旁的萧曼似乎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又想钻回了船舱中。柳儿拿着一件披风出来,正好撞在了一起。 “将军!”柳儿俯首肃立,萧曼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顺流漂了近一个时辰,一行数人便登岸上陆。 岸边早就备好了马车,只等船只靠岸,便有十数个武士涌了上来。为首的一人身穿黑色劲装,身材魁梧,腰间还别着软剑。见了萧曼,纳头便拜。 “末将靳子忠恭候将军!” 萧曼摆了摆手,只问道:“路上安好?可有人盯梢?” “路上曾有过几次交手,对头来的人多,可损失了十数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大汉靳子忠急声道:“只是顺原路返回,怕是要中埋伏。将军,殿下可寻到了!” 萧曼看了一眼杨庸,杨庸见靳子忠又要拜,便连忙制止:“不用拜了。”靳子忠憨厚一笑,便不再拜,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庸便上了马车。 萧曼拦住了要跟着上车的梁红玉,指了指后面,对柳儿吩咐道:“殿下乃万金之躯,你们三人上后面的车吧!” “是,将军!”柳儿扶着茜儿,领着不甘心的梁红玉去了后面。萧曼掀开车帘,坐在了杨庸的对面。靳子忠带了几骑人马伴随左右,“蹭蹭”之声响过,都已将兵器执在了手中,一副风声鹤唳的模样。 “对头是谁?”杨庸好奇地问道,“是宋军,还是金人?” “都不是!”萧曼否定道:“是南京都统耶律大石。” 杨庸定了定神,辽国的南京,就是未来的北京,也是大宋的燕京。也就是说,辽国内讧了? 萧曼看穿了杨庸的疑问,不等他问,便道:“除了殿下,当今皇上膝下无子,殿下迟早要继承大辽的国统。但殿下失散了二十余年,自然不知道大辽皇权争夺的内幕。耶律大石是当今皇上的族弟,文韬武略,大辽无人能及。北院细作探报,耶律大石早就有不臣之心,只是燕云无重兵,北上作乱他没有资本。听闻殿下回归,他自然不甘坐以待毙。” “杀了我,他有机会坐龙椅!”杨庸不由笑出声来,“可我姓杨...” “殿下姓的是耶律!”萧曼不容他争辩,只拿出那只玉麒麟,翻过背面,那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只是那些字认识杨庸,杨庸不认识它们而已。 “那我怎么会跑到大宋去?”杨庸问道。 萧曼道:“具体细节末将并不知情,还请殿下莫要追问。” 杨庸还想再问,怎料萧曼全是不知,杨庸只觉无趣,便不再多说,二人相对无语。 马车向北急行,避开州府,尽在山路上奔驰。遇到大队驻防宋军,便改了方向绕过,若是小股巡逻军士,靳子忠只花些银两也能打发掉,实在不行,十数个武士便一阵冲杀,不留片甲。只不到五个时辰,便进了辽地。 此时天已擦黑。杨庸受不得车马劳顿,脸色苍白,早已是虚汗淋漓。茜儿大伤未愈,更不能再往前走了。靳子忠只好勒住了战马,请示过了萧曼,一众宿卫军士便在山林里搭了几个帐篷,供众人休息。 靳子忠带了几人去山坡下布防,留下的宿卫军士们分了东西南北,各有人守,戒备森严无比。杨庸去看了茜儿,又陪梁红玉看了会漫天的星辰。月上树梢之时,全副武装的萧曼不请自来,让他回帐歇息。(未完待续) 第二章【遇袭】二 借着月光,杨庸打量着一身黑色戎装顶冠穿甲的萧曼,只觉着一股英爽之气映入眼帘。萧曼的身后,宿卫军士们也换上了辽军军甲,手执长枪,腰挎弯刀,五人一列,肃杀冷寂。连柳儿也换了轻皮甲,跟随在萧曼左右。 萧曼从柳儿手里接过一副暗红色的衣甲,把它交给到了梁红玉的手里:“梁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此去夹山行辕一路艰险,还请梁姑娘与我共保殿下安危!这副衣甲是家父在我及笄之年送给我的成年之礼,还请梁姑娘好生对待才是!” 梁红玉也不扭捏,情知这副衣甲的分量,便恭敬地双手接过。道一声“自当如此!”本来二女之间的敌意,在这副传递的衣甲中竟是消逝地无影无踪。杨庸摊了摊手,问:“我的呢?” 萧曼拱手施礼,道:“殿下身体抱恙,应当轻装前行才是。所以殿下的衣甲末将不曾备有,但末将有一件家传内甲...” “内甲?”杨庸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萧曼脸蓦然红了,道一声:“殿下稍等!”便转身回了营帐,不一会便又出来,手里捧了一件银色的金属丝质衣物。杨庸接了过来,只感觉掌心里有一阵暖意,当下便恍然大悟,这是人家贴身穿在里面的护身宝甲啊!细细闻去,还有一丝淡淡的女儿香气。杨庸忙道:“使不得!” 萧曼见杨庸醒悟,脸却更红了,只是内甲已经脱了下来,执意是要让杨庸穿上了,“这件内甲乃镔铁锤炼抽丝制成,可挡刀剑,可防弓弩。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梁红玉也担心杨庸的安危,便一力支持。杨庸推辞了一番,只能收受。 萧曼微笑地点头告退,带了一众宿卫调头巡视去了。 “公子看到没有?”梁红玉轻声问道。 杨庸鼻腔里还缭绕着萧曼内甲上散发着的体香,心思流转,随口问道:“什么?” “她笑了。”梁红玉也笑了,“原以为她是个冷面的杀手,想不到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些儿女俗事呢!” “年纪轻轻的,又是正统将门出身,哪里来那么多的冷面杀手!”杨庸也跟着笑了起来。 梁红玉假意嗔道:“公子可是福缘不浅,我看这萧将军对公子倒是很热心,连贴身的衣甲都献出来了。” 杨庸面色大囧,苦笑连连,“我是她的殿下!属臣难道不该周全殿下的安危么?” “属臣?”梁红玉“呵呵”一笑,摩挲着手里的暗红衣甲,道:“全大辽有几户人家有如此精良的甲胄?萧姑娘年纪轻轻,已经官拜北枢密院左将军,家世定当显赫。我可知道,辽国姓萧的,可是有很多大人物呢!就算公子是一个失散了多年的皇子,但在北朝中根基尚为不稳。她有必要讨好公子你么?” 梁红玉说的,杨庸当然懂得。别说他这个皇子身份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就算是皇帝,古来往之,有多少被那些权臣耍弄的团团乱转的? 耳边山风渐渐刮了起来,杨庸看天色不早,也是时候休息了,去夹山行辕还要翻山越岭,明天肯定有罪要受。早春雾气稍重,北地又寒冷异常,杨庸从草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正要拉起梁红玉的时候,忽听山风中夹杂着几下异物破空的声响,身后闷哼连连,回头看去,两个宿卫军士已经倒在了地上。他们胸口上各自插着几支羽箭。 “敌袭!”杨庸下意识地喊,拉着刚起身的梁红玉又就地抱头扑倒。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越南战场上,手不自觉地久往腰间摸去。那里当然没有手枪,只摸到了梁红玉的一只手掌。 黑暗里几支羽箭擦着头皮飞过,“咄咄”地钉在了搭设军帐的原木上。杨庸把梁红玉推在前面,低姿匍匐地去找掩护。两个中了箭的宿卫军士勉强站起去拖地上的杨庸,不料立刻就被随后而来的箭支射成了刺猬。 山坡下金铁交鸣声终于响了起来,有人在喊“抓活的”。杨庸料想是宿卫军士已经和对方交手,顾不得狼狈,挣扎起身,便跟着梁红玉一溜烟地跑向营帐,那厢边几个内卫军士早已持盾赶来接应,见杨庸一到,几人便将那盾牌搭成了塔一般的防箭堤,护着杨庸退回营帐。几条黑影顺着山坡奔了上来,闻声赶来的靳子忠一声令下,三两箭便将来人射翻在地,还要往上涌的人群顿时就退了下去。 “来者何人!”靳子忠大声喝问。 那边并不答话,只是发几支冷箭算作回应。 “殿下安好?”身后赶来的萧曼急问,杨庸回头看去,只见萧曼满脸鲜血,身后的柳儿手臂上还留着一截断箭。见杨庸无恙,萧曼长舒了一口气。 靳子忠拿出一只竹哨,短短长长吹了几次,萧曼神色冷峻,只道:“别吹了!东西南北四面受敌,敌人已经渗入营地,外围军士全部阵亡!” 杨庸左右看了地形,下意识地说道:“退!” “什么?”靳子忠没听明白,或许是他不知道该听杨庸的还是该听萧曼的。 “退!快退!”杨庸急道:“这地方前面看不见,后面靠着山,左右也是四通八达,再不退被人一围,居高临下一冲,谁也跑不了!” 萧曼毕竟没有多少野战的经历,行辕护卫和野外遭遇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更何况,行辕往往有众多的守备军士,就算遇到过危险,也是以多对少。今夜这种情况她确是第一次遇见。正没主意间,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一声令下,众军士互相掩护着朝山坡上退去。高处有一片密林,山顶上则是一堆乱石,是易守难攻之处。 杨庸问也没问一声,当仁不让地接过了萧曼的指挥权,指手画脚地指挥军士移动石块,充做滚石。只是时间紧迫,人手又不够,只好放弃了在密林伏击牵制的计划,只让众人坚守隘口,准备拼个鱼死网破。(未完待续) 第三章【遇袭】三 “绕了七十余里,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斥候的追踪!”靳子忠瞪圆了双眼,咬牙切齿。 杨庸见布置妥当,并无明显纰漏,便选了处大石的背后,搀扶着茜儿坐了下去。萧曼忙着检查防线,顾不得许多,只让柳儿好生照看。梁红玉穿上了那身衣甲,手里拾了一把还未出鞘的腰刀,迎风立在了大石之上,俯瞰山顶之下的那片密林,山风吹起她的长发,鼓动着背上的那面披风,飒爽英气丝毫不输萧曼。 “弓!” 立时便有人送上一副弓箭。梁红玉开弓搭箭,“嗖嗖”数箭接连射出,密林里顿时一片骚乱,不多时,便有一排羽箭报复性地直飞了过来。只是那羽箭自下而上射出,来势颓丧,远远地便落了下去。 “公子选了一处好地方!”梁红玉从大石上跳将下来,说道:“此处山势陡峭,仰攻不易,寻常箭矢更难企及。敌人若是强攻,又有各处隘口,还有滚石协防。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杨庸苦笑一声,摆了摆手,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处虽然易守难攻,可若是换做了我,定是围山不攻。山头上没有水源,困死我们只是时间问题。这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 “那如何是好?”靳子忠听罢,便有些垂头丧气,“我等宿卫军士倒是不怕死,只是殿下...” “唯今之计,除非有援军到来,否则只能等待时机突围。再无他法!”杨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意了,终究还是大意了。养尊处优了那么久,自己的危机意识恐怕早就消磨殆尽了吧。 宿卫军士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能全身而退,全靠他们平日里养成了较之常人更高的警惕性和协作性。但这并不足以使杨庸脱困。说起突围,他也没有把握。谁也不知道山下的情况如何,如果对方真的有备而来,怕是早已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茜儿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在杨庸的怀里。因为有伤,又加上一日的劳顿,刚才又被柳儿拉着一路狂奔,让她的体力早就透支了。杨庸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看着她只是微笑的唇角,一时间竟是丝毫不去害怕,只想这一刻永远停留住该多好。 只是山下的进攻很快便开始了。一队黑甲辽兵顺山仰攻,靳子忠指挥宿卫营军士左挡右杀,滚石退敌,一个时辰内打退了对方七次攻势。等到第八次进攻的时候,靳子忠横刀立马,一人便斩了一个十人小队。宿卫军一向勇猛,见靳子忠如此神勇,顺势便掩杀出去,一时间乱石堆前鲜血横流,尸体堆成了山。败退的黑甲辽兵仓皇地逃进了密林,一阵乱矢飞来,三个追击的宿卫军士便和搅在一起的敌人倒作了一片。 这一夜,对方便再无攻势。幸存的宿卫军士也大都带伤,数来数去,只剩了八个。加上靳子忠、萧曼、梁红玉和柳儿,能战之人,区区十二人而已!如果继续耗下去,他们都得死!杨庸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现在能做什么。在这种地方,要什么没有什么,只有一堆推不动的石头。 对方攻了几次,表面上也偃旗息鼓放弃了进攻,可他们却在山脚下点起了火把,设起了营帐。延绵数里直把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突围无望了!”杨庸看着那些来回移动的火把,心里叹了一口气。 萧曼跪坐在一旁,只是安慰:“殿下莫要自责,若不是殿下带我们坚守山头,在山坡上怕是一早就被对方攻破。殿下万金之躯还要保重!” 杨庸苦笑道:“万金之躯?萧将军真是太高看杨庸了。” “殿下休要如此说!”靳子忠横眉怒目,大声道:“此处虽离夹山行辕尚远,但也不是没有救兵可求。殿下万万保重,末将纵死,也要杀开一条血路!” 萧曼点头,在地上潦草地画了几笔,道:“夹山行辕距南京确实较远,但西面相距二百里还有家父的一支人马,虽然只有五千不到,可耶律大石要守南京,绝对抽不出更多的人来围山,我料定能有两千已经是他的极限。只要我们能坚守三天,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杨庸对形势异常明了,别说三天,只要对方卯足了劲强攻,三个时辰也撑不下来!不过坐以待毙也绝不是杨庸的本性,就算援军赶不及,但如果靳子忠能冲出重围,只怕耶律大石会投鼠忌器,除非他想公然造反,否则不敢拿他这个“太子”怎样。 “有把握吗?”杨庸问道。 靳子忠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以死做保。杨庸摆了摆手:“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活着出去!” 梁红玉看这靳子忠去准备突围的身影,忽然说了一句:“公子可信他?”杨庸回头,“什么?” “路是靳子忠带的,假如他和山下的辽军是一路人,我们岂不是...”梁红玉不无担心地说道。 杨庸心里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过了黄河以来,一路平安,为了躲开耶律大石的伏击,甚至翻山越岭尽走了些荒无人烟的道路。但只一天,便被耶律大石的大队人马咬住,说靳子忠没有嫌疑那绝不可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杨庸从心底喜欢这个能打能杀的汉子,说他是宿卫军中的奸细,他不相信。 “公子凭的什么?”梁红玉不解。杨庸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直觉!更何况,此时能独身突围的,除了他还能有谁?此一去凶险异常,不被当场格杀,突围后也必定会被一路追杀。宿卫军士各个带伤,萧曼虽然骁勇,但毕竟是个女人,体力远远比不上靳子忠。” “若是我,说不定也能突围!”梁红玉不服气,杨庸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可你突围之后去找谁呢?我们可是在大辽!” 茜儿也应和道:“公子所言甚是。” “死丫头,要你多嘴!”梁红玉笑骂道。茜儿不甘示弱,道:“我是丫头,可我不是死丫头!”杨庸见二女又要起哄,连忙摆手制止:“好了好了,都不说了,趁还没有天亮,都睡一会吧!”(未完待续) 第四章【十字】 其时辽国衰败,金国崛起。在极寒之地和漠北草原,金国铁骑踏马纵横,大量地消耗着辽国的军事实力。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大同府、西京辽阳府以及南京(燕京)府,辽国五京已去其二。上京早在半年前告破,耶律延禧新败,又只得退出中京,屯兵夹山,以图再战。各路勤王兵马汇聚一处,单单只有南京都统帅耶律大石遣军一万以作策应。 宋金联盟已不是新闻,耶律大石手里可用的兵马不多,能出一万勤王军,已经是他的极限。南京只留区区两万人马,还要镇守四处,日夜防备宋军突然开战。 萧曼所料不错,围山的只有两个千人队不到的兵马。只是她没料到,耶律大石这一次居然是亲自挂帅,临山督战。不料连吃了几次亏,直等到次日辰时太阳升起之时,便升帐点齐兵马,只花了一个时辰,便砍光了山坡上的密林。 “咚、咚、咚、咚...” 山脚下战鼓擂动,耶律大石中军大纛旗竖立,五百前军排列开来,顺山缓缓而上,黑压压地一片肃杀凛然,俨然一副开战的模样。耶律大石头戴高顶毡帽,身穿亮银锁子甲,胯一匹大宛宝马,静立在纛帐之下。 副将得了将令,勒马军前,马鞭直指山头:“三通鼓罢,全力进攻!” “报!”一名小校快马飞到,从马上直摔在了地上:“报都统!后山有一人突围,径直向西而去!” 耶律大石听闻吃了一惊,险些掉下马来,“饭桶!两个百人队都困不死一群精疲力竭的乌合之众!追不上吗?” 那小校情知军法难容,筛糠似得抖:“追...追不上了...那人好生勇...勇猛,又抢了抢了一匹快马...” “斩了!”耶律大石气急攻心,马鞭一挥,顿时有两个军前侍卫将那小校拖将下去,不一时便有一颗新鲜的人头呈上。耶律大石命人用布将人头裹了,夹带在了马上,吩咐道:“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兵出南京前,他写下了两份奏表。而呈到耶律延禧面前的,只能是其中一份。现下,是该烧掉另外一份了。耶律大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纵马奔向了山头,距着数十丈,只见山头大石上站起一个弯弓搭箭的红衣女将,“嗖”地一声破空之音,那箭矢落在了耶律大石的宝马前,箭身入地三分,箭尾仍旧兀自颤抖。耶律大石暗呼好险,只得驻马停步。 “来人止步!通报姓名!”梁红玉傲然问道。 耶律大石拱手作揖,高声道:“在下南京都统帅耶律大石,敢请殿下出来说话!” 杨庸被萧曼搀扶着,站了起来。萧曼大声喝问:“耶律将军,为何遣军围攻我们?” 耶律大石一看到萧曼,顿时大喊“误会”,只道:“耶律大石慢来一步,殿下和郡主受委屈了!都怪本都统大意,误听了部将的不实线报,以为是宋金的探子。昨日接到皇上的手谕,才得知原是淳皇子回归大辽,本都统星夜来救,所幸还未误了大事!今日本都统已将部将斩首,呈于殿下,还望殿下念在一家人的份上,恕了本都统不察之罪才是!” 那耶律大石边说,边下了马来,捧着人头,竟是跪在了当场,老泪横流,泣不成声。杨庸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才叫狐狸,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套说辞乍一听上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可不经细想,就让人觉得浑身都是漏洞。杨庸情知耶律大石在忽悠自己,可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忽悠吧。一个拥兵自重的都统帅,耶律延禧也根本就是鞭长莫及。演得这出戏,无非就是不想得罪整个耶律家族。 这一切,都是靳子忠冒死突围换来的。 耶律大石躬身上了乱石堆后,杨庸没有道理不就坡下驴,装作一副惊慌未定的模样,说道:“族叔来得正好!若是族叔晚来一步,我们恐怕都要身首异处了!” 萧曼不善做作,但也知道权衡利弊,只是做了个礼,冷冷道:“代家父问耶律叔叔好!” 耶律大石三十多岁,一副貌似忠良的堂堂之容,笑起来和蔼可亲,“郡主受惊咯...受惊咯...” 杨庸用眼瞟了一眼萧曼,敢情这丫头还是个郡主?萧曼总是冰雪聪明,当下便道:“殿下,之前情势所迫,末将未能及时禀明。家父乃是大辽领北枢密院事,皇上亲封的北院大王,讳名一个干字,乃当今萧皇后的族叔。皇上赐末将清河为字,便是清河郡主。” 杨庸了然,又把目光投向了柳儿,柳儿被那道尖利的目光看得直低下了头:“柳儿本姓萧,十二岁时便受萧丞相指派,混进了刘府。” “好好好!”杨庸“哈哈”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耶律大石见杨庸大笑,却不知为何发笑,只是跟着一起大笑。杨庸拍了拍柳儿的肩膀,转身就往山下大步而去。茜儿叹了一口气,拉着柳儿并肩跟在了杨庸的身后。梁红玉和萧曼两人对了个眼色,一左一右将耶律大石夹在了中间,杨庸一旦有事,她们可一举擒下对方的统帅。随同耶律大石上山的亲卫们看着耶律大石摆了摆手,便一同去到乱石堆里,将受伤的宿卫军士们抬了下来。 “这位女将本都统不曾见过,是...”梁红玉和杨庸之间的暧昧逃不过耶律大石的双眼,于是开始套近乎。 梁红玉拱拱手,却不答话。耶律大石惹了个没趣,又开始和萧曼拉家常:“郡主,前年一别,已是两年未见。郡主该是二十了吧?” 萧曼点头,道:“下月初三,便是二十。耶律叔叔镇守南京,日理万机,难得还记得侄儿的生辰。” 耶律大石道:“郡主也不小咯,此次殿下回归,那皇上赐婚之日也不远了。” “赐什么婚?”萧曼疑惑地抬头,正见耶律大石的脸色忽然变得暧昧起来......(未完待续) 第五章【十字】二 在三五个使女的簇拥下,杨庸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洒满了香料和熏酒的澡汤里。微烫的热水拂在微微苍白的脸上,杨庸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任由下人们在他单薄的身体上温柔搓洗。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梁红玉,萧曼,耶律大石,还有那个浴血奋战突出重围的靳子忠。这是个没有合理性的世界,一个堂堂的北朝皇子,却是一个侍女的庶出,杨庸想想都能笑,一个老套到掉牙的桥段正在他身上上演,如果耶律大石说的是真的。杨庸猜测,他的生身母亲因为内宫的斗争不得不带着还在襁褓中的他一路南下,去了大宋,然后因为饥寒交迫最终倒在了独龙山的某个山角里,倒是他杨庸留下了一条小命,被一对夫妇收留?最后大辽皇帝,他的“生身父亲”耶律延禧到老来却是孤苦伶仃,终于良心发现,就派人四处寻找,想要晚年有一个孝子承欢膝下,最后还要这个孝子继承风雨飘摇的大辽国统? 而找到这个孝子的办法,就是找到当年送给他唯一一个儿子的一块腰坠? 杨庸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不是这样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了!端得是苍天弄人!人生就像戏剧,每一天所演的角色可能都不一样。从前在刘府,本想处心积虑出头,无奈大病一场,却应了那句“福祸相依”。 一时间,到底什么福,什么是祸,要什么,不要什么?杨庸自己都有些困顿了。 穿戴整齐,用过了晚膳,耶律大石便率了一干镇守南京的文臣武将前来参拜。梁红玉权且充当了一回贴身女侍卫,换了一身衣甲寸步不离。 众人拜过,耶律大石拱手道:“殿下,道府毕竟简陋,不是久居之所。南京行府早已修缮一新,依臣之见,今日殿下便可移驾行宫偏殿。” “南京也有行宫?”杨庸问。耶律大石回道:“我大辽久居苦寒之地,先祖早有迁都南下之意,早年燕云六州尽归我大辽之后便开始着手修建宫殿。只是我朝与南朝一直连年战伐,南京地处险境,是以不得为之。” “甚好。我就去那吧!”杨庸打着哈哈,由着他们弄吧。反正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不如先安顿下来再说。耶律大石早就将一应礼仪准备妥当,鸾帐车驾无所不有,随从三百军士尽是南京军中精锐,只等杨庸等入了那行宫,便里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庸回头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宫门,装作若无其事地在行宫中徜徉。行宫的中轴线上三殿并立,分别是前殿“紫宸殿”、正殿“大庆殿”、后殿“文德殿”,三殿左右,又各列“群英殿”、“垂拱殿”、“枢密阁”、“尚书阁”、“文渊阁”。穿过宫殿林立的前宫,回廊转阁,便是**所在。无论威严的前宫,还是亭台楼阁四立的**,建筑方式和布局大多仿照大宋宫廷的布置。说是行宫,其实比之大辽的皇宫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辽人对行宫其实并不热衷,大辽皇帝无论出巡,或是打仗,所居之处,多数都是搭的帐篷,也就是“以行营为宫”,谓之“翰鲁朵”。翰鲁朵早期只是一种军制,到后期才变成了皇帝行营的称呼。像南京行宫这类庞大的建筑群,五京之中却是不多见的。 尽管宫内并未居住皇室,但因为身份的原因,耶律大石反倒轻易进不得行宫,陪同的是个汉人,官拜南京道台,名叫朱珪,此刻引着杨庸一路到了**的一座殿前,便满脸堆笑,道:“殿下,您的寝殿便在这长阳宫。” 杨庸背手而立,漫不经心地道:“偌大一座宫殿,就住我一人么?” 朱珪垂首言道:“殿下乃万金之躯,只有行宫方才配得殿下的身份!” “说得好!”杨庸从钱袋里摸出一把宋钱,大方道:“赏了!”那朱珪面色尴尬,又不敢不接,只得称谢。留下了百余军士,拜了杨庸,便要回去复命。哪知杨庸把他喊住,嬉笑问道:“为何不见有使女侍奉?” 朱珪哪是善人,看杨庸身边跟着的,都是一色的美人儿。见杨庸的神色,心里再一转,便明白了杨庸的意思,忙道:“都统已备美女十数人,只等殿下安顿好便差人送来。” “甚好!”杨庸“哈哈”大笑,挥挥手,让朱珪去了。 朱珪出了行宫,便掏出杨庸的那把赏钱掂了掂,心里不禁冷笑道:“哼!宋钱?敢情这位淳皇子原来是南朝来的乡巴佬儿,穷惯了的破落户!”当下便把那些赏钱洒给了随从的军士,然后一路直奔了都统府。 耶律大石坐在上首正喝茶,听得朱珪的汇报,一口茶水差点喷将出来。 “他果真如此!?” “当真!”朱珪笑道:“这位殿下怕是久居南朝,早已没了大辽的血性。下官一路随他入了**,若不是有人搀扶,怕是早就跌倒数次了,还强装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以下官看,他怕是早就腿软了。” 耶律大石只是喝茶,也不说话,心里却暗喜:“也是!他在南朝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就是给他穿上龙袍也绝不像太子!” 朱珪接着说:“殿下直问下官要貌美的使女,都统是不是...” “给!”耶律大石心情大好,“从全城挑选美女二十名,再以我的名义送赤金五十两,绸缎百尺,宝马五匹,一应礼仪也一并备齐。无论要什么,只要有的,统统给他!让他安安乐乐地在这里享福!” 朱珪点头称是,又问:“那清河郡主那...” 耶律大石沉吟一会,便道:“郡主想留就让她留在行宫,要是让她住了别处,我也得花心思照看。萧干那后党老贼一向与我不对付,这一次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怪不得我!” “是!下官这就去办!”朱珪领了令,便出门而去。耶律大石放下茶杯,脸上露着貌似忠良的微笑。耶律延禧已是朝不保夕了,南京是他鞭长莫及的所在,只要后方夹山战事有变,他耶律大石便可有一番作为。(未完待续) 第六章【十字】三 耶律延禧对于杨庸不可谓不厚道,虽然远在夹山,中间隔了数十万金兵,但是一道敕封诏令还是拐弯抹角转了大半个辽国送到了南京,于是杨庸眨眼间便从“淳皇子”变成了“燕王”。 耶律大石连上三道奏表,极力拥护燕王为储。只是夹山行营危殆,耶律延禧自顾不暇,再加上路途不畅,送上的奏表竟是犹如泥牛入海,有去无踪。 话分两头,正当杨庸被耶律大石软禁在南京行宫之时,大宋也正在加紧调兵遣将。西北边事稍松的空当,鄜延路兵马总管刘延庆接到了枢密院并中书省的调令。赵官家给了他一串散官的名衔,改升“承宣使、定北将军、兵部尚书郎、燕云征讨使”。实际上,他只得了一个实职——燕云路兵马都统帅。 三月初,刘延庆领鄜延路三万西北禁军回京授职,随行而来的,是鄜洲兵马都监刘光世,鄜延路兵马先锋将郭药师,副先锋将韩世忠,巩州武知州、永安节度使、湟州番兵将兼知临宗寨主王渊。大军东行一月有余,次月初驻军在陈桥驿。此时,各路抽调北伐的军马大部到位。赵佶在宴请群臣后,便又给所有即将出征的将领每人官升一级,只待一举拿下燕云六州,便再论功行赏。 四月中,一应辎重粮草准备事宜均已告毕。刘延庆汇合京畿路禁军五万、山东青州、济州军两万、江苏淮安军两万,兵力总计十二万,号称二十万。兵分四路,大军随即开拔,直奔燕云。 困在夹山的耶律延禧已是强弩之末,完颜阿骨打的数十万大军分兵三路,除开一路在夹山鏖战之外,另一路直扑大辽西京大同府,再有一路击溃了耶律大石的一万勤王军后,追击南下,与大宋隐隐成了夹击之势。 前方探报一日接着一日快马加鞭送达都统府,宋军大举犯边,老谋深算的耶律大石也坐不住了。 “大人!宋军渡过了黄河,半月间连下三城!应州陷落,蔚州、瀛州、涿州告急,前线已是烽火连山了!”道台王珪满脸大汗,急匆匆地赶将进来,俯首低语道。 杨庸瞧见王珪的神色,也琢磨着莫不是出了大事,便问:“族叔,是何大事?” 耶律大石“哦”了一声,拱手道:“燕王不用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南朝犯边,边关告急。” “有此等大事?”杨庸惊呼,“来了多少人马?何时打到南京?” “燕王勿慌!”耶律大石打心底瞧不起杨庸这个土包子,只是敷衍道:“宋军虽众,但始终是疲惫的乌合之众。大辽经略燕云上百年有余,彼此征战也是几未断过。南朝一向不思进取,此番前来,恐怕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 “果真如此的话,那也甚好!”杨庸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微笑。 耶律大石看不得杨庸这副嘴脸,这位燕王两月间说的最多的就是“甚好”两个字。虽封了燕王,可无论军政大小事物,全部拱手让给耶律大石来处理,自己每日只是和那些使女饮酒作乐。耶律大石暗想,大辽若是果真让这个人继承了国统,只怕又是一个耶律延禧罢了!杨庸笑眯眯地说要设宴请喝酒,耶律大石只称军务繁忙不能多陪,拍拍屁股便回了都统府。 杨庸脸上还堆着笑脸,心里已经是翻腾不已。耶律大石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实则阴险可怖。那日里幸存下来的宿营军士,恐怕早已经被他灭了口,贵为郡主的萧曼,根本出不了行宫一步。他这个燕王,也一直都被软禁,说到底,耶律大石就是要牢牢地控制住他。为了掩饰本性,让自己能活长一些,杨庸披了两个月的面具,每日里只是和耶律大石陪笑,在行宫中与众女行乐。 什么样的储君对耶律大石最有用? 自然是胆小、怕事、没有主见的。偏偏耶律大石在给耶律延禧的奏表里把杨庸夸赞到了天边,“文治武功、内外兼修”,“有统军之才,有治国之资”。恨不得把尧舜禹汤、唐宗汉祖的本领强加给他。杨庸哪里能不明白他的用意,定是等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便在南京拥他这个燕王为帝,一个胆小怕事没有主见的君主能靠谁?靠的还不是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耶律大石?一旦耶律大石大权在握,那杨庸怕是活不长了。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耶律延禧阵亡或被俘虏,最不济,也得是失踪才行。否则,大半个耶律家族才不会归附南京政府。 杨庸翻着脑海里不多的历史,掰着手指头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够逃脱耶律大石的魔掌。 “殿下!”萧曼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杨庸看了一眼大殿门口的侍卫,招了招手,把她请进了寝室。梁红玉和茜儿会意,只说是打扫寝殿,将内里的使女们都唤了出去。 “靳子忠有消息了!”萧曼形色间透着兴奋,从怀中取了一只蜡丸,递了过来。杨庸迫不及待地敲碎,取出了一张纸条,看罢后不由大喜,这两个月来他早已习惯了和美女们亲近做戏,一时间高兴,抱着萧曼嘴就往她脸上凑去。 “殿下别闹了!”萧曼羞红了脸颊,挣脱开来,“论辈分,我可是你的母姨!” “三杆子都打不着的辈分!”杨庸不屑地撇了撇嘴:“给我封了个燕王,外带还封了个母后给我,大辽皇帝可真是大方啊!” “不说这个了!”萧曼显然对于自己凭空多出一个皇族外甥来有些不适应,只是道:“父王奉了诏谕已经率军两万南下,明面上是援南京而来,实则也是为了将殿下救出去。这消息怕是不久就要让耶律大石知道了,恐怕他会对我们下手!” ...... (满地打滚求推荐~求收藏~~~有你们的鼓励,我才能更好地写下去,万分感谢!)(未完待续) 第七章【暗逃】 杨庸摇摇头,“他不会!我和你在他的手上,你父亲和皇上才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杀了我们,他什么也得不到。” “就怕他鱼死网破呢!”萧曼叹了口气,“父亲知道我在他手里,肯定心急,我怕他会算计我父亲!” “别担心!”杨庸安慰道:“他没那么冲动。现在宋军都兵临城下了,这个老狐狸还要仰仗你父亲,不到最后关头,他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告诉靳子忠,他的五千人马不要妄动,就藏在山里,我们想办法和他会合!” “嗯,我这就去!”萧曼答应一声,找了文房四宝写了一封短信,用蜡丸封好。又出门叫了梁红玉,两人带了鱼篓鱼杆等渔具出了长阳宫,当着几个侍卫的面说说笑笑直奔**的观鱼池。 这观鱼池连通一条活溪,溪水顺着宫墙流向宫外。水下有四道三尺高的铁栅栏,栅栏的底部离石头砌成的水底仅有半尺不到。二女到了地方,找了个阴凉处下了鱼钩。梁红玉左右看看并无他人,便从鱼篓里捞出一只竹鱼来,将那只蜡丸装进竹鱼的肚中,再将一只铅球塞进了鱼口,鱼尾处两端掏空,用牛筋连接,牛筋上插一支竹片,再将牛筋绞紧。做完这一切,梁红玉轻轻地将这竹鱼放入宫墙下的溪水中,松开竹片,脱力的牛筋便带动竹片划起水来,推动竹鱼前行,因为铅球颇重,那竹鱼直往水里钻去,顺着水底便游过了栅栏,牛筋完全松开之后,竹片脱落,便触动机关使得鱼腹下开一个口子,那铅球从鱼肚中吐了出来,竹鱼没了重力便要浮起,露出水面之时,已经到了宫外。 靳子忠在宫墙之外的溪水边假意垂钓,见那竹鱼飘来,便捞起来取下了鱼腹中的蜡丸,仔细看过,再将那纸条放进嘴里嚼碎,吞了下去。 起初靳子忠打听到萧曼和杨庸被软禁在了行宫,本想买通几个侍卫,但发现根本无从下手,只得绕着宫墙找找看有没有可以潜入的地方,找来找去便找到了这处溪水。当天便脱了衣服要探一探底细,无奈那小溪本就是人工造成,又有栅栏防护,根本就钻不进去。他便取了土木工具想要挖一挖,怎知那大石砌就而成的溪渠居然灌了铁浆,别说是挖了,便是用炸药也不能撼动丝毫。正心灰意冷之时,正巧听得有人在宫墙内的湖边说话,细细一听,竟是萧曼。 第一次联络之后,杨庸便苦思冥想想到了一个更安全的联络办法,就是利用潜水艇下潜上浮的原理做下了这只竹鱼。试验了近一个星期,总算完工。鱼腹下的机关就没那么容易了,这还是茜儿出的主意,几个人试验了很多次,才攻克了最难的问题。为了这只竹鱼,杨庸甚至拆掉了一整张竹椅,他将大部分竹料交给侍卫们烧成了竹炭,然后堂而皇之地在长阳宫办了一场烧烤晚宴。把耶律大石气得不行,又不能阻止,只好由他们去了。 不过那次之后,耶律大石往长阳宫送了整整两百斤木炭,还一再告诫杨庸要“小心火烛”。 南京西面的五千萧家军本身就是萧干为了防止南京有事而一早布置下来的,只听萧干和萧曼的指挥,没想到这一次起到了妙用。靳子忠依了杨庸的办法,拿了萧曼早在被围之时便交给他的军牌,直奔山中传下了军令,萧家军官佐见了萧曼的军牌,丝毫不敢怠慢,立时便准备拔寨东进。靳子忠留了个心眼,让他们依旧留守原地,照常点卯操练,自己只悄悄地带走了五百步骑精锐,夜行晓宿,不多日,便在南京以西四十里外的大山之中潜伏了下来。 半个月之后,靳子忠传信,约定了接应地点,并告之杨庸一切准备妥当,只等他出城。 “靳子忠是个将才!”杨庸看完了短信,一边点燃烧掉,一边点头称赞,“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用得不错!俗话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就在南京左侧,说耶律大石完全不知情那就是扯蛋!” 萧曼笑道:“殿下夸赞得是,这些细节我们都没有想到呢!” “还好他想到了!”眼看着八字已经有一撇了,梁红玉也是由衷高兴。杨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们谨慎了两月有余,如果最后时刻还出了差错,那真是后悔莫及。” 茜儿和柳儿端来了热茶,听了三人的对话,茜儿也在一旁说道:“公子,我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出城?” “不能急!”杨庸本已构思了七八个计划,可在论证可行性的时候都被他一一排除了。耶律大石老奸巨猾,想轻易出城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他要等一个时机,还要有一个合适的借口! 几个人坐在一起集思广益,讨论了大半夜,结果还是没有一点头绪。杨庸熬了两眼通红,抓破头皮却始终不得其所。 茜儿不忍杨庸受这般罪,便道:“这等事情哪里一时半会便有主意的,公子已有三日没睡好了,不如大家都先歇了,明日再议吧。” 众人朝夕相处数月,早已不分彼此。萧曼与梁红玉本是武将世家出身,又有赠甲之情,关系日渐融洽自是不用多说,就连原本是下人的茜儿,因为有杨庸的格外照顾,也与她们一并称了姐妹。只是柳儿一人因之前的事仍旧自责,加上又是萧家的人,在杨庸和萧曼面前哪里敢和茜儿一般相提并论,是以相处得倒不是十分自在。 看了众人都在愁眉不展,立在一旁的柳儿便细声道:“奴家去给公子铺床。”杨庸也着实困了,摆摆手,道一声“散了吧。”便去洗漱。 连日里都没睡好,杨庸忽然觉得疲惫不堪,一沾上床板,就睡熟了过去。不料睡不到两个时辰,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霹雳,那木窗未关严实,被大风一吹,便哐当响了一声,紧接着,初夏的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从天上倾了下来,透过木窗,劈头盖脸打在了杨庸的面额上。杨庸蓦然睁开双眼,觉得身侧有人影在晃,恍然回头间,只见柳儿挂在房梁上正自随风左右摇摆。(未完待续) 第八章【暗逃】二 “柳儿!” 杨庸发自内心地恐惧,想喊却喊不出声来,挣扎了几下,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再使劲一睁眼,只见茜儿一脸关切地正看着自己。杨庸爬起床来,看了看床头的那扇关得严实的木窗,又回头看了看房梁,那里却是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柳儿的影子。 “公子你做噩梦了?”茜儿放下手里的烛台,用衣袖擦着杨庸额头上的冷汗。杨庸神经一松,仰头便瘫倒了下去,“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茜儿倒了一杯开水,服侍着杨庸喝下,道:“公子最近老是睡不踏实,我不放心,就守在了公子身旁。” 杨庸心里暖烘烘地,去拖茜儿的手:“傻丫头,你守在我身边,我就能睡踏实了?我这人从来都不习惯在我睡觉的时候有人坐在我的旁边。” “茜儿不放心罢了。”茜儿没有挣脱杨庸的手,只空出另外一只手帮杨庸掖了掖被褥,看着杨庸又闭上了眼睛,才道:“公子好生歇息,茜儿看这公子睡。” 杨庸笑着摇了摇头,把茜儿温暖的手枕在了自己的胸口,翻过身来,压在了上面。不料闭上眼睛,刚刚有了点睡意,却听到有人在喊“公子”、“公子”。那喊声悠远飘渺,一会在耳边,一会在床下,一会又在窗边,缭缭绕绕,竟是久久不息。杨庸打了个冷战,立时醒了过来:“有人喊我!” 茜儿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谁在喊公子?茜儿并未听见呀!” 杨庸从床上挣了起来,仔细听取,那声音竟还在耳边缭绕,“是柳儿!” 顾不得穿鞋,杨庸披了衣服便冲出了门去,穿过两进大门,便直接踹开了柳儿和茜儿住着的厢房。那崭新的木门在杨庸尽全力一踹之下,竟是连门轴也踹断了,两扇雕刻华美的门板随之轰然倒地。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杨庸在黑暗中连滚带爬摸到了柳儿的床前,手往床上探去,顿时沾了一手的鲜血。跟着进门的茜儿拿烛台望床榻上一照,几乎晕了过去。烛光照亮之处只见柳儿安详闭目地似是睡着了一般,两手交叠在了胸前,汩汩的鲜血正从她的手腕处流淌下来。 一滩夺目的鲜红! “叫人!”杨庸一边吼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爬上了床,一把就死死地捏住了柳儿割开的手腕,这少女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寻死那伤口翻卷着皮肉,触目惊心。茜儿惊慌失措地望门外跑去,不料正撞上了听得动静赶来的梁红玉和萧曼。 “烛台!拿烛台过来!” 萧曼和梁红玉让过了去喊人的茜儿,一人挚了一只烛台赶了上来。杨庸对着稍微强一点的烛光仔细地查看了柳儿的伤口,又探了探她的鼻息,心里绷紧的一口气顿时就松了下去。 “还好!动脉没有割断!”杨庸瘫坐在了床上,若是再偏一毫米,或者再深一毫米,就算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的性命。这个笨丫头,下了那么大的力气来寻死,却终于还是没有找对自己的要害! “什么是动脉?”梁红玉和萧曼齐声问道。杨庸感觉自己此刻像被人抽光了空气,头晕得厉害,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从自己身长扯下了一条绸子权当作了止血带缚在了柳儿手臂上的近心端。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上,也渐渐地有了一些血色。 这个夜晚就在众人默默地守候中悄悄地迎来了黎明。 耶律大石听得行宫发生了下人自杀的事,一早就溜溜地来给杨庸请安。这位殿下身边的女人,都是他从南朝带过来的,说全是他的红颜知己也丝毫不为过。耶律大石不敢怠慢,几乎把南京城中最有名的外伤大夫全部请到了行宫。一群老头子凑在一堆装模作样地商量了半天,然后开了一堆消炎的、生肌的、补血的草药,就算大功告成。这类外伤,最重要的就是先期的止血治疗,如果处理得当,几乎不会有什么问题。杨庸哪里不懂这些道理,只是由那些大夫去弄。自己一人呆坐在房中,只是垂头不语。 “公子!”茜儿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柳儿给公子留下的书信,在桌上找到的。” 杨庸接过那信封,四个娟秀的字迹跳入了眼帘:“公子亲启”。犹豫了一会,杨庸终于还是没有拆开,只是默默地把它收进了怀里,他能猜到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勇气去证实而已。这是封遗书,他能想象柳儿在写这封遗书时候的心情,他忽略她太久了。 和他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先后试图自杀,杨庸觉得自己确实很冷血。他一向把平等看成和她们交往的原则,可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让她们给自己铺床,照顾自己穿衣吃饭,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指使她们做这个,做那个。他不知道到底是被她们惯坏了,还是自己本来就是这么自私? “公子,别难过了!”茜儿见杨庸脸上阴晴不定,怕他的身体受不了,连忙劝慰道:“柳儿不是怪你,她是一时没有想开而已。” 杨庸看着茜儿,又看了看床榻上仍旧昏迷的柳儿,突然笑了起来,“我没事,好好照顾柳儿,我出去走走。” 梁红玉看到杨庸给她使了个颜色,便跟了出来。 “公子...” 杨庸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只问:“红玉,你会不会一种屏气的功夫?” “什么!?”梁红玉不解,细声地问道。 杨庸轻道:“就是那种憋住呼吸,感觉死了一样的功夫!我想想,就是练气到了一定境界,可以假死的那种,知道吗?” 梁红玉恍然大悟,道:“公子说的可是龟息功?” “对对对!”杨庸一拍大腿,“就是就是!” “我会!”梁红玉道:“练气本身就是修神养气,龟息法只是调气的一种法门,其实并不高深!” “教给我!”杨庸抓到了一根稻草,要不是柳儿突然自杀,他还真想不到有这个办法可以混出城去!(未完待续) 第九章【暗逃】三 耶律大石不动声色守在长阳宫外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大汗淋漓的朱珪领了三五个背着药箱的大夫快步走来:“大人!” “快去快去!”耶律大石挥挥手,把那群人赶进了长阳宫。 “大人!长阳宫出了何事?”朱珪留了下来,问道:“难道又是哪个下人自尽了不成?” 耶律大石瞟了一眼宫门口哭肿了脸的茜儿,小声道:“是殿下病危了!” “啊!”朱珪慌了神色,忙道:“那怎生是好!” “嘘!”耶律大石眨了眨眼,“别声张!大事未成之前,莫要让人知道!尤其是萧干那个老匹夫!” “下官知道!”朱珪会意的点点头,“下官这就封了行宫,所有人等,许进不许出!” “嗯,萧干一行说话间就要到了,我们没多少时间!”耶律大石又看了一眼人进人出的长阳宫,甩了甩手,出宫而去。 探马飞报,宋军六日前攻陷了涿州南面的屏障岐沟关,五万兵马涌入燕云腹地,只三日,便又攻下了距南京仅有百余里之遥的涿州城。前哨又探明,宋军先锋将郭药师领一万兵马不待休整,正日夜兼程望卢沟河扑来。 消息传来,南京顿时乱作了一锅粥,耶律大石镇守南京,可手里只有两万人马,正是无兵可用之时。此刻巴巴地盼着北路有援军到来,虽然萧干是个棘手的人物,但萧曼在他的手上,不怕他不就范。 耶律大石如此谋定了,便换上官服,带了依仗,出北门三十里迎接即将到来的萧干。直从午时等到了酉时,却仍不见大军的踪影。耶律大石暗自纳闷,探报上说萧干三日前便下了居庸关,为何过了两日还到不得南京? “报!”打探消息的小校自北而来,“萧丞相前锋人马距此十里,正缓速开进!” “总算是来了!”耶律大石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虽已是临近傍晚,可五月的天气已经稍显闷热。他便从马上跳了下来,找了处阴凉的地方,招呼朱珪一起乘凉。 “昨日夹山来了消息。”耶律大石忽然说道,“皇上兵败阵亡!” 朱珪长大了嘴,半天没有醒转过来。耶律大石面无表情地接着说道:“败军如山倒,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金军断了我们的联系,探报辗转了大半个月。北地重镇尽失,大辽国数已尽!” “那大人的事如何处置?”朱珪反应了过来,此时无论耶律大石说的是真是假,但既然拿出“皇上阵亡”这个由头来了,耶律大石应该是下定了决心。耶律大石果然笑了起来:“事在人为,自然要办。既然萧干老匹夫也来了,当然是拖着他一起办了。” 萧干的前军很快就出现在耶律大石的视线里,又过了不一个时辰,萧干的中军也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一面描金大纛迎风飘扬,纛帐之下,甲胄如云,长枪如林。年近四十的萧干顶盔冠甲,骑了一匹高头大马,身后随了一队骑兵,拱卫着三辆华美的马车。 耶律大石把朱珪喊了过来,附耳说了一些什么,朱珪只顾点头,毕了便先行回了南京城。萧干目送朱珪远去,心里盘算一下,貌似没有了什么纰漏,便也上马迎着萧干而去,到得军前遥遥拱手,大声道:“丞相远道而来,辛苦了!大石备了一桌酒菜,专为丞相接风!” 风尘仆仆的萧干面色不善,勉强笑道:“小女在南京多有叨扰,萧干谢过耶律兄了。” 萧干单刀直入,虽然不是兴师问罪,但语气也颇为生硬。耶律大石“嘿嘿”一笑,只道:“哪里来的叨扰,郡主冰雪聪敏,大石尤为欢喜。” “别净扯些没用的!”萧干冷哼一声,问道:“夹山兵败,都统可知?” 耶律大石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夹山败了?那皇上如何?” 萧干瞄了一眼耶律大石,黯然道:“我出夹山之时,皇上仍自安康。只是近日得了战报,说是皇上已被金人虏去。我闻听消息,便即刻率军回援,不想却已经来不及了。好在路上碰到了皇后,一并带了南下。皇室相随,行军便慢了数日。” 耶律大石探头看了看大军中的那几辆马车,作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心里却是暗喜,他的手里现在有皇后,有丞相,还有一个燕王,看来事情就要成了!虽然燕王已经命悬一线,但他本来要的就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名。现在大辽上下混乱,耶律延禧九死一生,燕王是他唯一的儿子。想个办法把萧干赶到前线去,然后自己在南京城拥燕王为帝,以燕王软柿子的德行,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到时候让他下一道旨,那就什么事情都摆平了。 主意打定,耶律大石脸上堆起了貌似忠良的微笑,“丞相,先进城去吧!” 萧干点点头,随即下令开拔。耶律大石拜过了萧后,与萧干并同道台王珪,伴着銮驾并肩入城,两万北来的大军却在城外扎下了营寨。 因为前线战事吃紧,南京城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运送辎重和粮草的车马因为凤驾的到来而不得不回避,本就不宽的街上顿时就停了许多装满了兵器粮草的车辆。萧干自进城以来,就一直观察南京的守备情况,见城头堆满了滚石擂木,城内未乱且又兵马紧凑,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耶律大石的干才,问道:“宋军到哪了?” “前锋已经到了卢沟河边。”耶律大石见他问起了军情,也正经回答:“前锋主将,便是常胜军的郭药师!” 常胜军本是辽国的一支武装,虽是汉人组成,对金作战却是骁勇无比。但偏偏军中将领多有意欲投宋之人,曾经还出现过部将叛乱,是一支难以驾驭的军队。而郭药师,恰恰曾是常胜军的统帅。其人善于统军作战,但正因为是个汉人,部属又曾出过叛将,统管汉军的南枢密院也是迫于北枢密院的压力,使得郭药师军旅不顺,最终在前年也率部远走,投了南朝......(未完待续) 第十章【暗逃】四 萧干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是他!?” “正是!”耶律大石也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朝历时百余年,汉人已是多过契丹人,军中也是汉军多过契丹军。就这南京城里的两万守军,汉人也有万余。就算日后在战场上碰到旧识,那也是无奈啊!” 萧干点点头,叹气道:“他这是要证明什么呢!” 耶律大石却拱手道:“丞相亲帅大军迎战,区区常胜军余孽又何足道哉!丞相大纛一竖,管教那帮乌合之众顿坐鸟兽之散!” “那是自然!”萧干被耶律大石灌了蜂蜜,心里鄙视却又受用无穷。常胜军毕竟曾在辽军的序列中,对他这个北院大王还是有所顾忌的。 耶律大石乘热打铁,说道:“丞相不愧是大辽的楷模!丞相在前线作战,下官在后方督运一应辎重粮草,内外合心,定能取胜!” 耶律大石的话说了没一半,萧干立刻便醒悟了过来。让他去打仗,自己却龟缩城内,这老匹夫是要把他当枪使啊!但转眼看那耶律大石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又不便反对,脸色便不由冷了下来。耶律大石哪里看不出萧干的想法,也不说话,只是带着他们往行宫而去。还未到宫门前,朱珪便一阵疾跑迎了上来:“丞相!都统!大事不好!” 耶律大石立马问道:“何事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朱珪跪在地上,只是哽咽道:“殿下,殿下他病危了!” 萧干听闻消息,立时便跳下马来,“怎么会这样?快带我去!”朱珪应了一声,爬起来就要引路,耶律大石赶忙拦住,道:“丞相稍侯。”转头问朱珪:“殿下得了什么病?可叫了大夫?” 朱珪答道:“下官也不知,只是听贴身使女说,殿下似乎是一直有病在身,身体孱弱。从南朝来时又因旅途劳顿而终日恹恹,此时怕是旧病复发了!” 萧干闻言大怒,喝问:“耶律大石,你不是说殿下身体康健,壮硕如牛么?怎会有此痼疾?” 耶律大石也怒了,扯起朱珪吼道:“丞相不是外人,快说,殿下到底得了什么病?” 朱珪满脸大汗,欲言又止。萧干见其中另有隐情,便不说话。耶律大石一巴掌扇在了朱珪的脸上,朱珪捂着被扇肿的左颊,大声哭道:“殿下...殿下得的是瘟疫呀!殿下是个性情人,半月前,殿下从南朝带来的贴身使女得病不治而身亡,殿下与此女感情匪浅,非要将此女尸体在长阳宫里摆满三天才肯下葬。我等劝阻不力,不料竟让殿下染了此等恶疾!下官该死,下官死有余辜啊!丞相!” “真正的死有余辜!来人啊!”耶律大石大吼一声,耶律大石指着跪在地上的朱珪:“拖下去,打入死牢!殿下若是有半分闪失,你就准备陪葬吧!” 萧干看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的朱珪被两个近侍一路拖着远去,又看了一眼激愤的耶律大石,心道此时或许不假。转念一想,萧曼一直住在行宫,如果燕王感染了瘟疫,那她岂不是也...... “丞相!”耶律大石连喊了几声,萧干终于回过了神来。耶律大石凄然道:“行宫发了瘟疫,是下官处置不善。” 萧干仰天而望,道:“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现如今宋军兵临城下,若是南京城内再爆发瘟疫,怕是不攻自破了。唯今之计,只好暂时先封闭行宫,等疫情稳住之后再做打算吧!” “出了何事?”马队拱卫着的鸾帐中忽然有一女子问话。萧干愣了半晌,转身拱手答道:“娘娘,是行宫爆发了瘟疫!” 马车上惊呼一声,有使女掀开车帘,一个披霞戴冠的女子下了马车,正是耶律延禧的皇后萧慕容。皇后出了凤驾,一干文臣武将顿时跪倒在地。 耶律大石老泪纵横,说道:“千岁!微臣照顾燕王殿下不周,以致出了此等大事。请千岁赐罪!” 萧慕容长途跋涉,本就早已疲惫不堪,又听得行宫里爆发了瘟疫,脸色便又苍白了许多,“丞相,妹妹可在行宫之中?” “曼儿正在宫中。”萧干无奈说道。耶律大石安慰道:“丞相莫慌,郡主不一定感染了疫病,下官这就差人请郡主出宫!” “慢着!”萧干看了一眼萧慕容,说道:“如今容不得一点差错,犬女若是染了疫病,出宫也是徒劳,还要让众人担了风险。若是没染疫病,只需住燕王殿下远一些,日夜小心照看,料也不甚要紧!” “那依丞相的意思......”耶律大石心里暗喜,萧干太容易钻套子了。 萧干面对近在咫尺的宫门思虑了良久,只道一声:“封!”一队人马立即出列,将宫门外的守卫侍军一起赶入了行宫,那两扇厚重的宫门“吱呀呀”的响过,便重重地关上了。 萧干连萧曼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女儿锁在了深宫之中。这出戏演到现在,耶律大石完胜!和他一起唱起双簧的朱珪却是受了些苦头,一顿板子下来,直打得皮开肉绽,再往死牢里一扔,终日只剩下了暗无天日。 发生的这一切,长阳宫的众人自然不从得知。杨庸躺在床上,两眼深陷,呼吸微弱,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大夫说燕王殿下是因为劳累过度以致旧病复发,脉象微弱,呼吸几近全无,怕是不容乐观。茜儿哭晕过去了几次,萧曼急得也是焦躁不安。只有梁红玉一人,只是默默地守在杨庸的床前,递些汤药。 “公子,吃些东西吧!”梁红玉劝道。杨庸虚弱地摇了摇头,“不行,决不能功亏一篑!” 梁红玉的两行眼泪顿时就流淌了下来:“你都饿了四天了,每日只喝一点水,就是壮汉也经不住这样饿啊!” 杨庸笑了笑,探手擦了梁红玉颊上滚烫的泪滴,“不做得像一些,如何能骗过耶律大石那只老狐狸!我饿了四日,怕是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今夜你就给我送点吃食,让我撑一口气。” 梁红玉点头,说道:“茜儿那丫头今日已是晕了两次,公子真不打算把事情告诉她们?” 杨庸苦笑一声,“不告诉她们了,越多人知道越容易出破绽。过了这阵子之后,我给她们赔罪!” ...... (本来这章是明天发的,但是今天多了几个收藏,很开心,所以就提早发出来了。如果大家多给点推荐什么的,我试试看能不能三更出来~谢谢大家支持)(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登基】 耶律大石在一步一步为他的大业而谋划着,杨庸也在谋划,但他谋划的不是辽国皇帝的宝座,而是在谋划着如何逃脱耶律大石的魔掌。他还没有自大到去认为自己可以改变辽国濒临灭亡的命运,就算他能登基做大辽的皇帝,他也没有根基去和耶律大石斗。金宋南北夹击燕云,明白人都知道大辽已经朝不保夕。 君子不处险地,他若是一个人倒还不打紧,但他身边跟了那么多红颜,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她们考虑。明着说,他对当皇帝,尤其当辽国的皇帝,没兴趣! 事情的发展随着耶律大石和杨庸各自心里打的算盘缓慢推进。萧干只在南京小住了几日,便将南京城防交给了耶律大石,留下了三千守军。而后宰杀三牲,祭旗祭天,统领着剩下的四万余众,不日便兵发卢沟河,去与那刘延庆决战。 双方在卢沟河南岸扎下营寨,互相对峙。郭药师每日在阵前挑战,连挫了辽军几员先锋将。萧干也不着恼,只是坚守营寨不出,任凭宋军如何叫战,都不去理会。直到刘延庆的大军从涿州迟迟赶到,双方才真刀真枪地打了两阵。郭药师的常胜军打头阵,一仗下来阵斩七百余人,萧干立即还以颜色,一部五千人马夜袭刘延庆的左翼军阵,烧毁营寨六座,刺死砍伤了宋军一千多人。双方你来我往拼了个旗鼓相当。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干在前线死战,耶律大石在后院也终于有了动作。 五月中下,大辽国第十四位正统皇帝——天锡皇帝耶律淳在南京继位,并尊天祚皇帝耶律延禧为道宗,谥恭怀皇帝。一道圣旨下过,萧干仍任北院大王,北府宰相,统管全辽军事。耶律大石护驾拥立有功,升南府宰相,并任南京守备元帅。再有一道天下大赦的檄文,王珪不仅出了天牢官复原职,还升了南院枢密使。 一出闹剧就这样诞生了。 行宫封闭,杨庸又躺在病榻之上,他是万万下不得圣旨的。这只是耶律大石一厢情愿,他倒是想给自己封个王,剥夺掉萧干所有的军权、政权。但他还得用萧干去和刘延庆拼命,只能徐徐图之。倒是在军中的萧干着实吓了一跳,夹山虽然兵败,但天祚皇帝似乎还没有死,南京就连他的谥号都追出来了!萧干当然知道杨庸做不了这个主,幕后的推手定是耶律大石无疑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耶律大石只以“军情紧迫,不及商议”为理由来搪塞他,隐隐间,萧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好歹还是北院大王,北府宰相啊! 宣读圣旨的使者还没有走,萧干就已经不耐烦了。让耶律大石掌了这个先机,日后怕是不好对付。于是问那使者:“皇上不是还在行宫之中么?如何又登基上位了呢!” 那使者恭敬答道:“丞相!皇上圣体欠安,却并非疫病所致。大夫之前误诊,才有如此大错。” “什么!?”萧干恍然大悟,误诊!?啊呸!这明明是耶律大石使的阴谋伎俩,为的就是不让他和燕王会面,他好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现在倒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黄口白牙,胡编乱造! 我要面圣!萧干气急败坏地想。他一定要揪住这只狐狸,扇他十几个大耳光子。但转念又一想,军中没了主将,卢沟河边还怎么打?让刘延庆突破了卢沟,陈兵于南京城下,再等各路宋军汇合,就算南京城墙再坚实,也绝挡不住十数万宋军的围攻。 好狠啊!用刘延庆拖住自己,他却在背后暗捅刀子! 萧干此刻死的心都有了。杨庸这个新帝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杨庸身后的耶律大石,萧干和耶律大石本来就不对付,现在有了杨庸的名义,他萧干就是耶律大石手里的孙悟空,耶律大石对他想揉就揉,想搓便搓。 萧干双眼望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唯今之计,只能先退了宋军,再领军回城问那耶律大石了。可要他短时间里击退来犯的五万多宋军,除非是一仗击溃,一劳永逸才行。可这种事情,又谈何容易! 而那厢边的南京城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耶律大石脸握着杨庸冰冷的双手,脸上老泪纵横,“圣上!” 杨庸虚弱地睁开眼睛,苦笑一声,道:“族叔!我怕是活不长久了,族叔这连月来的辛苦劳顿耶律淳无以为报啊!” 耶律大石摇头,哽咽着说道:“圣上休要如此说!耶律大石鞠躬尽瘁,为的就是圣上的身体安康,大辽的国盛民强啊!”杨庸脸色苍白,摆了摆手,“族叔,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族叔不要难过,我死后,还请族叔操劳我的后事。” 杨庸从枕边取来了那只玉麒麟,郑重地交给了耶律大石,又说道:“这是先帝御赐的信物,有此信物便可称帝。耶律淳并无子嗣,族叔持了此物,不妨在耶律淳死后登基吧!” 耶律大石闻言心里大喜,面色却只作大惊之状:“圣上!微臣诚惶诚恐!” “我累了!”杨庸不听那些套词,他确实是累了!每天三餐不吃,只在深夜无人之时,由梁红玉给他送些食物,只为保住这一口气,吊住这条命。现在情况明朗了,萧干果然被耶律大石赶去对付刘延庆,萧曼想要依靠萧干脱困的希望现在也没有了!梁红玉交给他的练气法门或许有用,计划成不成,就看耶律大石会不会被迷惑。 耶律大石三扣其首,道一声:“微臣告退!”便出了长阳宫。杨庸叫来了内侍,立了一道手谕,便又把萧曼等人喊了进来。 ...... (历史上耶律延熹本来有至少五个儿子,但耶律淳不是耶律延禧的儿子,事实上两人是堂兄弟。而且耶律淳也不是从宋朝回归,他本来就是封在南京的燕王,他母亲也不是皇后。耶律淳登基的时候,其实耶律延禧根本还没死,只是战乱导致消息不通。历史上把耶律淳开创的朝代叫北辽。他还有个妃子,在他死后掌握了北辽的军政大事。同样的,郭药师恰恰就是在耶律淳登基的这一年投降了大宋。好吧,写到这里,历史已经改变了不少,接下来就可能完全架空了,杨庸得有点奔头不是么!)(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脱身】 半月以来,茜儿的眼泪早已经流干,此刻看着将死的杨庸,连哭都哭不出来。萧曼平日里冰冷的脸上也终于挂不住了,也是默默地流起泪水。梁红虽然知道杨庸在做戏,但他入戏他深。如此作践自己,看得梁红玉也为之惊心,隐隐地一股哀伤转自心头,也是偷偷地抹着眼角。 四女中最为平静的,只有死过一回的柳儿。她已经把死亡看得透彻,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杨庸那张消瘦的脸庞。 “公子,你安心地去吧!”柳儿如是说道:“公子死后,柳儿定当陪伴左右,不离不弃!” 杨庸握着柳儿的手,苦笑摇头,终于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大宋宣和四年,大辽保大二年(耶律延禧年号)、建福元年(耶律淳年号),大辽天锡皇帝耶律淳“驾崩”! 南京城内数十声炮响,四门齐闭,一时间,丧鼓丧钟齐鸣。城中官军百姓无不披麻戴孝,家家高挂大白灯笼。行宫里哀鸣声更是此起彼伏,耶律大石哭晕过去,又被朱珪救起。 “圣上啊......”耶律大石老泪纵横,直扑紫宸殿正中摆放着的棺椁。只见换了一身黑色寿服的杨庸正自安安静静躺在内里,面如金纸,气息全无。几个内侍赶将前来,搀扶住又要跌倒的耶律大石,朱珪跟在后头,只道“节哀顺变!” “丞相,圣上生前立下了一道遗旨。”内侍道。 “先皇说了什么!?”朱珪急问道。那内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手里的圣旨交到了耶律大石的手里,再转到耶律大石的西面跪下,高声道:“先皇立下遗旨,将皇位传与耶律丞相!” 殿内众人原本都是南京的臣属,耶律大石的心腹,早已视耶律大石为南京的土皇帝。此刻听那内侍如此说道,也不等宣读圣旨,便一齐跪下,山呼万岁。耶律大石把戏做了十足,只道国丧之时谈何继承之事!众人也配合十足,耶律大石刚一说完,百官顿时又嚎啕大哭起来。 虽是如此,但耶律大石还是以丞相的身份追谥天锡皇帝为宣宗,号孝章皇帝,并尊皇后萧慕容为皇太后,在国丧期间总揽军政大小事务。萧慕容一个女人家,又无心争权,就只领了名号,把权力交还给耶律大石。两人一推一就,耶律大石便果断授受了。 本来皇帝都需要开山造陵,但杨庸生前一直坚持己见,礼数到位即可。现如今国乱兵伐,民不聊生,以南京的人力和财力,哪里还有开山的能力,随意选处依山傍水的风水之位,挖个坑,埋了了事。杨庸在生前都不受待见,更何况是死后。所以萧曼来提这件事情的时候,耶律大石虽是口头不答应,但心里也颇为同意。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耶律大石才“勉强让步”。 萧曼替杨庸告了一声谢,说道:“皇上下葬的那天,按理说丞相也应该到位相送。但皇上之前就说过,如今南京危急,丞相该顾全大局才好。家父也在前线等着丞相的辎重粮草,丞相不可因礼数而废了国事才是!” 耶律大石这回没有摇头,道:“皇上说得对。斯人已逝,皇上对臣下有知遇之恩。如今臣下对先皇无以为报,只能尽忠报国。” “虚伪!”萧曼心里骂道。 又说了些丧葬的其他事宜,比如銮驾的依仗安排和护卫随从。耶律大石以南京城内空虚,已无多余兵力护卫太后銮驾为理由,表示这种排场事情越是简单越好,太后能不去最好别去,不然被宋军趁了乱子,那就有失国统了。但这些理由被萧曼驳回,因为按道理来说,萧慕容是杨庸的“母后”。虽然她只有二十五岁,但那确实是耶律延禧封下的。儿臣病丧了,做母亲的不去送送,那才真叫有失国统。 耶律大石也懒得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恼,大手一挥,随你们去吧!萧曼见达到了目的,便道一声“告退”,兀自去准备了。梁红玉终于还是没忍住,将整个计划都告诉了众女。杨庸诈死,正是计划中关键的一环。但让萧慕容也一起走,只是萧曼自己的算盘。因为她这些日子隐隐约约地听到些消息,南京官场上有人传言耶律延禧只是兵败,但并没有死,也没有被金兵俘虏。这样一来,杨庸的皇帝位就来得不正。来得不正,受牵连的人就颇多了。谋朝篡位的罪名一旦坐实,杨庸已经“死”了,自然没有干系,而耶律大石虽然是杨庸之后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但真正倒霉的还是名义上“总揽军政大事”而实际上只领了一个皇太后名衔的萧慕容。耶律大石镇守南京,军功彪炳,耶律延禧绝不会轻易杀他。而箫氏在大辽的影响一直都是耶律家的心头大患,那些被称为后党的权臣也让人颇为头疼。只是一直找不出一个由头来杀只鸡给猴子们看看,如果一旦有一天萧慕容落到了耶律延禧的手里,真的会下杀手也说不定。 萧慕容十三岁进宫前常常住在萧曼的家中,两人从小便亲昵无比。萧曼扪心自问,她绝不能让萧慕容被耶律大石迷惑,最后当了他的挡箭牌! 耶律大石在人伦纲常的轰炸下最终让步了,但他确实是无兵可派,只出了三百军士权充皇太后的护驾随从。在杨庸出殡的那天,文武百官只把灵柩跪送到了西门口,便听了耶律大石的命令,各自回去理政。 萧曼和梁红玉全身披甲上阵,陪同太后仪仗左右。萧慕容对杨庸本没什么感情,但碍于身份,也只能就范。众人与茜柳二女一道护送着灵柩,一路去了南京西郊的山林。 而杨庸怎么也不会想到,此一去十余年后,他还能重新回到南京,他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见到耶律大石,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姿态......(未完待续) 第一章【投靠】 卢沟河畔,宋军大帐。 刘延庆手握帅印,端坐正堂。一干将领分左右而站,肃穆垂拱。 宋辽大战已有月余,双方均有胜负,却没有人能够一锤定音。枢密使童贯派人催了多次,让刘延庆发起总攻,拿下燕京。可左右两路兵马受阻,单靠中路五万之众怕是连萧干都打不过。刘延庆愁眉不展,帐下众人也都是无可奈何。 帐外小卒忽然来报:“前军主将郭将军求见!” 刘延庆闻听大怒:“交战在即,郭药师不在前军呆着,跑中军来做什么!” 帐外却是一声:“恩相息怒!”月光之下,一个欣长人影卷帘而入。郭药师一身黑衣,战甲着身,发髻盘起,干净利落。刘延庆见人已经进了帐内,也不便着恼,只好拉着脸问道:“郭先锋有何事要报?” 郭药师行了礼,道:“末将听闻恩相明日要与萧干决战,敢问可有此事!” 刘延庆点头,“确有此事。明日大军拔寨决死,郭先锋打头阵,我率中军掩杀。” “恩相,万万不可!”郭药师急道:“如此决战,我军必败无疑!” “药师!说什么胡话!”一身白甲的刘光世站了出来。刘延庆摆了摆手,道:“平叔(刘光世的字),议论胜败之事本就未雨绸缪,怎是胡话?你且听他说完。” 郭药师应诺一声,说道:“我军虽然一路攻下了岐沟关和涿州,陈兵燕京城下。但那是因为辽人北境不安,顾北而失南所致,是我军趁了些便宜。现如今情况不同,萧干亲自领兵四万与我军作战,背后耶律大石又倾全力支持。辽人空前团结,又坐拥了天地人三大优势。而反顾我军,虽是号称二十万,实则十二万人里也是良莠不齐。再加上左一路过雁门关去了应州,右一路还在瓦桥关与辽军激战。能与萧干决战的,只有我们中路五万人马。” “那也比他们多了一万人!”刘延庆说道。 郭药师摇头,又道:“中路五万兵马,只有两万是恩相从西北前线带来的精锐边军,还有三万是京畿禁军。这三万军士虽然号称精锐,但平日里养尊处优,欠缺战阵训练,打打顺风仗倒也无妨,但若战场上情势稍稍有变,怕是难以担当重任。” “郭药师!你血口喷人!”中军将苗傅出列骂道:“谁都知道京畿禁军乃是拱卫圣上的精锐武装,你凭什么如此武断!” “末将只是实话实说!”郭药师不去理他,只是问到:“四月二十日,大军开至岐沟关下,苗将军帐下可有人不顾军中禁令,趁夜外出,骚扰良民,强jian民女?” “那又怎样!”苗傅大大咧咧,“辽人女子,何足道哉!” 郭药师冷笑一声,“末将也曾是辽人。辽人中也有一心回归****的汉人,莫非一朝为了辽人,万世都受尽唾弃?” “郭药师,有事说事!”刘延庆的脸上挂不住了。郭药师用极度鄙视的眼神暼了苗傅一眼,苗傅被他看得心头火起,低声骂了句“贱奴”。 郭药师拜了刘延庆,“恩相!军纪不可涣散!打下涿州之后,士气膨胀,本是件好事。可有些人,卯不是卯,丁不是丁。京畿禁军拔寨不设防,行军途中首尾也不相顾,堂堂大宋王军,却形同乌合!若是敌人有所伏击,怕是我军早已败北!战场情势一刻万变,明日与辽军决战,若是稍有不利,苗将军的三万京畿禁军一旦溃逃,我军必定相互践踏,那时不用敌军用强,我军已是完败。” “郭药师!”苗傅气得脸都青了,“说如此多的废话,莫不是看大战在即,你却临阵退缩了!” 郭药师大笑三声:“明日若是决战,郭某拍胸脯担保常胜军愿效死!就怕苗将军把持不住,倒先跑了!” “够了!”刘延庆终于受不了了,“啪”地一声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军案上:“军中纷争不断,各将不能同心,教我明日如何与萧干决战?传令下去,明日起全军戒备,决战之日再议!” ...... 众将出了大帐,都是闷闷不乐。刘光世怪郭药师太鲁莽,苗傅更是对他恨之入骨。郭药师心知今天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只好与刘光世打了声招呼,便上了马望自己的前军大寨奔去。 还没进辕门,忽然看见副将韩世忠正等在大营外,便下马问道:“韩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韩世忠一脸兴奋,说道:“我有个小兄弟今日来投奔,我已经安排他入营了。你是前军主将,这件事得和你打个招呼。所以我就在这等你回来了。” “韩将军这么客气作甚么!”郭药师心里虽然有气,但对这比自己大十岁的韩世忠,却是相当尊敬,当下笑问道:“你那小兄弟是什么人?不会是个探子吧!” 韩世忠笑着答:“那倒不会,这位小兄弟是汴梁人,是三将军的门客,名叫杨庸!其人擅长军阵,将军应当有所耳闻吧。” “杨庸?”郭药师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表字道凡的杨庸?” 韩世忠点头,“正是正是,我说将军应当听过,果不其然!” 郭药师“哈哈”一笑,把马缰递给了小卒,“何止听过,他还是我的结拜义弟啊!他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韩世忠当下便在前引路,郭药师与杨庸一别,转眼已经过去了半年多。那时节杨庸刚刚从独龙山上下来,虽然年轻文弱,骨子里却有一股坚韧的意志,满面病容,双眼却精光四射,是个有志向的人。郭药师和杨庸虽然相交时间较短,但一直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只小一岁的年轻人。 两人一路走来,只见不远处一座营帐前停了几辆马车,帐门前围了一群军士。韩世忠叫他们让开,喊了半天众军士才堪堪让开一条路,郭药师推开人群,却见一红一黑两个女子正卷帘而出...... (这两天断网,更新稍慢了些,见谅。)(未完待续) 第二章【变色】 “郡主...”郭药师见了萧曼,脸色都僵了。 萧曼是什么人啊!?辽国的清河郡主,宿卫军的左将军。凡是在辽国官场上呆过的人,谁不知道北院大王萧干?凡是在辽国军中呆过的人,谁不知道清河郡主萧曼?郭药师十九岁接替常胜军,萧曼十七岁就成了宿卫军的将佐。两人都是官二代,交情虽然寡淡,但面总还是见过的。 见了郭药师,萧曼也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宋辽两国交战,萧干在前线对持,自己的女儿却在宋军大营中。郭药师的脑袋里一时间转了七八个念头,脸上也阴晴不定起来。要不是杨庸适时出现,说不定他真的会动手先把萧曼拿下再说。 “大哥!”杨庸冲出营帐,一把抱住了郭药师。拉拉扯扯地把这位大哥拉进了营帐,郭药师抬头一看,眼前便是一堆莺莺燕燕。茜儿、柳儿自是见过,还有个贵妇人模样的女子,正端坐在帐内桌案旁,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郭药师只觉得这女子眼熟,貌似在哪里见过,但左思右想,偏偏是想不起来。 “贤弟,你这是...”郭药师环视着这一堆女人,半年不见,这小子身边倒是多了几个粉面。 杨庸叹一声起,道:“这事说来话长,大哥先坐。”当下便把自己如何随萧曼去了辽国,又如何被耶律大石软禁从头到尾大致说了一遭。但只说萧慕容是萧曼的堂姐,不敢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郭药师。 杨庸语不惊人死不休,把个郭药师听得目瞪口呆,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你说你是辽国天锡皇帝的朋友?怎么......不是,我是说你怎么会认识辽国的皇帝?” 杨庸开始编:“那****去大相国寺还愿,正巧碰到一个落魄书生,我见那书生出口不凡,便有心结交,于是请他喝了三杯水酒。那书生倒也生性洒脱,硬是要拉我去他的草庐一坐。那书生好客,我也就多去了几次。谁曾想有那么一天,就碰到她了...”杨庸把手指指向了萧曼。萧曼咬着嘴唇,也不说话,只是心里暗道“这人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啊!” 郭药师了然了,总觉得匪夷所思,但嘴里问道:“贤弟可知她是谁?” 杨庸郑重地点头:“知道,是大辽国宿卫军的左将军。还有...她是萧干的亲生女儿,耶律延禧亲封的清河郡主。”郭药师就等杨庸说这句话,只要杨庸说了这句话,他就有了由头。 “来人啊!” 三五个军士大步入帐,郭药师一指萧曼:“拿下!” 郭药师变脸极快,众女也吃惊不小,萧慕容起身想去制止,不料杨庸挡在了她的面前,摇了摇头。气急攻心的萧慕容恨恨地瞪了杨庸一眼,脸蛋憋得通红,可又别无他法,只好坐了回去。萧曼想反抗,不料事出突然,反应不及之时,几柄钢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贤弟今番可是立了大功啊!我去备些酒菜,一会差人来请贤弟。”郭药师脸上堆着笑容,说完便出了营帐。 杨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下来。 好险!这郭药师不是个好人!为了立功,他可以对自己兄弟的朋友不闻不问,只顾拿人。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曾经是辽国的皇帝,萧慕容是耶律延禧的皇后,只怕两人的下场一点不比萧曼来得好! 转眼去看萧慕容,那女人面上一片死水,不声不响,可身体却在微微颤抖。那是气的,也是恨。 “从今往后,谁也不许提我们在辽国的经历。若是有人问起,就按照我刚才说的那样说。”杨庸好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萧慕容却道:“你就如此将曼儿交给了宋军?你是怎样答应她的?你不是要保她周全么?那我呢?你怎么不把我也交出去?那样你不是能立更大的功劳!” 杨庸看到了萧曼被郭药师带走时那份绝望的眼神,是对他杨庸的绝望。又被萧慕容一通抢白,心里顿时乱七八糟地稀烂一团。但他只能这么做,萧曼的身份一早就被郭药师得知,若是自己再吞吞吐吐,说不定情况还更糟糕。现在也好,这件事至少让杨庸认识到郭药师是个怎样的人,而且事情也不是没有挽救的可能。 “你说话呀!”萧慕容扯着杨庸的衣服,完全没了皇后该有的仪态:“你把我也交出去吧!求你了,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闭嘴!”杨庸气急败坏,“谁是你儿子!我家在汴梁,我有父母高堂!耶律延禧荒淫无度,就算在辽国也是民不聊生。他凭什么是我的父亲?就凭一块破玉坠?那东西我要弄,能弄出千儿八百块来你信不信!?活该他断子绝孙!你也是,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说我是你儿子你就真当你是我母亲?别做春秋大梦了!我二十四岁,你二十五岁,你生得出我吗?生得出吗?” “你...”杨庸面目狰狞,萧慕容又哪里被人这么说过,顿时语塞,只顾流泪。 “公子...”茜儿第一次见杨庸发如此大的火,想劝又无从小口。柳儿则拿了一方手帕去给萧慕容擦眼泪,“姐姐,你不要生气,公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连柳儿都相信公子能把事情处理好,姐姐怎么能不信呢?” 非常时期,众女都以姐妹相称,这是杨庸立下的规矩。萧慕容倒是不哭了,只是盯着杨庸。杨庸被他盯得脸上有些发烧,只道:“我去救曼儿,你们就呆在营帐里别到处跑。宋军大营中的危险,一点不比南京城里小。” 出得营帐来,却见韩世忠正和梁红玉说话。梁红玉脸上焦急,看到杨庸便撇开了韩世忠,急道:“曼儿怎么被带走了?” 杨庸拍了拍梁红玉的肩膀,没有说话。韩世忠迎了上来,笑道:“贤弟,郭将军说你要是出了营帐,就让我带你过去。他说你一刻时内肯定要出来,果不其然啊!”杨庸苦笑一声,“有劳哥哥带路了!”(未完待续) 第三章【交换】 杨庸满怀心事地跟着韩世忠去了中军帐,却见郭药师穿了一身白色厨袍,正自切菜。再看帐内,摆下了一应锅碗瓢盆等炊具,又堆砌了一只泥灶,灶内火头正盛,当真是要自己备些酒菜。 杨庸倒是没有想到堂堂领军之将居然在自己的中军帐内开起了厨房,当下也是不由自主地笑道:“哥哥还会做菜?” “只是平生的嗜好而已,让贤弟见笑了。”郭药师放下手里的菜刀,抹干净了手,也笑了:“这还未到饭点,贤弟怎么就过来了。” 杨庸看了一眼退出营帐的韩世忠,心里骂道:“不是你让我来的么。”嘴里却说:“连日奔波,一路上尽吃些干粮,喝些溪水。闻见菜香,心头好说,肚子却按捺不住。哥哥今晚亲自下厨,弄了些什么好菜?” “诶!”郭药师摆摆手,道:“乡野粗人,行伍丘八,能做什么好菜?清炖驴腿肉,水酒焖羊肉,长阳草煸鳝段还有秘制东坡肉。驴是牵来的,羊是买来的,鳝是抓来的,长阳草是割来的。还有...” 郭药师拎起一个酒坛,“辽国的高粱烧,不比大宋的差!” 杨庸望向案板,那上面摆了一大把韭菜,就是郭药师说的“长阳草”。五月底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羊肉、驴肉又是燥热无比,韭菜也属热菜,还要喝烧酒...... 那厢边郭药师“呵呵”笑着:“贤弟美眷如云,身体定是亏欠不少。做哥哥的,当为贤弟补一补。长阳草可是好东西,多吃有益。” “嗯?”杨庸不解,郭药师凑过来,悄声说道:“壮阳的!” 杨庸蓦然脸红了,急忙解释道:“不是哥哥想的那样。”郭药师道:“有什么这样那样的!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就正常。” “好吧,说正事!”杨庸扯不下去了,便道:“我是来让你放了萧曼的。” “凭什么?”郭药师也正经起来。 杨庸豁出去了,道:“她是我的内室,已经拜过堂了。说起来,她得喊你伯伯,你得喊她弟嫂。” “开什么玩笑!”郭药师彻底晕了,“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是耶律延禧的内侍将军,眼里来来往往都是王公大臣。她父亲是辽国当朝宰执,又是北院大王,统管整个大辽的兵事。你可知道耶律延禧为什么封她做清河郡主?她老早就被指婚了,知道指的是谁么?天锡皇帝啊!我为什么抓她?因为她不仅是萧干的女儿,还是天锡皇帝的皇后。你跟我说她跟你拜堂了?简直荒谬啊!” “是这样吗?”杨庸自己都糊涂了,什么时候指的婚啊!?我怎么不知道? 郭药师一副肯定的神色,“大辽国上上下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接手常胜军的时候,清河郡主也刚到及笄之年。耶律延禧那时就把她指给了耶律淳。谁曾想这耶律淳居然在大宋呆了二十几年,真是造化弄人。” “哥哥是说,萧曼一早就是耶律淳的王妃。只是耶律淳那时还没回归,算是个空指?”杨庸理解了,敢情还是这么回事。难怪当初萧曼鞍前马后地对他那么好,原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大辽的“皇子”,原来她还是“自己”的妃子。这一路拖泥带水去了辽国,也难怪刚开始萧曼和梁红玉不对付,现在想想,还真颇有些争风的味道。 好吧,萧曼是“耶律淳”的皇妃,而杨庸现在又是以耶律淳的“朋友”自居,难怪杨庸的说辞郭药师会认为荒谬了。但谎话说到这里,也转不过来了,杨庸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扯:“哥哥错了!耶律淳已有妻室,且用情异常专一,所以并未首肯与萧曼的婚事。我道萧曼为什么非要拉着我拜堂成亲,敢情是赌气所致呢。” 郭药师看了杨庸,杨庸也看着郭药师,又说到:“不过无论赌气不赌气,她终究还是与我拜过堂的,还请哥哥手下留情。” “不...”郭药师刚想一口回绝,不料杨庸抢过了话头,接着道:“我也不让哥哥为难,只说一件大功与哥哥。若是哥哥做成了这件大事,日后封侯拜将也未尝不可。” “哦?”听到杨庸如此说,郭药师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不行”两个字吞了下去。如果杨庸真的能给他“封侯拜将”这么大的帮助,放十个萧曼也未尝不可,当下便问:“可是关于眼下的战事?” 杨庸见郭药师话头已经软了,又瞧他脸色和眼神,情知有门,便不做声,把选择的权力交给郭药师。郭药师正等着杨庸接着说,抬头一看,杨庸却闭起了眼睛。心知这小子是在卖宝,专等自己表态。他或许是缓兵之计,让自己先放了萧曼。但也说不得他真的有什么好计策,如果错失了,也许真没有什么能挽救战局了。 “哥哥可是想拿拙荆威胁辽军的主将?”杨庸反客为主,问道。 郭药师默不做声,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他本来是不想拿萧曼去威胁萧干的,这是下下之策。不是因为这件事很下作,而是这种事起到的效果不能估测。成则成矣,但萧干能做上辽国的宰执,北院大王,绝对不好好糊弄。若是萧干到时不肯就范,那时候自己就是骑虎难下,而且郡主被擒,萧干说不定对宋军更加无所不用,辽军的战力凭空提升一个档次,宋军中又有那么多绣花枕头,绝难抵挡。如此若是兵败,恐怕刘延庆就会把自己推出去当挡箭牌,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贤弟果真是个干才啊...”郭药师明知道自己受不了这样的诱惑,便干脆认输投降,“我立刻放人。” 杨庸“呵呵”一笑,拱手作揖,“好说!有劳哥哥下厨弄了一桌好菜,小弟这就回去,晚上必定带了拙荆来给哥哥道谢。” ...... (看书看累了吧?请别忘了多从椅子上起来走动走动...)(未完待续) 第四章【谋划】 杨庸破敌的计策其实说起来很简单。 对于萧干的本领和兵力,他不清楚,但是辽军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们的弱点不在于野外兵力比宋军少,也不在于是背水与宋军交战,而恰恰是在他们的大后方。 萧干带走了几乎全部的兵马,留给耶律大石的只有五千人不到。这五千人,要顾及燕京的四面城墙和外围防御。真正能迅速集中起来作战的兵力,绝不超过三千。如果宋军能想通这一点,用一支主力拖住萧干,然后引一支精锐兵马混进燕京城内,再用另外一支主力里应外合,拿下燕京不成问题。 只要拿下了城池,那么萧干在卢沟河边的四万大军便进退失据。如果他们攻城,宋军可以据险力战,再不济的军队有了城墙的依护,战斗力也陡然提升了一个档次。况且居庸关内只有萧干一支孤军,只要五万宋军能坚持到援军抵达,战局将立解。如果萧干聪明的话,应该懂得攻城为下这个道理,他不去攻城的话就只能退守居庸关,宋军也可以旁敲侧击,骚扰他们,说不定顺势也能把居庸关也抢夺下来。到那个时候,燕云六州不仅有望收复,还能彻底地将辽军赶回大漠去吃草。 这一招叫做釜底抽薪。 杨庸已经喝红了脸,手里端着酒杯,嘴里嚼着羊肉,慢条斯理地将这条计策说了出来。郭药师的酒杯停在嘴前,看了看桌面上摆得琳琅满目的盘子和杯子,又看了看杨庸那张似醉非醉的笑脸,心里暗道:“好毒的计策。” 萧曼却是紧张了起来,杨庸这么做,对于萧干来说那就是置之死地。一旦成功,四万辽军将死无葬身之地。杨庸脸上笑着,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明日就将此计说与恩相。”郭药师脸上泛起了红光,杨庸说的没错,这条计策如果成功,那便是天大的一件功劳。这混进城打头阵是重中之重,他是铁了心要去搏一把,丝毫没有考虑到此计的弊端,或者说,他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杨庸出的是个好主意,他在南京呆了三个月,虽然每日被困在行宫之中,但对于南京城里各方势力也有了个大概了解。耶律大石太放心萧干,把几乎全部兵马都交到了他的手里,这说明他也不是全为自己着想,也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而萧干甘心情愿地前线搏杀,任凭耶律大石在后院放火,那是因为耶律大石从来不怠慢城外大军,一应物资粮草供应充足,让前线将士打起仗来没有顾虑。 这样一个临时组建起来的联盟,看上去一盘散沙处处漏洞。但实际上却不然,刘延庆在萧干面前吃瘪吃了一个多月就是很好的证明。而一路凯歌高奏的宋军,反倒是骄横跋扈,不可一世。这一战杨庸只说出了最好的情况,而没有说出最差的结局。那就是郭药师领五百精锐混进南京城内,耶律大石聚齐三千士卒和郭药师玩猫捉老鼠的巷战,打了半天,结果城外没有宋军接应攻城。最终郭药师在城里吃不住,退了出来。然后这边城池没有打下来,那边刘延庆大军又少了一半,萧干以实击虚,一战大破刘延庆。宋军溃退,辽军一路披靡,说不定连岐沟关又被他打下来了。 同样的战略,两种不同的结果。最重要的,其实不是城里的郭药师,而是谁去接应他。这个人一定要有胆略,敢于顶住城防的压力,敢于和辽军在城内决战。而且还要迅速地夺下四个城门,再巩固城防阵地,抵挡萧干的反扑。 “宋军之中,有这个人吗?”杨庸在回去的路上问萧曼。 萧曼侧头看着杨庸,沉吟半晌,才道:“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宋人还是辽人。说你是辽人,你帮宋军出的战策足以致辽军于死地。说你是宋人,你又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也不全是馊主意。”杨庸解释道:“宋军中也不是全无人才。刘延庆是大将,只可惜他要坐镇中军。王渊也久经沙场,但他在右军,赶不回来。还有刘光世,正是左军统帅,打南京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他本人倒是没什么打仗的天赋,但他知人善用,手底下有一批极能打的人。如果他不刚愎自用的话,南京城还是能打下来的。我只是替他们参赞参赞,我的计策可能有漏洞,但具体怎么做,那不是我操心的。” “说起来,刘光世还是你的恩人呢!”萧曼道。杨庸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挂在树梢上的月牙,“是啊!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死在了深山里,明天我就去看看这位恩公。”忽然又想起有半年多没有回去看父母双亲了,杨庸心里明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他心里总有些隐隐的黯淡。想着等这一阵子过了之后,他得把二老接到汴梁去享享福。耶律大石送了他五十两赤金,换成铜钱,他一辈子也花不完。 “说来说去,你还是帮了宋军的大忙。”萧曼哪里知道杨庸在想些什么,只是在考虑宋辽双方的战局。 杨庸注视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必须要有个立场。我从来就不想自己是大辽的皇帝,也压根没想过自己是辽人。除了你,我对大辽没有任何感情。你说我是辽人,就凭我身上的玉坠?假如那块玉坠是我父亲拾来送给我把玩的,你们不是玩了个大乌龙么?反过来说,金军兵迫居庸关,你父亲就算守住了刘延庆,他能守得住完颜阿骨打的十万铁骑?南京城早就是瓮中之鳖,只是看金宋两家谁先取到手而已。凭耶律大石和你父亲两个人死守,整个大辽却在漠北疲于奔命,这是长久之计么?你父亲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么?如果南京城被宋军打下来的话,他会去攻城?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我铁定一早就跑路!南京城我连守都不守,把南京和居庸关一起让给宋军,到时候看宋金两家隔着居庸关的城墙互相吐口水......”(未完待续) 第五章【离别】 萧曼笑得很灿烂,杨庸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原以为你是辽人,其实你把自己当宋人。但是你刚刚这番话说将出来,我觉得你既不是辽人,也不是宋人。你倒让我觉得辽军败了跟你没关系,宋军败了,好像跟你的关系也不大。” 杨庸正了正神色,他确实还没有完全进入到自己的角色中去。他感激刘光世,但区区一套房子,几张票子就能让他有归属感那是扯淡。来到这个世界上才半年多的时间,他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问题,能舍得那些别人舍不得的东西,那自然看得比其他人要清晰明了。 他清了清嗓子,辩解道:“我这是从战略大局上看问题,或许有些荒谬吧。” “不!”萧曼忽然停住了笑,正经地说道:“你确实说得很对。其实宋辽征战,最得便宜的还是完颜家奴。大辽完了,大宋也就完了。完颜阿骨打的野心,绝不仅仅是在关外。这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父亲......” 杨庸看见萧曼的脸色有些凄然,料想他一定是担心萧干,便道:“无妨,只等宋军有了动作,你便回你父亲那去吧。那时候南京城无论是在大辽的手里还是在大宋的手里,该打的仗也都打了,你只劝你父亲远离危城便可。还是那句话,他可以挫败刘延庆,但他绝对挡不住完颜阿骨打。” “你是怕我通风报信故意这么说的吧?”萧曼笑道。 杨庸却笑不起来,“你想走,我也留不住你,而且我根本不想留你。宋军中已经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不走的话,以后会更麻烦。” “我懂。”萧曼沉默了下来,“只是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 杨庸面向北方,指着浓浓的夜幕,大声道:“那边是大漠,草原。你往北去,无论放羊牧马还是领兵打仗,只要记得在你的对面,还有一个杨庸,那就足够了!” “可我...”萧曼咬着嘴唇,“可我是你的妻子呀...哪有夫妻南北而分,隔着千山万水的?” 杨庸看着萧曼那张年轻的脸庞,她才二十岁呀!可是就因为耶律延禧一道荒唐的指婚,她为“自己”空守了四年的闺房。假如她没有在汴梁找到自己,那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因为这道圣旨而孤独终老下去?更可笑的是,貌似耶律延禧自己也忘记曾经许下了婚约,他给杨庸找了个后妈,这后妈恰恰还是萧曼的堂姐。因为这个原因,萧曼连堂堂正正嫁给杨庸都成了不伦之事。杨庸此刻忽然觉得面前的萧曼很可怜,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把萧曼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我能做你的妻子么?”萧曼把头埋在杨庸的胸口呢喃着。 杨庸不做声,只是点头。他能感觉到胸口的布片已经被萧曼的泪水浸透,萧曼忽然哭得歇斯底里,她圈住杨庸的腰哽咽道:“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你必须走!”杨庸坚决地反对,“你走了,他们才没有我们的把柄。我现在没有能力保护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你当做敌国战俘对待。在这个世界上,能信任的人不多。但是请你信我一次,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找到你,带着你一道回属于我们的家。不是南京城的行宫,也不是大宋皇城的官宦府宅,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希望。我只要你能活下去,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只要你活下去。” “嗯...”萧曼模糊地回答,“我等你,无论十年还是二十年......” “五年!”杨庸捧起萧曼的脸,“你给我五年时间!” 杨庸从不乱许诺言,但他有信心可以在五年之内完成对萧曼的承诺。因为数年之后天下将要大乱,宋庭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辽国的余孽?他说五年时间,已经给自己留下了余地。 ...... 数日之后,刘延庆忽然下令全军解除戒备,大军随即撤退六十里,在一处高地扎下营寨,弃攻转守。明面上是因为战局僵持数月,后方补给跟进不及时导致高层的战役决心起了变化。暗地里全军日夜都在打磨军器,训练战卒。杨庸每日都见郭药师亲帅五百常胜军精锐操练格斗之术,也不用问,便知道那是为了短兵相接。 他的计策被刘延庆采纳了! 看着军士们脸上都挂着渴望胜利证明自己的神色,杨庸忽然开始隐隐担心起来。郭药师太想胜利了,他需要一场大胜来告诉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可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心态,很可能会葬送掉他最后的一丝警惕。郭药师是有很重的功利心,但他却是杨庸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真正有救命之恩的人。 左思右想之下,杨庸还是找到了郭药师,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郭药师也愣住了,但旋即便又微笑起来,“这次接应攻城的是三将军。他或许会有些谨慎,但我相信他。”杨庸明明看到他眼神里的担忧,情知这些话是郭药师自己安慰自己的,暗道这人太想立功了,已经到了没药可救的地步。 “既然如此...”杨庸只好给他擦屁股,“哥哥倒不如先控制住一面城门。我说的是守住城门,如果大军没有攻城,城里的辽军必定是要抢门的,哥哥必须要死守,否则退路堪忧。” “贤弟放心,我会的!”郭药师这次听进去了,没有再坚持。 杨庸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宋军结构复杂,党派林立,这次五万大军更是东拼西凑。刘光世手底下虽然有能征善战之辈,但左军所辖一万余军士多数都是京畿路的,平日里打打土匪,耀武扬威惯了,哪里看得起边军。就算常胜军能打,也只有五千之众。要知道在南京左近,萧干还有一路隐藏在深山里的五千人马。靳子忠效忠杨庸,但也效忠萧干。和宋军作战,是辽军的天职。靳子忠其人又勇猛无比,左右一拉扯,说不定刘光世还真不敢去攻城......(未完待续) 第六章【难题】 杨庸觉得有必要将潜在的危险告诉刘光世,但一连几天他都没有见到这个恩公。左军中郎将并不认识他,看他跑了几天,便好心告诉他说,刘光世去了中军。杨庸又跑去刘延庆的中军找刘光世,结果眼见刘光世被人搀扶着出来,浑身都是酒气。 “大战在即,怎么喝得这般模样?”杨庸扑上前去问道。那搀这刘光世的军士回答说:“大军明日便要出征,老将军是个上阵要喝三碗酒的人,谓之壮行。三将军酒量不行,老将军只让他喝一碗,谁知便成了这样。” “要是此刻辽军攻来,如何抵挡!?”杨庸骂了声娘。刘光世喝醉了上不了马,杨庸只好搀着他回了左军营寨。哪里还有机会和他说要当心辽军有伏兵这件事情。直到安排刘光世躺下,天色也已经黑了。杨庸看左右不是办法,只好趁了烛光,写了一张便条放在刘光世的枕边,吩咐中郎将定要在他醒来之时第一时间给他看。那中郎将见杨庸如此托大,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也唯唯诺诺地应了,杨庸这才回了郭药师的前军。 只等郭药师开拔,杨庸就会送萧曼走,他得留出时间来给萧曼。谁知刚一进帐,却见众女围在榻边。床榻上躺着萧慕容,看上去已是昏睡过去了。 “怎么了?”杨庸挤上前去问道。 萧曼的脸色不好,看见杨庸连笑容都勉强了,茜儿在一旁说道:“萧皇后病了。” 杨庸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查看,俯首一摸萧慕容的额头,只觉得滚烫无比,是发烧的征态。 “昨日还是好好的,不知为何到了今早便说不舒服,晚间便成了这样。”梁红玉懂得些医术,判断道:“似是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呢。” “我去备些凉水!”柳儿起身答道。杨庸补充道:“再去熬些汤,多放生姜。”大军扎营之处地势颇高,昼夜温差大,夜间若是不注意保暖,就算是五月天也容易感染风寒。 萧曼悄悄地拉了拉杨庸的衣角,杨庸会意,跟着她出了营帐,望营后的山坡而去。 “姐姐知道了。”萧曼坐在草地上,抱着双膝道,“她昨夜就坐在这。”杨庸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昨天晚上他和萧曼在山坡上卿卿我我,就离萧曼所坐之处不足十丈。那时候两人只顾得说些动听的话,却不料十丈之外还坐着个萧慕容。 萧曼微笑着,转头看向了杨庸:“后来你回了营帐,她把我喊住了,我和她就坐在这聊到了天亮...” “都聊了些什么呢?”杨庸挨着萧曼坐了下来,解下了身上的外袍想给萧曼披上。萧曼摇了摇头,把那件宽大的袍子披在了两个人的肩上:“什么都聊了,我也什么都告诉他了,我说我要做你的妻子。” 杨庸苦笑一声,问道:“她不反对么?” 萧曼答:“反对!可那有什么关系...我是我,她是她。” “那她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杨庸扯了一把青草,拿在手里把玩,“这么一病,哪里受得了车马劳顿。” “她说她已经没脸回去了。”萧曼说道:“她说堂堂的大辽皇后,本该有皇后的威仪。可是她自从和皇上失散起,就一直在丢大辽的脸,而且现在还深陷宋军军营,她有她的自尊,一丁点瑕疵都不能容忍,一时羞愤攻心,又加上风寒,这才一病不起的。不过她不回去也好,省的被耶律大石利用。” “这就是所谓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吧...”杨庸不置可否,心里想着如果萧慕容不能回去,那他就只能带着这个辽国的皇后去大宋了。多带一个人回去倒无所谓,但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十四岁起就贵为皇后,被人捧着哄了十一年,养成了一副目空一切的臭脾气。威仪?那是什么东西?给你面子你有威仪,到了大宋谁会给你面子? 杨庸一想到日后要是在家里养个如此娇贵的人物就有些头痛,得想办法让她回去。 “等时局稳定下来,我就把她送回来。”杨庸说道。萧曼却笑道:“你别痴心妄想了!姐姐她脾气倔强,说不回就不回。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性格我最了解。她从来都不喜欢住在皇宫,也不喜欢皇上,她只是箫家荣誉的牺牲品,她其实很可怜的。我的伯父和堂兄早年战死,伯母也殉情自尽。他们家只留下姐姐一人,她所谓的国格、威仪,只不过是托辞而已,她现在有机会离开她的噩梦,其实我挺替她高兴。” “是这样吗?”杨庸有些不能相信,虽然深闺怨妇他曾经见过许多,也听过许多。但贵如一国之母也有如此怨念,确实很少见。不过细细一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受,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体会到的。 “等我们重逢之时,你再把她还给我吧。”萧曼搂住了杨庸的脖子柔声道。杨庸呵呵一笑:“你就不怕她也要嫁给我么?” “怎么会!?”萧曼睁大了眼睛,“她一直认为她是你的母后啊!” “别提这扫兴的东西!”杨庸“呸呸呸”了几下,提到这件事他就来火,耶律延禧算是狠狠地把他玩了一把。回了汴梁,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独龙山找父母把事情问个一清二楚,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当了干儿子。 “那梁姑娘,茜儿和柳儿你打算如何处置?”萧曼顺着杨庸的口风往下挖:“她们跟着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尽是担惊受怕。你不对她们表示点什么么?” 杨庸闻言愣了会神,转头打量着萧曼,心里在寻思她说这话是在探口风呢还是出自内心真实的想法,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茜儿和柳儿是名义上的使女自是不用说,单单梁红玉,一个女人难道真的什么也不为而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不用着急...”萧曼忽然阴笑起来,“我给你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五年呢!五年的时间你应该能想清楚的。我呢,有一些东西,送给她们。” ......(未完待续) 第七章【回家】 对于这一次偷袭燕京的作战行动,刘延庆非常重视,从最初退兵六十里掩人耳目,到减人不减灶,再到行动的当夜,别说辽军,就连很多宋军的将领也不知道具体细节。前军大营这一夜来分批开拔,五百精锐死士随同郭药师瞒天过海,趁黑渡过了卢沟河,人衔草,马裹蹄悄悄地绕行了萧干,夜行晓宿,力争两日内到达燕京城下。按照计划,他们在第三日黎明发起争夺城门的进攻,然后分散开来,一部分放火烧城造成城内恐慌,一部分直取耶律大石的都统府,斩断城内的联系。 而前军剩余的人马,全部归属左军统帅刘延庆指挥,他们也在当晚出发,只是会在卢沟河的对岸隐蔽驻扎,晚一天一夜之后,便日夜兼程接应攻城。这两波次的攻击衔接妥当的话,南京城只需一日便可拿下。等消息传到萧干的耳中时,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 杨庸终于还是没有见到刘光世,大军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开拔了。眼下整个左军营寨和前军的一样遍插旌旗,大寨之内也是炊烟袅袅,但极目望去,却见不到几个活人,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守护着营帐,这是刘延庆为了麻痹萧干而设下的圈套。 杨庸想起自己写给刘光世的那张便条,希望他能看到吧...... 郭药师走了,去奔他的前程;刘光世也走了,不光是为了前程,也是为了将门世家的荣耀。杨庸想,他也该走了,不是为了前程,也不是为了荣耀,而是去安顿身后那一群莺莺燕燕。想一想,杨庸都笑出声来。 这就是差距! 杨庸和刘延庆没有交集,更谈不上交情。他能为刘家做的,他全做了,他再也不欠刘光世什么东西。至于他能不能因为此仗而在大宋扬名立万,立下不朽功勋,杨庸不去关心。他现在只想,他该为自己为身后那群女人去争取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三日之后,刘延庆拔寨进军,作为呼应攻打燕京的行动,他要牵制住萧干的四万大军。宋军终于有了动静,辽军也开始擂动战鼓,积极备战,双方都随时准备拼杀。 就在这样的时候,杨庸送走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女人之一。 萧曼走的时候没有再哭,这三天来她的眼泪几乎都流干了。萧慕容的烧退了,但面色依旧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握住萧曼的手,道:“妹妹,回去之后,就说我已经死了,让他们都死了找我的心吧。”萧曼点头,把目光移向了萧慕容身后的杨庸,“好好待我姐姐,我会在大辽为你们祈福的。” 杨庸心里泛起了一股淡淡的忧伤,他怕萧曼再说下去,怕自己坚持不住也跟着流眼泪,于是勉强笑道:“我会的,你放心去吧。天色不早了,这一路上兵荒马乱,你得早些启程,万分小心才是。” “嗯!”萧曼喉头哽咽着,翻身上了战马:“你一定要记住我们的五年之约!” 杨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梁红玉在那马的大腿上使劲抽了一鞭子。那战马吃痛,嘶鸣一声便撒蹄狂奔。萧曼坐在马鞍上只顾回头去看杨庸,直到已经看不见宋军大营,她还在看着,明知不可能,心里却还在指望着杨庸能骑马来追她,让她不要走...... 杨庸站在山头上,看着萧曼纵马驰过的那一段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了上来。眼里一热,竟是掉下泪来。 “原来公子也懂得儿女情长呀...”梁红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杨庸的身后,打量着那一段灰蒙蒙的土路,“一个时辰了,萧姑娘怕是已经走出了四五十里地了。” 杨庸悄悄地擦干了眼角,回头说道:“走吧,回去。” 梁红玉却拦住了他,问道:“你和她的五年之约是什么?” 杨庸笑了笑,只答:“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梁红玉不依不饶,说道:“我记得某人也和我有了约了,虽然那是喝了些酒,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红玉也想知道,这某人的约不知道作不作数呢?” “自然作数!”杨庸慷慨回答,梁红玉脸上一喜,他却又道:“只是不记得和你曾约定了什么罢了。” “你!”梁红玉一张俏脸顿时通红,扬起手就要去打面前这个负心汉。杨庸“哈哈”一笑,嘴里连呼“慢打慢打...”却见梁红玉悲愤交加,脸色由红转白,眼看便似要晕厥过去。杨庸赶紧扶住她,梁红玉不肯让他扶,挣脱开来,幽幽说道:“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撩拨我。你既是和萧姑娘有了约定,怎么就能忘了自己曾许下了别的诺言?” 杨庸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解。这毕竟是在公元十二世纪。妇女解放运动还远在天边,这时的女子在大街上被人多看几眼都是觉得可耻的,更何况和自己同甘共苦那么多些日子。梁红玉是生性不羁的女子,诚如她这样洒脱的女人,也绝逃不脱古代女子的忠贞性。 她是敢爱敢恨的,但杨庸不知道拿什么去回报她。总记得到辽国之后他和梁红玉独处的那个夜晚,漫天的星星,那天夜里遭到突袭之前一直很安静,现在也是,一样的安静。杨庸总是在那么静的时候容易动情,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的眼泪。 而且从心底来说,他是喜欢梁红玉的,这就够了!杨庸也许分不清梁红玉、萧曼、茜儿甚至柳儿在他心目中谁最重要,但他更知道,少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开心。 杨庸伸手拉梁红玉,“哭吧,哭够了我们就回去。”也许就在这个时候,杨庸下定了决心要买一所大房子,他有的是钱,所以出了皇城之外,他能在大宋任何一个角落置办任何规模的院落。他本不想如此铺张,但他要给他的女人们一个能容身的地方。 只这一句话,就彻底打破了梁红玉本能拒绝的壁垒,于是她问:“我们要回哪?” “回家!”杨庸笑着说:“带你们一起回家...” ......(未完待续) 第八章【兄妹】 前线战事激烈,大军后方也不是安全之地。杨庸想尽快南下,萧曼走后的当天,他就让众女开始收拾行李,装配马车。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驱车望岐沟关而去。 只是萧慕容身体欠恙,虽是乘坐马车,日行也不过五六十里。此去岐沟关路程里数何止上百,紧赶慢赶也要三四天时间。杨庸又催促不得,只好由得众人停停走走。岐沟关内一片狼藉,宋军所过之处,到处是火烧后的废墟,有许多水井还被辽军撤退时投下了剧毒,路人喝了便即刻倒毙。 沿途行来,竟是满目疮痍。路过一些战场时,也是遍地腐尸。 杨庸不禁皱起了眉头来,看来郭药师所说宋军军纪不严倒是事实。打完仗连尸体也不掩埋,这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瘟疫一旦爆发,比敌人要凶猛何止百倍! 萧慕容看不得这副惨状,直念宋军惨无人道。杨庸笑了一声,心道辽军打仗就很人道了么? “这些将士也多是有父有母,有妻有子的。他们的父母妻子若是看到这样的惨景,不知道有多难受呢,不如我们动把手,把他们埋了吧。”萧慕容提议道。 梁红玉看了看杨庸,又看了看茜儿和柳儿,谁也没有动手,萧慕容见众人都不响应,不由冷笑一声,卷起衣袖不顾尸体腐臭的气息就想上前。 “别碰!”杨庸把她拉了回来,“我的皇后殿下,这是你的子民不假,可他们是士兵。你道马革裹尸才是真正的壮举?其实那都是屁话,战场上能有一块破布遮身就已经是恩惠了,像如此抛尸荒野的,举不胜举。你还是收起你的怜悯吧,否则一旦染上了尸毒瘟疫,后果就不堪想象了。” “可是,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呀...”萧慕容慈心打发,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杨庸叹了口气,道:“还是我来吧。” 茜儿见杨庸要处理这些尸体,不免要劝阻一番。杨庸摇了摇手,表示不用在意。他用一块手帕遮住口鼻,又去寻了些能烧的东西堆在了那些战死的辽军士兵尸体上,再用火折子引出火来,不一会,一把大火便将整个战场都烧了起来。一时间,黑烟缭绕,恶臭扑鼻,杨庸又让所有人用丝帕蒙头,远离下风位置,远远地看那火将尸体全部烧成了灰烬,这才启程上路。 “我想不到你会烧掉他们,不过还是要替他们谢谢你...”萧慕容上马车前终于正眼看了杨庸。杨庸笑了笑,算是回应。 这女人看来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坏。 行不多久,茜儿忽然喊了一声什么。杨庸抬头望去,顺着茜儿的目光看到不远处的路旁正堆着一堆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立刻停下车来,近前一看,原来是两个少年男女倒在路边,这两个孩子衣衫偻烂,脏乎乎黑地连脸上也看不到一丝本色。 杨庸探了探两人的鼻息,转头道:“莫慌,是晕倒了,去拿些吃食来。”茜儿应了一声,从马车上取来水壶和干肉,和杨庸两人一人扶了一个,撬开他们的牙关,缓缓地将清水灌了下去。众女见了,也都下车围了上来,杨庸看了她们一眼,道:“都别围着了,散开些让他们缓缓气。” “一定是饿坏了。”萧慕容一边退开一边说道。杨庸点点头,“是,饥渴交加,血糖过低。不过还好,挨饿的时间还不长,喂些水就能醒过来。” “什么血糖?”茜儿不解地问道。杨庸“哦”了一声,说道:“没什么。” 果然不出杨庸所料,喂过水后,两个少年男女先后醒来。悠悠转眼,便见了杨庸手里的干牛肉,那男孩伸手便抢,大口地嚼。那肉干硬如塑料,几口下去都没啃下什么。女孩倒是斯文很多,只是看着男孩啃,虽然想吃,却不敢去抢。那男孩咬了半天,才硬是咬下一块肉来。 “吃!”他把好不容易咬下的肉块递给了女孩,然后转身又开始咬。杨庸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少年,便拿了一块肉干放在嘴边:“这样吃。”他露出牙齿,咬着那肉干轻轻一扯,一条牛肉被扯了下来。那女孩点头笑了笑,只是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吃。那男孩没注意杨庸的动作,兀自还在和牛肉死磕。 “吃这个吧。”萧慕容递上来两个饭团,这是柳儿为了照顾萧慕容的饮食,早上刚做的,现在还是温的。那男孩见了饭团,一把就将肉干扔进了路边的沟渠里,抢也似的把饭团拿了过来,和那女孩一人一个,几口就吃了干净。 男孩稍大些,今年十六岁。女孩是他的妹妹,十四岁。因为逃避战祸,家里人早就跑散了。两个少年一路寻找,忍饥挨饿,终于挺不住倒在了路边。 杨庸见两人又吃了两个饭团,喝了一羊皮袋的清水,便问男孩:“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少年吃饱喝足了,精神头好了许多。那男孩听见杨庸询问,便拉着女孩一起跪了下来,说道:“恩公,我叫张顺,这是我妹妹,女孩儿家没有名,只有个乳名叫巧儿,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说罢,便按着女孩要拜。杨庸赶紧拉起两人,“一顿饭而已,你又何必如此认真。” “对于恩公是一顿饭,但对于我和妹妹,便是两条命。”张顺还要拜,杨庸干脆把他揪了起来,“别跪跪拜拜了,做点儿实事吧,把你妹妹照料好才是正理。” 那张顺却道:“家没了,父母早也不知去向。我与妹妹每日只吃些草根树皮,聊以维持。可半个多月了,一点音讯也没有。” “带上他们一起走吧。”萧慕容看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一边的茜儿和柳儿也在点头。杨庸又回头看梁红玉,梁红玉说道:“兵荒马乱的,两个孩子确实不易,我看不如先带上他们。等日后时局稳定了,再让他们来找寻父母吧。” “那就这样吧...”杨庸见众人都无异议,便问两个少年的意思。巧儿有些惶恐,只是拿眼睛看着哥哥,张顺哪有不依的道理,答应一声便又要跪下......(未完待续) 第九章【夜宿】 辽国人尚武,张顺虽然是汉人,但也学了些拳脚。顺哥儿模样长得也俊,十六岁的少年除了面上有些饥色之外,洗漱一番倒是甚为精神。习武之人也总是有些惺惺之惜,梁红玉和茜柳二女对这个小哥儿倒是很投脾气。三女只是说若是看面相,杨庸也有一副病态的俊美,和这顺哥儿很像是两兄弟。 相比较之下,巧儿的水色就好许多。张家本来家境殷实,似巧儿这般没有干过粗活的女孩儿虽然身体柔弱,但一路上顺哥儿宁肯自己挨饿也绝不让妹妹没有食物,所以巧儿恢复起来倒比她的兄长要快上许多。只不过半日多时辰,这巧儿脸上已是粉扑扑地惹人喜爱。 萧慕容喜欢巧儿,便把她接到了自己乘坐的马车里,吃的,穿的一股脑地全拿出来送她,连带着也一并送了些金银首饰。把个巧儿打扮地活脱脱地似个公主一般。张顺与杨庸、梁红玉共乘一车,梁红玉拿了套杨庸的衣服给张顺换上,又亲手给他挽了个发髻,对着这少年郎,梁红玉越看越是喜爱。 “真是越看越像呢,尤其是这个神态!公子,顺哥儿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呢?” 杨庸打量着满脸英气的张顺,恍惚间似是看到了曾经年少的自己,不由地笑道:“我倒是想有个兄弟呢。” 张顺倒是个懂事的人,不等梁红玉撮合,他便拜倒在地,举手打拱,道:“张顺也想有个兄长,恩公如果不嫌弃,张顺愿意鞍前马后为恩公解忧。张顺占了恩公的便宜,斗胆唤一声兄长!日后刀山火海,兄长只便吩咐!” “快起来,快起来...”杨庸“哈哈”大笑,道:“我岂能让自己的兄弟一人赴汤蹈火,要去咱俩结伴一起,岂不更好!今日赶路不便设香祭天拜地,等回了家,再补上这个大礼。” “好!”张顺也不腼腆,欢喜地应一声便从车厢底爬了起来。 三辆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南下,直到傍晚时分道路开始变得崎岖。抬头眺望,远处山峦叠起,影影绰绰。山路九转十八弯在山谷里蜿蜒向前,顺着那山路直去不到十里,便是燕京的西南屏障——岐沟关的所在。岐沟关以西,就是大宋的疆域。当年傀儡政权后晋高祖石敬瑭为了自保,将燕云十六州拱手送给了辽主耶律德光。这一晃眼,已经过去了二百余年,大辽得了燕云之地,更拥有了陈家谷、雁门关、飞狐口、岐沟关、瓦桥关等天险关隘。依靠着燕云之地的纵深和各关隘口,他们进可攻退可守,一直是大宋的心腹大患,是刺在胸口拔不出的一柄利刃。 此时宋军早已攻下岐沟关,留守的一营宋军正在加固关隘工事。但因为大军已经兵临燕京城下,后方又不吃紧,所以总有些漫不经心。杨庸一行三辆马车到得关下,只有几个懒散的军士举着火把前来盘查,连巡查伍长都不知蜷到哪里去睡觉了。 见杨庸手里拿着的是刘延庆亲自许下的通关文谍,几个军士还讨好似地把这一行人请到了关内,禀明了正在后营睡觉的伍长,睡眼惺忪的伍长见了文谍也不敢怠慢,跑去找都头,都头又跑去找指挥。最后,杨庸等得脚都发麻了,一个略显肥胖的军官才带了一票人马到了他们的跟前。 那指挥凑着火把打量了杨庸,见并不认识又不知道对方身份,但又不能表示对刘延庆的不恭敬,于是作揖道:“岐沟关留守兵马指挥赵文见过公子,不知公子夜间过关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杨庸从来没想到这份通关文谍还能让他受到如此大的礼遇,便打了个哈哈,道:“我只是路过。”既不自谦,也不恭称,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那指挥见了他这副模样,心里便坚持认为这是个人物,更是巴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这位公子,大军在前线作战,后方粮草辎重也是马不停蹄。我等守关将士更是不敢稍有松懈,日夜防备辽军偷袭抢关...” 杨庸笑着摆了摆手,道:“赵指挥,我真的只是路过,天色已晚,我等想在关内留宿一夜,还请赵指挥行个方便则个。” 那赵文见杨庸笑得和蔼,语气又端得诚恳,情知不是刘延庆派人来查他的岗,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哪里还顾得上关内不准留住外人的军令,当下连连称是,亲自领了这一行男女入营,又招呼厨下深夜起火,做了一桌酒菜,陪了三杯便称身份不配,兀自告退了。 杨庸见那肥硕的身体出了门,心里也不禁觉得好笑,拿了一张通关文谍就能在如此重要的关隘里骗吃骗喝,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杨庸哪里知道,此刻边关作战,各关隘早已封闭,闲杂人等都是进出不能。岐沟关每日来往的不是军械粮草车辆,便是大队的宋军,穿布衣的一个都没有。杨庸是低估了刘延庆的文谍,这不能怪赵文,这种非常时刻,任何一个手里拿了最高司令部文书的人,其身份都不是他一个小小指挥能开罪的。 这一日众人赶路劳累,吃罢饭后便趁了早歇息去了。杨庸和张顺挤了一张床,闲聊了些辽国风物,便也熟睡了去。不料睡到半夜,两人一起惊醒过来,张顺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杨庸只是觉得身下的床板有些颤动。初时以为是地震了,两人急忙穿了衣服奔出房外,却见宋军大营里依旧如常,没有一丝异象。 见了鬼了! 杨庸感觉脚下不颤了,又想跑回去睡觉,哪知刚进房门,面前寒光一闪,一柄钢刀带着呼呼的风声兜头就朝他面门砍来。 “兄长当心!”杨庸只觉背后被张顺抓住望后一拖,那柄钢刀挨着他的鼻尖划了下去,“哧”地一声在他的衣襟上开了个口子,一股凉风呼呼地直灌进来。杨庸慌忙间凑着房外不富足的月光,只瞥见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三五个蒙面汉子,这些人穿了夜行衣,除了手里都拎着朴刀之外,背上似乎还负了些什么东西...... (承蒙编辑照顾,本书a——签了。也同时感谢大家的支持,目前一天一章,存稿等推荐,大家养养吧。另外,有票的话麻烦给点票吧。谢谢)(未完待续) 第十章【夜袭】 “兄长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张顺不知从哪里拾了根木棒子,冲上前去就和黑衣人打作了一团。顺哥儿哪里是一群人的对手,不几招便被人一脚踹了回来。张顺心里不服,还要再打,杨庸此刻已经是醒过神来了,拉着张顺就往外跑去:“还打个屁啊打!跑啊!” 那些黑衣人显然不想放过他们,但是在营房外他们似乎颇有顾虑,只是贴着月光照不到的阴影追了几步便不敢再追。 杨庸瞅了个空当,扯开嗓门大喊:“敌袭!敌袭!辽军抢关了!” 连喊了三五遍,营里终于响起了急如雨点的梆子声,整个宋军顿时便炸了锅。几队巡查军士从黑暗里拖着枪跑了出来,不明所以地大眼瞪小眼。营帐围着的校场里一片混乱,歪带着软盔,拖着一只鞋子,连武器都没拿全的士兵们挤做一团。敲梆子的军士说看到了几条黑影,几百人便蜂拥地朝那个曾经有黑影出没的地方叫叫嚷嚷地扑去。 那样子哪里是要打仗,分明是街头恶势力的火并。杨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赶紧拉着张顺两人去找萧慕容她们。几个女人听得外面的嘈杂,早就醒了,杨庸冲进房去,只喊收拾行李,赶紧撇路。就潜进来几个敌人,宋军就乱成了这样,如果辽军果然要抢关,那这里的宋军是靠不住的。众人听了杨庸的分析也深以为然,不消多说便分头准备行李,马车就在营外,只要行李装车,随时可以跑。 外面似乎有人被抓住了,闹哄哄地好不热闹。杨庸出门看去,只见关下的角落里,一群士兵在殴打两个黑衣人,其余的人都围在一起起哄。胡乱穿了衣服跑来查看情况的赵文连哄带吼,才把这些军士赶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公子可安好!?”赵文见了杨庸,赔罪不已。杨庸没空跟他说这个,眼角瞥见了一道黑影往关门下摸去,心里闪过一个危险的信号,急忙道:“拦住他!”关门下的几个军士正看热闹,哪里注意到有个黑影朝他们扑去,几个人茫然去看正在大喊的杨庸,不料却见一个黑衣人抱了一包什么东西往他们的头上扔来,那包物什沉重,当场便砸倒了一个。众人起身想去拦那黑影,却听“轰”地一声响过,一团火光爆闪而开,一股强力的气劲将他们掀到了空中,又重重地掼在了地上。再起身看时,关门已经变成了一堆破碎的木料。 “辽军!” 谯楼上有人在惊慌失措地喊,杨庸和赵文顾不上被炸开的关口,两人寻了条路直奔上谯楼往东眺望,只见四五里外,一团火光映红了天空,那是大队辽军抢占了前关,正飞快地朝正关驰来。 “骑兵!三百多!后面依稀有大队步兵。”杨庸判断道:“骑兵最近三五里路,不消一袋烟的功夫!” 赵文早就惊得满头大汗,嘴唇都在颤抖,“固防!固防!”手下的军士们见对面山路上一片火光映天,都不免有些慌乱。不是说前线军情稳定,后方可无大防的么?怎么辽军短短时间内便冲到了岐沟关了!?那些守城用的滚石擂木一直都没备齐,此刻更是没处去找。不多的弓手们也多数无箭可用,一个多月来,他们把那些箭支都用在狩猎上了。此刻军情紧急,赵文见手底下那群丘八们已是无心恋战,便顿时有了逃跑的心思。 校场里的人跑来跑去,可就是没有人去堵门。城头上的军士们冲撞在了一起,想要把凉透了的油烧滚。烽火台上的军士干脆连火也点不着,守着那堆柴禾对下面的人喊“来个火”! 杨庸对他们已经彻底绝望了,以这群乌黑之众的战斗力,辽军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直接赶到东京去。 “慌什么!又不是来了三千人!”杨庸骂了赵文一句。其实他想把所有人都骂一遍的,但是只有赵文一个人还在他身边,尽管这个人还在颤抖。 “堵门啊!”杨庸站在谯楼上喊,关门边的一群人总算还有个清醒点的都头听了杨庸的话,连声呼喝下,几十个军士被赶去搬尸体和碎木片,有人找来了几辆辎重车也一并堵在了门口,堪堪把关门挡住。那些在城头上烧滚油的士兵们也不烧了,杨庸让他们就地将城头上的油挨着墙全部撒到城下。没有箭支的弓手们还在埋头问别人借,杨庸让赵文把他们集中在一起,每人拿一把砍刀上山去砍树,只要手臂粗细的杆子,两头必须削尖。 忙完这些,辽军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跟前。赵文看杨庸不但没跑,还帮他出主意守城,一时间也没跑,等想起要逃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辽军在关下摆开阵势,擂鼓三通,即刻开始攻城。 一蓬箭雨洒下,城头上的宋军有十几个反应慢的顿时被射成了刺猬,倒头便栽倒到了城墙下。好在骑兵不善攻城,三百辽军分成三路,一路弃马攀墙,一路攻门,一路策应,竟是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显是志在必得,想要一击而下。 这边宋军的弓手开始零星地还击,因为分散各处,又没有统一的号令,弓手们射出去的箭矢散乱不堪,一壶箭射完,对方也没倒几个。等到箭壶空了,辽军也攻到了墙下。这支骑兵并没有带攻城用的云梯,只是将身后的挠钩取下,抛向城头,挂稳了墙砖便争先恐后地爬将上来。那挠钩是精铁打造,掰不弯,打不断,连绳索也是用牛筋制成,连砍数刀都没有反应。但那些辽兵也爬不上来,墙头上浇了油,那油一沾手便滑不溜丢,哪里还握得住挠钩的牛筋。辽兵们“哧哧”地爬上来,又“溜溜”地摔下去。侥幸几个爬上墙头的辽兵,顿时又被一群宋军当成了撒气的沙包,一通刀砍枪戳,登时毙命。 宋军见辽军攻不上城头,士气顿时大噪,吼吼着让辽兵上来送死。赵文也受了些感染,暂时也不去想逃跑的事情,跟着杨庸到处查看堵漏......(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暗道】 辽军第一波攻势衰竭,爬墙的一路立刻潮水般地退去,任凭墙头上宋军叫骂,就是不肯近前,只用弓弩招呼,得意忘形的宋军顿时又有十几个倒霉的家伙中箭倒毙。辽军主将似乎不愿意多和他们纠缠,加劲去攻正关的大门。那里堵着的几辆辎重车被双方推来推去,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在上面点了一把火,顿时就将门里门外烧成了一片火海。 这空当,去砍树的弓手们也回来了。按照杨庸的吩咐,每人砍了五棵手臂粗的树杆,两头都已经削尖。得了消息的杨庸跑下谯楼,让这些弓手们临时削了一些木楔子,按照每两棵之间间隔三尺的密度,每五棵为一组钉在一起。赵文虽然不明白杨庸想干什么,但此刻他哪里还有主意,杨庸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原话吩咐下去,不消一会儿,三十几组“栅栏”就钉毕功成分别运上了墙头,三十几组,合起来有近两百余米,堪堪够城墙攻势整个正面的宽度。 “这是拒马桩吗?看着不像啊!”一个都头挠头问道。 几个伍长围了过来,有人猜测:“这怕是栅栏吧,往外斜倚在墙头上,辽人爬不上来。” “哪有这么宽的栅栏?”都头比划着三尺多的空隙,钻两个人都绰绰有余了。 杨庸听了也不解释,趁着辽军暂停进攻的间歇,只让赵文将伍长们集合起来。他在一座“栅栏”的左右两端各拴了一根麻绳,又找了两个精壮的伍长将“栅栏”从城头上吊了下去,只听杨庸的号令,那两个伍长在半空中将“栅栏”使劲上提,而后撒手任它坠下。“栅栏”上缚了些石块,重量颇大,落下时去势甚重,只“噗”地一下,便****进了城墙下的泥地里。 有聪明的伍长顿时便明白了杨庸的用意,这花了不大心思和体力的小巧玩意儿其实就和长枪拒马阵一样,等着敌人冲上来。敌人再来攻城,一旦爬墙不成,摔下去便会被削尖了的树杆串成糖葫芦,这样能在最大限度上消耗他们的攻城力量和士气。 这是一次性的陷阱,要人命的设计。 杨庸并不得意,这种东西由于是仓促之间弄成,所以存在的缺陷其实也很大。以后可以用,但是要改良成反复使用的,最好上面还要挂上三角刀片等利器,守城的时候上下拉扯,左右晃动,吓也要吓死对方。 “尽尽人事而已,大家都去准备吧!”杨庸看辽军骑队已经向后退,知道他们是要给专业攻城的步兵让道了。 “快去快去!”赵文挥着手把伍长们全部赶跑了,见杨庸又下了谯楼,他也癫癫地跟了过来。 杨庸皱着眉头问道:“你不去谯楼指挥策应,老是跟着我干什么?” 那赵文本对打仗一窍不通,靠荫补混了个指挥,平日里只在青州城欺压良善,十余年都没有经历过如此阵仗,别说行军布阵,便连基本城防设施也是两眼茫然。他见杨庸似乎有些手段,便打定主意抱稳这座青山,只等渡过这一劫,那便是守关告捷,大功一件。赵文早想通了这一茬,当下便涎笑道:“公子好生本事,下官当尽听公子调遣才是。” 刘延庆怎么把身后如此重地交给了如此一个脓包!?杨庸气急反笑,拉着赵文走到一边,道:“我说两句话,你依我这两句,坚持到天亮,或许还能守住。”赵文“嘿嘿”地笑,一阵点头。杨庸不去看他,又道:“这第一,正关的大门必须死守,死多少人都行,那儿不能丢。这第二,你得身先士卒,亲自上阵杀敌,别龟缩在谯楼上。几个都头都在看你,你要是后退一步,他们就会后退两步,伍长们看都头后退两步,就会后退十步,军士们看伍长们后退了十步,他们就会后退百步。然后,你懂的!” “嗯!”赵文郑重地回应:“然后便是溃散。” “嗯!”杨庸点点头,孺子可教也。那厢边赵文思虑了一会,转身便要往营里走。杨庸问他去干什么,他只答去准备马车,若是万一不敌,逃起来也方便些。杨庸听罢摇了摇头,该做的都做了,对方既然扶不起,自己还是准备准备,趁早撇路吧。 走着走着,杨庸忽然想起那几个黑衣人。这些辽军炸门的先锋来得太过诡异,他们是从哪里进的关,又是怎么到了杨庸的房里的?难道...... 杨庸一想通这个问题,便即刻往自己的房间里跑。张顺正在房里收拾东西,见杨庸回来正想问他去哪了,杨庸也不说话,一把掀掉了榻上的床板,只见床板之下还有一层木板,上面零星沾了一些新鲜的泥屑。杨庸扣着手指在那木板上敲了几下,便听到空洞的回音,下面果然还有文章。 张顺见了也是惊奇万分,两人一起在边边角角找摸机关,只是找不到。杨庸索性两脚将那薄薄的木板跺成了碎木片,一阵土腥味顿时便扑鼻涌来,木板之下当真有一个洞。洞口挖得不大,仅容一人通过,但洞内似乎更宽敞些,杨庸探头看了看,这地洞往下四尺有余,便横着折向东面,洞内幽深,喊一声回音袅袅,瓮声瓮气,看样子出口应该在很远的地方。 这是地道。辽国人很早以前就挖了这条地道,那些黑衣人便是从这条地道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这座房子里。初时以为的轻微地震,实际上是他们在地道里开启机关。 杨庸能想象像这样的地道或许遍布整个关内营地,辽军在正面牵制守关宋军,背后再有一支精锐从地道里杀出,里应外合之下,那情况将会一瞬间变得极其恶劣。 “快!叫赵文过来!”杨庸急声道:“这里片刻也不能再呆了,你再叫你红玉姐带着茜儿、柳儿她们先走,立刻走!无论发生什么,只管一路朝西南去,告诉她们,我们随后就跟去。”(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受命】 赵文见了洞口,显然猜到了这就是辽军潜伏进来的地道。杨庸告诉他可能营地里也许还有其他的暗道,这厮便真坐不住了。出门时又见杨庸的女眷们正在收拾马车,情知这位公子也是要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他就更没有心思守下去了。左右寻思了一番,赵文觉得趁早走才是上策,于是悄悄地乘了马车,往西出了岐沟关,丢下了一营军士和守关大任竟是一个人跑了。 “这贼匹夫!”张顺听了消息气得大骂:“兄长在这帮他擦屁股,他却先跑了,真是兔子他爹!” 杨庸见那个来报消息的都头看着自己,心里暗道:“当下不光是五百人的性命,还关系到刘延庆大军的退路。好吧,这些都不关自己的事,重要的是辽军一旦拿下岐沟关,骑兵肯定是一路追着宋军的溃兵杀。那时候梁红玉、萧慕容她们还没有逃远,兵荒马乱的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那都头见杨庸脸色起伏不定,说道:“眼下情势混乱,辽军破关只是时间问题,众将士只能坚守,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赵指挥带走了兵符印信,全营上下便无号令可听。就算今日侥幸活了一命,来日官家追问丢关之罪,怕是少不得刺配流刑。我等丘八本已是不受人待见,日后因为不战而逃在面上再刺上一枚囚印,那便再也无脸面见青州父老。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公子带着我们拖住辽军,能拖一时是一时,拖到天亮说不定会有援军。公子足智多谋,还请不要推辞才是。” “我一无官职,二无武功,又何德何能说带领你们!”杨庸推托道:“不过你们坚守城关,我尽可能地帮助你们就是。” 五个都头并大部分伍长们大多数都是知道杨庸的,都知道这个面有病色的公子是个人物,最重要的是因为在关键时刻他还帮忙出主意守关,连赵文都要跟在他后头。现在赵文跑了,五个都头都各自为战,谁也当不起这个策应指挥的重任,不消多想,他们就只好把杨庸拖出来顶缸。况且这位公子看上去是有些本事的,说不定真能成事。 那都头见杨庸不答应,告一声稍后,便出门又把其余四个都头找了过来,众人齐齐拜下,恳请杨庸看在五百条性命的份上,帮他们一把。 “既然如此,我便暂行军权。”杨庸见推辞不过,眼下时间又紧,只得答应。 众都头见杨庸答应,顿时喜上眉梢。 “末将许从山...” “末将张武威...” “末将良农...” “末将丁贵...” “末将涂弘...” 五人跪倒在地:“谨听公子调遣!” 杨庸并不去扶,只道:“眼下我手中并无兵符印信,暂行军权也是拜各位都头所错爱。但既已行军权,杨庸只请诸位能听我号令,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才是。” 五人齐声应道:“谨尊号令!”杨庸点头,众人这才起身。 辽军暂时偃旗息鼓,他们的步兵或许已经抵达,只等砍造云梯等攻城器具,用不得多久便会卷土重来。杨庸手里只有五百多人可用,要防守正面三百余米的城墙,还要抽出兵力来堵暗道。时间很紧,任务很重。左右权衡之后,杨庸连下了几道将令。 “许从山!你带本都人马巡防关墙,多备擂木滚石和可烧之物,若是辽军攻来,只需点燃城下的滚油,火势越大越好,阻住敌人攀墙。” “良农!你带本都人马即刻修缮关门,门内多设拒马桩和可烧之物。若辽军骑兵破门,定要当先围杀,不可放一人一马进关。敌军若退,只需加固防备,不许追击,违令者斩!” “丁贵!你都人马即刻拆除全营帐篷,收集辎重、兵器、粮草。将被褥、多余的衣物等送上城头,以充可烧之物。再去多砍树木,多造檑木、拒马桩!另外,分一什人马埋锅造饭。” “涂弘!你都人马即刻撤下关墙,就地休整,听令调动拾遗补缺。休整期间不卸甲,不躺睡,刀枪在手,严禁串营!” 杨庸想了想,接着又道:“再说几条,军中有违令不从者,斩!临阵逃脱者,斩!擅自接敌者,斩!造谣蛊惑者,斩!” 众将齐答“得令”,各自准备去了。只剩下没有任务的张武威,正是那个前来报告赵文逃跑消息的都头。 杨庸见其他人都走了,便把张武威拉到房里,让他看床下的暗道,说道:“这是辽军早年挖下的密道,关内可能还有,但我也不清楚在哪里,你先不要声张。”张武威点点头,说:“公子是不是要末将带人把这些洞埋了?” 杨庸摇了摇头,说道:“你带人把能找到的密道全部找出来,不要急着埋,先派人进去打探,看出口在什么地方,勘察一下有没有辽军也不记得的出口。” “末将这就去。”张武威也不问找这些密道的出口干什么,只是照着话去做。杨庸又叮嘱他若是找到了出口,千万不要惊扰了辽军,张武威答应一声,便去关墙上撤人。 有了明确的分工,又有了四斩禁令,岐沟关内的宋军大营忽然之间变得安静了不少。因为赵文逃跑的消息走漏,有两个伍长也想带着自己的弟兄跑,被临时督查军纪的张顺抓了个正着,杨庸正愁没有鸡杀给猴子看,自己送上门来,他也从不会客气。当下便把两个伍长所属本都的都头良农喊了过来,后者也极其配合,当着全营的面,在校场上一声令下,两颗人头顿时“咕噜噜”地滚落在地,腔子里喷出的血溅了三丈多高,黑乎乎地喷在关墙上。一时间,整个关内鸦雀无声,杨庸刚拿了兵权就开了杀戒,让许多军士喉咙里都有些发紧。 “你们可以不听我的!我也不求你们听我的!我才不想带着你们这帮乌合之众打仗,丢人!知道么?辽军就三百人,你们呢?五百人就像赶鸭子一样,呱呱呱地挤成一堆。以为人多就可以欺负人少,你们倒是看看,谁死的人多?你们还有城墙倚护,仗打成这样,你们不觉得丢人吗?”杨庸站在校场上,双手比划着,朝看着他的军士大声喊:“看着我干什么?啊,干什么?敢不敢直捣黄龙啊?敢不敢?” “这货是个疯子!”有人小声地说,但很多人都笑了。因为杨庸表演实在太夸张,演技太拙劣。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杨庸不是在嘲笑他们,而是在给他们打气鼓劲,就在刚刚斩了两个伍长之后......(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将血】 这是一个泥潭,不是战争的本身,而是一种欲望的释放。一旦陷落进去,必定难以自拔。杨庸一脚踩进了泥潭里,是自愿的。大辽的皇帝他不想当,更不能当,说白了,就是他想当也当不长久,他若是稍有独立的表现,耶律大石就能玩死他。刘光世的军帐里他不想呆,也不能呆,因为他的身后还有大辽的郡主,甚至皇后。参赞军务或许是他的本职,也是他最愿意干的事情,但那没有归属感,一丁点也没有。 所以杨庸选择了一路逃避,直到逃无可逃。 赵文跑了,扔下了岐沟关和五百弟兄。他把他们的性命当成了路边的马粪,不但不理,还在上面踩了一脚。这些人或许真的不会打仗,但是许从山、张武威他们想体面地活下去,守关的五百弟兄也因为杨庸而有了一丝士兵该有的本色,他们有了希望。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但也没有人不想胜利,谁也不想低人一等,坐以待毙。 “带我们干吧!”墙头上有人喊,紧接着人群里也跟着喊,再是几十个人喊,上百人喊,最后是满营人都在喊。一时间场面乱哄哄地,喊的是什么,也已经听不清楚了。也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句“杀狗!”人群顿时又开始跟着喊“杀狗”。这两个字简单明了,又有军士在一旁用兵器敲击手牌以充节奏,很快大家都喊在了一个点上。 “杀狗!杀狗!杀狗!杀狗!” 有了之前的铺垫,五百人顿时喊出了一千人的气势,这次倒是吐字清晰,声势磅礴。 也不知道是因为宋军的士气临时得到大幅度提升,让辽军主将有所顾忌,还是因为之前骑兵抢关没有成功而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了。转眼间两个时辰过去,辽军也没有再发动一次像样的攻势,只是不断地朝墙头上一篷一篷地射箭,大队宋军早就撤到墙下休整,墙头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辽军的弓弩手们瞎猫撞死耗子也没撞到几个。 有了这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杨庸手里总算阔绰了不少。丁贵的一都人马砍伐了大量原木,造了一批拒马桩和鹿砦,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各都的弓弩手们也在抓紧时间削砍箭支,加上辽军这两个时辰送的,八十几个弓弩手基本上人手能有十支箭矢可用。 杨庸在这两个时辰里也顺便带了二十多人造了一辆两丈多高的投石车。这辆配重式的投石车,几乎所有部件都是杨庸亲自丈量。投石臂杆是一根长两丈两尺的原木,但是平衡重锤的重量没有办法保证,主要是没有时间去找体积不大又够重的东西。杨庸只好退而求其次,改变投石杠杆的配重比例,试验了几次,效果最好的一次是将八斤来重的石块投射了大约一百六十米。 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久一会,杨庸这才算出一百六十米大概就是一百步多一点。他对这东西研究不多,只知道大概的原理。按照他所知道的古代投石机的射程,相比较同类成熟的投石机种,这种投射重量和投射距离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但比起中国人用了一千多年的杠杆式投石车来说,还是强了不止一些。若是日后能找到更合理的配重方式和比例,说不定能有一番作为。 杨庸心里正盘算着怎样将八斤重的弹丸投射出最大的效果,张武威满脸土灰地出现了。 “公子,末将带人查遍了关内营地和周遭方圆数百丈,幸不辱命,找到了暗道六处。这些暗道内里岔道纵横,有两处早已经坍塌了,末将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探明了其余四处的出口,都在关外。但只有一处是辽人用过的,便是公子房内的那条。末将擅做主张,已经将那条暗道封了。” “看来辽军对岐沟关的密道也不是尽皆知晓啊。”杨庸沉吟道:“那条封了就封了吧。其余三条你当派人把守,那种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几伍人马,便能教辽军吃尽苦头。” “为什么不全埋了呢?岂不是一劳永逸?”张武威问道。 杨庸摇了摇头,“留着吧,或许有用。”他是想如果能坚持到援军开到,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些密道抄辽军的后路。其实这种地道类的交通工事,埋了还不如不埋,尤其还是这种岔道多的,一个出口埋了,只需挖上几锹土,便又有一个出口,这样很不利防守。与其如此,还不如光明正大地摆在那,派几个人把守住,就算抵挡不住敌人的渗透,也可以事先预警,反正出口在哪都知道,就那么屁大一点的出口,一枪戳下去,保不齐能戳穿两三个人。 两人还在讨论地道的时候,巡防城墙的许从山忽然急匆匆地从谯楼上下来了。 “辽军...” 话还没说,杨庸便听到隔着一面城墙,辽军正“咚咚咚咚”地敲响了战鼓。他们在沉寂了两个多时辰之后,现在也终于沉不住气了。辽军等不得天亮,他们还想再打一次。城墙上的宋军也开始聒噪起来,听得战鼓声,墙头上点满了火把,刀剑出鞘,长枪成林,准备接敌迎战。 杨庸疾步爬上了谯楼,极目望去,却见黑夜里的辽军并不打火把,只听得“啪、啪”的脚步声和“哗哗、哗哗”的金属声响,再仔细看,只见不到一里之外,隐隐约约地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正朝着正关压来。只听脚步声杨庸暂时还无法判断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但他清楚这绝不是之前抢关的骑兵。因为这种整齐铿锵的步调伴着强劲的兵器拍击声,永远都只可能属于一种人——步兵。 他们终于还是在天亮前赶到了。 等了两个时辰,辽军就是在等这支专业的攻城部队...... —————————————————————— (最近想着要把开头改一改,但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改。最起码序章是要大改的,不知道各位书友看到这里了有什么建议么?另外,下周本书没有推荐,继续每天一章,下下周估计能有了。如果成绩好的话,一个礼拜之内我会把存稿全部爆发出来。)(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将血】二 “人不少!” 张武威吞了一口唾沫,杨庸也觉得头皮跟着辽军的步点震得有点发麻。忽然意识到不能让他们保持这样的步调,否则这种战前的压力会摧垮墙头上这帮根本没打过仗的菜鸟。 “一百步!”谯楼上的观察哨报告概略距离。 “射住阵脚!”杨庸回头吩咐,丁贵早把各都的弓弩手集中在了一起,只等谯楼发号,便“嗖嗖”连响,一排羽箭越过三丈多高的墙头,在夜幕中破空划出了数道弧线,最后淹没在那片黑压压的人群前。这是在警告辽军,他们即将进入弓弩手的有效射程之内。 古代军队作战,早有阵脚一说。双方摆开架势相对开进,直到一方进入到另一方的弓弩射程之内,这样一个距离就叫做“一箭之地”。射住阵脚,本意是为了和敌人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第二也是为了进一步测算己方弓箭手的覆盖范围。 有了这一箭,辽军果然停了下来,连战鼓也不敲了。一时间双方竟都沉寂下来,只听得罡猛的山风在山谷里纵横吹奔。 杨庸喊了两个军士权充传令兵:“传下去!告诉各伍,首要保命,次要杀敌。当先防箭,辽军攀墙时再作反击。”杨庸预计正面只有三百多米的攻防战烈度将会很强,辽军虽然人多,但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山谷里却施展不开。只要能保证自己的持续战斗力,多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坚守七八次进攻,那对辽军的士气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所以他抓破头皮,满肚子搜刮最猥琐最阴险的狠招来招呼这些不速之客。首先就是八十个弓弩手,杨庸让他们放弃了墙头,也放弃了最远的射程,把他们整体移到墙根,隔着墙只对接近城墙的敌人放齐射,一篷接一篷的箭雨越过头顶,在墙头上方开始下坠,直上斜下的抛物线绕过墙头上的友军,往墙外落去。谯楼里再安排一个指挥观察哨,哪里敌人多就教弓弩手们往哪里射。辽军的弓箭手们没有还击的射界,他们躲在步兵的身后,射出去的箭支根本不可能碰到宋军。 这就好比直瞄炮打曲射炮,纯属浪费弹药。 辽军一上来就吃了个暗亏,但是宋军弓弩手数量偏少,辽军仗着人多很快全线攻到了墙下。这次架在城头上的是云梯,不再是骑兵的挠钩。杨庸见对方已经不再放箭,便下了第二道命令。蜷在女墙下防箭的宋军只等那攻城云梯一架起,便三五成群,飞身上去掀翻。然后一人拿了一只油罐,从罐子里引出一根火线,只等烧到罐口便掷下城墙。墙下本来就泼洒了许多油料,那着了火的油罐摔将下去,又“轰然”爆开,大火被山风一吹,便“呼呼”直窜,沿着关墙竟是烧到了一丈多高。 墙下挤了一堆想要攀墙的辽兵,大火一起,许多人都来不及逃开便被烈火吞噬。守关的宋军落井下石,又望城下扔棉被、帐篷、木料等可烧之物,加上风助火势,墙脚下的火越烧越大,逐渐朝外蔓延,火蛇****着接近它的一切。被烧懵了的辽兵怎扛得住如此大灾,不消鸣金,攻城的前队便争先恐后地往后退,后面的人又一时不查,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前涌,进退之间顿时冲撞在了一起,互相践踏起来。 才一个照面,宋军兵不血刃,而辽兵却被这把妖火烧掉了数十人,烧伤的,踩伤的更是不计其数,一时间里岐沟关正关外遍地惨嚎。杨庸看在眼里,心知第一关已然安稳度过,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有了这把火,辽军少说一个时辰内是不敢再攻了。但这只是双方的餐前甜点,等火烧完了之后才是正餐的大菜。杨庸甚至想这岐沟关的五百宋军,如果没有援军,到最后他们能活下几个?而辽军要拿下岐沟关,又要死多少人?双方的承受能力究竟有多大?底线又是什么? 这一夜就在杨庸的猜测中有惊无险,平安度过了。辽军骑步军各攻了一次,都歇了菜,不同的是骑兵攻不下还能让位置给步兵,而步兵攻不下,他们就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他们没有走远,只在两里地外就地休整,埋锅造饭,只是时不时地还给墙头上和他们骂战的宋军送几支箭,场面显得异常沉闷,多少有些乏味了。 不知不觉间东方渐渐发了白,杨庸一见天亮,首先就是点燃狼烟,给前线的刘延庆报信。至于后方,早在昨夜就派人去通禀了。距岐沟关西南八十余里,便是此次攻辽的前哨站——真定。坐镇真定的是河北宣抚刘韐(读ge,同“革”音。),杨庸曾听郭药师说起过这个人,这个老头子是个老实巴交做官的人,想来如果向他求援,肯定不会落空。但是真定离岐沟关虽然只有八十里之遥,这一路上却大多是山路,不利行军。从报信,到点齐人马、收拢物资,再到开进,等援军到得岐沟关,怕是得两日以后了。 不大一会,天也大亮了。杨庸让五都人马轮流休息,饱餐战饭。那边辽军见火势渐小,也开始磨刀霍霍。双方就在各自的眼皮子底下整理辎重和军械,如此近的距离,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对方的脸。杨庸又让张武威端了一张弓,在墙头上来回巡视,专挑夜战时受伤倒地来不及退出战场的辽兵,一箭一个,送他们回家。那一箭箭入肉的声响和中箭之后的闷哼一下接着一下,辽军起初还能忍住,但终究还是禁不起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和挑衅。十几个辽兵想要过来抢伤兵,结果被躲在墙后的宋军弓弩手射成了十几个稻草人。 这是双方在天亮前后最大规模的一次交锋,结果宋军又是完胜,杨庸又给他们挣下了宝贵的一分。 只可惜好景不长,卯时刚到,城墙下的火终于熄灭了。早就按捺不住的辽军彻底发了狂,只一通鼓罢,便一窝蜂地拔队攻城。照例是一阵接一阵地箭雨过后,辽兵步履蹒跚地到了城墙下。这一次骑兵也加入进来,专门冲门。因为天亮了,杨庸这回用不上传令兵了,按照与各都的约定,谯楼上大纛(读dao,同“到”音。大旗、帅旗。)挥动传令,女墙后的宋军们便一齐开始往墙下摔“栅栏”。 现在,杨庸给这个东西取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叉犁。(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将血】三 叉是叉人用的,犁是用来犁扫云梯的。只是现在这种简易的叉犁只能固定在地上守株待兔,作用其实非常有限,主要是为了起到阻吓的作用,谁也不想从云梯上掉下来再摔在削尖了的树干上给自己的胸口穿两个血洞。 但辽军还是攻上来了,这一次他们多造了不少云梯,四百多人分了二十几路开始攀墙。现在在墙头上守备的是涂弘和丁贵,每座云梯前都聚拢了十几个宋兵一组,杨庸教他们只掀云梯,爬上来的辽兵第一时间围杀掉。但辽军也不是没有还手的力气,白天不比黑夜,弓箭手们在墙头上有了目标,宋军开始出现了伤亡。 真正意义上的对抗在天亮之后正式展开。辽军用添油战术不断地朝关墙上的宋军施加压力,越来越多的辽兵扛着越来越多的云梯加入到了抢关的战场上。他们的骑兵也试着冲击了一下关门,结果被密麻的拒马桩阻挡,招来的一队步兵又被良农的一都人马堵住,双方在狭窄的门道里展开搏杀,这里一旦交手,顷刻间便成了整个战场最熬命的地方。辽军攻门的都是精锐,宋军虽然有拒马桩做倚护,但缺乏战阵训练,互相之间配合生疏,默契全无,使得杀敌时也是乌龙迭出。只是靠一时的人数和地势的优势占了些先机,此长彼消,便和辽兵杀了个旗鼓相当。一时间关门内外血流成何,尸积如山。 这一战直从卯时打到了辰时,杨庸采用车轮战术,分批将人撤下去换上来,五都人马轮流在墙头和关门两处轮战。辽军也尝试增加攻城的兵力,但是人多了根本施展不开,被宋军一轮箭雨射倒的人也越来越多。墙脚下更是尸横遍野,死后被宋军当成擂木滚石扔下来的,爬云梯被一枪朔中,掉下来摔死的,还有不慎摔在叉犁上变成了人肉糖葫芦的。辽军花了极大的代价,就只是用尸体在墙脚下堆了个斜坡,顺便也用肉体把那些要人命的叉犁砸断、掩埋住。 他们攻不上墙头,宋军的伤亡就相对小了许多,除了不小心掉下墙去的,大多数伤亡都是被辽军的弓箭所致。但辽军人多,有人命来填,宋军人少,死一个算一个,经不起消耗。等到辽军鸣金收兵后点算,五都人马的折损其实也是相当严重的。 首先承受住第一波攻门的良农就战死了十四个弟兄,伤了三十多,重伤等死的也有十多人,他的部下几乎人人挂彩。不过他们倒是拖了几乎同等数量的辽兵当垫背,能做到这个样子,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其余各都人马战损的军士加在一起也已经超过了百人之多。 尽管如此,五个都头还是兴奋,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敌。从夜里打到现在,敌人的损失远远超过了自身的损失,不说伤的,光看墙脚下那一层辽兵尸体,少说也有三百多。 张武威和许从山两人接替了墙头的防守,他们到谯楼找到了正自闭目养神的杨庸。两人满脸都是干了的血迹,杨庸让他们擦了把脸,问道:“军士们士气如何?” “还不错!”许从山答道:“虽然伤亡惨重了些,但是如此强度的交战俺们能坚持下来,弟兄们都觉得值了。” “是啊!”张武威接着道:“辽军少说有两千多人,我们只有五百。起初弟兄们还有些担心,但有公子运筹帷幄,统筹御敌,只觉得事半功倍,我们也不是没可能打赢这一仗。现在该着急的是辽军了吧,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怕是要拼命了。” “往后的一天一夜才是最艰难的时刻。”杨庸叹了口气,手里一堆五百杂鱼,才一个时辰就死伤一百五六十人。剩下能打的,全加一起也只有三都人马多一点,这才哪到哪呀!辰时才到,辽军再来个七八次同等烈度的攻势,恐怕就破关了。 杨庸想了想,又说道:“将士们不惜命是好事。可是新兵上阵,最忌讳的就是头脑发热,一窝蜂的涌。双方都在消耗,都在斗谁更冷静。卯时一战,辽兵又输了一阵,但他们势大,死得起人。和他们相比,我们虽然损失较小,但五都人马已去其二,往下便不能轮换休整,不能兼顾后勤辎重,这样一来,我们的总体战力的损失便是十去七八了。从现在开始,每一次交锋都将考验我们,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要用最低的损失来换取时间。你们懂么?” 张武威和许从山两人一齐摇头,“公子说的太过深奥了。” “哎!”杨庸叹了口气,才道:“我说的其实就是两个字——保命!让弟兄们多照顾自己,也多照顾身边的同僚。身边少一个人,他们便少了一分掩护。在战场上要学的,就是一起保命。只有保住了自己和同僚的性命,才能更好地杀敌!” 这回两人听懂了,可是转念一想,这保命又该怎么保?打仗么,总是要死人的。战鼓一擂,全军冲杀,丘八们以死不旋踵、马革裹尸为战死的最高殊荣。保命这一说传将出去,多数是要被人笑话的。 “公子是说要我们逃么?”许从山试探地问。杨庸被他这一问问得怔住了,抓破头皮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总是不了解自己的想法,真想掰开他们的脑袋,然后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地灌将进去。 “算了!”杨庸一摆手,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反正经历过激烈战阵而幸存下来的老兵不用教也知道如何在复杂的情况下保存自己。这五百守关军士打了如此惨烈的一仗,不管最后剩下多少人,日后都是可战之才。 辽兵很快又开始攻起城来,一上午大大小小的攻势发动了四五次。宋军左挡右突,击退了一批又一批杀红了眼的辽兵。最后逼得辽军主将军帐前移,亲自到前线督战。杨庸站在谯楼上远远望去,只见辽军黑色的中军大旗上红描了两个硕大的金字——“耶律”,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将血】四 燕云之地是后晋高祖石敬瑭为了自保,作为换取辽国出兵直接对抗唐朝的条件而献给了辽主。大辽在燕云之地经营二百余年,设南京道以统辖各州。辽国虽然早有迁都南京之意,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能成行,所以这些地方仍然以汉人为民族主体。耶律又是辽国的皇族姓氏,姓耶律的在南京道更是少之又少。 如今在战场上遇到以“耶律”为号的帅旗,怎不叫杨庸心头一颤。 那段被软禁在行宫中的日子,他日夜都想问候耶律大石全家女性。这支辽军就算不是耶律大石亲自率领的,也至少和他脱不了关系。杨庸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他信奉的是有仇必报。 “张武威!”杨庸盯着三里之外的辽军主将军帐,“派人乔装辽兵,潜伏打探,看对面来的是什么人!?” “得令!”张武威领命而去,找了几具还算干净的辽兵尸体,拔下衣甲。又唤了几名机灵的军士,打扮成辽兵的模样,从暗道里出去,只为打入敌人内部,摸清辽军具体兵力和主将身份。 其实杨庸猜得不错,来的人确实和耶律大石有很大的关系,便是耶律大石的大儿子耶律项冲。耶律大石十三岁成婚,十六岁便生下了耶律项冲,二十岁生下了次子耶律夷列。杨庸去到南京的时候,耶律项冲正领兵一万去救围困在夹山的耶律延禧,但兵出居庸关后却与完颜阿骨打的次子完颜宗望的两千人马遭遇,一战下来,占了兵力优势的耶律项冲被金军冲得一败涂地。转而再战,又被完颜宗望杀得丢盔弃甲。耶律项冲年少气胜,死不服输,收拢兵力再三寻找完颜宗望决战,岂料找遍关外,也没有如愿, 因此耽搁了不少时日,以至于萧干领两万大军南下居庸关时,耶律项冲还在大漠里和找不到的完颜宗望较劲。最后被金军伏击,一万大军只剩两千不到,是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 杨庸见过他,那是正是“耶律淳”刚刚登上帝位,且“病入膏肓”之时,狼狈逃回南京的耶律项冲单骑觐见。杨庸还夸赞他长得一表人才,不仅恕了他兵败之罪,还加封他为镇国将军,这一举动颇让耶律大石的老脸难堪。 以耶律大石那老狐狸的个性也有轻敌的时候,以为岐沟关守备营五百人是软柿子,只要区区两千人马怎么打也拿下来了。不料耶律项冲这一头狠狠地撞在钢板上。几战下来,辽军死伤过千。但他笃定宋军也是强弩之末,一边派人回去请援兵,一边还在抓紧时间准备下一次的进攻。 打探消息的军士午后便回来禀报,杨庸听得来人是耶律项冲,一时间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来了这么个大活宝,耶律大石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到岐沟关来镀金,来日好继承帝位的么? 但杨庸还是低估了耶律项冲。俗话说得好,流氓怕板砖。如果说耶律项冲还有优点,那就是他敢拼命。一个不拿命当回事的主将,带这一群如狼似虎的部下,战力往往能提升不止一个档次。尽管这个不要命的人头脑很简单,但他的正面冲击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 双方在对持中吃过了午饭,耶律项冲开始整军修器,只小憩了半个时辰,便披挂上阵,亲帅一千人马要与宋军决一死战。 三通战鼓敲罢,辽军大队排开阵势,开进关下。杨庸依旧站在谯楼上,遥遥望见耶律项冲顶盔冠甲,一马当先。他的身后,数十个辽兵推着一只巨大的攻城槌,正“嘿哟嘿哟”地向前行进。那攻城槌显然是不可能从南京带到岐沟关来的,这是耶律项冲就地取材,用十余根原木抱团临时赶制而成,若是用来撞击厚重的城门可能还有些不逮,但是用来冲宋军在关门处的拒马阵,也许会有奇效。只要冲出一条路来,他们的骑兵便可蜂拥而入,那时候便挡无可挡,防无可防了。 杨庸把谯楼大纛交给张武威,教他但见辽军步兵攻到城下就摇动大纛。自己下了谯楼,带了两伍军士去到停放投石车的地方。 辽军潜伏进来炸门的几个黑衣人的尸体就堆在投石车旁,他们带的炸药包袱也都取将下来放在了一起。杨庸找了一块牛皮毡布,裁切成数张长宽各数尺的包布。按照每一包五斤炸药,三斤碎石、箭头的份量包起,再牵出一根引线,做成了十六个炸药包。只等谯楼上张武威发来信号,众军士便合力绞紧投石车的绞盘。杨庸再将炸药包放在投射囊内,点着引线,一声令下,便有人扯动机括,原木杠杆受到配重锤的强力牵引,“呼”地一下猛力抬起,将投射囊中的炸药包高高抛起,越过墙头望正在攻城的辽军砸去。 为了达到最大的杀伤力,杨庸特意将引线设得较短,炸药包堪堪越过高墙,飞到半空中便“轰然”炸开。一声巨响过后,空中烟雾顿时弥漫开来,巨大的爆炸声惊得人耳膜生疼,张武威也直觉得脚下无根,差点摔倒。 等那烟雾散尽,只见关墙外数十丈栽倒一片倒霉的辽兵。药包里放的是碎石子和箭头,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散,向四面八方俯冲激射,罩着人群泼洒开去,哪里会有死角?这些飞射的“暗器”有极强的杀伤性,但除非是被射中要害,否则一般不会很致命。要命的是那爆炸的巨大声响,那种晴天霹雳一般的震慑力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地住的。 辽军一愣神的功夫,第二个药包又飞了出来。“咣”地一声,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辽兵又被震倒在地。位置稍微靠前的骑兵哪里还控制得住胯下受惊的战马,一堆人挤在那里惊慌失措起来。一时间叫骂声,痛呼声不绝于耳。 杨庸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第三颗、第四颗药包也相继射出。这些药包颗颗都在空中爆炸,处在爆炸中心位置下方的倒霉鬼们有的身上被箭头碎石射穿了十几个洞,那些侥幸没死的,也被彻底炸懵了。 耶律项冲被受了惊的战马甩在了地上,此刻正是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好在攻城槌就在左近,耶律项冲索性命令部下一股脑往前冲。他的手底下还当真有不怕死的,几十个人举着手牌去挡如雨落下的箭矢,“嘿哟嘿哟”推着攻城槌一阵急冲,不一会便冲到了关门前......(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勇将】 那攻城槌势大力沉,三两下便挤开一条四尺多宽的缝隙。此时守备关门的是丁贵的一都人马,长枪短刀上前伺候,但辽兵来势极猛,一时间失了位置,眼看那攻城槌便要突破关门。 耶律项冲在后督战,见宋军守备军士接连刺死了几个推车的辽兵,便抽出佩剑,几个纵跃跳过拒马桩,直接面对面地与宋军厮杀。丁贵见对方主将到了,也不甘示弱,带了几个伍长直迎了上去。耶律项冲军阵略显苍白,但勇武之力却是无人能及,一柄宝剑耍的密不透风,三五个宋兵顷刻间便死于非命,那袭黑衣战甲在红色的人海里也是显得十分扎眼。 丁贵在他面前走了不到五合,便被一剑刺中胸口倒了下去,几个伍长也战了几招,只敌不过,又见都头战死,便要后退。 张武威站在谯楼上看得真切,心里一急,大喊“不能后退”。可那几个伍长正被满身鲜血的耶律项冲杀得头皮发麻,又不敢上前,一来一去间,攻城槌已经突破了最后一个拒马桩,耶律项冲一个人逼得防守关门的宋军后退了至少十丈,跟上来的百余辽兵因此涌进门来翻越拒马桩,并不曾被宋军阻击。 杨庸还在调整投石车,眼见谯楼上张武威拼命地摇着大旗,心里吃了一惊,这是关门告急的信号。当下便把剩下的药包和投石车交给了军士们,教他们隔一会打一发,自己又跑去关门查看。 此时丁贵已经阵亡,耶律项冲一个人在宋军阵里大杀四方,他背后的黑衣辽军越来越多,渐渐地便与宋军防守关门的兵力旗鼓相当起来。 关门一丢,整个岐沟关便告瓦解。双方混战在一起,既不能放箭,又不能放炮,只能靠将士们搏命厮杀。可之前守备营一直都未与敌军短兵相接,如此面对面而惨烈的战斗一时间也把宋军打懵了。双方在关门内杀得难解难分,无奈耶律项冲太过凶悍,一个照面便劈倒了两个伍长,长剑一挥,几十个辽兵冲开一条血路直望关墙上杀去。谯楼上的张武威情急之下便急调许从山的一都人马下来支援,双方在通往关墙狭窄的石阶上又缠在了一起。 守备营军士已是尽了全力,但辽军无论是战技亦或是战阵都比他们来得要专业许多,三五人便形成一个杀阵,宋军士兵一个接一个如同下饺子般直往墙脚下坠。 情势已经异常危急。 杨庸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提了一柄朴刀就要上去杀人,此时最需要的便是稳住局面,否则后果不堪想象。张顺也提了一杆长枪,两人一刀一枪,一连刺翻砍倒几个不敌要逃的宋兵。杨庸大喊:“杀回去!后退者死!”有不服气的,又被张顺几枪朔倒在地,那几伍溃退下来的军士便不敢再后退了。杨庸暼了几个伍长一眼,亲自带队,操刀杀了回去。 涂弘领着弓弩手刚刚接到支援关门的信号,眼见杨庸都提刀上阵了,也不分三七二十一望关门里的人群里放箭。几轮箭雨落下,宋兵辽兵倒了一片,耶律项冲来不及避开,也身中数箭,只是未能射中要害。 那耶律项冲长枪杵地,短刀出鞘劈断了身上的箭矢,伸手抹了一把鲜血,放在鼻前嗅了嗅,便哈哈大笑:“南狗!有种射死你爷爷!” 杨庸见耶律项冲受伤,怎会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朴刀一指,道:“杀了他!” 两伍士兵依令分前后左右围了上去,耶律项冲早已杀得红了眼,只要杀人也不管退路已被宋军封住,一杆长枪左刺右突,枪枪要命。不大一会,两伍军士便死伤过半。杨庸见耶律项冲如此勇武,也不禁钦佩。大手一挥,又有一伍宋军冲上前去。 此时好不容易冲上关墙的几十个辽兵也是强弩之末,许从山把他们放上来,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围住杀掉。投石车还在不断地往外投射火药包,战马受惊,骑兵冲不起来,关门前的步兵又被炸得不敢抬头,只是主将被围,也有些许不要命的军士要来抢人,结果被涂弘几轮箭雨射得倒退数十丈。 这厢边局势再一次趋向稳定,辽兵虽然还在猛烈攻城,但又失去了中军调度,各方各面都没了照应,虽说因为战死的人过多,守城的压力骤增,但好在张武威也颇有些干才,救火扑灾也是恰到好处,一时间辽军竟是攻不上墙头。 这厢边杨庸却是头皮发麻了。 耶律项冲一连刺死了七个宋军兵士,刺伤的更是满了两伍。他脚下的尸体,辽军的,宋军的堆砌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尸山。他的身上也是遍体鳞伤,衣甲褴褛,鲜血糊面,气喘吁吁地似是站立不稳了。 “我敬重你!”杨庸这次说的是实话,“放下武器,我留你全尸!” 那耶律项冲竟是没认出来这杨庸便是曾经见过一次的“耶律淳”,但见他一身白色长袍掖在腰间,手里倒拖一柄朴刀,一分也不配那张有些病容的俊脸。耶律项冲的声音已经嘶哑,便连笑声都显得可怖:“大辽人,有战死的,却绝没有投降死的。南狗!要杀便痛快些,多上些人来,好让爷爷杀个够!” 宋军早被他杀得胆寒,若不是杨庸坐镇,怕早就跑得一干二净,此刻又有两伍人马折在了耶律项冲的手里,他们哪里还敢去斗这困兽,便连张顺也不敢面对面地去与他决一死战。 杨庸心里也很两难,要杀他,恐怕得再损些人马,本来人手就不够,在耶律项冲一人手里就战死这么多人,这接下来还怎么守关? “叫涂弘调一伍弓弩手来!”杨庸左右权衡,还是射杀掉比较好。 张顺正要领命而去,杨庸耳边却“嗖”地一声,一支长箭穿过人缝,“呲”一声直射下了耶律项冲发髻上的冠带。杨庸回头看去,只见二十来丈以外,一员红衣女将正挽弓搭箭端坐在枣红马上,正是去而复返的梁红玉。(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援兵】 昨夜辽军突袭岐沟关,杨庸让梁红玉带着众女先走一步,取道西南去往真定。不料半夜间在路上遇到了真定发往前线的粮草车队,说了情况,押粮的牙将便教军士领着辎重车辆稍缓赶去,自己率两百步骑轻装星夜驰援。众女眼见杨庸久久不曾追来,非常担心,后来杨庸派出求援的军探恰巧在路上碰到了这支援军,便将岐沟关内的情形说将一遍,茜柳二女就再也坐不住了,梁红玉弹压不住这二人,又不放心萧慕容一人去真定,于是四女转了一圈,又拨转马车往回赶来。 官道太远,山路又难走,援军又无多少马匹,众军士一路急行,怎料翻山越岭,区区四五十里山路也是走了四个多时辰,倒和驾着马车赶官道的梁红玉一行同时到了岐沟关下。 那押粮牙将头戴一顶软沿毡帽,身穿一副皮凯,提着一杆长枪跟在梁红玉的身后。杨庸见他年纪轻轻,绝不过十八岁便已是领兵之将,而且受的是押粮重任,又见他长得英气,便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人只是拱手作揖,却不多言语。茜柳二女从马车上跳将下来,拉着杨庸左右打量,见并未受任何刀枪伤,才松了口气。 “不是一会儿就来赶我们么?怎么公子倒守起关来了。”茜儿嗔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教我们怎么办?” 杨庸一只手被她拉着,一只手还提着朴刀。刚才还一副要杀要剐的冷峻颜色,一时看到众女却也摆不出来了。只好讪讪笑道:“丫头片子,我倒是想跑啊...” 梁红玉却笑道:“你们家公子可真让人猜不透啊。皇帝不当,却跑来当指挥,传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掉大牙。” 杨庸不去辩解,只问:“来了多少人马?” “两百人!关内情形不明,我让他们在外候着。若是需要,可随时增防。”那押粮将答道,目光却停在被人群重重围住的耶律项冲身上:“敢问公子,那辽将是谁?好一身杀人的手段!” 杨庸苦笑一声,摇头说道:“辽军主将耶律项冲,我可是在他手里折损了不少人马。” 那牙将长枪一抖,道:“如此,不如我去会会他!” “将军小心!”杨庸见他要去单挑耶律项冲,不由吃了一惊,“耶律项冲勇猛异常,不是常人所能敌的!” 那牙将微微一笑,说道:“不妨!末将也习得一路枪法,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至今仍未逢敌手。若是不敌,公子也可依计射杀。” 杨庸见这少年信心满满,不似吹牛之辈,便只好点头答应:“我等便看将军的手段了。” 那押粮牙将道一声“献丑”,跳马下来,倒拖长枪迎着耶律项冲而去。那耶律项冲困兽犹斗,说话间又伤了几人。杨庸挥了挥手,众军士便退让一边,留下了那块鲜血浸透的泥地给了这两个人。 杨庸听得有人在身后叹气,回头却见萧慕容也下了马车来,正被柳儿搀扶着到了他的身后。见杨庸回头,萧慕容说道:“一夜不见,你似换了个人般。” 杨庸笑笑,问道:“此话怎讲?” 萧慕容面无表情道:“本以为你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不料却也是一个沾满鲜血的屠手。” 杨庸冷笑一声,说道:“我不杀人,人必杀我。你在深宫里呆了十一年,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女人杀人看不见刀,却比男人杀人更为毒辣。” “放了他吧......”萧慕容看着杨庸,欲言又止。杨庸回头,问道:“耶律项冲?为什么要我放了他?和他打的人又不是我!” 萧慕容的脸色有些难堪,只是看着杨庸,不再说下去。杨庸却不去看她,因为那厢边押粮将已经和耶律项冲打作了一团。这两人使的都是长枪,长枪者,招术上相对复杂且多变,大致可分刺、挑、压、格、突,以此来概括枪法的攻守技巧。因为较之短兵有长的优势,较之重兵又有巧的优势,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战场上最趁手的兵器。若论军阵兵器谱上的排名,枪排第二,便没有什么兵刃敢与它抢第一的位置。连使用率最高的刀具,也要望其项背。 耶律项冲有神力,使枪更是事半功倍,走的是突刺压一路,一杆铁杆烂银枪耍起来大开大合,十分罡猛。一招一式势大力沉,枪尖穿人,一枪两洞,绝不拖泥带水,枪杆横扫,碰着便是筋骨寸断,非死即伤,长枪都被他耍成了重兵。而押粮牙将则完全相反,虽是一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但耍起枪来却飘逸了许多。他的招式一变再变,刺出去的一枪能中途变招,眼花缭乱似是连刺两枪,再配以他灵活的脚步,绕着耶律项冲上下大下其手,长枪挑出一片白影,竟是密不透风。耶律项冲挡无可挡,总觉得全身都被罩在了枪影里,想出手去刺那少年,刚要出手,那人却闪到一旁去了。好不容易刺出一枪,又被那少年轻巧地用枪杆一格,如山的力道便化为乌有,耶律项冲几次用力过猛,险些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空有一番气力和本事,却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那押粮的少年将军见好就收,寻了个空当,连使了三两枪便将耶律项冲刺倒在地。他并没有取了耶律项冲的性命,这三枪一枪挑在手腕上,一枪刺在左腿,一枪刺在右腿,耶律项冲手里的铁枪“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挣扎了几下,还想爬起再战,不料一点寒光已经抵在了他的眉间。 少年将军见制住了耶律项冲,脸上微笑,手里长枪一收,道:“今日你受伤在先,我占了你一些便宜。你若是服了,便俯首就诛吧。” “我不服!”耶律项冲大声地吼着,手里去抓落在地上的长枪。 “拿下!”许从山不等杨庸号令,便领了几个军士上前就夺过铁枪,将耶律项冲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那耶律项冲鄙夷地看了一眼周遭的宋军,又抬头去看那少年,道:“留下你的名号,若是今日不死,日后定要讨教!” “在下真定守备军都头,”那少年将军双手打拱,做了一个揖,“岳飞是也!”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决战】 岳飞,岳鹏举。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后世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岳母在他背上刺了“精忠报国”四个字更是传为美谈。他所率领的岳家军在抗金战场上望风披靡,一度打到黄河岸边,以少对多,打得金国王子完颜兀术一败涂地。金军对岳家军颇为忌惮,称其军纪严明甚于己,部将不畏死,军士勇往前,有一副如岳临渊的大气势,有人更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杨庸做梦也没想到,岳飞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长得英气,又有一身杀敌的好本事。那枪法更是神出鬼没,无法揣测。耶律项冲今日败在岳飞的手里或许不服,但日后他一定会以此为傲。 岳飞见许从山将耶律项冲绑了,便问道:“不知公子要把他如何?” 杨庸笑答:“耶律项冲是将军所擒,这份头功是将军的,人也该由将军处置才是。” “末将不敢居功!”岳飞道:“若不是公子将他困住,岳飞也擒他不住,更不敢擅自处理。末将认为应当即刻解往真定,交由朝廷处置。耶律项冲是耶律大石的大儿子,他在我们手里,辽人会投鼠忌器,不杀他比杀他要好。” “就照将军说的办吧!”杨庸也不多纠缠,杀不杀不甚打紧,现在是要把墙外那一千多辽军击溃,他才能抽身走人。眼下虽然再一次将辽军击退,且活捉对方主将,但他们仍旧有一千多可战之兵,而且还占据着岐沟关的前关。杨庸手里没有多少可用之兵,加在一起才四五百人不到。好在岳飞带来的两百人马虽不算精锐,但总算是一支生力军。杨庸命良农做了饭菜,让这支援军吃饱喝足,歇困解乏一番,这才升帐点兵,准备与辽军决战。 岐沟关守备营五个都头战死一个,五都人马也只剩下两百余一点。岳飞作为援军主将,也乐意听从杨庸调遣。双方人马合作一处,共计四百五十三人。杨庸抽去零头,由良农带领专门负责运送伤病和武器辎重。剩余的四百人,岳飞与张武威引兵两百,由四处密道潜入敌后,但见辽兵攻城,便一齐从背后杀出。涂弘领弓弩手以作城防策应,许从山守关。 众将受命便去准备,杨庸又让张武威探查了一遍密道。再一次确定这些暗道久远到连辽军都不记得,这才放下心来。不料还未过一炷香的时间,岳飞又找来了。 听得守城兵力不过一百余人,岳飞不大放心,只说背后奇袭要的是奇的效果,只需击溃辽军,不可逼他们狗急跳墙,全力攻城。他领一百人马只攻辽军一侧,空出一侧让他们有回旋的余地,关内关外两下里夹击,辽军定是慌忙掉头,朝前关奔去。那时候可以趁乱也将前关一并取了,一劳永逸! 杨庸知道岳飞没有看到投石车给辽军造成如何的恐慌,所以才认为一百多人守墙头不保险。虽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岳飞考虑的问题确实很实在,杨庸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算只有一百奇兵,但有岳飞如此的勇将,大事也定然可成。 于是在杨庸的首肯下,张武威的一百人马又被调去守墙头。 辽军主将被困,军中早已是人心惶惶。退下去的辽兵休整不过一个时辰,便又卷土重来想要抢回耶律项冲。杨庸亲上谯楼,左右梁红玉和张武威护卫。身后茜柳二女也衣甲着身,短剑悬腰,拱卫在大纛帐下。 辽军拼了性命,但又惧怕宋军的投石车。畏畏缩缩,但却不得不步步向前。耶律项冲被俘虏,军士们不用担干系,但那一票副将偏将裨将牙将们却难逃罪责,他们催促着军阵向前,在缓慢向前的黑色人潮里,这些人犹如跳踉的猴子,显得格外显眼。梁红玉一张精铁虎皮弓“铮铮”响过,两箭便射穿了两个冲在最前的牙将。张武威也不甘示弱,一连三箭也射得辽兵人仰马翻。 辽军攻到墙下,又开始架设云梯。杨庸大纛一扬,一颗灰黄色的药包越过墙头,在辽军的头顶轰然炸开,那火热的气浪吹过,顿时便有一股刺鼻的辛辣味道迎面扑来。杨庸被熏得皱紧了眉头,这一定是哪个无聊的军士往药包里放了点特别的作料。墙脚下的辽兵更是苦不堪言,宋兵把晒干的老姜研成了粉末,也一股脑地掺进了药包里,那药包在空中炸开,姜粉被高温一烘,更是辛辣难耐。当场便有几十个辽兵熏得眼泪鼻涕流了一把,便连手里的兵刃也拿捏不住了。 那炮声响过,忽听得后山喊杀震天,旌旗翻滚。岳飞领着一百人马,直打出五百多人的旗幡来,那吃饱了,歇足了的一百多人喊杀声震天价地响,打了一天一夜的辽兵哪里还能仔细分辨清楚,就见一红衣白甲的宋军将领挺着一杆枣木长枪从背后山上杀将下来,身后红色的宋兵似是浪潮一般也跟着铺来。 那些躲避不及地辽兵与宋军冲撞在了一起,岳飞单枪突入敌阵,梅花枪法寒光闪动,一伸手便刺倒一个辽将。周遭三五个辽兵想要扑上前来,岳飞挺着枪杆一着横扫千军便将他们砸翻在地。这一空当,居高临下冲来的宋军也绞进了战局,辽军虽然人多,但大多数都已攻到墙脚,来不及驰援后军,岳飞带着这一百人马左冲右突,在左侧如入无人之地杀得辽军尸横遍野。 杨庸见岳飞已按约定出击且进展极其顺利,当下便让弓弩手十箭连射,把关门前的辽军逼退数十丈,早有军士搬开门内的拒马桩,张武威骑了一匹枣红战马,手里大刀扬起,带了一百余人便直冲而出,去接应岳飞。 辽军没料到宋军敢出城主动接战,一时不察已经失了先机。张武威带的一百多人又是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惨烈战斗而剩存下来的精锐,对杀人和被杀已经两眼看得通透,一经杀出城去,便如脱了缰的野马,操着各式兵刃直奔黑衣黑甲的敌人,然后便是各种招呼。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残兵】 顺利至极,辽军在宋军的前后夹击之下很快便被击溃,没有主将的号令,一千多人如同潮水一般朝前关退去。岳飞汇合张武威后,又一鼓作气将残兵赶出岐沟关外,将大宋的王旗插在了前关。杨庸紧随其后,将主力又移至五里外的前关,修筑城防,打造守城器械。 直到天色渐黑,探马来报,说攻打岐沟关的辽军已往涿州退去。众将听得不由松了一口气,岐沟关算是保住了。 入夜时分,杨庸借花献佛,在前关设下筵席。一是为了款待驰援而来的岳飞,二也算是庆功。只是敌兵刚退不久,筵席上被下了禁酒军令,将士们只得以茶待久,好在杀得三五头肥猪,又牵了几只嫩羊,众人直吃得嘴角流油,满面红光。 杨庸更是被众将围绕,四个守备营的都头都十分感激他带着一群新丁打败了辽兵,张武威更是纳头要拜,被杨庸搀扶了起来。 不多时,后关报说真定援兵到了。杨庸又与众将前去迎接,却见一支五百左右的骑兵打着火把通关而来。为首两人,一人鹤发银须,虽是衣甲着身,却透着一股文人之气。另外一人年纪轻轻,却是锦衣华服,玉冠玉带,见了杨庸一行,只是微笑,不多言语。 岳飞见了那老者,赶忙下关去迎,单膝叩拜道:“岐沟关告急,飞擅自驰援,还望恩相赎罪。” 杨庸紧随其后,听岳飞称呼那老者为恩相,便知这正是河北宣抚使刘韐。这刘韐坐镇河北,为抵辽兵,在真定征召乡勇,岳飞前去应征,因其枪技娴熟,营内罕见敌手,便被刘韐升为都头。岳飞喊他恩相,也不为过。那刘韐见了岳飞,不仅恕了他丢弃军粮的罪责,还大为赞赏他果敢勇武,挫败辽军主将耶律项冲,又奇兵出关打得辽军丢盔弃甲,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华服年轻人也颇以为然,大咧咧地说道:“今番岐沟关得守,免去了关内百姓涂炭,在座诸位功不可没。此一大功,必要上呈陛下,论功行赏。” 杨庸不知这人是谁,但见刘韐对这年轻人也似乎很是敬让,情知这人的身份不低,又不好明问便住口不语。张武威却出列说道:“宣抚大人,守备营主将赵文赵指挥临阵脱逃,我等众将士虽是搏命相拼,却与军阵之事一窍不通,多亏杨公子危急关头接替关内防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韐闻听,便知张武威说的就是眼前的白衣公子。这杨庸长得虽是不错,五官清秀,唇红齿白,只是面色稍显萎靡,却不知是干下了如此大事的人,便不由多看了几眼。那华服人也是“哦”了一声,将目光移了过来。 杨庸长揖到地,细声说道:“杨庸不敢居功!” “有无功过,朝廷自由论断!”那华服人“呵呵”而笑,虽是只有二十一二岁,但说起话来却官腔十足。杨庸料定这人身份恐怕至少是三公往上,但哪有如此年轻的三公?定是个王爷该错不了。刘韐也不挑明这华服人的身份,只唤他为官人。杨庸细想,更加肯定自己猜测不错。只是这赵家官人深入前线,也该保密而已吧。当下便也装了个糊涂,迎了一干人等进关入座,重新置办酒席,上酒上肉。 杨庸将主位让给刘韐,刘韐哪里肯坐,只请那赵家官人上座。那官人也不拒绝,大咧咧地盘膝坐下,便敬酒三杯,以慰众将。末了,又单独敬过杨庸,问了些家境学识,杨庸只说是汴梁人士,在刘光世幕府下参赞军务,但无军职。那官人对杨庸似是颇为满意,只说日后定要秉呈圣上,大赏与他。 杨庸告了一声谢,又将众将引见,一一述说他们的战绩和功劳。便连如何射杀辽军参将,如何围困耶律项冲,又如何潜入暗道,封堵辽兵的退路也说将出来。杨庸只想为众人争些更大的军功,这其中说得也有些夸大,但总还是基于实情,那官人听得眉开眼笑,大赞“若是军中将领都如岐沟关众将此般勇猛,怕是早已收复燕云。”刘韐听了虽然不是很以为然,但对岐沟关守备军士们也都刮目相看,很是赞赏。 好容易将刘韐和赵家官人安顿住,前关又来报说有一支人马叩关,来人说是定北将军前军先锋副将。因为天色乌黑,不分敌我,守关将佐不敢大意,只是让人来报与刘韐,又顺便来报了杨庸。 杨庸听这个将号怎如此熟悉,细细想来,便一拍大腿,这定北将军便是刘延庆,刘延庆的先锋副将,便是韩世忠啊! 梁红玉听得是韩世忠来叩关,也穿了衣服跟了出去。两人来到前关,只见刘韐已经到了。有人问关下:“来者何人?可有通关将令!?” 关下一个嘶哑粗狂地声音答来:“我乃定北将军帐下前军副统制韩世忠,从燕京城内退来,你等快开关门,否则辽兵追来不堪设想。” 杨庸听得真切,这便是结义大哥韩世忠。只是那声音听来颇为苍凉,似是一路上受尽艰辛,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刘延庆真的败了?耶律项冲攻打岐沟关,就是为了切断败军的退路,好聚而歼之? 刘韐显得持重许多,只问关下有无刘延庆的通关将令。韩世忠哪里拿得出来,只得下马问道:“关上的可是宣抚大人?” 刘韐也不含糊,答道:“正是!” 韩世忠泣求道:“大人容秉,我等将士依令杀入燕京,孤军奋战一日一夜,五百军士死伤殆尽,前军统制郭药师更是身负重伤。退出燕京后,又被辽军一路追击,但大军似乎已然大败,我等见涿州也已失守,不得已便退回岐沟关。将士们三日三夜与敌周旋,早已是各个带伤,再无休息医治之所,重伤者怕是不治了。” 刘韐还想再问,杨庸已是一人跑下关去,让守门的将士打开关门,一边喊着“大哥”,一边与梁红玉两人迎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碎片】 宋军攻打燕京这一仗最坏的结果终于还是不幸被杨庸言中。 当日郭药师带领五百精兵夜行晓宿一路潜伏迫近燕京,刘光世率领左军一万四千余众紧随其后,只等郭药师控制燕京城门,便挥军攻入,当然这只是按照计划而言。 而实际行动上,宋军出了两个纰漏。 刘光世以谨慎著称,大军前移,他猜料到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为保主力安全,这一路上只肯缓慢行军且斥候不断,若是遇到险要地点,更是驻足半日,不打探清楚绝不轻易涉嫌。这一来二去之间,时间耽搁不少,等到郭药师攻下燕京西门时,刘光世的大军还在六十里外探道而行。 耶律大石举三千精兵与宋军死士展开惨烈的巷战,双方打了一天依然不见大军攻城。郭药师气急败坏地连派三拨信使催促刘光世急速支援,等到刘光世趟过险地,想要全速进军的时候,辽将靳子忠领五千人马从深山里奔出驰援燕京,恰巧在半路上将刘光世兜个正着。双方都齐齐吃了一惊,刘光世是没料到燕京左近还有一支如此庞大的军力,而靳子忠也没料到几乎是在燕京的背面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宋军。本来接到探报,说燕京西面出现宋军部队,前线战事堪紧,这地方出现的敌军多半是执行穿插的宋军,顶了天不过两千人马而已。 两军一经遭遇,别停不下脚步来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靳子忠是耶律延禧的护卫将官,一身本事在辽军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刘光世手底下能打的人也极多,两军搅在一起顿时混乱不堪,分不出彼此。但这支辽军是萧干亲手组建的,其常年在深山老林中逐鹿赶猪,翻山越岭,平日里又无防务,不需调往前线与金军作战,空暇日子都在训练军阵之上,每日三五成群猎杀大型猛兽。相互之间彼此又熟,杀阵默契。反观宋军虽然将佐用命,但军士却是一群乌合之众,青州禁军、济州禁军、鄜洲禁军、京畿禁军等等等等,各路人马本就互相看不顺眼,战场上就更加老死不相往来。 靳子忠一旦摆脱了宋军的纠缠,便令全军后退三里,居高临下整备军阵,也不管对面宋军一团散沙,只敲三通鼓,鼓罢冲杀。一时间马、步、弓三军齐进,分割突袭,一轮冲锋就把刘光世打得溃不成军。刘光世连忙收拢军阵,眼看偷袭燕京不成,只能先击退这支辽军,才能驰援燕京。于是他索性扎下营寨,与靳子忠对持起来。双方交战数合,靳子忠连斩刘光世四将,宋军士气大败,辽军初战告捷更是不可一世,刘光世不得已只好退兵,靳子忠不依不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只待宋军稍一松懈便教骑兵冲上前去狠咬一口,等到宋军调头来寻,辽军的骑兵忽然又是销声匿迹了。 这一仗直打到黄昏,刘光世忽然接到刘延庆的中军在一日前被敌军冲跨的消息,那战报上说主将下落不明,右路军统制王渊率人去救,不料被萧干击败,本人也被俘虏。 这一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刘光世战无可战,又害怕父亲刘延庆有什么三长两短,哪里还有心思去援郭药师,当即便命令全军撤退,哪知白天安全通过的山谷险地忽然间冒出无数辽兵,黑压压地从山坡上冲下,杀得刘光世丢前不顾后,只带了十余骑人马奋力杀出重围,仓皇逃了一夜,一路直跑到涿州,又见涿州城头上王旗已易于敌手,眼见辽军已经攻下涿州,不得已又往西跑。 而在燕京陷入苦战的郭药师就远没如此幸运,他和韩世忠一攻下燕京西门,便只留一百人马驻守,余下四百死士分作两队,韩世忠带了一队人马直冲南京道的道台府,郭药师带着剩下的两百人马去攻耶律大石的都统府。谁知耶律大石闻听宋军攻城,早已逃遁,只在城郊聚拢三千精兵,从其余三门杀入,分作三路,一路去抢西门,一路去道台府截杀韩世忠,一路去都统府寻郭药师。 宋军虽勇,但弱在兵力寡薄,经不起太大的伤亡。郭药师又把杨庸的忠告抛在了脑后,只顾在城内厮杀,却不去增援城门。双方杀了整整一天,直到辽军重新抢回西门而宋军大队还没有接应攻城时,郭药师才知道一切都完了。 此时已经是穷途末路,郭药师和韩世忠一汇合,便决定夺门逃出。两人带着残余的两百多人又杀奔西门,苦战两个时辰,郭药师一心想要夺回城门,挽回败局,不料却被弩箭射中三次,身上也被辽兵刺砍出十余处伤口,眼看一口气接不上来便晕倒过去。韩世忠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军不来攻城,凭这两百人根本不够辽军吃。于是他背起郭药师,带着众死士终于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打开了城门,众人一涌而出,光脚的,骑马的,谁也顾不上谁,韩世忠抢了一匹快马,驮上郭药师,两人一马,带了跑得快的军士狼狈地逃回卢沟河南岸。耶律大石也是赶尽杀绝,一路骑兵追杀,那两百多宋军也是跑一路死一路,终于活着到达岐沟关关墙下的,已不足二十人了。而刘家父子先后兵败的事情,韩世忠也是在路上遇到了一路残兵才得以知晓。那支残兵本想去涿州,但涿州也已经易手,他们猜想岐沟关只有五百兵马守御,恐怕也是早已被辽军攻下,便不想走这冤枉路,拜辞了韩世忠,一路西去了。 杨庸和刘韐听得目瞪口呆。 五万大军一天一夜之间便被击败,这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杀人不比杀猪,五万头猪杀下来,恐怕得花上几天时间。可是五万大军败了,那便是排山倒海一般,一人溃逃能带动一百人溃逃,一百人溃逃能带动一千人溃逃,从一个人被击垮到五万人被击垮,也许只要一个时辰甚至更短。 但问题是,败得如此惨的一仗,为什么没有人通传?就算中军全军覆没,也该有人传个信到岐沟关,岐沟关也才能传信到真定。盲人摸象打了两天,原来前线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杨庸忽然觉得,那些在岐沟关战死的将士,死得也太不值得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碎片】二 刘延庆的中军究竟是如何在一夜之间便被破袭导致如今的惨剧? 刘韐派人四处打探,终于得知其中究竟。原来在刘延庆准备突袭燕京的时候,萧干也在秘密策划破袭刘延庆的中军。他选了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突然全线对宋军发动佯攻,却教两百精锐直突刘延庆的中军大帐,他们不与宋军纠缠,只是到处放火,鼓噪袭营。刘延庆睡到半夜,忽听得帐外喊杀震天,连鞋也没穿,便被中郎将背起,跑到帐外一看,只见中军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刘延庆听得有人高喊“活捉刘延庆,不要放过一个南狗!”便只以为是辽军大举突袭,攻到了中军大帐,当下骑上马匹,丢下五万大军一路跑了。 中路大军被击溃,萧干领的四万精兵一路掩杀,从燕京城下杀到卢沟河南岸,又从卢沟河南岸杀到涿州城下,宋军兵败如山倒,五万将士的尸体竟是铺了延绵百里。紧邻的右路三万大军因此失去了依护,只好全军后退一百余里,只留少数兵马据守瓦桥关,大军退回雄州。只有西路大军攻下雁门关后勉强占住了应州,算是此次征辽唯一硕果仅存的一支人马。 本想一举收复燕云的刘延庆,只因一把大火便葬送了整个中路大军。等待他的,必定是朝廷的严惩。 这对于宋军来说,确实是最坏的结果。 杨庸暗自摇头,如果刘光世能打下燕京,萧干便不能追杀刘延庆,那中路大军必定不会败得如此之快。究其缘由,也不知道他写下的那张便笺告诉刘光世“大军宜速进,不可半路与辽军厮杀纠缠。宁可早到燕京形成强攻态势,也不可步步为营,过分谨慎而错失战机。”到底是刘光世没有看到,还是他根本就没有看进去。 但战局已然至此,就算刘光世曾经看到了这张便笺,也不会感谢杨庸。杨庸只是尽了人事,其他的他不相管也管不到。眼下郭药师伤势颇重,命悬一线,需要立刻送往后方医治。韩世忠拼命护卫郭药师,自己也是伤痕累累,梁红玉经得杨庸首肯,亲自与他敷药裹上。韩世忠九死一生,也是唏嘘不已,尤为感激杨庸及时开关才让他不至于再远走雁门关。 梁红玉用干净的棉布占了酒,仔细地将韩世忠身上的伤口洗净,再小心翼翼地涂抹上治疗金创的草药,说道:“将军不怕伤,不畏死,拼却了性命也要救出主将,真可谓英雄本色。” 韩世忠憨笑一声,只是看着梁红玉认真地帮他敷弄草药,忽然道:“敢问这位姑娘,我与你可曾见过?” 梁红玉点点头,“难得将军还记得我,去岁童枢密剿灭方腊,率军回京复命的时候,我与将军在京口有过一面之缘。我记得那日将军郁郁寡欢,还陪了将军几杯...” “京口?”韩世忠皱着眉头回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哦,是了!你就是施施姑娘!难怪上次在大营见了你就觉得面善,原来如此。” “正是!”梁红玉答道:“施施本不是我的名字,我叫红玉,姓梁。” 韩世忠忽然一把拉着梁红玉的手,说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啊!那日****之时我因心中抑郁而多喝了酒,只依稀记得姑娘的声音,却着实记不得姑娘的容貌了。承蒙姑娘不嫌弃我是个小校,不但与我喝酒解愁,还调琴轻弹,劝诫我凡事不该耿耿于怀,应当心胸开阔才是,韩世忠一辈子都记得姑娘这番话。从那之后,我多次去找过姑娘,但却无缘相见。那京口的妈妈说,要赎你得备银千两,我一个校尉,如何去凑这笔银子。只盼能建功立业,教那妈妈不敢小瞧。” “将军?”梁红玉挣扎几下抽出手去,道:“承蒙将军错爱,红玉不敢当。那日只是见将军踌躇满志与那些沾沾自喜的人有不同,这才说了那番话,其实并无他意,将军还请不要误会。如今我已是自由之身,杨公子已经答应替我赎身了。虽是如此,红玉还是要感谢将军的一番美意。” “杨公子么?”韩世忠听得梁红玉如此说,便泄了气,心里虽说有些酸楚,但脸上却是堆笑道:“我那贤弟可是个胸有大志的人,他日定有出头之日。” 门外忽然哈哈大笑,杨庸转过门脚,走进房来,道:“一来就听到哥哥在捧杀我了。” 梁红玉脸上一红,她不知道杨庸有没听到韩世忠和她的对话,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杨庸微笑着看了看她,说道:“不早了,你早点去歇息吧,明日我们还得起程呢。” “去哪?”梁红玉问道。杨庸摸出一锭赤金,那还是耶律大石送给他的,“先去京口妓营帮你销字。本来你是要做满五年才能重得自由,但宣抚大人愿意作保,那赵家官人也出口允诺,朝廷不予追究。只消花上一点银两,我就能把你赎出来。然后我们想去哪去哪,先到汴梁买座宅院,招待韩大哥,你说如何?” 杨庸那口吻就如同夫妻间商量事情似的,梁红玉哪有不应的道理,只是点头,脸上已然绯红了。韩世忠心里不是滋味,但见二人神态如此亲昵,一时间也只好就此作罢了。当下便拱手祝贺梁红玉终获自由之身,也祝杨庸岐沟关这一仗撑下来,日后朝廷定会大用,有赵家官人牵头,少说赐个同进士出身是肯定的。 杨庸又和韩世忠说到了郭药师,一提到他,韩世忠摇头不已,说这人虽对朋友兄弟甚好,但功利心实在太重。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重伤,好在刘韐也带了几个医术了得的军医,暂时留下了他的一条性命。只是那赵家官人倒是很赞赏他,说他只带领五百孤军,在敌人壁垒森严的大本营里坚持巷战一个昼夜,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这人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杨庸说,假如这一次朝廷追究败兵的责任,首当其冲的,便是刘延庆。但同时,为了安抚百姓,也是为了维护大宋皇朝的颜面,这一仗他们也一定会拉出几个可圈可点的人来。告诉大家不要慌,我们至少还没有败得很惨。这不,我们还有功臣有典型嘛。 杨庸凭借守御岐沟关的大功或许会被加官进爵,而郭药师,说不定会被朝廷当成不死战神,边军化身呢...... (第三卷完)(未完待续) 第一章【封赏】 六月二十七日,宋军全面停止北伐。七月六日,除留守岐沟关的必要兵力外,增援大军撤回真定。刘韐先行一步,带着杨庸、郭药师和韩世忠等一同赴京述职陈案。杨庸一回到汴梁,便去了京口妓营替梁红玉销字,那老鸨本是个识色的人,哪需刘韐作保,但见杨庸摸出一锭赤金,她便眉开眼笑,当场便注销了梁红玉的名字。杨庸领着众女又去买房子,梁红玉和茜儿喜欢安静,柳儿喜欢宽敞,萧慕容没什么要求,只要有个厢房容身,再有两个丫鬟伺候就行。 杨庸依了她们的意思,在郊外购置了一处大宅院,五进宅门,光房舍便有二十多间。再花几个钱,请了些泥瓦工匠、花草园艺将整座宅子修缮一新,不多日便教众女搬了进去,自己却和韩世忠、郭药师依旧住在刘光世赐赏给他的宅院里。 其时刘延庆和刘光世分别已从北地逃回,赵佶听闻大军战败,怒不可遏,众臣痛打落水狗,枢密使童贯连上数道奏表,要求严惩败军之将,以匡国威。赵佶毫不手软,一道圣旨颁下,免掉了刘延庆的兵部尚书郎、定北将军,削去军职,流徙三千里,扁到江西筠州安置。刘光世也同时官降三级,扁回鄜延路,削去军职,改知怀德军,前面还加了个“权”字,意思就是暂时当个知县。 该罚的都罚了,刘家在这一次浩劫中彻底沉沦。某一日,杨庸与韩世忠在京城内闲逛,不料意外地碰到了被辽军虏去的王渊王几道,他本来是刘延庆大军的右路统制,专门负责运管粮草,策应右翼,只因中军败得太快,他赶去救援时被萧干当场拿下。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就被他跑了出来,一个人骑了匹骡子,直在北地晃荡了近半个月,才终于回返到了汴京。 见了杨庸与韩世忠,王渊老泪纵横,直说这仗他带来的将士几乎全数战死,大宋自熙宁变法以来所积攒的军力,也在这一个月间伤耗殆尽。十年之内,怕是再也起不了波澜了。韩世忠曾经是王渊的旧从,这次死里逃生,对生死之事已是看得淡了,于是好言相慰。杨庸请他二人去了新宅,吩咐柳儿做了一桌好菜,三人只是闷头喝酒,直到大醉酩酊。 不几日,朝廷的封赏也下来了。刘韐带着圣旨,直奔杨庸的新宅。果然不出杨庸所料,在燕京城内孤军奋战的郭药师被当做了此次北伐的楷模。不仅赏赐丰厚,更是许下了燕云兵马总管的差使。虽然是个空衔,但日后收复燕云,他便是此地的最高军事长官。其时郭药师的伤已痊愈,能下床走动,见了圣旨一时按捺不住,痛哭流涕。刘韐以为郭药师是感激圣恩,不料郭药师却朝北摇摆,告慰常胜军在燕京城里的那些战死的英灵。 杨庸很是理解他,那五百死士原本就是郭药师手里的血本,一次性在燕京赔了个干净,怎能叫他不伤心流泪。 韩世忠提任青州兵马都监,受武节郎。专职整治军备,修造军器,编练乡勇。而王渊却授以武功大夫、果州团练使,散官上升一级,实权却是降了两级,实乃明升暗降。 而杨庸有秀才的功名,朝廷讨论赏罚时,礼部认为杨庸该授同进士出身,先外放州府,也算为朝廷储备人才。兵部因为刘韐的力荐,又想让杨庸统兵镇御一方,双方就杨庸该从文还是该从武争论起来。赵佶不胜其烦,只问何处有所空缺。吏部侍郎出列奏秉,只说袁州通判之位空缺。赵佶当即大手一挥,赐杨庸同进士出身,判袁州事,并赐银鱼袋,权知袁州事。 这一串绕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杨庸绕了半天,刘韐总算说了个明白。 皇上的意思就是,给杨庸赐了个进士出身,也就是他不用考试就是进士了。然后又赐官袁州通判,总理袁州的政务、军事,最让人玩味的是权知袁州事和赐银鱼袋这两个封赏,知州事便是一州长官,权知就是暂时担任一州长官。但是有宋以来,知州事最少都是五品官,而一州通判虽然是皇帝亲自任命,但官阶却是从五品,所以赵佶赐了个银鱼袋给杨庸来提升他的身份。 杨庸明白了,知州和通判都是一州的长官,任何一道州府文令,都必须由两人共同签署才能生效。通判由皇帝亲自任命,更负有监督知州的责任。好吧,他现在是通判,又是知州,意思就是自己监督自己,这皇帝也太大方了吧。 话说,赵佶下了这道旨也是满朝皆惊。赐同进士也就算了,判个通判更是顶了天。但同时还权领了袁州知事,这就不合理了,根本就是大宋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众大臣还未反应过来,礼部还在掰指头算,中书门下平章事王黼就出列奏道:“陛下,此事似乎不合理法,知州与通判怎可尽只安与一人身上!?” 赵佶皱着眉头,问道:“那依王卿所言,谁可去知袁州事?据朕所知,这三年里,袁州总共换了七任知州,在朝的诸位,谁想任这第八位?” 满堂顿时鸦雀无声,王黼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礼部根本不出来应和,也就只好不了了之,只叹此等末世早已是礼崩乐坏。 陛下的意思他懂,袁州为何三年换了七任知州?那是因为袁州地处偏远,匪患猖獗,常常打家劫舍,侵州陷府。近三年来的七个知州,因为剿匪不力而被撤职的有两个,因为力不从心而请辞的有两个,因为太过张扬被草匪杀害的有两个,还有一个干脆在上任的路上落水溺亡,连袁州府的大门都没有看到。 众官想到这其中种种,也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那里简直就是个大坟。现在他们似乎明白陛下为什么一上来就给杨庸如此大的待遇,直接跳升五品官,还将一州的军政大权全权交给他。现在想想这其中利害,也就没有人眼红了。 杨庸哪里想得到,他即将要去的地方,环境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未完待续) 第二章【左右】 袁州在哪里?韩世忠说在荆湖南路,郭药师说大概在湖南和湖北的交界处。既然是在这两省,大概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好歹也算是个鱼米之乡,大宋的粮仓。刘韐却摇头,说袁州其实是在江南西路和荆湖南路交界的地方。那里山脉纵横,水网交错,水路倒还齐整,可顺袁水入赣江,再顺赣江入鄱阳湖,从鄱阳湖入长江,一路顺水而下可抵杭州、建康,漕运可谓便利。但去时一路顺水,回时却是逆流而上,而且陆路相对不通,又是山高路远,所以几百年来都不曾有何发展,算是个穷乡僻壤。 “顺道说一下。”刘韐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杨庸,道:“刘延庆所配的筠州,便与袁州毗邻。若论旱路来算,筠州比之袁州距离京师还要近二百余里。” 杨庸苦笑道:“嗯。他是流徙三千里,我是发配了三千二百里。我道官家为何如此大方派官,原来这确实不是一个好差使。” 刘韐说道:“其实这也不全是坏事。袁州虽然地处偏远,但民风淳朴,甚好调教,自古便多出文人俊杰。且袁州治下宜春县、分宜县、萍乡县、万载县物产丰饶,只是朝廷百余年来一向看重北面,无暇南顾。你若是能在袁州做出一番成就来,日后登堂入室岂不手到擒来。” “我听说那里草匪甚多。”杨庸道:“让我去那剿匪,朝廷可肯调拨禁军?” 刘韐急道:“万万不可!明日陛下要在垂拱殿召见此次北伐的有功之臣,此时此刻你休要提此等用兵之事。这次征辽北伐,我大宋可谓是伤筋动骨,国库也是挥之一空。剿匪之事,只能招募乡勇,若是要请调禁军,怕是要引得龙颜不悦。” 杨庸恍然,说道:“刘大人的意思是,我到袁州去剿匪,朝廷不仅不出一分钱,不出一个人,还要我自己掏腰包?” “就是这个意思。”刘韐“呵呵”一笑,“不然你以为通判是干什么的?编练团勇也是通判的职责啊。” 杨庸现在终于明白了袁州知州为什么三年换了七个,这个工作不是普通人能胜任的。一想到袁州路途遥远,又是穷山恶水,要带着家眷远赴千里之外定有诸多不便,杨庸的心里开始打起鼓来,这道圣旨接还是不接呢?刘韐见杨庸踌躇,也不催促,只是说道:“公子可还记得那日在岐沟关的赵家官人么?” 杨庸点点头,“记得。”刘韐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出任袁州,便是他给皇上出的主意。你可知道他是谁?” “大概是个王爷吧。”杨庸答道,心里暗道,原来是他把自己卖了。 刘韐摇了摇头,说:“不是普通的王爷,他便是当今太子,讳名一个桓字。此次北伐,他便是总管后勤辎重的大帅。听得内侍说,陛下对他颇为倚重,明里暗里已有禅位之意。但无论禅不禅位,他日后定是要坐龙椅的。他对公子你的印象可是极好,通判袁州对于你来说,其实真是个机会,许多人盼都盼不来呢!” 杨庸笑了,说道:“刘大人是做说客来的么?” 刘韐却不笑,正经八百地说道:“当今朝廷实在是人才稀少。国无良臣,兵无良将。公子也别太自傲,需懂得修身治国平天下之重担本就是我等读书之辈理应挑起的。若是公子顾前顾后,患得患失,又与那些庸碌之辈有何区别。我听郭将军盛赞公子是个心思缜密、敢作敢为之人,又见你在岐沟关上那股当仁不让的气势,这才与你说了这些。还望公子细细斟酌。” 杨庸听了这席话,脸上也不禁通红。按官阶,刘韐是河北宣抚使,官居二品。一个二品大员,没有分毫官架,与一个只有秀才功名的草民推心置腹,这等胸怀怎能让杨庸不敬。当下他便郑重拜了,道:“大人有心了!” 刘韐点点头,又说道:“我两袖清风,没什么能送你的。只是我于真定募兵之时得一少年勇将,可助你去往袁州剿匪平乱,安抚百姓。此人你也见过,便是岳飞岳鹏举。太子已向朝廷报备,兵部也拟下赏迁公文,擢升岳飞为袁州兵马都监,与你一同上任。” 杨庸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有此良将,剿匪之事便是事半功倍。当下便受了那道圣旨,一并领了官服、印信等物。只等赵佶召见之后,便要走马上任。 翌日的垂拱殿上,杨庸身穿大红官袍,头戴飞翅官帽,位列文臣之末,他的对面便是新拜燕云路兵马总管的郭药师。杨庸左右打量,满殿之人多是老态龙钟,心里暗道也难怪大宋走到今时今日多显暮气沉沉。 三班之首,便是日前见过的赵家官人,太子定王赵桓,河北宣抚使刘韐最近官升权知开封府,列于三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左右仆射之后,两人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杨庸,暗示他不要紧张,杨庸报以微笑示意无碍。不多时,便听内侍宣号,皇上驾到。众臣山呼万岁,齐齐拜倒。杨庸有样学样,也跟着跪倒在地。微微抬头,瞥眼见那赵佶四十多岁,面瘦体长,头戴龙冠正端坐在龙椅上。 皇上坐定,众臣开始奏本。先是兵部问赵佶户部何时拨钱安抚北伐阵亡将士的家属,赵佶问户部,户部推说国库空虚,抚恤之事怕是要等今岁秋收之后才能执行。然后是宰相王黼说今夏长江水患,两浙之地已是一片泽国,赵佶又问户部,户部侍郎左同书一个脑袋两个大,看了一眼王黼,只说尽快探查灾情,要御史台派出赈灾监察。御史台打哈哈,说今岁正逢各地官吏考核之年,御史台早就是空楼一座,赈灾监察,还是让谏院派吧。谏院出列奏疏,说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把赵佶气得脸色发青。 几个部门互相扯皮,谁也不愿掺杂进去,说到底还是为了个钱的事情。这次北伐光是中路五万将士的抚恤金就得数十万贯,那些丢失的辎重器械还要重新打造,又是数十万贯。十数万大军几个月来用去的粮草、将士的薪俸,加一起何止三百万贯。年前为了给征辽北伐创造条件,西北用兵征讨夏夷,军费更是哗哗地犹如流水。再加上各地匪盗蜂拥而起,练兵、剿匪、安抚,哪一项不要用钱?本就不是十分充裕的国库,再遇上两浙水患,谁也知道这种差使没什么搞头。 杨庸站在那,静静地听着这些无聊的人互相扯皮,不知不觉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了,直到内侍高呼退朝,这才想起皇上还没有召见他们......(未完待续) 第三章【左右】二 此去袁州路途甚远,要经过安徽、湖北,过长江,到江西江州,然后改走水路去洪州,再上岸往西翻山越岭近六百里,这才能到得袁州治所宜春。杨庸怕萧慕容这一路上吃不消这车马劳顿,便有意将她留在汴梁。只是虽有安身之所,可毕竟让一个女人呆在陌生的地方也不是一个办法。 领了官帖,杨庸与吏部敲定了上任的时间,便径直回去了郊外的新家。一进门,便被郭药师神秘兮兮的把他拉到了一边,问道:“贤弟,你是如何把她带来的?” “谁?”杨庸不知道郭药师说的是谁。抬头看向正厅,只见萧慕容正坐主位上招呼许从山、张武威一众武将。 “哦,你说的是竹素啊?”杨庸打哈哈,“她从辽国就一直跟着我,我不把她带回来我能让她上哪去。” “她是姓竹吗?”郭药师俏声质问道:“我曾经在大营里见着她的第一面就觉得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这些日子住在贤弟家中,直到今日才恍然大悟。我记得六年前,耶律延禧大宴群臣,我就在席间见过一女子与你这竹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那时的她也就十八九岁,算算时间,正和竹姑娘年纪一般。只是我见到的那位不姓竹,姓萧。” 接下来的话郭药师没说出来,很显然他看到的就是以皇后身份出现在筵席上的萧慕容。 郭药师看着杨庸,杨庸也看着郭药师,过了半晌杨庸才说道:“哥哥,怕是你认错人了,她不姓萧。” 郭药师叹了一口气,道:“贤弟是怕我再如上次一样抓了萧曼对吧。那时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两军对垒,突然己方阵营里来了一位敌国郡主。作为一军统制,我怎能不顾全大局。那么做确实是有违兄弟义气,但没想到贤弟仍旧如此耿耿于怀。” “兄长,”杨庸正色道:“我再说一遍,她姓竹,不姓萧。” 说完便自顾自地进了正厅,去和张武威他们打招呼。此次守御岐沟关,青州军立下大功。都头张武威、许从山、良农、涂弘受勇武郎,阵亡的丁贵追忠武郎。张武威升任指挥、许从山升任副指挥,良农和涂弘调任济州,也各有升赏。 韩世忠升了青州兵马都监,张武威和许从山便归于他的治下。这次来,也是为了拜见新任长官。良农和涂弘闲着无聊,离上任日子又还有些宽裕,于是便随同而来,顺便也来看看杨庸。韩世忠去兵部交接文书还没有回来,梁红玉又在城内购置一应生活物资,不得已作为半个主人的萧慕容才出来招待客人。 张武威等四人见萧慕容长得国色天香,举手投足之间又有一股高贵的气质,带来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萧慕容话语不多,问了来由便不说话,众人一边用眼角去瞟萧慕容,一边佯装喝茶以掩尴尬,一时间场面上无比沉寂。直到杨庸回来,张武威等人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萧慕容见了杨庸,推脱妇道人家不方便多陪客人,便由两个丫鬟扶着去了后院。 杨庸朝众人作揖,告一声“怠慢了”,那张武威见萧慕容走了,这才笑道:“公子可是好艳福,娶得如此端庄秀丽的夫人,我等粗鄙之人,倒是唐突佳人了。” 杨庸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是拱手客气道:“哪里哪里...众位兄弟请坐。”郭药师充满疑惑地看着萧慕容的背影,又用打量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杨庸,那意思是说,你到底都娶了些什么人啊?杨庸陪笑一声,便不去看他。 众人分宾主重又坐下,乱七八糟聊了些军中的事情,等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韩世忠回来,张武威看天色不早,便要告辞。杨庸想留他们吃顿午饭,众人只说不便叨扰,便一齐要走,郭药师正好也有些事情要再跑一趟兵部,也一同随行。杨庸挽留不住,只好将送到门口,目送他们上马远驰,这才转身,想去找萧慕容说远行之事。 谁知萧慕容却已是等在了正厅,杨庸见她换了一身绸质的鹅黄长裙,以为她也要出门。萧慕容却问道:“哀家目下看来可算是一个大宋普通女子?”杨庸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道:“皇后娘娘不做,你要做大宋的普通女子么?” 萧慕容笑着说:“你不也是皇帝不做,要千里迢迢跑去做什么通判么?” 杨庸辩解道:“我们两个的性质不一样。我还没有准备好做皇帝,可你却做了十一年的皇后。我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可你就算换上布衣,也难掩你骨子里透出的贵族气息。我们两个本就不同命,我是阴差阳错被推上龙椅的,但就算是那样,我也只是耶律大石手里的一件工具,等他用完了这件工具,我也就必死无疑,所以我想方设法要逃,而你却是甘愿丢弃本就属于你的尊贵身份,到底图什么?” “你真想知道么?”萧慕容神色忽然黯淡了下去,一双美目直直地盯着杨庸,“随哀家来。” 杨庸不明就里,见萧慕容转身离去,只好跟在后头,两人穿庭过巷,直到了萧慕容的门房前。萧慕容头也不回地抬步入内,杨庸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却见两个丫鬟已然出了房门,其中一个说道:“夫人请公子进去。” 杨庸答了一声,硬着头皮跨过了门槛,但听身后“吱呀”一声,转头却见房门已经从外面关上了。杨庸定了定神,转头在厅房里却没看到萧慕容,情知她已经进了隔着一道屏风的寝房,便驻足不前。 “我这屋子怎样?”萧慕容隔着一道屏风问。杨庸“哦”了一声,这才打量起屋内的陈设和布置来。萧慕容是个不喜欢复杂的女人,屋内并无太多粉饰,梁上和墙头的朱漆都是杨庸让人刷的。萧慕容只摆了些花草与一些古色古香的桌椅、器具,厅房居中的位置吊了一盏银饰的烛台,下面便是一张原色的木桌,桌上燃着一盘檀香,整座屋舍内丝毫没有脂粉的气味。 杨庸点了点头,道:“简约而平凡,却给人一种无比宁静的感觉。” 屏风那边的萧慕容不置可否,只道:“我在内房,你且进来吧。” ......(未完待续) 第四章【暗香】 听得萧慕容的邀请,杨庸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便,但萧慕容的语气又不似那么浮浪,便收敛心神,转过屏风,进了她的寝房。 萧慕容端坐在床榻之上,眼睛看着杨庸,手在旁边拍了拍床沿,说道:“既然进来了,你又何必如此拘束,过来坐吧。” 杨庸顿时大囧,说道:“这怎么可以!” 萧慕容凄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坐在母亲身边,难道还要避男女之嫌么?” “我不是你的儿子!”杨庸见萧慕容又提起这一茬糗事,心里极为不爽,“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还请你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萧慕容不去争辩,只是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杨庸的面前,双手抚肩,纤纤十指轻轻撩动,竟是轻轻地退下了挂在身上的鹅黄长裙。杨庸眼前只是一袭鹅黄退去,再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雪白,萧慕容竟然什么也没穿地站在他的面前。 杨庸直觉得口干舌燥,喉头发痒,竟没伸手阻止。 萧慕容道:“你可闻到什么?” 杨庸闭上眼睛,吸着鼻子,答道:“檀香...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那是哀家身上的香味。”萧慕容贴了过来,在杨庸的耳边吹气如兰。她抓住杨庸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你可感觉到了什么?”杨庸像个傀儡一般,被她指引着,手中盈盈一握,便是极富弹性的温软一片。顿时觉得胸中抑闷,呼吸不畅,脑袋里也跟着“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萧慕容微抬臻首,眼神里写着不容亵渎的圣洁。可讽刺的是,她正抓着杨庸的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身体的禁区之上。 “没有了那些虚华的头衔,褪去了裹住身体的绫罗绸缎,我只是一个女人,无论是在谁的面前。” 杨庸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没有说过你不是一个女人。” “我不是说这个。”萧慕容说道:“我是说,女人需要的,我同样也需要,女人拥有的,我也想拥有,仅此而已。” “可跟我有什么关系!?”杨庸问道。 萧慕容伸出食指抵在了杨庸的嘴唇上,“和你无关,你却逃脱不了干系。你不把我从南京带出来,我也不会找上你。” 杨庸很想让萧慕容穿上衣服,可这句话却总也说不出口,他只觉得脑袋里一个声音再对他说,别犹豫了别犹豫了。一时间天人交战,不可开交。他到底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更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萧慕容极尽能事,一步一步将他引到了那张被粉红幔帐包围住的床榻上,香软满怀的杨庸又如何能把持地住? 徐徐的微风穿堂入室,粉红幔帐随风轻摇,微风带过幔帐,又敲打在那扇尚未关严的气窗上,呜呜低语,似是在说这春宵之乐又岂是能让旁人所知晓的。 ...... 香汗满肩的萧慕容蜷缩在杨庸的臂弯里,乖巧地像只猫。杨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圈在自己脖颈的手臂上印着的一点殷红渐渐褪去颜色,不一会儿那点印迹竟变得与肤色无异。 萧慕容无力地微笑道:“这是守宫砂。” “开什么玩笑!?”杨庸能感受到,自己此刻被前所未有的冲击冲撞着。萧慕容只是看着他,并不解释。杨庸觉得这很讽刺,一个做了十一年皇后的女人,居然还是处子。 “耶律延禧喜欢骑马,”萧慕容说道,“每每有宝马入贡,他必定要亲自驯服。我进宫前,他就因为驯马而摔伤了身子,十余年来都不能行人事。所以他从生了淳皇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子嗣。” “说到淳皇子,我倒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堂堂一个大辽皇子,却颠簸流离到了大宋?”杨庸找到机会,决定问个清楚。萧慕容却说道:“其中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关键是淳皇子并不是嫔妃所生。耶律延禧荒淫无度,常常临幸有些姿色的宫女,但不是每一个宫女在事后都被灌了堕胎的汤药。我曾听宫里的老人说,二十多年前便有一位陈姓宫女在宫中产子,但那时箫家势力强大,怎会容忍这个庶出的王子来左右我们家族的命运?我的父亲那时手握重兵,又是大辽的宰执,他逼迫耶律延禧将这对母子流放,十三年后,又把我送进宫中,让我为他生下一男半女,好延续我们萧氏的荣耀。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其实耶律延禧那时已经是个废人,又怎能生养?后来,我的父亲去征讨完颜家奴,不幸中伏战死。耶律延禧又以败军之罪杀了我的兄长,又逼我的母亲在父亲的坟前殉葬,对我这个皇后,更是从此不闻不问,想来他早已是恨透了我们一家。” “再后来,他开始满世界找我。”杨庸点点头,想了想,又纠正道,“是找淳皇子,好继承他的大统。” “嗯。”萧慕容道:“淳皇子是他唯一的子嗣,当初耶律延禧以玉麒麟为信物,就是为了将来能找到他。” 往后的一切不需多说,杨庸就都明了了。 这么说来,萧慕容确实如萧曼所说,是个可怜的女人。她的内心其实早已恨透了毁了他一家的耶律延禧,也恨透了毁了她幸福的所有人,包括她的父亲。怨念及深之处,她不惜背上乱伦的罪名,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委身于自己的“儿子”,这算是对耶律家或者说对命运的一种报复和抗争吗? 杨庸一念及此,转头去看怀中的女人,却见萧慕容双目微闭,鼻息均匀,竟已是沉沉地睡去了...... (这本书写到这里,已经历时一个多月。之前并没有通过编辑的审核,是擅自发出来的。按照现在的成绩看,似乎确实是我错了。虽然已经签约,可在有推荐的情况下,收藏二十四小时也只涨了三十个。我知道是我的思路出了问题,但现在去改,恐怕工程量过于浩大,也会影响本书的进程。鉴于此,我只好把后面的斟酌好再下笔了。ps:推荐期间,尽量每天三更。大家喜欢的话就投投票,收藏收藏吧。)(未完待续) 第五章【前因】 走时是寒冬腊月,回时是三伏酷暑。 时隔八个月之后,杨庸再一次踏上了独龙山的山间小径。这八个月对于他来说,犹如南柯一梦。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穷酸书生,到大辽的皇子、皇帝,再到大宋的地方父母。这其中的种种便如同传奇一般,令人匪夷所思。 走在青山绿水间,杨庸信马由缰,看着那熟悉的不熟悉的深夏山景。萧慕容与他共乘一骑,两人同握马缰,一路笑语。 杨庸父母乐得合不拢嘴,直赞萧慕容长得天姿国色,是个大美人儿。杨庸教萧慕容按照汉人的礼节拜过双亲,喊过爹娘,又在二老的祝福声中,拜过天地,就算补过了成亲的仪礼。 杨庸牵过萧慕容的手,说道:“今日你我拜堂成亲,没有媒人,没有聘礼,连八字都没有对,也着实委屈你了。” 萧慕容笑道:“与你从北到南,千里迢迢都走过来了,我又岂会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今日也算是便宜了你,来日得补上一个配得上我的婚礼。” “那是自然。”杨庸点头应道,“我们回去就办。” 萧慕容只是不允,说道:“我与你的事,暂时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吧。茜儿和柳儿也还罢了,若是让梁姑娘知道了,你可就难堪了。这件事你就依我,时候到了,我自会告知与她。” 杨庸想想也是,以梁红玉的脾气,还真够他喝一壶的。 “看你们,尽顾聊了!”杨母笑呵呵地打断了两人,“庸儿,你媳妇儿叫甚名,哪里人氏啊?”杨庸“哦”了一声,正待回答,不料萧慕容抢在前面,恭敬地答道:“母亲,我祖籍是燕京人氏,目下客居汴梁。我姓竹名素,母亲可唤我做素儿。” “这名好,这名好。”杨母满面堆笑,从手腕上摘了下一只翡翠手镯,“素儿啊,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杨家六代单传,我和你爹可盼着抱孙子呢。” “娘!”杨庸见新老两个妇人你一句,我一句,他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赶紧打断,说道:“娘,我回来也有些事要办,我们先说正事吧。” “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杨母问道。 杨庸开门见山,说道:“大概在二十多年前,爹送了我一块玉坠,那坠子上雕着一只麒麟,这事爹还记得吧。”杨父正端坐喝茶,听了杨庸这么问,脸色变了一变,沉吟道:“确有此事。” 杨庸又问:“那爹是怎么得来的那块玉坠的?” “捡的!”杨父斩钉截铁,脸色忽然变得铁青,“你问这做什么!” “爹!”杨庸见父亲生气,连忙陪不是,“我就是想知道那块玉坠的来历。” 萧慕容在身后拉了拉他的手,也说道:“是这样的,爹,那块玉坠对我们很重要,还请爹告诉我们那玉坠是从何而来。” 杨父叹了口气,却不说话。杨母拉着萧慕容起身,转头对杨父说道:“既然他们想知道,你又何苦隐瞒。”言毕又拉起杨庸,“娘带你们去个地方,去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杨母说完便出门在前引路,杨庸和萧慕容对视一眼,起身紧随其后。三人出了草庐,往后山行了不到一里,到了一处谷内。这地方杨庸小时候常常来玩,记忆中这谷内曾种了许多鲜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便荒了,草长之后,他也没有再来过。杨母寻了一条小路,径直下到谷底,将两人带到一座土坟前。 那坟茔没有墓碑,虽是立在荒草之中,却打扫地异常干净,上面还堆了几把新土,看来至多几天前还有人来拜祭打扫过。这独龙山里人烟稀少,除了二老,还会有谁来拜这荒坟? 这座无碑之墓杨庸一点也想不起来,问道:“这是谁的坟堆?” 杨母长叹一声,说道:“便是你的母姨。” “母姨?”杨庸奇道:“我何时还有个母姨?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 杨母道:“你母姨死得早,在你出生的那年就过世了。那块玉坠,便是你母姨从辽国带来的。” 杨庸吃了一惊,萧慕容也疑惑起来,问道:“母亲,那你是......”、 “不错!”杨母不否认地说道:“我是辽人,庸儿的父亲也是辽人。那一年,我嫁给了庸儿的父亲,而庸儿的母姨,却被选去了行宫。后来,她怀上了大辽皇帝的孩子,结果却不但没受宠,反而被人狠心地赶了出来。我们把她带出了大辽,迁到了这独龙山上。可没过多久,庸儿的母姨便染了疾病过世了,她过世后不久,刚满百日的孩子也夭折了。我们把这对可怜的母子合葬在了一处,便是眼前这座孤坟了。那块玉坠,就是孩子父亲留下的信物。我看还值几个钱,便没舍得葬,留下给你把玩。” “原来如此。”杨庸只觉得听了一场天书,但心里却释然了。原来他家里还有这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提起这块玉坠,父亲会如此大动肝火呢?萧慕容听完也觉得释然了,但细细一想,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一时半会参不透究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可毕竟事情总算有了个答案,总比胡乱猜测要好上许多。杨庸了却了一块心病,证明自己并不是耶律延禧的儿子,心情也没来由地畅快了许多。他和萧慕容一同邀请二老下山,去新房里住下享享清福。可是二老在独龙山上生活了半辈子,哪都不愿去。又听说杨庸要远走千里做官,就更不愿去独住一座那么大的宅子了。 杨庸没有办法,只好留了些钱银。又与萧慕容在山上住了一晚,陪二老好好地吃了一顿饭,第二天起早,赶回了西郊的新屋。一路上杨庸还在担心怎么和梁红玉交代他和萧慕容在外留宿的事情,不料梁红玉比他们回来地还要晚。因为时近七月半,按照风俗,这时应该祭奠先人。梁红玉的父亲因为进剿方腊时因贻误战机而被朝廷斩首,母亲也殉情而亡,今年是他们过世的第一个周年祭,梁红玉必须要回一趟淮安祭扫。因为昨天杨庸走得早,梁红玉没有赶上时辰和他辞别,便只留下了一封书信,自己独自上路去了......(未完待续) 第六章【到任】 杨庸和吏部敲定上任的时间是九月初五,从京师去往袁州,快则十天,慢则月余,时间倒是绰绰有余。萧慕容身子娇贵,杨庸怕她受不得旅途劳顿,又是要去闷热的南方,便本来有意让她和柳儿留在京师。但如今两人身份不同了,萧慕容执意要跟着杨庸夫唱妇随。杨庸思量一番,也只好带着她一同上路。 只是这一路上要照顾与她,少不得走走停停,每日行个五六十里便要停下歇息。好在此去袁州,路途江河清澈,山林端秀,风景也算怡人。萧慕容久居北国,较之大漠的苍凉,草原的粗犷,她哪里领略过南方的旖旎。直叹这大好河山,恨不得一头栽进那清冽地湖水里。 这日终于到得长江岸边,过了江,便是鄱阳湖,从鄱阳湖上岸,便到了江州境内。江州望东南不过数十里,便是庐山。岳飞和众女听杨庸介绍庐山的种种风景,不禁又是神往。花了一日时光爬山,又在山上驻足几日,去过五老峰,又游了枯牛岭,再荡过九叠泉,竟是流连忘返。 此时已是八月中旬,眼看离赴任的期限越来越近,众人也只好游了个大概,恋恋不舍地启程。这一路便紧赶慢赶,终于在八月二十日渡了赣江,经过临江军,进到了袁州的地界。复行数日,才到得治所所在——宜春县。 岳飞先行一步,飞马入城去报知县令。杨庸与众女在城外的茶铺里坐着,喝着凉茶解暑,等了不消半个时辰,只听得城门处敲锣打鼓,号角齐鸣。站起身来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穿红披绿,迎将了上来。 为首一人四十多岁,身穿墨绿官袍,腰系一条碧玉缠带,见了杨庸满面堆笑,杨庸递了官帖,那人仔细看了,便长揖拜过:“宜春县令胡令同见过通判大人。”杨庸最烦官场上这些繁文缛节,但见县令参拜,也由他去,只道:“胡大人辛苦了。” 那胡令同“嘿嘿”一笑,“不辛苦,不辛苦。大人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才是真个辛苦了。还请大人移步县衙,下官听得大人莅临,特别备了一桌酒菜,为大人接风洗尘。” “前头带路吧。”杨庸也不客气,只教人看好马车,又让众女分别上了轿子,自己却找了匹马骑上进了县城。胡令同推脱不会骑马,只在前步行引路。杨庸一早就把官服穿得一丝不苟,红袍着身,飞翅在头,腰间系一条金银玉带,脚蹬一双厚底官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更是官架十足。扈从分左右清街,左面“回避”,右面“肃静”。寻常百姓见了杨庸的这般排场,都躲避不及。 大队人马穿街过巷,杨庸目不斜视,余光却瞟尽了众生百态。 袁州城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户部说袁州户籍有七万余,袁州城内便有一万六千余。在州府来说,这个数字并不太大,但也绝不算少。可一座近十万人居住的城市,走在最繁华的街道上,映入眼帘的到处都是破败和不堪,那些来不及回避的乞丐,被县衙的捕快们推搡着,殴打着。 与汴梁酒楼林立,商铺满街的盛状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亏得还有人说大宋繁荣无比,像这种圣恩笼罩不到的地方,莫非不是大宋的土地?那些衣不蔽体,满街乞讨的,不是大宋的子民? 杨庸越看心里越有气,赵桓和刘韐可真是给他找了个好差事。 “胡大人!”杨庸在马上忽然喊道。 胡令同听得杨庸喊他,连忙停下脚步,谄媚地笑道:“大人唤下官所为何事?” “本官连日来骑马赶路,今日忽觉劳累异常,想下来走走。”杨庸开始编排这个父母县令。那胡令同不知杨庸要干什么,便道:“如此,下官扶大人下马。”杨庸点点头,探着脚做样试了试,皱着眉头道:“哎呀,这马也忒高了些,本官似是下不来了。” “啊...”那胡令同看着杨庸,杨庸又道:“来来来,劳烦胡大人权且充做个马凳,好让本官下得马来才好。” “这...”胡令同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以为杨庸是在耍他,拿他立官威,但见杨庸的脸上表情严肃,似是一副确实害怕摔下马来的表情,又觉得这人不似做戏,一时间便左右为难起来。 杨庸见他不肯就范,心里骂了一声“狗官”,便抱着马脖子,弓起身子,一只脚探着就想自己下来。一边努力,一边嘴里叫“哎呀...如此之高,怎生是好。”那情景便连胡令同看也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趴在地上拱起身子,让杨庸踩着他的背慢慢地下到了地上。 “哎呀...”杨庸如释重负一般感叹一句,整整衣袖,扶了扶官帽,这才转身去拉地上的胡令同,“胡大人有劳咯。” 胡令同讪笑一声,只说“哪里哪里”。杨庸也不理他,转身往前走去,胡令同跟在后面,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料走了几步,杨庸忽然回过头来,胡令同一张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一瞬间又是笑容满面。 杨庸歪着头,扶着胡令同摸了摸自己的脚,说道:“胡大人。我这官靴刚做的,今天头一回穿,有些不合脚。” “不打紧。”胡令同赶忙赔笑,说道:“下官那还有几双新靴,只是不知道合不合大人的脚码。” “我看挺合。”杨庸盯着他那双八成新的靴子,“要不,你脱下来我试试。若是合脚,我也不用你送新的,就这双也就凑合吧。” “这如何能行?”胡令同听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这人怎么这样。 杨庸拉着他,“来来来,试试,试试。”也不等他答应,杨庸就去掰他的脚要去脱鞋。胡令同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发作,只好顺着这位爷台,说道:“大人休忙,我脱便是......” 杨庸拉着他找了路边一个石墩坐下,换上了他的官靴,把自己的新靴子递给胡令同,正经八百地说道:“不如咱俩换换,你穿我的吧。” 胡令同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杨庸,真不知道这人是在考验他还是真的是因为靴子不合脚,左右一合计,保险起见,哪里还敢穿。只把这两只官靴挂在脖颈上,一路赤着双脚将新任袁州通判引到了县衙。(未完待续) 第七章【洗尘】 进得县衙,却见人声鼎沸。两班衙役自是不说,宜春本地的士绅员外就来了十七八个。因为听得新任通判要上任袁州,治下其余三县县令也早来两日到宜春等候。加上各县押司、节级,满满当当,四五十人拥堵在县衙正厅门前。见了杨庸,众人齐声问好。 堂上摆了三桌,酒菜已经上妥。 胡令同引着杨庸坐了上席,众人分了宾主、职务坐下。桌上摆了十四五个大菜,杨庸凑前看去,尽是牛羊鸡鸭猪、鳖龟鳝鲤鳅,招待规格颇高。当下便哈哈一笑,连说三个“好”字。 那胡令同见杨庸欢喜,也颇有得意之色,“这些都是士绅们一起置办的。大人初到袁州,众乡亲都重视地紧呢。”杨庸点头,起身高声道:“承蒙大家的错爱。本官受朝廷委派,通判袁州,且权代知州之职。里外的大小事务,本官还要倚重诸位多多提点才是。” “哪里哪里...”众人齐声谦解。杨庸也不多说,只教大家喝酒吃菜。那些士绅都带了钱引,借着敬酒的当口一一送于杨庸。杨庸也不拒绝,只让张顺拿了,记下送钱人的姓名。回头再让茜儿登造簿册,记录在案。 这一顿饭直喝得人仰马翻,杨庸推辞说不胜酒力,早早地便离开了。胡令同推说州府衙门还未来得及打扫干净,这夜就权且住在县衙吧。杨庸哪有不应的道理,当下便安顿好诸人,回屋洗漱去了。 茜儿捧着满满一怀的钱引在昏暗的油灯下算了半夜,将每个人的姓名和数额都记录下来。最后得了个总数,报给杨庸。 “换做铜钱,一共是七千贯。” 杨庸心里默算着,一石米是四百五十文,七千贯可以买一万六千旦米。而他一个州府通判,算上俸钱、职钱、禄粟、厨料、薪炭、增给、公用,月俸也不过五十贯。七千贯,相当于他不吃不喝当十一年通判的总收入。 “这些人还真是有钱!” 耶律大石曾经送了五十两赤金。赤金也就是纯金,成色颇高。一两赤金能换银五十两,五十两赤金能换银两千五百两,一两银换一贯钱,五十两赤金也就能换两千五百贯钱。杨庸曾经以为五十两赤金是个天大的数目,但今天才刚到这小小的袁州府来,他才知道耶律大石送的金根本不值一晒。 便连刘光世,也曾送给杨庸一千贯钱。大手大脚花了三五个月,还剩四五百贯。 越算杨庸越觉得耶律大石抠门,好歹也算是一方统帅,送给他这个“皇帝”的钱还不如一个地方土豪送得多。 杨庸想了想,问道:“茜儿,眼下我们有多少钱?” 茜儿拿出账目,罗列道:“去辽国前还剩钱四百二十贯,算上官家的嘉赏,目下我们有钱一千四百二十贯。银五百两,金五十两,赤金四十五两。金银等物多是朝廷的恩赏,加上这七千贯,公子眼下勉强算是腰缠万贯了。” “这些钱都不是我的啊...”杨庸仰躺在了床上,腰缠万贯又怎么样,到时候招募乡勇,编练厢军,这钱花起来还不和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样乱流,得想办法开源节流,搞钱啊。 其时王安石在熙宁年间推行的《保甲法》已经名存实亡,莫说是在袁州,就算是在京畿路,保甲法也几乎消亡,地方军队失去了保甲法的护持,厢军人丁稀少,军力根本无从谈起,由此,取保甲法而代之的便是唐朝以来的募兵制度。剿匪是首要大任,但又不能操之过急。狗急了也得跳墙,杨庸不想和前任一样当三五个月的通判被赶下台来。所以他细细地将整个情势思量一番之后,决定睡一觉起来再说。 翌日清晨,县衙来了两个押司,说是胡令同去了城外视察袁水的汛情,要他们两人带着杨庸去州府安顿。 这两个押司昨夜在酒席上是见过的,一个叫张耀同,一个叫丁昌光,都是袁州人氏,在宜春县衙已经做了十余年的押司。招待上官,可谓经验老道,持重异常。胡令同昨天被杨庸摆了两道,今日让他们来接待杨庸,实为用心良苦。 杨庸带了岳飞,两人骑上高头大马,由两个押司引路,在城内转了不到两条街,便到了州府门前。张耀同在前,丁昌光在后,簇拥着杨庸拾级而上。穿过州府大门,径直入内。 杨庸提步跨过门槛,只见院内三五个军士斜靠墙头,衣甲不整,抱着枪正自昏昏欲睡。 岳飞皱紧了眉头,大声吼道:“可有活着的!?” 那三五个军士听得有人喊,便睁眼望来,却见一文一武两员命官正自盯着自己,赶忙从墙边爬将起来,歪歪扭扭地站作一排。杨庸见这几个军士都已是四十多岁,有一个更是满头白发,不禁摇头,这着实是一队老弱病残。 “其他人呢?”岳飞掌管袁州军事,清点兵将与一应物资便是他的职权范围之内的差使。那几个老兵唯唯诺诺,谁也放不出一个屁来,张耀同在一旁答道:“将军息怒,袁州城内兵丁稀少,将军与杨大人刚刚上任,为防草贼侵城,胡大人让精壮的军士们都去四面城门把守去了。只留了些稍弱的军士以供差遣。一应簿册均已呈放在案,将军的官署便在州府内,不时便能查点。” 岳飞听他如此说,暂时压住了心里的火气,与杨庸告一声,便让那几个老弱军士引自己去他的官署查点名簿。杨庸则跟着张耀同和丁昌光继续走府,了解情况。 州府大堂里高悬“以民为天”的匾额,也不知是哪一任知州把这冠冕堂皇的东西挂在自己头顶的。堂内设施倒是齐备,桌椅板凳无一不有,左右安插“回避”、“肃静”的持牌,再有两路板棍架,架上十六根水火棍。再瞧那官案,朱漆着身,结构紧实。案上置一惊堂木,左右又各有令牌斛。三五支黑底令牌插于同色的壶内,倒是有些模样。 前后两个押司见杨庸上案而坐,便涎笑道:“大人初来袁州,怕是不知这三问三不问的道理吧......”(未完待续) 第八章【复杂】 杨庸侧面,“什么是三问三不问?” 丁昌光抢先答道:“三问者。审案问县令,判案问士绅,复案问关系。” “哦?”杨庸莫名其妙:“这是为何?” 丁昌光说道:“大人总判全州事物,日理万机一日不能懈怠。自然就没有什么时间去审案了,一般的刑事民事案件,大人可交由县令去办,这样也算是为大人解了一愁。这第二问,便是在结案前还需问得袁州的士绅。大人初来袁州,许是不知袁州百姓以族长牵头,族人宗族观念甚重。若是大人要判下一个案子,须得有族长点头,否则便是坏了规矩。这第三问,若是大人对县令结下的案子有所疑问,要推翻重审,还需看这案子之中所涉何人,是否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哦!”杨庸点点头,表示已经明了,杨庸恍然大悟,丁昌光所说的,不正是要架空他这个通判么? “那什么又叫三不问?” 张耀同这次抢到了说话的时机,说道:“三不问,又叫三不管。县令判案不问,宗族内部事务不问,缉拿匪盗之事不问。这三不问,着实也是为了大人您所着想啊。一般案子也就罢了,若是牵扯到方方面面的扯皮案,大人何必惹上一身腥臊?宗族内部事务就更管不得了。尤其袁州的百姓同姓之人颇重,分了数十个家族势力,其中关系盘根错杂,一时半会根本摸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物,只要不是危机社稷,大人还是睁一眼闭一眼吧。至于缉拿匪盗之事,大人可曾听说袁州三年之内换了七个知州一事?” “当然!”杨庸仔细地听,他们的嘴里倒是有很多重要的东西。 那张耀同说道:“据小吏所知,袁州境内有三股势力较强的草匪。一股在分宜境内,领头的叫袁盛,绿林送他绰号半条命,他有十八干将,号称十八铜人,实际上喽啰早过两千,是三股草匪中最大的一股。一股分布在宜春县与分宜县交界之处的罗霄山上,领头的是林里豹子苏二,据说其人是从北地而来,擅长马技,虽然手底下人马较少,只有两百余人,但各个都是翻山越岭,弓马娴熟的恶匪,寻常官军进了灵霄山,恐怕连他们的影子也找不到。第三股人马就在宜春左近的明月山上,他们在山上结寨,寨主是个文弱书生,叫个要命秀才甘复。这支人马最难缠,虽不打家劫舍,但时常冲击州府,强盗银粮库房。视命官如同草芥,有两任知州便是在出巡时被他们半路截杀的。这甘复自号袁州王,州府曾经进剿数次,均因匪寨守御顽固,打将不过而告终。” “从来没有调过禁军来征剿么?”杨庸奇怪地问,都称王了,朝廷难道还能坐视不成? “禁军么?张耀同笑道:“袁州府从来就没驻过禁军。最近的禁军远在洪州,且只有两千不到。别说是来袁州剿匪了,就算是自保洪州,也是捉襟见肘。” 杨庸听了他如是说,果不其然岳飞这个袁州兵马都监是个空壳子,手里连一个禁军都没有,两人目下一样,都是一穷二白的穷光蛋,只是岳飞至少还有个底子在,袁州城里还有五百多兵马,日后编练完毕,就可上表兵部,将他们充入禁军中去。而他杨庸却是个正经八百的空架子,袁州府的官吏们巴不得把他捧得高高的,只叫他不要管事。什么三问三不问,说到底,这就是要让他陪玩几个月,说不定没几天就调离走人了。 他却不知道和他相比,岳飞其实也好不了多少。 那军士名册上满满当当写着五百人的姓名,一应军械也都编造在策。可等他转完四门,满打满算袁州城内的守卫军士总共也不会超过两百人,而且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并不见“精壮”的军士。那些军士手里的武器锈迹斑斑,一应守城器械更是犹如破烂家具。 这问题就大了,牵涉到吃空额的罪责。回去正好碰到两腿泥泞的胡令同,岳飞便揪过他来骂了一通,那胡令同在岳飞上任之前也管这袁州的城防,对这件事有逃不脱的干系。见岳飞动了肝火,胡令同只好讪讪笑着,说一定彻查清楚。杨庸让岳飞消消气,他那里也是一头脓包,烦不胜烦。 州府半年多没有知州和通判,公文堆积如山,政令不通,实权更是旁落到胡令同的手里。其余三县县令更是对他马首是瞻,使得胡令同俨然成了袁州的土皇帝。杨庸要想成为袁州真正的主人,干出一番成绩,首要的就是要扳倒这个土皇帝。 但眼下他显然还没有这个实力,想扳倒胡令同要至少要有一个合格的理由和一干铁证。贪赃枉法或许是个由头,但其时宋庭里不贪钱的有几个?胡令同的月俸是十五贯,可他一出手就送了杨庸两千贯。不消多说,诸如江南西路转运使那,胡令同也定是送了不少银钱,说不定朝中重臣的某些人手里也在花着他的钱。 杨庸甚至可以想象,袁州一州的财富,都集中在这少数人的手里,他们把袁州当做了钱库,除去上缴的赋税之外,其余的都用来贿赂上司,百姓无钱可使,无事可做,这才使得袁州无兵可用,匪贼猖獗。 这里的局势已经烂到了根子上,不是一朝一夕能扭转过来的。 杨庸理清楚了这一切,心里也有了些想法。袁州官场看似简单,但上下联系甚紧,实为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地方宗族平日里勾心斗角,可一旦对上了官府又变得铁板一块。眼前杨庸唯一能入手的,就只有从这三股草贼身上做做文章。 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也只能一步一步来。杨庸坚信只要打牢了基础,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但是得小心翼翼,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就真的和胡令同所料,呆不上几个月就拍屁股走人了。 (求收藏推荐~)(未完待续) 第九章【新军】 过了不几日,杨庸签下了第一道州府文令。 岳飞领着这道文令,在袁州四门设下长案,征募乡勇。第一批征募计划是三百人,必须保证每一个应征入伍的都是二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杨庸给袁州百姓开出了优渥的条件,凡是家中有人应征的,便派钱三贯以作安家之资。凡是应征入伍的,除去安排食宿衣料之外,额外发给月俸一贯,一次性补给钱两贯。 杨庸的文令刚一发出,应征的人便排起了长队。以前乡勇应征假如厢军,地方财政并不十分给力支持,别说安家之资,便连入伍军士,每月也只有三五百文的俸钱可使。杨庸一出手就是大手笔,除掉一次性补给每人五贯钱了却后顾之忧,月俸一贯钱也可以在袁州买得两石米粮,合一百七十余斤,够一家五口吃一个月也还颇有盈余。 起初还有人不信官府会如此大方,直到见那真金白银时这才信服。大家口耳相传,不到一天便有七百多人应征。岳飞在郊外设了将台,对这七百人一一面试,确定他们不是家中独子的,不是身体残缺的,不是智力低下的,遴选一遍,七百人便成了四百多人。岳飞再舍不得扔下一个,便让人回报杨庸。杨庸听了细细一算,财政上暂时还支持地住,便让岳飞放手去干。 这一天花掉了一千四百多贯,杨庸却没有算完,第二天又让人去采买布料、皮革,给每人量身定做一套军甲,这一项差使又花去了六百贯。接着便是马匹、军帐、兵器、器械、旌旗,不一而足,不到一旬,杨庸便用掉了几乎三分之一的私房钱。茜儿算账算得心里都在流泪。期间杨庸也问胡令同要钱,听说是整备军阵,他却是十分吝啬,只从府库里拿出了一千贯钱钞。嘴里却说这钱本就是州府的,大人要用钱,又何必过问与他。 杨庸顺势拍了他一圈马屁,把胡令同哄得很是开心。再去问他要钱时,他却推说没有那么多现钱,只先后拿了一千五百贯。杨庸暗骂这是只老狐狸,但钱到手才是正理,无论多少他都不嫌少,而且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至少让他有了喘气的时间。 有这许多钱打底,整个袁州守备厢军便焕然一新。岳飞又将原本的两百老弱裁撤整编,得军五百整,正好够一营人马。杨庸曾经做过新兵营长,对新训比较在行。眼下他又把州府的事物全部交给了胡令同,手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便与岳飞一同去编练这帮菜鸟。 杨庸将这些新军每十人编为一伍,每八伍编为一都,共编了五都人马。其中步兵三都,马兵与弓兵各一都。又将挑剩下的一百人编成负责警卫、联络、后勤、探报为一体的综合都,也就是日后岳飞的中军组成了。因为有了岐沟关的大胜,岳飞对杨庸的军政才能颇为信任,从不横加干预,倒是饶有兴致地听杨庸介绍各兵种之间的联系。 杨庸让各兵种在头一个月内只练本分。步兵只练长短兵器,弓兵只练弓射,联络只练骑术,选的都是口齿清晰的,探报要的是思维敏锐,洞察力强的;警卫则要求有高超的搏击之术,平常三五个普通汉子近不得身的,后勤的要求就低一些,抬些伤员,埋锅造饭,只要肯做,人人都是好样的。 这是一个初步的方针。 岳飞是军阵好手,五个作战都交给他一手操练,定能一日千里。等梁红玉回来,弓兵可以让她来带,至于警卫、联络、后勤和探报,那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打造合格的了。 除了练就本分,杨庸只让他们每天爬山。袁州地处山区,大山小山,比比皆是。每天一座,从不间断,杨庸要用这种透支的方式来拉强他们的体能。大军每日吃罢早饭,便展开旌旗,列队出城。岳飞随意挑选一座山峰,规定若干时辰内必须完成一个来回,回不来的罚饭一顿。每一都头三名的,赏钱五十文,并登记在册,日后提升也算是一个依据。 这些新丁都是年轻气盛之人,赏钱虽然不多,却也是个荣誉。更何况日后还有机会晋升伍长、都头,哪个不去拼命? 起初几天,规定时辰内回来的人寥寥无几,整营人马倒是有八成被罚饭一顿。爬几天山倒还好,每日都爬就有些残忍了。不出数日,新丁中开始出现疲劳性骨折、运动性晕厥,每个人脸上都是满脸菜色。以至于接下来的十多天里,一听到爬山众人都叫苦不迭。眼见瘸腿的人越来越多,连岳飞也看不过去了,可杨庸就是不肯让他们停下。除去每七天让他们休息一天外,几乎每一天他都要求这些新丁爬山至少一趟。他自己也身先士卒,跟着队伍爬,他身体孱弱,爬一阵便要停下歇一会。众军士见知州大人都如此搏命,又见山顶上有张顺监督,有人偷懒便被罚饭,山脚下岳飞又摆好了赏钱,左右权衡,如何取舍对于他们来说显然不会很艰难。 杨庸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便会让人烧上大桶的热水,强令每一个军士必须睡前泡脚。又教了他们按摩足底缓解疲劳的法门,一时间伤号也少了许多。到了休息日,杨庸更是让他们彻底放松,绝口不提军阵之事,只是置了一些藤球或是皮球,挂上丝网,教大家打打排球,踢踢足球,倒也是其乐融融。 就这样爬山爬了一个多月,杨庸借此机会剔除了一些身体有隐疾跟不上队伍的人,比如心脏病,肺病的,把他们和那些表现突出的后勤伍军士调换,完成最后一步的优化。剩下的人,每日来去十里山路,已经是如履平地了。 这日杨庸正坐在将台上观看岳飞带着一都步卒演练枪阵,那些士卒一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阵势整齐,军士们耍起枪来也是力道十足,颇有威力,哪像当初刚刚入伍时那般散漫软弱。杨庸点头暗赞,却忽然听得辕门外有人来报,说是梁红玉来了。杨庸大喜过望,辞别了岳飞,带了张顺,两人骑了马直奔州府而去。(未完待续) 第十章【幸福】 梁红玉一身素裙,头缠素带,风尘仆仆地模样。杨庸一进门,便见她与萧慕容两人在一起说笑。萧慕容平日里话不多,更别说有多少笑脸,可是今天却笑得很是开心。梁红玉也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很甜,这两个女人一个阴柔,一个刚阳,要是她们掺和到一起去了,还真是珠联璧合。 杨庸笑着打了声招呼,不料梁红玉却不理他,只是和张顺说话。萧慕容使了个眼色给杨庸,让他先回避一下。杨庸心里忖度莫非萧慕容已经把事情告诉了梁红玉?见梁红玉面色不善,杨庸只好悄悄地退走,回了自己房里。 茜儿正坐在那埋头苦算,也没察觉杨庸进来。杨庸拦腰将她一抱,整个人都趴在她的身上,“好茜儿...”茜儿被他吓了一跳,挣扎几下便放弃了徒劳的抵抗,只好说道:“公子,我这还有一堆烂账呢。” 杨庸把头埋进茜儿的秀发里,闭上眼睛说道:“好累啊,每天出门就是公事,回来就是账目。” 茜儿“嘻嘻”笑道:“你以为一方父母那么好当的呢?当个知州每日都要算计别人的口袋,想办点事情就得花钱,找人,没有钱还办不成事,也不管你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百姓。累死累活全袁州就公子你一个人在想这些事情,怎么能不累呢。” “好茜儿...”杨庸心里暖烘烘的,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了解他,那这个人就一定是茜儿了。 “公子累了就多靠一会吧。”茜儿背上背着杨庸又算了一遍今天的账目,仔仔细细地核对了各项数据,这才署上“杨茜儿”的名字,再盖上杨庸的印章。 感受着身下娇柔的身体,杨庸差点睡着过去,茜儿摇着他,突然说道:“梁姐姐知道了。” “什么知道了。”杨庸慵懒地问。 茜儿转过头来:“你和竹姐姐的事情她知道了,公子没回来的时候,竹姐姐什么都告诉她了。” 杨庸苦笑一声,“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有什么事还瞒得过我么?”茜儿微微一笑,道:“那日你们从独龙山上下来,我就已经猜到了。” “你不怪我么?”杨庸问,茜儿摇了摇头,只是道:“公子看得起茜儿,茜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知道公子对我好,那就够了。竹姐姐说你是要做大事的,我们做女人的,不能给你添乱拖后腿。” “是这样么...”杨庸忽然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地那么倒霉,至少还有那么些红颜知己懂得自己的心事。 梁红玉晚来了两个月,本来在淮安祭扫父母之后,她便想尽快赶到袁州来和杨庸汇合。只是梁家虽然散了,但偌大的一座府宅还有许多家私需要处理掉,这些东西梁红玉都不想要了,于是一齐变卖,只不过一时也没有人接手,这才耗了些时日。等到与新东家交接完,梁红玉又找了钱庄将钱兑换成钱引,一个包袱裹了,这才赶到袁州来,路上又少不得车马劳顿,左右一耽搁,就晚了这些时日。 茜儿拿起一叠厚厚的银票,说道:“这些都是梁姐姐在你回来之前拿来的,她说公子现在急需用钱,叫公子不要为她省钱。还说,她的就是你的。”杨庸抱着那叠十贯一张的银票,心里顿时隐隐作痛起来,这是梁红玉最后的筹码了,全给了杨庸,她便从此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杨庸忽然觉得他要写点什么东西,拿起笔来胡乱画完,才发现自己是写了一张欠条。 茜儿一把将欠条抢将过去,三两下撕得粉碎,“公子,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我敢打赌,你若是把这张欠条给了梁姐姐,她一定头也不回地走掉,你也太不了解女人了。” 杨庸点头,可能是心里太乱了,才会做的这么没有水准。他调匀了呼吸,伸手捧着茜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说得对,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杨庸一溜烟地跑出房去,走到后厅,却不见了梁红玉。萧慕容说她带了张顺去了校场找岳飞报到,杨庸又马不停蹄地出门,上马往城外校场里驰去。赶到那时,梁红玉已经换了衣甲,岳飞正带她熟悉弓手营的几个临时都头和伍长。杨庸悄悄地走上前去,拉了拉梁红玉的袖子,“我有话跟你说!” 梁红玉转头见是杨庸,冷声说道:“这里还没完呢,你不能等等吗?” 岳飞不知道什么情况,见杨庸给他使眼色,便道:“无妨,来日方长,明日我们在熟悉也不迟嘛。不如梁姑娘先随大人去吧,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呢。” 杨庸笑嘻嘻地轻声说了声“谢谢”,梁红玉白了岳飞一眼,扭头便望辕门外走。杨庸只是跟在后面,如影随形。梁红玉走到哪,他便跟到哪,两人漫无目的地满山乱转了近一刻时辰。梁红玉终于停了下来,突然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杨庸“嘿嘿”一笑:“脸皮已经够厚了,说不说话都不打紧。” 梁红玉被他那副不要脸的模样逗乐了,“平日里看起来似是一个器宇轩昂的正人君子,背地里没想到还有如此不堪的模样。” “我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杨庸贴上前来,拉着梁红玉的手,“我也不管人前人后是什么模样,只要你们能笑,能幸福,就算脸皮厚过城墙,我也心甘情愿。” “少说好听的!”梁红玉嗔道,“你和萧慕容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她来和我说!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我错了!”杨庸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两眼闪着乞求原谅的光芒,一副死皮赖脸欠抽的表情,“我真的错了,我该早些告诉你的。” 梁红玉也不知是气得笑,还是笑着生气,看着面前的杨庸,只说“你真是个......” 杨庸哪里还给她说话的机会,双手抱过她的腰,嘴就往那两片温软的唇上贴,梁红玉一是反应不及,被堵个正着,只剩下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变化】 后院的火被扑灭了,杨庸现在过得很幸福。 他深知女人是要哄的,尽管他在女人面前表现地有些虚伪,有些猥琐,甚至猥琐到有些恬不知耻的地步。他极尽所能去讨好每一个对于自己很重要的女人,这不关乎利益,只是顺从自己的感觉和欲望。他靠这些御女之术深陷温柔乡时,对于正经事情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杨庸为了麻痹胡令同,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他每日除了在新丁营里操练,便从不过问州府的任何事情,无论什么大小事务,都交由他这个县令去做,自己做出一副极其厌恶这些烦琐事情,厌恶到甩摊子的架势。胡令同依旧当他的土皇帝,起初还小心谨慎,到两个月后来也不见杨庸有什么动作,便真以为这个通判大人只是个热衷于兵事的热血年轻人。州府的事情,到底还是要依仗他这个老人去办。 于是,杨庸无论在兵事上有什么要求,他也尽力去办。要人?好办,州府的,县衙的人尽管差遣。要钱?也行,多多少少搪塞一点,杨庸也是喜笑颜开,毫不在意。 日子就在双方默契的合演下悄悄地到了杨庸上任的第四个月。 十一月的袁州已是异常寒冷,西北风刮了十数天,漫天的雪花便纷落下来,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袁州城外银装素裹,望眼过去,一片茫茫雪色。 杨庸骑在马上,衣甲内裹着棉衣。他搓了搓懂得僵硬的双手,只觉这南方的冬天比之北方更加刺骨地阴寒。 面前的岳飞长枪在手,矗立在校场之上,身上白甲与那雪色相溶,竟是分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甲。今天是袁州新军新训结业的日子,杨庸特意不避大雪,在校场上摆下了将台,就是要看看这四个月来,他和岳飞带出了一支怎样的武装。 杨庸站了半多时辰,但是这些新丁却从早上站到了现在,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杨庸抬头看着他们,所有人都目不斜视,直视前方,两个时辰里,没有人动过,那大雪下过,五百人竟如五百座雪堆一般,竟自嵬然不动。他们手里的长枪如林,朴刀雪亮,手牌森严,便连战马,也是肃然。 “大人,袁州新军编训完毕,还请大人训示。”岳飞提醒道。 杨庸这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唤道:“张顺!” “有!”张顺依令而出,手里捧着一本簿册。上面记录了这四个月来,这五百新丁的功过荣辱。按照事先与他们的约定,在考过军阵、战策、格斗、长跑之后,综合成绩最好的十人,将有资格晋升正负都头。他们之后的四十人,将直接提升伍长。岳飞负责全面考核,成绩早已记录在案。杨庸也不过问,岳飞点到谁,他便在官文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一照准。五个都头,五个副都头,这两个官职都须向兵部报备,编入档案,进入朝廷的功赏过罚的系统。 这些人都是岳飞亲自甄选的,无论从任何一方面来说,他们在这五百人之中都是翘楚,独当一面不在话下。杨庸乐于所成,又以州府的名义,每个正负都头赏银十两,好酒五瓮,羊一口。所有伍长赏银五两,好酒两瓮,羊半口。没有得到晋升的军士,则杨庸自掏腰包,每人赏钱一贯,好酒一瓮,每伍又赏羊一口。 当日校场解散,杨庸又给了每人半日的假期与家人团聚,晚上只等暮色沉降,便在冰天雪地里升起篝火,烧烤嫩羊,以庆祝他们经历了四个月的新丁磨练。从今往后,他们将摆脱这个“新”字。杨庸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发了一个能装三斤干粮的干粮袋子,用绳索系在腰间。每个袋子上都绣有“袁州”字样,好让他们时刻都记得,自己是袁州军的一员。 袁州军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被杨庸宠着。用最好的,穿最好的,吃最好的。但同时,他们无论在日后的作战,还是在平日的训练中,也一直被恩宠着,打最难打的仗,啃最难啃的馍。他们与岳家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严整的军阵组成,亦或是严明的军阵纪律,还是高超的军阵素养,几乎如出一辙。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杨庸那天喝了许多酒,喝醉了就喜欢胡言乱语。岳飞和张顺两人都架他不住,也不知道这四个月来,杨庸怎么就变得强壮了许多。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北面传来了最新的消息。 宋军在六月间大败于燕京城下后,赵佶听了童贯的主张,差出使臣去往金国,以金十万两、银三百万两的代价,促使金军南进,帮助宋庭收复燕云六州。继大辽西京大同于当年六月陷落后,金军十万虎狼之师旋即南下,金国王子耶律宗望亲自挂帅,击破萧干在居庸关的守御之后,又仅以七千先锋兵马一举拿下了大辽南京。耶律大石闻讯早一步西遁,只带了数十人远去了西域。 至此,辽国五京已经全数被金军攻陷,大辽灭亡。 杨庸得了消息,竟是两日两夜未曾合眼。他担心萧干兵败后,定是仓皇不堪,萧曼随她父亲一道,恐怕要吃尽苦头。辽国一灭,他们更是无家可归。杨庸连夜写了数封书信,请结义大哥郭药师帮忙查探萧曼和她父亲的下落。萧慕容闻听了消息后,也是彻夜未眠。那毕竟是她从小长大的家乡,刚刚摆脱与宋朝的战乱,此刻却又陷于金人的铁蹄之下。一念及此,便唏嘘不已。 杨庸也想过,假如他现在还在南京当他的皇帝,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也如丧家之犬一般到处奔命。就算他能亲政,半年时间让他抵御十万金军是绝无可能。世事就是这么弄人,命运有时候是改变不了的。 想到这里,杨庸反倒能安睡地下了。他坚信他和萧曼会有重逢的一天。那一天无论什么时候到来,他都能等。眼下他最需要的,不是去考虑萧曼的处境,那毫无用处。 等着他的还有一堆事情要做,而这些事情,马上就要付诸与行动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审案】 萧慕容和杨庸说过。要砍倒一棵大树,除了磨快手里的钢刀,还要选准地方下手。 剿匪和整顿袁州官场看上去并不相干,但实际上也有相同之处,那就是复杂。袁州地界,大小匪患数十处,多则千人,少则几十人。平日里他们互相攻伐屯兵,但一旦官府要出来干预,却又团结得如钢板一块。传闻他们在袁州官场也安插了眼线,这些才是导致袁州匪患猖獗的根本因素。 杨庸决定听从萧慕容的建议,对草匪和官场,他要双管齐下。杨庸不难找到一条与那些草匪联系的渠道,他准备了两件礼物。分别是金银钱财和刀枪剑戟。对于势力庞大的,杨庸暂时不去动他们,只是送钱送物,示好安抚。他要先剪掉这些大块头周边的羽翼,然后再各个击破。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容易引起他们的警觉最后引起反弹,后果便不堪设想。 整个计划的实施,源于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本是平常至极,但在杨庸眼里,这却是一个机会。 每年岁末,各州府都要进行财务结算。将每月上缴税款之后的余款全部清点清楚,一次xing交由各路禁军押送转运使司。 袁州府本不富裕,但也有数额不小的余钱需要解送。胡令同说还有一万五千余贯,是省吃俭用留下的余钱。与杨庸商量是不是留下一些,杨庸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叫他账目做得机灵些,留下五千贯,其余的一万贯就由禁军押走。这留下的五千贯杨庸二一添作五,要和胡令同一人分了一半,倒让胡令同老脸通红,只说拿一千贯便足以,将大头都给了杨庸。杨庸哪里不知道这老狐狸为什么这么大方,这一万五千贯钱是他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账目也是他做的,谁也不知道余钱到底是一万五千贯还是五万一千贯,虽然夸张了些,但多少他早已经截取了一部分,杨庸要和他一人一半分了这五千贯钱,想不到他的老脸上也挂不住了。 杨庸摆了一桌酒菜,请押钱的禁军都头军士痛饮了一番。又教他们歇了一日,第二日才启程押送这些钱银回转路府。 不料第三天便有治下分宜县差役来报,说是押钱的一都人马在山里被草贼截了,禁军军士死伤无算,钱银也是一文不剩全部被草贼抢走。杨庸听了后拍案而起,大发雷霆,当即让岳飞带了两都人马,日夜兼程赶赴现场,无论死活也要查个水落石出。大军到得那截银的山里,岳飞只让众军士分散开来,打打猎,捉捉野猪、狐狸等,直到两日后,方才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回到州府。 杨庸立即升堂审案,因为关于草贼和州府钱银的事情,胡令同便一再请求自己来审,不料杨庸白眼一瞪,叱他不懂事情,钱银虽小,但光天化日之下敢于伏击禁军,这等大事稍有一个处理不当,便是丢官罢爵的罪责,你一个小小县令,扛得起吗? 那胡令同听了也是一头冷汗,诺诺地答应了,拍了拍屁股站到一旁旁听。 杨庸惊堂木一拍,“带人犯!” 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被狱卒押上堂来,杨庸二话不说,先各打三十大板,直打得皮开肉绽,神智模糊,这才开始问话。 “堂下跪得何人?” “回大人,小的们都是要饭的乞丐...” 杨庸双目怒瞪,喝道:“看来不打实了,你们也不说实话,来人啊,再打。” 堂下衙役按着众人犯,又是一通水火棍伺候。打了不到十板,便有人招架不住了,大声高呼“招了,招了”。 杨庸让文书押司准备好文房四宝,问一句,那人答一句,押司便记一句。那人只说在罗霄山上落草,在半条命罗盛手下混碗饭吃。截取押银禁军的,便是罗盛带众喽啰做下的案子。因为见官军围山,罗盛便派这几人前来打探消息,不料却被岳飞逮个正着。 杨庸点头,却又问道:“罗盛又是如何知道有禁军押银路过?” 那喽啰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杨庸道他是欠打,又招呼衙役上水火棍伺候,那人哪里还敢有半点保留,直说是有分宜官衙里的人通风报信,这才走漏了消息。 那胡令同听到案子里扯进了官场,便不得不做声,他上前一步,说道:“大人,这厮分明是信口雌黄。分宜县令刘湘大人是见过的,其人刚正,怎会私通贼寇?” 杨庸点头称是,但既然供词牵涉到了分宜县令,就不得不让他走这一遭。随即差了两队衙差,当日便去了分宜县,直到深夜才将刘湘请到了州府。那刘湘杨庸怎会没有印象,胡令同说他刚正,纯属放屁。就杨庸四个月来掌握的情报,与罗霄山上草贼勾结的人,就是这个刘湘。而刘湘又恰恰与胡令同是一丘之貉,相互依存。分宜县内矿产丰饶,岁入颇丰,一直是袁州收入的大头户。但这两人欺上瞒下,不仅侵吞大笔钱财中饱私囊,还放养了一群山匪,凡事都往他们头上推,以此来迷惑朝廷。 杨庸要扳倒胡令同,首先就要剪掉刘湘这个羽翼。 刘湘一路风尘赶来,以为杨庸是要问他相关案情,哪知人刚一到堂上,杨庸便令左右将他拿下,摘去了他的官帽,脱去了他的官服。衙役一棍敲在刘湘的后膝弯里,把他打得跪倒在地。 杨庸端坐堂上,喝问道:“大胆刘湘,你可知罪!” 那刘湘自然是竭力抵抗,声称不知罪责。杨庸自然又要打,一旁的胡令同连声抗议,说是大宋律法,有功名的士阶是不能打的。就算在堂上见了上官,也无需下跪。 杨庸哪管这许多,只是让左右动手,那帮衙役平日里哪打过官人,但见堂上通判大人面色狰狞,都知道刘湘这顿打是跑不了了,便做个顺水推舟的事情,按住刘县令,就是一通乱棍......(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结案】 刘湘四十多岁,哪里经得住势大力沉的水火棍,没挨上几棍就被打晕过去。杨庸让人查看,确定无诈,便只好将他暂时收监,明日再审。 杨庸看也不看胡令同,只说退堂,便自顾自地去了后堂,只留下呆如木鸡的胡令同一人。 萧慕容和岳飞早就等在了后堂,见杨庸回来,便笑问道:“怎样?” 杨庸摇了摇头,“太不禁打,三五棍便被打晕了。怎比得军中的汉子,硬挨了四十大板,愣是只有一些皮外伤。” 岳飞笑道:“这些军士可都是有名的皮糙肉厚,四十大板打完,还嚷嚷着要酒喝。” 杨庸点点头,说道:“让他们扮贼匪演得这场双簧也是出于无奈,要弄倒刘湘,得有一个由头。你须得好言告之他们,过两日寻个机会,把他们放了,让他们先好好养伤,日后我定会上门赔谢。” “大人言重了。”岳飞见杨庸说得诚恳,便替他们答谢:“大人对袁州新军是再造之恩,将士们都感激大人对他们的优待。听得有差使来办,一个个都争先恐后,莫说挨这四十大板,便是挨上四刀,恐怕也是大有人在。” “如此便好!”杨庸长舒了一口气,第一次玩阴谋,就要让自己的弟兄上演苦肉计,坏人也不好当呀。转头问向萧慕容,“顺哥儿回来了么?” 萧慕容道:“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正说话间,却听有人快步入堂。杨庸转头去看,只见张顺披着风衣,满身寒气地到了面前。 萧慕容接过他递来的一个纸袋,问道:“事情办得怎样?”张顺“呵呵”一笑,说道:“幸不辱命!刘湘被带走之后,我便带了五十个军士将他家抄了个底掉。该砸的都砸了,该抓的都抓了,我这里还有兄长感兴趣的东西。” 杨庸笑道:“如今除了钱,我还真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张顺也不辩解,只对门外喊道“抬进来!”四个军士便每人抬了一个箩筐,筐上盖了厚实的棉布,杨庸掀开一看,只觉得满眼金光闪闪,居然是两筐金锭。 “都是从他家地窖里搜出来的。”张顺喝了一口柳儿递来的茶水,补充道。 杨庸心里狂喜,“这两筐金锭,少说也有五百余两。就这五百两黄金,就足够让刘湘乖乖就范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留下这些金子。”萧慕容忽然道,“有了通匪这一项罪名,就足够治他了。” 杨庸问:“我正愁通匪的证据不足,夫人可有什么好法子?” “我习得各路书法,颇擅拟人笔迹。”萧慕容说罢,拆开张顺递来的纸袋,从内里拿出一些写了字的纸张,又一一与分宜县的公文做了比对,这才又说道:“刘湘为一县县令,平日里的公文都有押司来做。我让顺哥儿去把他的亲笔手书笔迹取来,有大用处。” 柳儿早已备妥文房四宝,萧慕容只揣摩片刻,便将一篇书信写就出来。杨庸接过一看,顿时叫绝。萧慕容不仅笔迹模拟地如同刘湘亲手书写,便连语气用词也无二般。信上所写,正是告之罗盛某日押银禁军将过分宜境内,让他做好准备,半路截取。 杨庸思量一番,又觉得不妥。按理说这封信不该出现在刘湘家里,因为如果真有这样一封书信,那它也早已被送上了罗霄山。伪造这样一封书信,无疑是落人口实。萧慕容却笑了笑,又写了一封,内容与杨庸手上的那封并无差异,只是有个把错字,且写到一半,便住笔不写,萧慕容双手揉搓,将那信纸揉作一团,又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再拾起来扯成几瓣,最后将那一捧烂纸交到了杨庸的手里。 “这下行了。”萧慕容道:“只说在他家的废纸篓里寻得这张信稿,刘湘就算有一百张嘴,也绝说不清楚。” 杨庸一想,妙呀!既然是莫须有的栽赃,那什么方法不能用出来?有了这封“废弃”的信,不就水到渠成,“证据确凿”了么? 第二日天刚亮,杨庸便迫不及待提人升堂。过了一夜,那刘湘便连白发也生了处来。昨日衙役只打了三五棍他便晕厥过去,这次杨庸也不打他,开口便问他与罗霄山的草贼有什么瓜葛。 刘湘自忖背不起通匪的罪名,咬死也不肯招认。杨庸这才祭出昨夜练就的法宝,将那团信纸并两筐黄金扔放在了刘湘的面前。 “老实说,我不想整你,你若是痛痛快快地招认了,或许我会考虑替你向提点刑狱司求情。” “杨庸,你这是栽赃陷害!”那刘湘恨不得咬死堂上阴笑的杨庸,但就算信纸是假的,可那两筐黄金却是实实在在从他家搜出来的。以他一个县令每月不到二十贯的俸钱,这五百两的黄金能让他被削官下狱数十次。 杨庸走上前去,把刘湘从地上扶起来,贴着他的耳根,缓声说道:“陷害你又怎样,栽赃你又怎样!你是干净的么?你心里最清楚。” 刘湘的脸色变了几变,杨庸又拿出两封公文来,亲自拿给他看,“这是两封不同内容的公文,一封是参你贪赃枉法,且通匪贼的。一封是我向朝廷求情,宽大处理你这个污点证人的。你是个聪明人,自己选一个吧。” 刘湘左右相顾,想找胡令同,杨庸摆了摆手,道:“别找他了,他保不了你,听我的或许你的下场会好一些。” “大人果真能帮我脱罪?”刘湘显然已经投降,杨庸心头暗喜,面上却有些为难:“脱罪不敢说,但减罪应该问题不大。” 左右押司早已准备妥当,就等刘湘招供。杨庸也不需暗示,那刘湘便一五一十,将他和胡令同所干的一些丑事都说将了出来。更是将袁州两任知州的死因,全都推到了胡令同的身上。说他勾结草贼,为了霸占袁州财赋,便干下了谋害上官的不赦之罪。反正是真罪假罪一并算,刘湘只按杨庸交代的去说,押司也按刘湘说的去写。完了之后,刘湘便署上了姓名。 此案告捷! 杨庸马不停蹄,立即派人缉拿胡令同,一边将拟好的议罪公文一式两份,一份呈交提点刑狱司,一份直接送呈开封府......(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撒网】 按照大宋律法,州府提交的案子提点刑狱司需要复核一遍,以防有人贪赃舞弊、徇私枉法,从而制造冤案。对于一路提刑官来说,像胡令同这样走巧的人物怎么可能不竭力结交。往年袁州府送到江西提点刑狱司的钱财,马拉车载,早已能堆出一座银山来。话说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听说胡令同下了马,那对整个提点刑狱司都是一个不小的新闻。往日受过胡令同贿赂的一干人等,无一不是愁云满面,商量着要如何摆平袁州的案子。他们倒不是讲那哥们义气,着实是因为胡令同倒了,会牵扯出许多的肮脏内幕来。 杨庸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不想得罪与袁州事物无关的旁人,一来是因为初来乍到好歹要给人面子,二来是他目下真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帮着开封府整顿吏治。所以随同案件卷宗呈上提刑司的公文里,还夹着杨庸的亲笔书信,言明胡令同只是贪赃枉法,勾结贼匪,言辞恳切,字字恭谦。最重要的,杨庸还告诉提刑司这个案子也同时呈往了开封府。 这是萧慕容加上去的,杨庸起初还觉得没甚必要,但后来一想,绝对不是画蛇添足。 提刑司的那帮渣滓,杨庸领袁州知事并赐银鱼袋这么重大的人事事件他们肯定是知道的,背地里一打听,聪明的人都知道杨庸他到底穿得是绫罗绸缎还是粗细棉布。他们可以看不起杨庸,但是他们不能不给赵桓和刘韐面子。大家朝里都有人,但胡令同的靠山比起杨庸的来,显然是不足挂齿的。 杨公子头上的犄角太大,再抬出开封府的名号来,提刑司摸着脚趾头都知道,杨庸是在警告他们,袁州胡令同的案子,你们还是洗洗睡吧,别管了! 果不其然,公文发出不到半个月,提刑司的回执就跟着公差回到了袁州府。 “案情属实,依律办理。” 杨庸看着那八个字的批复,心里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从此袁州府治下,他杨庸终于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了!搬倒胡令同,他贯彻了他一向的思维,他没有用官阶压人,而是用尽了一切阴险的招数,甚至不惜捏造证据,伪造案情。他着手准备了四个月的时间,然后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将霸占袁州府军政事务三年之久的地头蛇断送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但杨庸觉得还不过瘾。 胡令同被押解去开封府的第二天,杨庸就发布了他自从来到袁州之后正经八百的第二道知州令。他要袁州治下所有大小官吏,无论官阶,无论大小。在当年的年关之前,必须出具一份财产说明,一份自查简书。 知州大人的这道命令文书被快马加鞭一天之内就送往治下四县。眼下正是十一月的寒冬时节,离着年关还有些时日,照道理来说,月余的空当对于写这两份文书那是绰绰有余的,但袁州治下,有胡令同这三年只手遮天,哪里还有什么清官好官,谁手里没有几万十几万贯的钱财。 财产说明先不去说它,这自查简书又是个什么东西? 御史台每隔四年会对地方官员进行一次考评,每次考评的结果都必须书写成文,呈交御史台存档,作为晋升或是降职的重要依据。但从来没有人会闲的如此蛋疼,自己查自己,还要书面汇报。这不正是应了那句话,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袁州官场很快就给杨庸起了一个外号。 叫“杨自查”。 但有胡令同在前,谁还敢小看杨庸?但袁州府治下的官吏们,哪个不是老油条?自查简书这种东西,无非也就编造几句,糊弄糊弄罢了。财产说明倒也好弄,说不清的钱物往钱窖里一藏,杨庸不挖地三尺,是决计翻不出他们的家底的。 只用了四天,几乎是不约而同,四县各级官吏的说明文书就呈放在杨庸的案前。张顺把那两叠纸张摆摆整齐,皱着眉头问道:“大哥,就这两张纸,能有用吗?” 杨庸看了一眼,揉了揉额头,说道:“别放这,暂且交给茜儿,让她封存起来......” “大哥不看看?” 杨庸笑道:“有甚好看的,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我闭着眼睛都能给你背出来,敷衍我的东西而已。” “那...”张顺不明白,既然是敷衍的东西,杨庸还收起来干什么。杨庸睁开眼睛,摆了摆手,“到时候自然就明白了,你先别管这一茬,交给你的事情办妥了没有?” 张顺点点头,“妥了!” “真的妥了?”杨庸喜形于色,问道:“怎样?” 张顺交上了一本簿册,杨庸打开看了,上面满满当当写满了名字。张顺说道:“按照哥哥的吩咐,张顺这几日将整个袁州城内的十岁至十四岁的乞儿都集中在府军营地左近的一座新寨里。共计四十八名。” 杨庸点点头,问道:“没有旁人知晓吧?” 张顺肯定地答道:“哥哥放心!那座新寨是以袁州新军的名义建成的,我把他们安排在那儿,除了几名都头和岳将军,并无他人知晓!” “那就好!”杨庸说道:“切记,不许他们和外人接触。” 张顺道:“那是为何?” 杨庸并不想瞒着张顺,于是指了指面前的那两叠纸张,说道:“就是为了它们!” 杨庸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在袁州呆得舒坦,他就必须要防范自己的后院。袁州府治下四县,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能扳倒一个胡令同,但他不能把所有人都扳倒,至少目前不行。因为那样的话,就没有人为他所用。杨庸有些投鼠忌器,但也不尽然没有招数。安插眼线监视这些官员,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等他从自己的亲信中找到适合理政人才的那天,就是对这些人下手的时候。 张顺找来的,都是无依无靠的流浪乞儿,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行踪,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的去处。他们,是杨庸执行计划的关键所在,所以必须保密,甚至连柳儿和茜儿两人杨庸都不曾知会。 这不仅关乎到计划的成败,还关乎到这四十八人的性命,非同儿戏!(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大校】一 腊月初八那天,袁州迎来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这场雪下了足足两天三夜,到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天气才终于放晴。 推门望去,府衙早已经是银装素裹,今早初融的雪水顺着屋檐滴下,在那挂起了一串一串的冰棱。几个衙役把水火棍抱在怀里,插着手在院子里跺着脚。 南荒之地不比中原,潮湿的寒流让雪后的空气更加阴冷。杨庸坐在升起了炭火的暖炉前,呵着双手,半晌才暖了过来。 “公子,暖暖身子吧!” 茜儿递来一杯热茶,杨庸接过道了声谢。萧慕容坐在对面,笑吟吟地说道:“杨郎这几个月身子骨倒是好了许多,如今不仅能跋山涉水,还能爬冰卧雪了!赶明儿杨郎不如去一趟岭南,摘一篮荔枝鲜果给众位妹妹尝尝呢!” 杨庸知道萧慕容是在嗔怪他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嘴角一笑,没有接茬...... 今日是袁州军大校的日子,寅时过半卯时未到的时候,杨庸就被岳飞拉起了床。两人披星戴月赶到新军营寨,五个都头早已经戎装着身,等候升帐。 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参赞、郎中分立两旁,见着岳飞和杨庸便齐齐拜下。 “恭候都监大人!” “恭迎通判大人!” 杨庸侧开身,让过一条路。岳飞顶盔掼甲,丝毫没有含糊。他躬了躬身,昂首走在了杨庸的前面。作为一州兵马总督,他应该有他该有的威仪。 “通判大人!”岳飞绕过军案,朝杨庸拱手作揖,“袁州新军点卯,请通判大人训示!” “岳都监!今日新军大校,请岳都监放手施为,不必事事请训!” 杨庸也宣了个虚号,给足了岳飞的面子。 岳飞深深一拜:“恭敬不如从命!” 袁州新军五都人马,分步军三都,弓兵一都,马军一都。五都人马全员作战,不司后勤。新军设中军大帐,中军又有参赞、郎中、内勤、斥候、传令、伙夫、马夫等等,不一而足。 五百军兵各司其职,军阵严谨。 杨庸找到一个角落,独自坐下。张顺立在他的身后,从郎中手中接过茶碗递了上去。杨庸点点头,倚在座椅上,一人幽幽地饮着茶水,也不去管岳飞点卯的事体。今天他一改往日着官服的习惯,穿了一身的黑衣黑甲黑披风,加之不苟言笑,连亲和的形象也大变了,整个人都显得异常地诡秘,甚至有些阴鸷。他今天的出乎寻常,众人除了岳飞之外,起初也是有些不太习惯,但回头一想,军中大校的日子,通判大人穿上铠甲,也算是随了军中的规矩。 只等岳飞点卯完毕,杨庸终于起身凑了过来。 “通判大人,袁州新军点卯已毕,请训示!”岳飞朝他眨了眨眼睛。杨庸点点头,他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前五个都头一眼,说道:“今日大校第一课,强行军三十里,目的地:新埠!;时间:半个时辰!有逾期不到者,全军罚饭一顿,罚饷一月。” 五个都头顿时傻了眼,以往大校,跑步总是免不了的,但今天大雪刚停,一路上尽是泥泞不堪,三十里强行军也太遭罪了些。 “这个......” 几个都头面面相觑,都看向了岳飞。 “这只是是通判大人罚的!本都监现在颁布将令,逾期不到者,军中除名!”岳飞摸了摸鼻子,然后也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现在开始计时!” 一阵鸡飞狗跳后,紧接着一阵军号大作。 五座军寨几乎同时炸了锅,各都各伍因为大校,本就是枕戈待旦,此时紧急军令下达,登时整顿如风。杨庸和岳飞两人领着中军才刚出辕门,五都人马早已集合校场,人马精神,准备长途奔袭。 岳飞随意地提了提一个军士的铠甲,见穿着紧实,便朝杨庸点了点头。杨庸会意,走上前去捞起那军士的干粮袋,见袋内满满地装了一袋小米,也满意地“嗯”了一声,再抽出那军士的腰刀,只见刀光凌冽,寒意扑面。 他把那腰刀“锵”地一声插入鞘内,岳飞在身后大声道:“开拔!” ...... 杨庸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喝了口热茶。萧慕容笑了笑,没有说话。茜儿和柳儿坐在下首,却是不明就里。 门外忽然刮来一阵香风,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厅门闪了进来。 “红玉...”杨庸涎笑着,往旁挪了挪。梁红玉脸色不太好,一屁股挤着杨庸坐了下来,也不说话。 萧慕容是一家之长,杨庸不问所以,她自然是要过问的。 “妹妹,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恼?” 梁红玉看了一眼杨庸,眼里竟然落下泪来。杨庸吓了一跳,赶紧去拭她脸颊的泪水:“怎么了这是?” “公子,我问你!”梁红玉拍掉了杨庸的手,擦了擦眼角,说道:“你是不是把我们姐妹都当成了外人?” “没有啊!”杨庸打着哈哈。 梁红玉突然从身后挚出一支断箭来,细细看去,那箭头上居然还有未干的血渍。 “认识吗?”梁红玉红着眼睛,问道,“公子,你看仔细!” 杨庸的脸色变了变,“红玉,这支断箭你从哪里得来的?” “你贤弟岳鹏举亲手交给我的!”梁红玉眼看着又要掉眼泪。 “红玉!?”萧慕容打断了梁红玉,她朝茜儿使了个眼色,“茜儿,你和柳儿去扶梁姐姐进屋休息。” 柳儿本来正低头纳着鞋底,被梁红玉一顿哭闹,真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茜儿比柳儿要聪敏许多,她似乎猜出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但萧慕容的话,她必须照做。茜儿拉着柳儿去扯梁红玉,梁红玉却不干了。二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梁红玉拖进后厅。 萧慕容看着三人进了门,这才转过身来,走到杨庸的身边。 “杨郎,伤在哪儿了?让我瞧瞧。” 杨庸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右肩,“呵呵”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没正型!”萧慕容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拉开杨庸的衣襟,赫然而见一块印着血迹的药纱正垫在了杨庸的衣衬下......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大校】二 “嗯——” 杨庸清了清嗓子,掩盖着伤口被扯动带来的疼痛,他咬了咬牙说道:“没什么大碍,随军郎中已经替我包扎好了!” 萧慕容嗔怪地看了杨庸一眼,道:“哪里找来的土郎中,你的伤口都没有清洗,快随我进房,我让茜儿烧壶热水。” “非常时刻嘛,总是有点疏漏的!”杨庸摆了摆手,但又拗不过萧慕容,只得乖乖地跟着进房...... 这支差点要了杨庸小命的断箭当然不会凭空而来,但杨庸托大总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也不能怪他,他哪里知道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能在两百步开外一箭正中他。 没错,就是两百步! 就算是梁红玉用她家传的宝弓,在这样一个距离上也是望尘莫及的。 袁州西门出来,大军花了大半个时辰,强行军三十里泥泞雪路,最终在杨庸规定的时间内到达新埠。 岳飞骑在马上,看着红衣黑甲的袁州军浩浩荡荡地开进新埠这个只有三百余户的小镇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杨庸跟在他的后面,点点头,说道:“还不错,军阵严谨,共同进退,无一掉队。只是大半个时辰才行军三十里,虽然是冰天雪地,但速度着实是慢了一些。” 岳飞闻言转过头来,拱了拱手,道:“哥哥,凡事也要讲个循序渐进,袁州新军初建只有五月。如此行军速度,已是难能可贵了。不过假以时日,我想定会突飞猛进的。” 杨庸笑道:“既然贤弟都说是循序渐进,我看还是不要突飞猛进的好!兵嘛,得耐着性子练!” “哥哥教训地是!”岳飞露着一口白牙,点头答道。 新埠是袁州匪患最为猖獗的村镇之一,但比起袁州辖内三大匪患,新埠的匪情倒是轻得多。这本来是很矛盾的一个说法,杨庸研究袁州匪患的时候,也曾经对这两句话揣摩了两天两夜,不得其所。 表面上,新埠镇内一派平和,大军开到的时候,这里刚刚升起早市。附近十里八村的百姓赶牛骑马,带着各式各样的土产来市集交换、买卖。但这仅仅只是表面现象,杨庸和岳飞曾派出六波斥候,对新埠的匪情进行为期一月的调查,对暗地里的一些情况已经掌握清楚。 新埠匪首袁顺,人送外号“九尾狐”,在新埠从商二十二年,经营项目包括各种能赚钱的买卖,是不以利小而不为的主。但其为人却乐善好施,是个仗义之人。两年前因为在袁州城内和胡令同的侄子争锋,失手将人捅死而被官府通缉。胡令同扬言要将他碎尸万段,最后迫于无奈袁顺只得啸聚山林,当起了草匪。 新埠的草匪并不起眼,他们从不下山劫掠村寨,只在必经的商道上拦路抢劫。过往的行商业晓得厉害,往往是交了买路钱后便通行无阻,直达袁州城内。袁顺极讲原则,抢劫时只要钱,绝不要命,除非碰到拼死顽抗的,否则绝不胡乱伤人,所以这两年来,去往府衙报案的行商少之又少。 杨庸对这个袁顺倒是很感兴趣,选择他作为第一目标,除了新埠离袁州城稍近好走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扩充袁州新军,急需人才。 其时大宋危如累卵,北地已是民生凋敝,匪盗蜂拥而起。文臣武将见面,第一句话便是哪哪哪又发匪祸了。 相对中原来说,南方刚刚平复方腊之乱,治安情况稍有好转,但只是那些小匪小患不冲击府衙,不攻击城池罢了。路霸依然路霸,草匪依然草匪。袁州便可见一斑,要兵无兵,要饷无饷,杨庸来之前,袁州厢军全是一群老弱病残,别说剿匪,就算抓个鸡鸣狗盗,恐怕都是力有不逮。 若是真碰上个不要命的,打家劫舍腻歪了,跑到县府、州府去逛一圈,那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所以杨庸想尽快解决袁州的治安问题,那样他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再进一步整顿袁州官场,这是他来袁州之后的全盘计划。他明白他的时间所剩无几,短短几年时间,他要打造出一支铁军。 因为还有三年,金军就要南下,他必须着手勤王事宜,同时也要履行他对萧曼许下的诺言。 想到萧曼,杨庸想起当初离别之时的那种无奈。也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哪里,或许大辽灭亡,她跟着萧干正亡命大漠也说不定。萧慕容也时时说起这个妹妹,让杨庸差人去寻她的下落,杨庸对此只能苦笑,此时天南地北,想找个人又从何谈起! ...... 袁州军在镇上休整不到半刻钟的时光,就重整军备,在岳飞和杨庸的带领下,开往新埠东面的邙山。直到邙山脚下,杨庸才召集队伍,如实地告诉了所有军士,他们此来邙山的原因,就是剿匪! 有些人已经猜到了杨庸的想法,但真正当杨庸发布军令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是大吃了一惊。五个都头大冷天里冒了一身冷汗,杵在杨庸和岳飞面前,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其中一位姓李的都头说道:“通判大人!此行我军实无作战准备,加之邙山地形复杂,若是冒然攻入,恐怕......” “李都头!”岳飞大声喝止,道:“我问你,全军昨夜可有夜操?” 李都头低头答道:“回都监大人!没有!临到大校之日,怎会有夜操课目?” 岳飞继续问道:“我再问你,全军可用过早饭?” 答曰:“在新埠镇上,照都监大人和通判大人的吩咐,已用过早饭!” 岳飞点点头,“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都监大人!”李都头额头上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岳飞挥了挥手,说道:“吃饱了,穿暖了,临到干正事了,你却说没有准备?莫不是临阵畏敌,想去敲那退堂之鼓?我问你,你可知军令如山?” 岳飞连唬带吓,李都头哪里招架得住,当下便扑地一声,单膝跪倒在地:“都监大人明察!袁州新军个个悍不畏死,通判大人和都监大人对我等有再造之恩,我等怎会有如此龌龊想法!都是袁州子弟,剿匪事宜袁州军首当其冲。若是有了畏敌之心,莫要说二位大人,就是袁州百姓我等也无法交代。将军明鉴,末将并非那贪生怕死之辈!” 李都头话没说完,“锵”地一声抽出了腰刀,看那情况就是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大校】三 杨庸见岳飞玩大了,只好出面制止,他压住了李都头握刀的手,做起了和事老。 “李都头,你这是作甚?” 杨庸的语气很平淡,但那是一种无法让人拒绝的从容和宽容。李都头见通判大人来劝解,一时间举着刀往脖子上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把另外几个本来吓得魂不附体的都头逗得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起来,起来!”杨庸扶起李都头,假意责怪其他几人:“都是袍泽弟兄,你们却只会看兄弟笑话,该是要打三十大板!” 几人连忙跪倒,大呼有罪。李都头“呵呵”笑道:“通判大人,只要不说袁州军是孬种,别说三十大板,三百板子末将也认了!” 杨庸笑吟吟地退了两步,朝岳飞使了使眼色。 “好!”岳飞哪里不知道杨庸的用意,随即大手一挥,“既是如此,那有劳各位下去准备,一炷香之后准点开拔。三通鼓罢,立即攻寨!一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 “末将领命!”跪了一地的五个都头齐齐应道。 杨庸看着远去的背影,回头朝岳飞笑道:“我的岳将军,人都差点被你吓死!” 哪知岳飞正色道:“军阵之事,少不得半点马虎,领军打仗,就该有个样子。哥哥,我与你说,若是今天与他讲了条件,往后事事就要讲条件!如今袁州军才五百有余,等到五千有余的时候,人人都与我说条件,我还如何带兵?” “贤弟说得是!”杨庸讨了个没趣,只好自嘲地笑笑,问道:“刚才那人叫什么?挺有趣的样子!” 岳飞见杨庸老脸也红了,情知自己话说重了些,当下便清了清嗓子,笑道:“叫李存忠,是个彪子。怎么,哥哥对他印象似乎不错?” 杨庸不置可否,只说道:“我倒是对他有些印象,冲山爬跑每次都是第一的那个嘛!” “是!”岳飞点点头,接着道:“不仅如此,此人面上看去蛮壮,实则心思细腻,战阵娴熟,有一些领兵的天赋。做一个都头是屈了才的,假以时日领一路兵马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起码你得爬到兵马大元帅的高位,才有人能聘他做个将军啊!”杨庸打趣道。 一旁岳飞听着莞尔,并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战阵已然布开,各都人马呈一字型列阵完毕,只等战鼓敲响。岳飞在中军阵前,手里执了令旗,严阵以待。战马在战阵中来回穿梭,时刻传达将令。 对面山谷内似乎有了动静,木寨的女墙里,正有人走动,杨庸极目远眺,似是山匪们已经察觉到大军压境。 据说袁顺单打独斗的武艺不错,但毕竟是井底之蛙,对于军阵之事,怕是一窍不通。新埠的草匪们大多都是本地的农夫走卒,哪里看到过如此严谨的排兵布阵。不过说来也是,袁州这等穷乡僻壤,禁军是从不设防的。能打照面的,不都是袁州城里的老弱病残么?乡下人哪里懂得北地几十万大军鏖战的那等惨烈,又哪里知道以一营兵力击溃数千辽军的正主儿就在他们眼前,更不知道要和他们直接对手的,便是日后要十二道金牌才能追回来的绝代名将。 岳飞上手就教了他们一招,什么叫做火力覆盖。 一都弓兵呈数列一字排开,上手就朝山谷里的匪寨无差别地进行了五轮箭雨。一通战鼓敲罢,那一蓬接着一蓬的箭矢密密麻麻地铺天盖地而去,那些或蹲或站在女墙看热闹的喽啰们当场就被射下十几个来。只五轮箭雨,就把匪寨谯楼射成了刺猬。草匪也有弓矢,只是袁州军所采买的硬弓致远可射一百五十余步,新军弓兵又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壮汉,五个来月专练拉弓搭箭,比起那帮乌合之众操的乌合之弓来,强也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袁顺倒也想以弓矢反击,只是他那些三脚猫的手下,能把箭矢射出个一百步,已经是顶了天了! 按理说,箭雨过后,便是步兵攻城掩杀,强行上墙突破。对付区区草匪,只消一轮冲击,就必能击溃。但杨庸和岳飞早有交代,击溃战能不打便不打,要打,就要一劳永逸! 岳飞射箭上了瘾,五轮过后又是五轮,再是五轮。每个军士箭壶内三十枝箭矢,眼看就射空一半的时候,第二通战鼓敲响了。 岳飞手里令旗挥动,左右两都步军终于开始攻寨。在休整空挡,杨庸令人伐木新造了云梯数座,此时便派上了用场。袁州新军处女之战,便由此真正地拉开了帷幕。 敌寨炸开了锅,女墙上的草匪们也顾不得刚才那股凶猛的箭雨,人越来越多起来。他们来回奔跑,慌乱地准备着滚石擂木,烧火熬油。但杨庸其人着实歹毒,专门挑了一个大雪初融的日子来抢寨攻城。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连狗都不愿意进山的日子,偏偏就来了五百大军。袁顺只是个小打小闹的“良匪”,手底下算上老弱病残,可战之兵目下还不足两百,堪堪一百出头多一点。刚才被岳飞的几轮急促射一次性就报销去了十之二三,剩下的,被那一片接一片铺开的红色人潮吓也吓傻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见过如此众多的官军。 因为有了将令,袁州军在接近寨墙之时刻意减缓了脚步,勉强被敌人射住阵脚之后,便停滞不前。只等岳飞那第三通战鼓敲响便全力进攻,只是几百军士那手牌敲击声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直听得女墙上的草匪们脚跟发软。 岳飞看向杨庸,目光里有询问的意思,是不是现在就强攻?杨庸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头看了看点着的时香,然后朝岳飞摇了摇头,示意他再等一会。岳飞微微地皱起了眉头,那边箭在弦上,再不攻城恐怕会贻误战机,当下手里握着的令旗扬了扬,鼓手们早就盯稳了岳飞,见他扬起了令旗,鼓锤也都举起,就等岳飞挥旗。 “报!” 中军外探马飞到,马上军士不等马停,便飞扑而下,“报都监大人,通判大人!马军已至预备攻击地点!” “好!”杨庸心头一块石头顿时落地,岳飞不等他话音落下,便朝鼓手挥起。登时急促的战鼓声再次敲响,稍倾,只听得三五百步开外,震天的喊杀声随即传来。 进攻,开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