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吧,飞鸟鱼》 楔子 日本东京 霸田彻手上拿着一份简报,笔直地朝傅严走来。他向来刚硬的男性脸庞,今日却多了分柔和。 他微躬身说道: “少爷” 霸田彻低声对正在用餐的傅严附耳不知说些什么,让傅严好久没有光采的双眼,闪过了一丝灼热。 暗家豪华的大厅气氛死寂,即使是这样阳光灿烂的星期一早晨。 避家冈田弘也跟儿子冈田彻微笑颔首后,便走进内侧的佛堂为逝世多年的傅严之父傅予丞上香。 这一切在静默中进行,坐在长型餐桌另一头的汪萍始终插不进这几个男子的眼神交会。 霸田彻对傅严附耳细语的举动引来了傅家女主人汪萍的注目。 她是个精明的女人,眉挑撇唇都有意味,话里也总带着一些刺。然而对于冈田一家,她的锋芒依然得稍减几分。 十五年前是这样,如今亦是。 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咖啡,声调冷冽而不失优雅地对冈田彻问好: “阿彻,吃过了吗!”不待冈田彻回话,汪萍自顾自地高声道:“李嫂,备份早餐给冈田先生。” 她随即又扬直了眉说着: “你和少爷有事就当着我的面谈吧,不必避讳。” 霸田彻见汪萍直言,却仍然觉得这事不好当着她面说。 他委婉拒绝: “夫人,我吃过了,不必麻烦了” 他明显对傅严使了个别有用意的眼神,汪萍也看到了。 暗严心里明白冈田彻有更多的事情要向他透露,他放下刀叉,拿起纸巾抹了唇,起身退位对汪萍说道: “妈,我去公司了。阿彻,你送我一程吧。” 语罢,他便一脸漠然转身走了。冈田彻随即跟在他后方,暂不多言。 汪萍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脸部的线条突然抽硬,任银色餐刀“匡唧”一声跌在瓷盘上,溅起了一些汤汁。 李嫂见状忙去收拾餐桌上的狼藉。 *****晋--江--文--学--城***** 暗严一打开车门,还不待冈田彻发动引擎便开口问道: “你刚刚说是有她的消息吗?” “没错,少爷”冈田彻低沉的嗓音,此时也难掩雀跃地升高。“找了那么久,我们终于有点头绪了,她人现在应该在台北。虽然我还不能确知她在台北的何处,可是至少我们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老家东海岸,到了北部。这些年来,我找遍她所有的邻居友人,原本他们一直没给太多线索,只告诉我们她父亲意外过世,而后她便搬了家,他们并不知道她搬到哪儿,也没有跟她联络过。可是,昨天我接到一通她邻居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在台北念书的女儿曾在学校附近的某个市场里见过她她说她不会认错的,就是小渔,就是她!” 暗严的心情随着冈田彻的话语起落不定,在听到她的名字时,他整个人更是震了一下。 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有从他口中说出了?十年了吗?不!已经足足十五年了。他不敢喊这个名字。 在这五千多个日子里,天知道他反复想着的就是她。 她好吗?她过得好吗? 只要一思及这十五年来未曾相见,傅严在商场上杀红的锐眼,便会涌进一道热浪,雾茫了他的视线 透过那层白雾,他仿佛又会走入那座森林里,与她相遇 然而那最美丽的开始,却由一片惨白接续 小渔,你好吗?你到底在哪里? 你不知道我从没有放弃找寻你,你不能躲着我 你要让我找到你,让我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你要听我的解释,不能只听自己的声音就否定了我的全部,你不可以这样做,那对我而言太自私了。 他痛苦地回想起十五年前的那天夜里,心中有好多抱歉。 小渔,那夜你就这样逃走了,我来不及告诉你好多事。这十五年来,我不好过,我承受了不可避免的压力 我接掌了“长鹤集团”我成为长鹤集团第三代继承人。我从没告诉过你这些,你也从不知道我该面临这些。 你一直以为我只是个大学生,属于我们的日子里,只有森林、湖泊和海岸。我们的话题也从无涉及我的家世。 我是准备说的,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你知道吗?在那座森林以外,有好多我该扛的责任,我曾经想任性地爱你一次,我真的想过就这样不顾一切地爱你、包围你就好了,可是我不可以,你知道吗? 你离开以后,年轻就从我身上消失了、蒸发了 我变得冷酷寡情,变得喜怒无形于色,我的热情与潇洒,全都留给了你。惟一带回日本的,只有一具空空的躯壳,任那些人在我身上填充他们想要的。 还有那道该死的绑住我的“遗命”!它让我寸步难行。当时,我根本无从抗拒这些事的发生, 如果可以让我自己选择,我不要当什么少爷,我不要当什么继承人,我不要出身在这样一个豪富之家,我可以尽情追求我要的。那么,我要你,我要你,你听到了吗?你该听到的,你会了解的,对吗? 接二连三的突然,横阻了我们的爱。 我像是跑在一个压缩噪音的隧道,我能感受到隐约有很多嗡嗡作响的声音在呼喊我那是你!是你在叫我,可是我却身不由主,不能回头你于是不叫了,把我抛下,背道而去,我留不住你渐行渐远的足印,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暗严被这个沉重的问号给压低了头。 你显然不明白的,否则你不会人间蒸发,让我找也找不到。 *****晋--江--文--学--城***** 霸田彻在傅严略显沧桑的脸庞上,读出了一丝伤感。他不禁叹息。好久了,不是吗?转眼就是十五年。 他也曾经参与那场爱恋,真要说起来,他也是扼杀他们爱情的凶手之一。 他是看得最清楚的人,十五年前的傅严和现在的傅严相比,改变之大,他再明白不过。 当年,他是激越的、是洒脱不羁的,像匹未驯的莽马,只管跑多远就跑多远。可是现在呢?他显然是颓败的,沧桑的。 即使他重振了长鹤集团一度下滑的声势,可是他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他不快乐,这十五年来,他不快乐。 可是他曾经是那么热情的少年呵!那么年轻,那么狂野。 难道,当初自己帮着汪萍拦阻他们,真的做错了吗? 他不禁歉然道: “少爷,你先别多想了” 霸田彻放慢了车行速度。他知道傅严跌进了深深的自责里,而自己也是。 暗严闻言,赶忙从昔日的记忆里抽身,他强持镇定地问道: “那那些邻居知道她搬到台北多久了吗?”说这话的同时,他也在心中打转着一个念头。 “这我倒还没问,只是先来告诉少爷这个消息,我打算明天就去台湾一趟,当面找那邻居在台北念书的女儿问个清楚” “我也去!”傅严好久没有如此激动。一股久违的沸腾涌上心头,他要亲自去找她。 霸田彻抿紧唇低声道: “少爷,别忘了老爷的‘交代’” “不!”他吼着。这十五年来他从没有这么提高过自己的声音。“什么‘交代’都没用!都已经十五年了 难道,我还要一直待在这里再等她的消息十五年吗?阿彻你知道吗?我连见到她,都没有把握能挽回她啊你怎么可以跟那些人一样残忍?你跟我多年,你不会不知道我这十五年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被了!这肩负在身上的“遗命”还能让他禁得起一次错过吗?这像金箍圈一般梏紧他的头衔与职责,比得上十五年的漫长等待吗? “少爷”冈田彻看着后视镜低头不语、面色凝重的傅严,百般困难地开口说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她带到你的面前的,她能谅解的,我把一切都说给她听,这样你就不必违逆老爷的‘交代’了” 霸田彻发誓他绝对会尽自己所能,不再让傅严像只折翅的鹰,忘了飞翔的本能,只是日复一日地孤独、沉默。 “阿彻,你做不到,你也不会懂的”傅严的眼里一黯,声调沙哑:“她不会轻易谅解的她受伤了,那天她逃走了,而我没追到她,她不会谅解我的,什么解释都没有用。她外表看似柔弱,其实很倔强我如果不亲自去找她,她是怎样都不会跟你回日本的。是我的错,我没有理由要她这样为我。也许她早忘了我,可是就算她忘了,我也要亲耳听她跟我说,否则我不会死心” 暗严将语气转硬,再次说道: “我一定要去,你不能再不帮我!” 霸田彻知道傅严心意已定,可他担心的是汪萍的反应。 “可是夫人那边该怎么说?”她是个关键。 暗严只要一思及那让他这十五年来活得如此痛苦的母亲,心便如沉铁般闷重不堪。 他烦乱地说道: “你就说公司最近有个case要与上海那边合作,我要去上海开会。你偷偷先买好台湾的机票这事秘密进行,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会办妥的。只是这事我还要告诉一个人,我什么事情都不会瞒他的”冈田彻说得有点为难。 暗严知道那个人是冈田弘也,但他相信世伯也会应允他如此做的。 “好,就我们三个人知道。” 语罢,他望向车窗外朦胧一片的风景,仿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谱 那是一个背负着沉重故事,坚强又宿命的女子,也是他倾一身年少豪情,愿相知相随一生的女子。 小渔,我终于回台湾了,你一定一定要出现。我要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我从没有忘了你。 而你呢?你会忘了我吗? 第一章 十五年前,台湾东海岸 灿亮的阳光从傅家镂满花纹的铁门缝洒了进来。 斜背着背包,一身t恤牛仔裤的傅严,正大咧咧地坐在玄关处套弄着自己的黑布鞋鞋带。 他以手遮了遮眼,望向花园铁门外那轮烧腾在海面上的骄阳,内心直欲往外头奔去。 背后离傅严约五六步距离的冈田彻,一板一眼地沉声说道: “少爷要出门,我马上去备车。” 语罢,他拉了拉西装颌摆,转身往别墅后的车库走去。 暗严还来不及系上另一只鞋子的鞋带,赶忙先一个箭步拦住了冈田彻。 “别开车,我要骑脚踏车到海岸公路上飙一飙。”傅严脸上充满着兴味,他忽地拭了拭冈田彻额上滚出的热汗,笑说:“看你热得都冒汗了,还不赶紧把西装换下来” “少爷,刚过午,日正当中,出去会热坏的。等午后我再开车载少爷出门好吗?”冈田彻说得很是正经。 “不要,我要自个儿骑脚踏车出门。你才热坏了,快把西装换掉,到泳池游个泳,别理我啦我放你假,怎样?” “不行,夫人会怪罪我” “她人在日本,哪会有什么人怪你啊。” 暗严见冈田彻始终为难的表情,一个眼神飘到了正假装擦窗、实则暗地监视的李嫂,感到有些扫兴。 他厉声对她说道: “我说了我要出门,你别给我多嘴。” 李嫂只是收回注视的眼神,闷着头擦窗。 霸田彻仍是不死心地说道: “少爷,你别让我难做了,夫人真的会怪我的。”冈田彻向来严峻的表情,只有在对傅严说话时,才会和缓一分。 事实上,他也不过比刚满二十二的傅严多了一岁,是傅家的老管家冈田健智的孙子。 他们冈田一门,服侍着傅家大小主人已有八十年的光景。 通习汉人文化的冈田健智随着傅长鹤草创长鹤集团,从台湾的一家小鲍司,慢慢经营为跨中日韩三国的企业集团。两人一路扶持走来,冈田健智虽名为傅家管家,但是在傅家大老傅长鹤眼中的份量却掷地有声。 暗长鹤与冈田健智情同兄弟,十分珍重这难得的情谊,随着两人开枝散叶,刚好都孕育了一子,于是傅长鹤之子傅予丞,理所当然地受到健智之子冈田弘也的照料。后来两人又各有一嗣也就是傅严与冈田彻,同样延续着这样主仆关系的美事。 霸田家风一向谨严,冈田健智与傅长鹤虽情谊久长,却深知为人家仆,不得逾矩,故冈田弘也与冈田彻也都是压抑而拘谨的男子。 然而傅长鹤骨子中潇洒率性的血液,却流入了独孙傅严的体中,反而其子傅予丞的个性,在日益诡谲难测的商场气候中,为了挺住长鹤集团的声誉,而显得较为深沉、不可捉摸。 在前年以百岁高龄辞世的傅长鹤,最挂念的竟不是傅予丞,反而是孙子傅严。他是多么期望傅严能够中止在台湾的学业,回到日本来接掌长鹤集团。 暗严的潇洒率直、胸中那股旷远的男儿豪壮,在傅长鹤眼中,正是能注入略显疲态的长鹤集团一种全新活力的不二人选,与其让傅予丞撑附局势,不如让年轻的傅严闯它一闯。 但是,傅严也有奶奶梁雁字细腻的文采。 自小他总窝在奶奶身旁,听奶奶诉说一个个古老又动人的故事;或在书房磨砚,看奶奶在宜纸上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有时候他也跟着奶奶读诗,咀嚼着那似懂非懂的幽远情怀。 四年前,在奶奶的“偷渡”之下,他顺利搭机到了台湾念中文系。这事惊动了傅家所有人,几乎引起了一场家庭风暴,尤以傅长鹤与傅严母亲汪萍最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堂堂长鹤集团的第三代,竟然不出国攻读商学,反而到了台湾读了中文系,这成何体统?岂不让人备觉荒谬? 汪萍不敢顶撞婆婆的主意,夫婿傅予丞又不肯出面为她撑腰,于是她只好连夜搭机到台湾“捉拿”自己那脑筋有着大问题的孩子,这才傻眼地发现事有端倪,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 她那神通广大的婆婆不但透过自己在台湾的人脉,替傅严选了有着明媚风光的东海岸某大学中文系就读,还悄悄“完工”了一座白净典雅的靠海别墅,让傅严能无后顾之忧地安心在这里住下。 这一切的计划实在太详密了,汪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找公公出面。 她的公公一开始也是暴跳如雷,直捉着婆婆喊着: “这玩笑开大了!” 只是与婆婆一夜详谈之后,公公竟就顺了这事,之后偶尔提起来对婆婆犯犯嘀咕,也不再坚持了。 汪萍见无法力挽颓势,又看儿子傅严心意已决,不可挽回,终于鼓起勇气对婆婆谈条件,请求婆婆让傅严一念完四年大学学业,就马上回国接掌长鹤集团,她相信由丈夫在一旁辅佐儿子,不出一年傅严就能够很快上手。 然而,粱雁字看着媳妇,只是淡淡对汪萍说了句: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做母亲的又何必干涉太多呢?” 汪萍听后,知道与婆婆之间是没有谈拢的一天了,只好一再强忍。 好不容易等到梁雁字继傅长鹤之后去世,以为这一大家子可是以她马首是瞻了,却翻出婆婆遗书一瞧,上面详列了几行文字,其中第五点明确宣告: 吾孙傅严,濡沐中国文学已久,现如愿进入文学殿堂。吾意在其修满四年大学学业之前,任何人都不可夺其所好,一切但以其心志为依归。 接下来的第六点又这么写着: 吾媳汪萍,温婉贞洁,从未对公婆之命有所违逆,吾甚感宽慰。 这下可好了,一前一后写着两句条言,她再怎么样都不敢对这死了还摆她一道的婆婆的命令有所“违逆”但是一切还是可以想办法“补救”的。 首先,她撤回所有婆婆生前对伺候傅严的人员安排,派去了李嫂与几个对她忠心不二的仆从。 再者,她天天隔海对傅严喊话,说明自己是如何知道他天天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三令五申地要他一完成大学学业就马上返回日本接掌事业,少学些什么鬼文学、那种会饿死人的没出息东西。 但是,她惟一管理上的死角就是冈田彻。 这代代相传、守着傅家的冈田一门,可不像傅长鹤、梁雁字这两个老家伙,能奢望他们有一天全体驾鹤云游西天去了。 表面上,她还是恪守着傅家遗训,对冈田家有着恭敬之态,实则拿最小的冈田彻开刀,要他绝对不能放任傅严成天这样游山玩水,日子过得如此散漫。 霸田彻知道汪萍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他帮着她监视傅严。 只是,傅严是他从九岁起就伺候的小主人,他懂他的喜好、他的个性,绝不会跟汪萍所要求的吻合。所以他也只能尽量谨守汪萍的命令,却还是对傅严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放任。 于是有时他就会夹在汪萍与傅严之间,有着不知如何是好的两难局面。 他知道爷爷和父亲教给他的人仆之理,他更明白汪萍的确是当今傅家最有权势的一个角色,只是面对着玩心还重、年轻洒脱的傅严,他却不忍频频牵制他的行为。 他也大不了傅严多少,要天天绷着一张扑克脸,有的时候都很难了,何况是要傅严天天上完课就待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去呢? “想什么啊?要想进去吹冷气想,大热天的不怕中暑啊”傅严不知何时已经牵来了自行车,一个跨步坐上去了。“呼呼!阿彻我走啦,李嫂开门” 他一边大喊,一边飞快地踩着踏轮,离紧闭的铁门不到十公尺的距离就已经使劲地往前冲。 “少爷小心!”冈田彻回头对李嫂说道:“李嫂,你还不开门!” “可是” “别可是了,快开门!”他瞪视李嫂的眼神像要射出火焰。 霸田彻心急如焚,一径地追在傅严身后,李嫂见苗头不对,连忙从围裙里掏出铁门遥控器,在惊悚一刻按了开启键,傅严就刚好穿过铁门顺势地滑下了外面道路的斜坡。 “少爷,你要快点回来啊!”一直追到铁门外的冈田彻,眼瞳流露了难掩的心慌。 见少爷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一个转身撞见了李嫂不友善的表情,面色马上回复冷峻。 “如果刚刚让少爷撞着了,你就提头去见夫人吧。” 他不怒而威的语气让李嫂有些迟疑,但是屋内的电话铃响,让李嫂有了反击的机会: “夫人打电话来了,你让少爷出去玩,看看是谁要提头去见夫人。”李嫂抿了抿唇角,得意得很。 霸田彻凝望着李嫂跑进屋内的背影,觉得这大太阳把他的心烧得十分不安。 他脱下了西装外套,那结实的后背早已汗湿。 *****晋--江--文--学--城***** 一台摆在流理台上、略显破旧的黑壳录音机,正转着磁带播放着一首歌曲。 小渔一边切着菜,一边随着旋律吟唱着: “我是鱼,你是飞鸟,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离,要不是我一次张望观注,那来这一场不被看好的眷与恋” 她将菜苗丢进了热水锅中,轻挪了一个脚步,打开狭小的厨房的窗子,望了望窗外悠悠的天光。 天空很蓝,外头的空气蒸腾着一股饱满而干燥的气味,她踮起脚尖眺看更远方、在那座森林之外的环山公路旁的一片汪洋礁石。 她突然想起了余光中的诗句。 “海,蓝得可以沾来写诗”她露出深深的酒窝喃喃说道,眼神满溢着对厨室外的大千世界的依恋。 这样的思想脱序显然不能太久,有太多的杂务等着她去做。 她敛起笑容,先是关住了瓦斯,以湿抹布驾住兵柄抬起热汤置上托盘,然后关上录音机的音乐,将它放在一个干燥而无关紧要的角落。 再取出两个浅塑胶盘,从老旧的冰箱里拿出咸花生和菜心倒入,同样放进了托盘,最后盛上一碗热粥、摆上一副筷匙。 她甚是谨慎地拿起了托盘,走出了那间狭小的厨房,走进另一个比厨房大不了多少的偏厅。 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举止一下子就有些防卫,她一步一步地走近那个满身都是米酒味、穿着一套松垮内衣裤的中年男人,有些应付地说了: “爸,吃饭了。” 她将托盘放在她父亲的眼前。觉得这屋内的气味实在不怎么好闻,她走到窗帘旁一把将窗帘拉开,却听到她有生以来就再熟悉不过的咆哮: “谁准你拉开的!” 小渔闻言赶紧将窗帘再度拉上,这屋内在短短几秒之间,又从光明打进了深深的黑暗。 那股酸腐的浓烈体味、酒味,从来就不能被轻易地驱散。 “爸,那我先去洗衣服” 小渔急着躲开的举动,激怒了她的父亲。 他把刚刚拿起的碗筷随手一抛,无理取闹地吼着: “我在这儿碍着了你的事吗?我是鬼吗?让你避之惟恐不及吗?” “爸,你吃饭吧,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去洗衣服了”小渔有些无力地回话。 她知道他是想找架吵,只不过她的时间很宝贵,她还要洗衣服、晒衣服、拔野菜、煮饭、打扫,可不像他成天只要活在酒精中就可以了。 她走进浴室,拿起洗衣篓,准备出门去了,却被父亲起身一手打翻竹篓,接下来劈头又是一耳刮子。 “你哪儿都不用去,你给我滚回你的房间去!” 小渔的唇角渗出了微微血丝,但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惧怕。 如果这些年来,他的每一个巴掌、每一个拳打脚踢都要惧怕的话,那么她这棵残苗早就被他给捏死,不会苟活至今了。 每次,当他对她施暴,她就一径地隐忍。 她告诉自己,不必跟这样一个生命如同风中残烛的醉汉计较太多,他其实更可悲,要这样花费气力地去维持自己所剩不多的尊严与骄傲。 她的心虽然被他折磨得如此不堪,可是等到他死、只要他死,她也就不必受这些身心的责难。 就像她身后那道被父亲用沸水泼洒、由颈项延伸到腰际的丑陋疤痕,尽管将永生地存在着、烙印着,但她不在乎。 能挨的苦,她只管一肩扛下。 惟一令她欣慰的,至少母亲已经离开这个炼狱,上了温暖花开的天堂。她只要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焦灼、痛苦,就更觉得天堂不远 只是,她总是差一步罢了。 她的心早已层层生茧,她相信,一切的痛苦是可以承受的。 小渔迎上了那双被酒精薰得迷茫的眼,又说: “我要出去洗衣服,你吃完饭去躺一下,我回来再收拾碗筷。还有,记得吃葯别忘了,葯很贵的。”她的语末带着弦外之音。 他听了她的隐讽后,一把将小渔推倒在地,无情地用脚踹踢着她的腰际。他的语气充满了难堪,恨恨地说道: “你本事!你以为我稀罕你卖血挣钱买来的葯吗?” 语罢,他颠三倒四地举着步伐走到靠墙的五斗柜,拉开抽屉取出葯包来,一把丢进桌上的菜汤里 小渔见状,心痛无比地看着葯包落入汤内。 她不管腰际上的疼痛,眼里虽不争气地流下热泪,却还是气直地喊道: “我是全世界最希望你下地狱的人,可是我不要被人说我‘不孝’,我要别人说你成日醉生梦死,说你‘可耻’!” 她吃力地攀着墙沿站了起来,却又被父亲一脚踹到地面上。 “你倒说出你的目的了。我是‘可耻’!可是你身上同样流着我‘可耻’的血液!这是你命定的,想躲也躲不掉,想瞒也瞒不掉的!” 小渔只是听得昏沉,口里吐不出半个字。他说得没错,她逃不掉。他说的没错,这是她命定的! 他使力一踢,小渔滚到墙边,却始终忍住痛苦不发一句呻吟。 “给我滚!看了你的脸我就食不下咽”他朝杯里倒出了米酒,仰头一干而尽。 半晌,小渔幽幽地说出一串话,要他听得清清楚楚: “你不可理喻你是丑陋的,你是卑劣的!你这个老废物,你整个人是空的!” 她说完,洗衣篓都没来得及提,就一径地朝门外奔去,无视于身后那追到门口,还跌得跟舱的父亲。 可是,她又能跑到哪里呢? 这外头的一切向来为她所引颈企望,可是真的从那阒黑的一切逃了出来,天地之大,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只能把她胸中的愤怒压缩,抛在内心任何一个角落,毕竟这一切并不是她所能摆脱的 永远永远,不是她所能摆脱的。 *****晋--江--文--学--城***** 暗严踩着踏轮,在长长的海岸公路上疾驰着。 仿佛天地与他交融,那跨飞过海洋的一群飞鸟正与他竞速,他也不禁学那飞鸟,松开了握紧车把的双手,横展一如飞鸟急拍的翅膀 阳光确实灼人,他仰望天际,眼却睁不分明,只觉得浑身尽是一阵莫名的烧烫,即使他已全然驰骋于海天一色,那擦过他手臂的、划过他脸庞的风,仍是打得他刺热。 他又握紧了车把。绕了一段陡峻的高坡,汗水已经将他的白t恤浸得透明,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艳阳天,这样的夏季,再多的热情都是不够的。 他像是和谁赌气一样,越过了那个陡坡,完全不踩煞车地直往下冲! 眼前是一段长达五十多公尺的滑道,又有几个急遽的转弯点,他就这么不顾一切地溜了下去,简直是在玩命!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反而有种挑衅的意味,他就这么冲了,不怕有什么闪神、有什么后果,只管做了再说! 倏地滑了几公尺,他调整了车把的方向,预备转弯,却听到不远处、隐藏在那座小山坡之后有着汽车的喇叭声,他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载着满满木材的中型货车朝他而来 这是一段只容得下单辆货车通过的路段,傅严也不是害怕,只是他不知道除了煞车,他还能做什么 待他煞车之后,却还是无法止住自行车急遽失控的速度,那辆货车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按着轰天作响的喇叭声,一个拐道甩落了几块碎石 暗严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知道再继续往前,他必定会遭山壁与货车夹毙,在只能思索片刻的万分之一秒,他不知是直觉还是反射性,总之他右转冲向了山壁! 没想到在那层层包围着海岸山脉的草壁之后,竟然不是坚硬的石质而是一条隐藏在草壁中、恰巧挖了空能让他连人带车闯进的绿茵小径 他就这么顺着革浪滑着滑着,毫发无伤地进了山林深处,而且只差这么几秒,他竟然就这么从酷暑炎热的海岸公路,到了幽凉湿润的竹林。 这么离奇的遭遇简直让他为之惊奇。 而且他不过滑行了数公尺,那密不见日的浓荫早将适才差点夺他性命的货车喇叭鸣声,遮掩得一千二净,他的耳畔只能听闻潺潺的溪流声、更惹静谧的蝉呜。 还有 他挖了挖耳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他竟然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叹息就在不远方,他确定,就离他不远。 这些接二连三发生的点滴,已经触动了他那颗好奇又纤细的心。 他想知道那个洞是谁挖空的?难道是从前的原住民部落留下的遗迹?还是很久以前,一对相知相惜的男女,为了瞒着家人幽会,而造下的密径? 突然,他觉得自己好荒唐,竟就这么样自个儿揣测了起来,不过他还是觉得充满了异样的兴奋。这种兴味是很少有的,他得好好感受一番。 还有,那声叹息傅严边想着,一边寻着声音而去。 立定了自行车,穿过了一棵又一棵竹子,又几度被那泥地的湿滑给打乱了脚步,终于,他看到了那个背对他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白净的衣裙,只是在那素雅的装束上,明显地沾了些厨余的黄垢,更明显的是在她的腰际上,有几个驳乱的鞋印,那是谁留下的呢? 他不敢惊动她的叹息,她似乎若有所思。而他这个不速之客,岂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对她开口呢? 过了半晌,他已经躲在竹林中有一会儿了。 见那个女子始终没有动静,他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欲再往它处探寻些什么,却在举步离开的同时,听到了那个女子自顾自地唱起歌来,那旋律响在他的耳里甚是熟悉: “什么天地啊,四季啊,昼夜啊,什么海天一色,地狱天堂,暮鼓晨钟” 暗严听到那样清亮又带着些微沙哑的动人嗓音,而且她唱的这首歌,亦是他十分钟爱的歌曲,他竟然忘我地跟着唱和了起来 “alwaystogetherforeverapart,alwaystogetherforeverapart” 小渔闻声,像是惊弓之鸟般的止住了歌唱,忽地回头惊喊道: “是谁?你为什么会在我后面?” 暗严被她这么一问,也顿了顿,不再续唱,只是哑口无言地望着那少女的清丽脸庞。 她真美丽! 原本盯着她的背影良久,看着她垂至腰际的黑瀑,在幽暗的林深之处,闪动着细碎的光泽,就猜想她必定有着姣好的面容。没料到她一个转身,竟然让他的心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此刻仍然有着余震效应。 那装满讶异的眼瞳,黑白分明又流露着光采,凝脂般的细嫩肤质,衬上她蓦然回首而略显凌乱的披肩黑发,更将她装点得灵气逼人。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暗严随即又下了一个结论推翻了刚才的问句她只能出现在这里。 那么样脱俗清丽的身影,如一朵山谷幽兰引人垂怜欲折,如一个初醒的春天,让人拜访流连。 暗严望眼欲穿的眼神,看在小渔眼中却不是一种恭维,而是失态,而是无礼! 她不欲多加理会这个打断她思索、附和她低唱的少年,她要走了。 连这个静谧的小天地都有人要来与她分享,都有人来打搅她的平静,那么,她又能说些什么呢?不走又欲如何呢? “小姐,你别走啊”傅严追着她,一个不留意,被地上漫布的青苔给滑倒了。 小渔止住了脚步,偷偷回头一瞥,看他那股滑稽的蠢样,留下一抹带着些许轻蔑的笑意,又继续向前走去。 暗严不死心地起身继续追去,在她还没来得及离开这片竹林时拉住了她的手,喊道: “你别走啊!你看见我出丑,又让我追得好累,让我” “放手!”小渔甩开了他紧握的手,对这看来斯斯文文的男孩子有了不同的评价。她先声夺人地说道:“是你打搅了我的独处,你有什么资格握住一个陌生女子的手臂,还不由分说地为自己辩白?” “你的‘独处’?”傅严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甘地说道:“小姐,那是一片竹林,任何人都可以进入的,不是吗?” 暗严好不容易平复了急奔过后的剧烈心跳,然而在与她敌视的眼神交会的片刻,还是教他有些“羞涩” 是的,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感到有些“羞涩”仿佛他不该被这美丽的女子注目,这样的念头是向来勇敢、不羁的他不曾有过的。 小渔见他回得如此理直气壮,咬了咬唇,又回了话: “你说得没错,那是一片任何人都可以进入的竹林,可是,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介入我‘一个人的歌声’,不是吗?” “你‘一个人的歌声’?”傅严对这形容有了些探究的意味。 “我唱我的歌,你凭什么跟我一起唱和?”小渔直觉地说出了她的感觉。 “我也唱我的歌,你凭什么‘干涉’我不能和你唱和?” “你”小渔简直为之气结。 暗严连忙打了圆场: “你别生气啊,我承认我是糊里糊涂地闯进了这片竹林,可是我毫无恶意的,也不是要蓄意打搅你的平静。 至于跟你一同唱和,是因为我也很喜欢你唱的那首歌,见到了同好,总有些得意忘形地唱了起来,你别误会我” 小渔听到了他的一番说词,看他也像是没有什么坏主意的打算,这才收起她的警卫心,舒缓了脸上紧绷的神色,只是她还是没能放松地与他交谈。 况且,她实在无心多说些什么,她真的得回去了。 她没什么好口气地对傅严说道: “反正我也要走了,那片竹林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暗严心急地朝那欲走的人影追问: “小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小渔没有转身,只是一边走着,一边冷冷地抛了句: “没有必要” “有有有!对我来说很重要!” 暗严打算跟她走一程,完全没有顾忌到是否记得返归的路。 “你别跟着我啊”小渔怕自己的住处被他知道,刻意绕了路。 “你别那么防我,我是附近大学的中文系学生,我叫傅严,也许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小渔突然停下了脚步,充满讽刺地说道: “原来你是中文系的学生啊,没想到读了一大堆圣贤书,你的举止行径却比起一个登徒子高贵不了多少” 暗严不解地说道: “为什么你要那么尖锐呢?”他试着求好。他知道她还是不打算跟他做个朋友,于是他姿态压低地开了口:“我只是表现我的友善,表明我的身份,你怎能把我跟登徒子相提并论呢?” 小渔深吸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把她的想法说个明白,免得这人继续对她死缠烂打。 “先生,你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今天你我的交集是个再奇怪不过的巧合,我是山里人家,是个没读多少书的女孩,你是大学生。再说,你这样热切地询问我的名字,并没有多大意义,而我赶着回家,却是要照料我生病的父亲,请你别耽误了你的时间,更别耽误了我的时间。 你晚归可能没关系,而我却是有得好受的了。” 暗严不死心,语气试图温和却还是难掩急躁: “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没读多少书的女孩’呢?我的表明身份以及我的追问,并没有要贬低你的意思啊,你别扭曲了我的好意,我只想只想跟你交个朋友啊”“要了‘名字’就能交我这个朋友吗?”她问。 小渔见他哑然,于是停下脚步,正色对傅严说道: “如果要到‘名字’,就能交到朋友,那你也太低估‘朋友’这两个字的意义了。好,你要名字,我告诉你,我没有名字,从小我的父母就没认真给过我名字,他们只喊我‘小渔’,而不叫我真名。既然我不算有名字,那么我们是注定成不了朋友了!” 话才方落,小渔就拔步而奔,消失在午后四起的呛蟀间。 暗严听她的话听得傻了。她虽然像个被一下子刺破的透明泡沫,突然不见了,可是她的言语、她的身影,却在他的心里越发清晰。 小渔小渔,这不就是她的“名字”!不是吗! 第二章 暗严翘了星期四早上的文学概论,上了每半个小时一班的老旧公车,坐到了海岸公路上仅有的一站站牌。 然后再花了四十多分钟步行,终于到了昨天误闯入的森林路段。 他走得一身是汗,却也掩不住丝丝的雀跃。他想他可以再次见到那个女孩,他想他一定可以的。 此时的他,难以顾及冈田彻中午接不到他下课会有多大的惊慌,总之他今天不要被任何事、任何人打搅,他一心一意只求更进一步认识那个女孩。 小渔、小渔,她说她没有名字,可这不就是一个很动人的名字吗? 暗严心有旁骛地以手撩开了层层掩住山壁的野草,他看到了那个坑洞。 可是这次他并不如昨日那般幸运,不凑巧一个步滑,刚好踩入了一旁的烂泥沟,那飞溅在他白衣上的黑点多得不胜数。 “哎呀”他顿觉身上恶臭难忍,赶忙四处寻找溪水,洗去一身狼狈。 很快地,他经过了昨日巧遇小渔的竹林,只是并没能看到那清丽的倩影。 他有些丧气却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这副模样没被她看见。 还是有一些疏落的树缝射下了几点灿烂,傅严顺着光源处的指引,发现了一片被山崖环抱的清幽小湖。 这里真是个世外桃源,有湖、有竹林,还有美丽的女子! 他加快了脚步,也不顾什么仪态不仪态,一个举手脱去了上衣,那结实健壮的肌理曲线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清晰。 他突然有个很是疯狂的念头,这念头一冒入他的脑际,随即就指示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解下了皮带,拉下了拉链,脱了裤子,在自己满溘着兴奋的惊呼声中,一丝不挂地跃人清冷的湖水 这湖并不深,许多细小的鹅卵石都清澈可见,傅严一身的泳技,也不吝发挥,他打着一身赤裸,在湖中穿梭,转身自如,一下子转换了泳式,伸展着一身伟岸的躯体。 山里的阳光并不灼热,很和煦地照耀着他的修长,他也很自在地享受着这生平第一次裸泳。 他像个顽童以手撩拨着水珠,撩上了蓝得也像是要滴出水来的天空,撩在透出凉意的冰冷山壁上。 望着不知由哪里飞来的水鸟,他无惧地朝它们游近,然后一个跃身涌上去,飞鸟惊而拍翅,他也乐不可支地随着水花手舞足蹈。 玩了有一会儿,他堂而皇之地坐上湖边的一颗巨石上,赤条条的躯体就这么暴露在山光水色间,他的臀线一下子贴合在烧烫的石质,令他忍不住地“哎”了一声。 没办法一直继续戏水下去,他要自己可别忘了翘课来此的目的。他一边揉着衣裤上的黑点,一边哼着歌,全然不晓得身后的“青光”全被窥尽。 在傅严身后的那片树林,的确藏着一个窥伺者。 而且,傅严绝对不会料想到是她 小渔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事实上,她生怕自己的心跳声会大得引来那人的注意。 她在自己的洗衣石上看到了什么?一个男人的裸体? 那有着健康肤泽的倒三角,那引人不住注目、若隐若现的股沟,老天,她在“窥探”什么? 她该在看到这一幕的第一时间内跑开的,不是吗? 可是瞧她让自己做了些什么?她竟然忍不住移近了脚步取了一个安全的“视角”去“检视”那个男子? 骄阳已染红了她的脸颊,直至她的思虑已经过了这么许久,她还是允许自己将目光定在那人身上。 然而,她的理智终究是回来了, 她举高手中的洗衣篓挡住了自己的视线,打算借由树林的隐蔽,穿过那个无由赤身裸体的男子,到了另一端的湖泊边洗衣。 小渔心想,这一幕怎会出现在这样幽深的林间、无人的小湖? 接连两天她竟都遇着了些怪人怪事,难道这片向来只有她一人的林子,就要被外界的闯入者夺走? 想着想着,她因为遮住了眼前方向,一个踉跄失措,足踝不慎绊到了一根细枝,就在这么不允许出任何差错的时刻,她那装着满满衣物的洗衣篓,一匡笼地全倒在她的头上 正揉洗着自个儿衣裤的傅严,当然被这样的声响给勾起了防备。 他马上跳人湖中掩住自己的私处,小心翼翼地朝后方一探究竟,却发现有个眼熟的女孩在不甚明亮的林间,被狼藉的衣物包围着,她还以一件干皱的胸罩遮面 暗严先开口道: “小姐,你还好吧?”他直觉地说出了关心之意,而后才惊讶发现自己根本没脸说话:“啊”他低喊着! 这一身的光裸暴露在一个女孩眼前,实在太丢人了。他马上拿起仍显潮湿的衣裤,就地换上了。 等到装束完备之后,傅严往后一瞧,却完全没看到人影的踪迹。只有一个竹编的洗衣篓,还有几件想必是仓皇逃离未能收拾的内衣裤。 暗严将那几件衣物丢进了竹篓,沿着湖找寻那个女孩。他恨恨地敲了自己一拳,觉得自己真的失礼极了,总是天来一笔地净干些蠢事。 他沿着不大的湖泊找了一日,却仍是未见那个女孩。心想干脆作罢,他还有另一个女孩要找,他来此是要找那个叫做“小渔”的女孩的。 随手弃置了竹篓,他一溜烟地跑进了树林,看了看表,时间近午,他得快点找到她才是,否则阿彻一定会急疯的。 可是他觉得自己愈走愈糊涂了。 这是哪里? 四目所及全是喊不出树种的野木,一条荒废许久的栈道,勉强指引着他的脚步。 这样拢要找到什么时候呢?哪里才会有定居的人家呢? 山里气候万变,突然一阵薄薄的山雾罩来,就下起了细雨。 暗严并不担心天气,反正他也一身湿黏,细雨如帘倒也添了几分诗意。他只怕愈走愈深,找不到小渔,反而迷路。 岂料,雨竟然愈下愈大,密不透日的树荫也渗下了豆子般大的雨珠 “不是大晴天吗?” 暗严皱眉,有些怪老天爷不赏脸,这要他怎么找人啊? 他心急避雨之际,瞧见了栈道的顶头有座小亭子,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了栈道,进了亭子。 想不到在他进了亭子,刚清理个石椅欲坐定的时候,又有个人进来了。 那一头湿蹑洒的长发掩住了女孩的脸,他还看不太分明那女孩的面容,却瞧她紧抱着一堆衣物,随即明白对方是那个在湖边被他吓跑而掉了衣服、篓子的女孩。 “你是” “我不是!”小渔马上抢口,懊悔自己进了亭子躲雨,随即又背对着他。 她的眼角觑到那男子的脸庞,发现竟是他!那个“登徒子”! “真不好意思,刚刚在湖边吓到你了” 小渔暗自懊恼叫衰的同时,却又被这话给打乱了头绪。 湖边?吓到我?她转思一想,那个在湖边裸泳的男子那个大学生,心想这不是不可能,她开始觉得她遇到同一人的机会正无止境地向上攀高。 这怎么搞的? 小渔没来由地冒上了火。 “你怎么回事!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难道大学生就可以这样子任意騒扰人,任意赤身裸体吗?” 她想起湖边一幕,仍感耳根躁热。 暗严觉得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了一顿,但又觉得这骂人的声音力道十分耳熟,再联想起她的指控大学生?裸体?这才让他豁然开朗了起来。 “是你啊,哇!真巧,我专程来找你的耶,刚刚还在想这场雨来得真不凑巧,没想到在这林子绕来绕去,还是让我碰到了你。” 他显然全忘了裸泳之事。 “有什么好巧的!我真倒霉,出来透透气也遇到你,出来洗衣服也遇到你,躲雨也遇到你”“这叫做缘分,你不觉得吗?”傅严真的这样以为。 “缘分?”小渔一脸嗤之以鼻。“这不是什么缘分。 如果你从今而后,不时要来光顾这片林子的话,那我们最好划分一下‘势力范围’。” “什么跟什么啊?‘势力范围,?”傅严百思莫解,她何必把他视作洪水猛兽,硬要将他的好感给逼得烟消云散呢? “我无权要你不能进来这里,我只是希望在我想要一个人静静的时候,你不要出现来干扰我的平静。” “那你什么时候不想一个人静静呢?”傅严反问。 “我”小渔哑言。 “我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傅严再次重申自己的意思,觉得她实在太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渔哑然失笑,回道: “跟我这种人做朋友有什么好的?你之所以这么对我穷追不舍,不就是因为一分‘好奇’吗’你以为我该是个不染纤尘的女孩,以为我活在这片森林里,很与众不同,就该有很多故事可以着墨,是吗?可是请你收回你那已经干涉到我的生活的‘好奇心’,我并不是一个不染纤尘的女孩,更没有故事可以供你这个中文系的学生着墨。我的生活单纯而贫乏,你想‘揭密’就去找别人,不要找上我。” 暗严被这样的控诉给打击了,他走到小渔面前说道: “这些难道不也是你对我的想法的‘主观判断’吗?” 他将语气收缓,又道:“我承认我对你感到‘好奇’,可是我从没有想要‘刺探’些什么,如果真的干扰到你的平静,我很抱歉,可是请相信我绝无恶意的。” 小渔看到傅严的眼神里流露着焦灼,竟起了一丝不忍。 他是那么急着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而她却一丝机会也不给,她这样的态度算不算是“傲慢”呢?又算不算“自视甚高”?她竟以为自己有权力对别人做出这些吗?她低头不语。 暗严像在说给自己听那般的喃言: “难道我们真的做不了朋友怎么会这样只是做个朋友嘛” 小渔听到了那句轻叹,在心中也埋下了一朵叹息。 她像被催眠似的回了他一句: “你知道吗?我没有朋友。”小渔敛起眉,禁不住地开了口:“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要好的朋友” 暗严闻言,本欲说些什么,小渔却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 “我到高二家里就不能供我读书了,本来我也想读文学的。” 暗严听到她这样说,满是惊喜。 “是吗?你想读文学?你可以来旁听啊,教授认不出人的。”傅严一向直肠子,他竟认真地建议起她来。 “是吗?”小渔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光采,却又黯了下来。“我爸病了,要有人随时陪在身边看护才行。” “你爸病了?”傅严想追问是什么病,却又不愿“刺探”她的隐私,转了话题又道:“那你为什么想读文学?” 小渔见雨断断续续地落着,心想大概一时半刻离不开这儿,听到傅严扔来了一个问号,她不禁追溯着一些记忆,轻轻开口说道: “我母亲嫁给我爸时,什么都没有,只带了一大箱书充当嫁粒。在我眼中,我的父母不管是外貌、家世、人品都差距甚大,我实在不明白我妈为什么会嫁给我爸,我妈也从不对我说些关于她和我爸之间、或是我外婆那边的事。后来她过世,我也没机会问了。我爸是个很不负责任的男人,成日酗酒、游手好闲,我们家始终是靠着邻居接济度日,还有一些政府配给的小津贴勉强糊口。我因为要照顾我爸,学校那边是顾不了了” “繁琐的家务等着我去做,我觉得我的心灵干涸得像一片荒漠。我妈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只有一大柜的书,于是,我一本接着一本囫囵吞枣地翻阅,仿佛那才是我赖以维生的食粮。我总是在极度疲累的情况下反复地阅读,而后昏沉地睡去,运气好我会梦到一场一场苞现实毫无关系的仙境” 暗严见她的眼神,是那么空洞、绝望,却又充溢着一种可贵的人世的坚强。 他忍不住说道: “你还是有故事的,不是吗?我听得很入神,可是我无意挖掘,我希望能有下一次机会,像这次一样地聊聊天。你瞧!我们又多了一个共通点,我们是喜欢文学的‘同行’,我明天把我系上的用书带来给你看,我可以教你,我毕竟读到大四快毕业了,你得喊我一声‘学长’幄!” 小渔也察觉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可是又是出于这样的情不自禁。有个人愿意听自己说话,对她而言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见傅严刻意让气氛缓和些,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善意,完全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才是。 暗严察觉到她眼角的淡愁,提着兴致热切开口: “这可是你第一次对我这么和颜悦色呢!我明天再来找你。”他见雨渐渐停了,又说道:“我该回去了,不然我的管家会急疯的。明天早上就在那片竹林等你,好吗?” 小渔还是有些迟疑,傅严却霸道地不听回答,走出亭子对她挥手大喊: “就这么决定了!别忘了喔!”说完,他一阶一阶像在跳舞一样走下了栈道。 小渔意识到这样汹涌的热情,却感到有一些无端的害怕。 亭檐滴下了一串雨珠,模糊了傅严离去的影子。 *****晋--江--文--学--城***** 天才刚亮,傅严放轻脚步打开了家门。 他套上了鞋子、背起身后沉甸甸的背包,尽量争取时间的跑到停放自行车的车库。 然而事情并不如意,冈田彻竟双手环抱、靠在车库大门上,看向傅严露出了一抹忧虑的眼神。 “少爷,那么早起来,去哪儿?” 暗严脑子像突然打个结,吞吞吐吐的模样不引人怀疑才难。 “呃我今天自己骑车去上课。” 霸田彻敏锐地问道: “你知道从这里到学校骑车要多久吗?”见傅严迟迟没有答案,他又说:“整整两个小时。” 霸田彻的不苟言笑,更惹傅严浑身紧张。 “我就是知道要花很多时间,所以才提早出门啊”暗严已经扯不下去了,他走近车库,冈田彻却又横挡在他面前。 霸田彻深吸了口气对傅严说道: “少爷,昨天的事,你都不跟我解释吗?” 暗严闻言,马上涌起了一些愧疚。 他干脆不急着走了,跟冈田彻并肩靠在车库门前说道: “阿彻,对不起啊,以后如果你接不到我下课,就别管我了。” 暗严想起昨天回家时,李嫂说阿彻还没回来,一直到半夜十二点多,他才从房里听到大门口李嫂与阿彻的对话 “少爷早回来了,你跑去哪儿呢?” “回来了吗?少爷回来了就好”暗严从窗缝看见了冈田彻高大而疲惫的身影进了屋内。 他不知道,冈田彻从下午等到半夜,一刻都不敢离开校园大门,生怕一个错过就接不到他。 霸田彻一直深信傅严不是一个会如此任性恣意的人,他会出现的,绝不可能不跟他说一声就自己回家的。 只是,他显然错估了自己对傅严的认知。 在他终于开车回家时,他还在想如何对老爷夫人交代少爷的失踪,岂料一进门就看见二楼傅严房里灯火通明。 他觉得受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爷爷从小要他跟着傅严,再三叮嘱他绝对要取得傅严百分之百的信任,如今傅严迟归不日,却不让他知道原因,这十年多来的随行跟从,是毫无意义可言了。 暗严不敢直视冈田彻,揉着头,蹲坐在地不发一语。 霸田彻也在傅严一旁坐了下来,点了烟道: “少爷,我是你的仆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我不能跟你要解释的,我知道。” “阿彻”傅严愈听愈懊恼,急着说:“我从没有把你当作我的仆人啊,你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你要我做什么我也愿意去帮你做的” “不,不管你把我当作什么,我不会忘记我是你的仆人,护送你的安全,照顾你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辜负老爷夫人,还有我爷爷、父亲对我的指示。” “阿彻,好,我什么都跟你说,你不要这样子” 霸田彻深锁的眉心忽地溜过了一丝诡异,却不被怏要让愧疚给淹没的傅严发现。 愣愣的傅严一古脑儿全说了: “我最近遇到了一个女孩子,我喜欢她,我想追她!” 顿觉自己把事情说得太模糊,他笑道:“呃这是整件事的大意啦” 他又干笑数声,打算把事情形容得更为详细。 “前天我不是中午骑车出门吗?结果我差点出了车祸” 霸田彻原本刚硬的脸部线条在听到“车祸”两字时剧跳了一下。 “车祸?有没有怎样?” 暗严连声安抚: “我没事啦重点是我躲过了那场车祸,摔进山里” “掉进出里?”冈田彻闻言抓狂,一把将烟给捻熄了。 “少爷,你到底这几天做了些什么啊?” “哎呀!你动不动就打断我,我怎么把它给说完呢?” 霸田彻也觉得有些失态,又正色道: “你说吧。” 暗严觉得好笑,一向严肃耿直的冈田彻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爱听故事。 “虽然我是连人带车进了山里,可是我毫发无伤,还在林里遇见了一个好美丽的女孩。当天我没有机会跟她多聊,于是我昨天翘课就是去找她。说完了,就这么简单。” “那个女孩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呢?”冈田佃话头一断,顿觉自己问得不够正经,又改口:“呃是这样的,少爷想要追求的女孩,有什么吸引人之处吗?” 嗯,这样子改词比较合乎他酷酷的形象和身份。 “她可与众不同了呢,她叫小渔,长得脱俗清丽,一头长发披肩,她的谈吐很特别,跟她说话让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傅严叙述的表情像是跌进梦里。 霸田彻听了,有些担心地说道: “可是夫人恐怕不会答应少爷追求这样的女孩。”他不免要提醒傅严:“夫人昨天打电话来说,等到七月我们就要返回日本了。听说夫人已经物色了很多人选,少爷一回日本就有接不完的饭局了。” 暗严吃惊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到七月就得回日本?我妈又给我物色了什么人选?” 霸田彻只能据实以答: “少爷,我们本来的打算就是七月回日本,你应该心里也有个谱。自从太夫人去世,整个傅家就没有人支持少爷继续在台湾攻读学业,全是口径一同要少爷接掌长鹤集团。而且老爷最近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稳定,少爷已经二十二岁,夫人一直在替少爷物色适合的对象,傅家一脉单传,如果如果老爷的身体状况不容许再继续支撑长鹤集团,那么少爷将是惟一的人选,即使不在今年接掌集团,将来长鹤集团也是要少爷继承的。” “阿彻,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暗严想逃避,他起身牵出了自行车,那个装满了要给小渔的书的背包,是他惟一想负的“责任”什么长鹤集团啊,他不要从么鬼集团。 “少爷,你早上的课也打算不去上了吗?你又要去见那个女孩了吗?”冈田彻阻止傅严跨上自行车,说道:“少爷,你不要愈陷愈深,你不能放真感情在她身上” “阿彻,连你也不帮我吗?”傅严固执地说着,他低头不愿多想冈田彻提及的种种让他喘不过气的“事实” “少爷,我不是不帮你,而是我根本无从帮起。你是长鹤集团的惟一继承人,这是无法改变的。” 暗严强辩地回话: “你才刚说照顾我是你的责任,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去做,现在我要你帮我个忙,要他们不要替我的将来作任何决定,我要做什么我自己很清楚。” “不可以!”冈田彻的语气也急了:“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暗严闻言,有点赌气地牵了车走到大门大喊: “李嫂,你给我开门!” 霸田彻追过去道: “少爷,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对任何人动了真感情” 暗严没有回头地说着: “那个‘任何人’也包括‘你’吗?” 他不加思索地喊出,可是随即后悔了,却也没有台阶可下,只好强忍着悔意,自己打开了大门,骑车出去,冈田彻根本无从阻止。 假装迟了一步,其实早已听完他们所有对话预备告密的李嫂,有些幸灾乐祸地对着冈田彻骂道: “你怎么不阻止他啊?你这管家怎么当的啊?” 霸田彻不理会耳边的琐语,只是握住了门上的斑斓镂纹,对着大门外的海,凝望不语。 第三章 日本东京 霸田弘也正注视着几个园丁用电刀剪裁着花圃里的杂枝,他严峻的眼神令园丁们不敢偷闲,纷纷卖力地工作着。 棒着一座锦鲤池的和室大厅,傅家的女主人汪萍一把拉上了玻璃门,垂降下层层纸帘,阻绝了冈田弘也闻门声而回头探视的刚直眼神。 汪萍忍着怒,跪坐在布垫上,她眼里深刻的不悦全落进傅予丞的眼中。 他清了清喉咙,以暗哑的嗓音说道: “李嫂她怎么说?” 汪萍听了问句,尽量持平声调: “她说严儿成日游荡,冈田彻知道却视而不管。还说严儿看上了一个深居山林的女孩,为她荒废学业,整个人散漫极了!”汪萍终于忍不住的爆发了,她端起茶杯的手是微颤的。 “真有这事?”傅予丞听而存疑,迟迟地开口:“我不相信阿彻会纵容这种事发生。” 汪萍闻言,一股勃然的怒气涌了上来。 “你是怎么了?”她的语气带着不解:“李嫂是自己人,你怎么反而帮着冈田一家说话?” 暗予丞答得直接: “我不是不信李嫂,只是你对冈田家有偏见,你不能不听阿彻的说法就断下定论,让我先打个电话问问阿彻,看他怎么说” 他颤巍巍地起身,拄着拐杖的手臂因使力而冒出筋理。 汪萍却对他一喝: “你先别打,我们还没谈完。” 他见妻子如此坚决的口气,也只好让步地回座。 “你还想说些什么呢?” 汪萍怒眉一横,说道: “我惟一要说的,就是把阿彻叫回日本,另外派人去看视严儿。”她最大的用意就在于此。 暗予丞的眼尾泛起了皱折,他有些讽刺地说了: “是‘看视’吗?我想是‘监视’吧。” “你”汪萍不相信丈夫竟然与她作对。她提高声音回道:“你以为自己还能撑长鹤几年?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所有的子企业都在贬值,所有的合作对象都开始对我们保持观望,难道你预备让长鹤在你的领导下结束?” 暗予丞闭上了眼,有些疲倦地说道: “你还不明白吗?严儿不适合从商,他的兴趣不在这儿,你何必让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呢?” 暗予丞与傅严素来不亲。 他是个严肃的人,而傅严却热情直爽。当初他接掌集团,也不是自己所选择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于是他投入了瞬息万变、较劲暗斗的商场,而后他是愈来愈深沉了,愈来愈不了解自己了。 他一生逐名逐利,却始终没有梦想,只有从天而降的责任,命定的驱策着他的人生。 而傅严却有梦。 他从那孩子的眼中,始终看得到活着的快乐。 他不懂何谓“梦想”不过他知道,能这样奋不顾身地追求自己所爱,了解自己所爱,就是一种可贵。他无法达到的,就留予傅严去完成吧。 然而他的妻子汪萍,显然不这么想。 暗家惟一的子嗣,是她仅能掌握的权力所系。 自从他俩结婚生了傅严之后,她便母凭子贵,原先的温婉娴柔,在时间的淘洗下,成了虚妄膨胀。 因为个性上的变质,使得这桩企业联姻更加没有焕发光采的一天。 他俩的婚姻是可悲可叹的。 两人的相处从最初的相敬如宾,走到中年的“相敬如冰”直至他因工作劳累而轻微中风,形容哀槁;而她却驻颇有道,仍显雍贵,这样的结合,终是突兀而令他难堪的。 他拿不出威严,也拿不出气魄,她要当家,就由她去吧。只是傅严的未来,他得挺住,这样的豪门悲剧,岂能一再重演? 汪萍见傅予丞一身的衰老,眼里是有着蔑意的: “什么叫做‘不适合’?连你都可以从商,傅严当然可以。‘兴趣’是可以培养的,等到他接手长鹤,他照常可以念那些古书,我绝不干涉。” 暗予丞闻言又道: “那么婚事呢?你也要替他做主吗?”他咳了一会儿,抬头望向汪萍的眼神多么恳切:“我们的悲剧,难道要让严儿再经历过一次吗?”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汪萍拍桌大喊,她不置可否地说道:“结婚以来,我从没嫌过你一声,你倒是对我们的婚姻很有心得的样子,怎么,你觉得痛苦难受?你觉得身不由己?” “好了”傅予丞几乎是哀求的语气:“我不想吵架,你替严儿物色对象我不反对,可是请你不要太以自我为中心,全然不顾严儿的感受。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作为,你不要忘了妈的遗言” 汪萍抢口直道: “你少搬出妈的遗言来压我!妈遗言上写得清清楚楚,‘在其修满四年学业之前,任何人都不可夺其所好’,这我看得懂。严儿就要毕业了,妈遗言上并没有交代他的将来,何况追根究底,他是我的孩子,妈也管不着”她突然话锋一厉。“我替严儿物色对象,有什么不对?你已经撑不住了,好歹我也要为你留个孙子” “夫人!”冈田弘也不知何时进了大厅,他冷冷的嗓音打断了汪萍的连番言论:“夫人,请不要说了让自己后悔的话。” 汪萍挑直了眉,忿忿地走近冈田弘也说道: “你只是个管家,你有什么资格打断我的话?” “阿萍你不要再说了” 暗予丞觉得好累,他的话从来就是蚊蝇之重,毫无力量的。 霸田弘也一边搀扶着傅予丞走回卧房,也不正眼看汪萍一眼,只是持着一贯语调说道: “我有没有资格,我自己很清楚。” “你”汪萍忍无可忍地回了话:“你不要自抬身价,你要知道,终究你是个管家,是个外人,你不要以为有一天他死了,你能分杯羹!我告诉你,什么都没有!你们冈田一家全给我滚!” 汪萍愈说愈狠,愈说愈尖锐跋扈。 暗予丞再也无法忍气吞声,他推开了冈田弘也,将手中的拐杖朝汪萍砸去,那根拐杖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汪萍的脚跟。 暗予丞瞪着汪萍,咬牙切齿说道: “你这女人说够了没有?你敢再说一句对冈田家不敬的话,我绝不饶你”他说得血气直冲心脉,呼吸喘息十分的急促,那双向来漠然的眼神却盛满了难得一见的暴怒。 霸田弘也见主人身体支撑不住了,连忙以肩负着主人走进卧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汪萍丢了一个鄙夷至极的眼神。 汪萍气不过自己被傅予丞压制住,马上拿起了电话打给李嫂。 她要傅严回来接掌事业,她也要冈田家彻底离开傅家。在这之前,她得好好部置一番才行。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羽翼渐丰的孩子飞离开她,她更不能让长鹤集团被冈田家瓜分。 绝不行!绝不行! *****晋--江--文--学--城***** 暗严有些气闷地在竹林里盘桓。 他脑中不断地重复着今晨在车库前与冈田彻的对话。 霸田彻说得没错,他说的全都是事实,只是这些对于傅严而言,他还不愿意那么快去想它。 只要一触及他必须离开这里、回去接掌事业的话题,他全都将它束之高阁。 他四望竹林,却也提不起劲。怎么搞的?一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破坏殆尽了吗? 想他昨日还辗转床侧,对今天与小渔的再见面多所期望,这么珍贵的见面时间,他不要让小渔知道他内心的困顿。 她也有着自己的烦恼,不是吗?而她的烦恼显然比自己大得多,那么让他去分担她的就好,至于自己的那部分就先管不着了。 他靠在一棵竹上,眼神盯住她会走来的那条小径。 等了约莫十多分钟,她终于出现了。 小渔的表情甚是凝重,走起路来像是有些颠簸,傅严一看到那张瘦削而苍白的脸庞,眉上马上聚集了忧虑。 “你怎么了?” 他发觉小渔始终以侧脸示人,不免有些怀疑。 小渔却挤出了一丝笑意,对他说道: “你不是说要借我书吗?快拿给我吧,我不能出来太久,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书啊”傅严指了指后背的背包,说道:“全在里头,很沉呢!我挑了好多本书,让我陪你走回家吧,这么重的书你拿不来的” “不用不用”小渔连声拒绝:“都给我吧,不必那么麻烦,你借我书读已经很麻烦你了,我自己拿回去就可以了。” 她走到傅严后头要取下他的背包,岂料傅严一个错肩,却发现小渔左颊上一块轻易可见的青紫,那几撮垂下的发丝也遮不住的明显。 暗严的语气马上焦灼可闻: “谁打的啊?你不要说是你摔的,不可能” 小渔心知躲不过追问,却又想逃避。 “你不要问这些,给我书吧。” 她急着取下背包,傅严却制止她的举动,忽地又抓住她葱白的手喊道: “手上也有伤!还有哪里?” 他急着将小渔全身探视了一回,小渔被他看得不甚自在,对他说道: “你说过不探我隐私的,你忘了吗?” “这不叫隐私啊”傅严顿了片刻又说:“是你爸打的?”他虽下了问句,心里却已有答案。 小渔被他一说,竟落下了晶莹的泪珠,她强忍哽咽欲走。 “你不给我书,那我要走了。” 暗严讶于她今日的善感,连忙说道: “我不问,我不问可是你至少让我替你送个书啊。” 小渔擦了擦泪,勉强回话: “好吧。” 语罢,她先走在前,傅严快步跟了上去。 他第一次看到坚强的她落泪,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胡乱说了一通: “我给你带来了好多书,都是一些可以自修读懂的书,等到你这些看完了,我再教你读文字学、读声韵学,那些东西比较深,可是我绝对把你教到会” 小渔也对自己的泪腺发达懊恼,有些赧然地提起兴致说道: “还有些什么书呢?” “呃还有一些诗集,有济慈、泰戈尔,也有重虹、席慕蓉,另外还有些小说”傅严口沫横飞地介绍着一本又一本的书。 蓦然,小渔停下脚步,对傅严谨慎地说: “谢谢你。”她发自内心地说道。 从没有人这样看重她的存在,他竟然如此重视她说过的每句言语,这令她备感受宠。 暗严听到她轻声的感激竟脸红了,他盯着小渔的脸看,越发入迷。小渔也感觉到气氛不太寻常,又继续走着。 半晌,她看到不远处就是她的居处,于是止住脚步说道: “前面就是我家了,地方太小太乱,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把背包给我吧。” 暗严对那间占地甚小的砖屋望了望,故意提高了音量,他别有用意: “你真的不请我进去坐啊!”小渔见状,连忙要他缩小声音: “小声点,别吵到我爸” “我可以进去看一看伯父啊”暗严又是一声大喊,小渔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了。 果然,傅严这招奏了效,砖屋的木门打开了 一个提着酒瓶、眼底带着浓厚醉意的中年男子出来大喊: “谁在我家外面?” “爸,是我”小渔连忙拉低丁暗严的身子,幸好前方正好有个晒衣架挡住他高大的身影。 “你讨打是不是?在外面大小声叫些什么”那醉汉砸了手中的酒瓶,呻骂了几句三字经。 “爸,你进去吧,我只是跌了一跤” 在一旁的傅严禁不住嘟哝,对小渔说: “有没有搞错啊?这种人你喊他爸?” 小渔就快压制不住暗严乱扭乱动的身子,见父亲进去了,她拖着比她高出一个半头的傅严来到了可以说话的地方。 “你怎么可以这样,刚刚你如果被他发现的话,我就完了” “你被他打成这样,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傅严倒是回得很有个性。 “你小声点啊”小渔又将他脱离了家几步,免得他这大声公又引来父亲的注意。“我习惯了,我没关系你不必管这些,把书给我,你快走”这次她很顺利地拿走了他肩上的背包。 “不行,他虐待你,你都快二十岁了,你有身体自主权,你大可不必忍受这些的。”傅严还是一径地说着。 小渔拿着沉重的背包,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 “如果我有身体的自主权,我就不会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如果我有身体自主权,我不必每天看着海却到不了岸” 小渔回了神,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感慨这些。 她又对傅严说道: “好了,我不能再多说了” 她转身要走,傅严拉住了她,却使力过头,将她的脸重重地撞了自己的胸膛一下,他不禁低咳了数声 小渔嗅到了他男性特有的体香,不知怎地全身顿感热燥,又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握着,想挣脱却挣脱不掉。 暗严却握得自然极了,也或许他根本没有发觉他的手握住了什么,只是开了口说道: “他如果再打你呢?你就这样让他打啊?” 小渔觉得身子躁得很,这人怎么还握着她不放? 可是如果她刻意抽出了手,却又显得暖昧极了,而他的眼神却专注得让她乱了思绪。 “怎么不说话?” 小渔无法自己,只好怯怯地以眼神示意他松开双手。 暗严顺着她的眼神望去,神经系统才通知他的脑门有这回事,他马上像被电着了一般放开了手,窘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完了!我得解释解释” “别愈描愈黑了” 两人的语言逻辑在此刻却同时出了大问题,全说了些怪怪的、令人不知所云的话。 在那两句话之后气氛凝窒得教人难受。小渔低着头,觉得再继续干耗下去也只有尴尬的分,于是她打算发言,岂料傅严却也同时开了话头 “那” “那” 可恶!傅严觉得诡异极了。事实上,他盯着小渔的唇瓣有好一会儿了。 他身边像是飞来了两个声音 黑天使凑近耳畔告诉他说: “你可以像只发情的公狗,上前狂吻她一番,她绝对会脑中一片天翻地覆地融化在你的绕指柔” 可是白天使却不那么乐观,她说: “你如果胆敢碰她,上前强夺芳泽的话,她会不客气地赏你两刮子,而且你会真正成为她眼中一开始对你下的断语:一个可鄙的‘登徒子’” 这可怎么办呢?他好懊恼。 时间分秒地过去,小渔不是粗神经的人,她知道有些什么在这男人心底盘算,却又不敢多所逗留,怕场面一时“失控” 她道: “谢谢你借给我的书,我看完会马上还你的。”她不给机会了,小渔一转身就走得很急。 暗严喊不住她,只能对那背影干瞪眼,气自己色大胆小。 唉没能更进一步,他真是个被天使打败的蹩脚鬼 ****晋--江--文--学--城***** 黑沉的夜罩着一大片海,傅家的靠海别墅只有一盏小灯照着。 “这回改开车了吗?” 霸田彻总是这样不经意地出现在傅严的身边。 正拉开车库铁门的傅严被冈田彻突然冒出的声音给吓得震了一下。 “阿彻是你啊”暗严松了口气,又继续把铁门卷上。 “那么晚了,你还要出门?” 霸田彻知道他还在对自己呕气,语气放缓了些。 “嗯,去找她。” 暗严慢吞吞地回话。 “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出来方便吗?她的家人都不管她吗?”冈田彻的疑虑甚多,他又说:“她知道、你就要回日本了吗?”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阿彻你就别管我,去睡吧” 暗严不想再说些什么,更不想又把上次对冈田彻说的话重新再来一遍。 他进了车座,要把车门带上时,冈田彻伸出了手臂阻止,忍着夹痛说着: “你再听我几句” 暗严立即把车门松开,他见冈田彻的举尹变着脸喊道: “阿彻,你真的不要管我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只是让我让我先想过” “少爷,你明知道这些问题根本就有标准答案,你现在只是以卵击石。我们特在这里只剩不到一个目的时间,你如果对那个女孩动了真情,那么你预备把她怎么办?带回日本吗?她会跟你去吗?她的家人会同意吗?” 霸田彻不得不板起脸孔说这些不中听的话。他不忍见傅严痛苦,却也不能违逆傅家的指示。 “如果我绝不回去呢?”傅严心一横,说出口:“我不要接掌长鹤集团,我只想留在这里,那么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呢?难道把我绑上飞机不成?” “少爷” “阿彻,不要再说了,我只知道眼前我该做的是把握住我的爱情,而不是像你所说的一样,让自己冷血、麻木,我不要到最后变得跟我爸一样!”他一说完,就发动了引擎,驶出已经自行打开的后门。 霸田彻只能眼睁睁看他把车开走,完全追不上。 然而,当冈田彻再次抬起头,竟见一部黑色宾士在漆黑的公路上尾随着傅严的车。 他有些困惑不解,却听到李嫂在身后说道: “那是夫人派来的人,少爷不会有事的。你尽快收拾行李回日本,这是老爷夫人的吩咐” 同田彻隐约觉得有事发生,他欲开口却遭李嫂打断: “少爷翘课、车祸、摔山的事情,老爷夫人听了十分震怒,你们‘冈田家’的地位,就要不保了” 霸田彻闻言,只是说道: “我们‘冈田家’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傅家’的事,只有你这种进谗言的小人,老是惟恐天下不乱地扩大事端。” “我是进谗言的小人,你是什么?我至少知道自己是个下人,不会拿乔摆脸色,倒是有人自抬身价,什么都要管,却什么都管不好”李嫂不怕得罪冈田彻,她知道现在在傅家是汪萍最大。 “我们‘冈田家’并不是寻常的下人” 霸田彻的驳斥又被李嫂抢口: “够了,动不动开口就‘我们冈田家’搞清楚,这里是傅家,姓‘傅’的最大,由不得你在这儿说长道短的。” “我想你才要搞清楚,‘冈田家’的地位,是我们自己给自己的,我们尽忠职守,不谗言斗狠,从没有自抬身价。‘人必自重而后人恒重之’,这道理难道要我这个日本人来教你吗?” 霸田彻话一说完,就迈步走人屋内,李嫂只是哑言。 她回想着冈田彻这些日子以来对待她的趾高气扬,胸中满溢着越发升高的愤怒。 第四章 暗严到了小渔住的砖屋外候着。 他谨慎地绕了绕屋外一周,发现惟一还有灯火的地方是在屋子二楼左后方的小绑楼他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小渔的房间。 于是他很滑稽地学了几声狗吠,像他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打暗号,然后躲在屋后一个大水缸旁观测,却发现二楼的房间毫无人影探望。 他简直急死了,生怕那一室微光若就这么熄灭,那么今晚他精心策划的一切就泡汤了。 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就这么四处地望呀望,打算“就地取材”爬上楼一探究竟。 他观察了四周,发现屋后四置的杂物还真不少,有木架、铁丝圈、锄头等“啊!就是这个!”他兴奋地发现了一个小梯子,随即将它取来靠墙一摆,整个人就这么爬了上去。 但是这个梯子显然不够攀及二楼,他望了望下方,自己也觉骑虎难下,便提起勇气抓住了左方不远处一柱坚硬的水管,使劲地握紧,让自己腾了空,而后运用了极大的腰摆力量,以鞋跟勾着了二楼房间外的小凸墙,慢慢地贴实了左脚 暗严还来不及让自己站稳,便扯住了被夜风吹扬的窗帘,一个不注意碰倒了几个养着小花的砖盆 在房里静读的小渔也被这声响惊着了,连忙将手中的诗册一把砸向窗外偷儿的脑门,而后大喊: “爸!有贼啊!”暗严听到小渔的声音着实松了口气,却又发现她正大喊抓贼,又朝他丢书,一个心急,整个人跌进了内侧窗口,两脚腾空 小渔惊魂未定,欲再次叫喊之际,却看到狼狈挂窗的不是别人,而是傅严。 她马上收了口,将他拉了进来,急着道: “你在做什么啊?” 她低声喊骂,傅严却只是呜呜乱叫,觉得气力耗尽,累得说不出话来。 小渔不安心,先是轻启房门,见父亲房外毫无动静,又是锁上。 这才走近傅严,看到他前额肿了大包,想是自己心急丢书的“杰作”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书桌抽屉取出葯膏,涂抹在他的额上,道: “你怎么搞的啊,都九点多了,还来我家做什么?” 暗严被她的手揉得刺疼,却又强忍住,喘着说道: “今天的课都不能翘头,觉得一整天下来没见你一面怪怪的,所以就来你家,想约你出去玩” “出去玩?”小渔停下擦葯的动作说道:“有什么好玩的?” “很多好玩的啊我想这时间你爸也该醉得不省人事了,你偷溜出去不会有事的。我有开车来,再送你回家绝不会耽误时间的” 暗严的语气不知怎地愈说愈心虚,只觉得自己的眼光顿时不知如何摆置 “你怎么啦?”小渔拿出了湿纱布,轻轻地盖上他的额头,却发现这人动作一点都不配合,她微斥道:“你不正眼看我,我怎么给你包扎啊?” “呃小渔,我你”傅严怪怪的眼神溜转着一些心慌,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我怎么了吗?” 小渔看了看他为难的表情,又见他把目光朝自己的胸口望了望,她便也随着他的眼神轻移,竟赫然发现自己仅着一件薄薄的衬衣,那质料早被暑汗渗得若隐若现,她少女的身躯全被这半夜闯入的恶男窥尽无遗 “啊!你这色胚子!” 小渔想都未想就把手中的纱布葯水全往他的伤处丢去,傅严倒是叫都不叫一声,只是干笑。 小渔气得脸红,她才不去想会不会弄疼他呢,她只知道她竟然无端给人占了便宜,这真是全天下最没道理的事! 她先是以手掩胸,后来发现遮不住大片青光,她急着一喊: “你给我转过头去!” “好好好”傅严的声音颤着令小渔可恨的笑意,他又说:“小声点可千万不要吵醒你爸” 小渔听到他的话,先是压低音量,却还是气不过地说道: “你也一样,给我爬下去!”小渔打开衣柜穿上了外套,语气十分不饶人。 “小姐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你也看过我洗澡”傅严转过头来取笑。 “你诬赖我!那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小渔气得脸鼓鼓的,傅严心起玩兴,整个人欺了上去,将小渔一把逼近了床沿。 他表情满是邪气,说道: “你看过我的裸体,我可没有要你还我一个公道呢!”他凑近了小渔,闻着她的发香,看着她脸上滚出一颗颗汗珠,他又说:“那么热,你别穿外套了” 他作势要替她宽衣,却被烈女掌掴 “啪!”小渔先是一巴掌,然后一个下踢,踢中了傅严的下盘,她气魄十足地说道: “你少来!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去的”她后来又觉得自己这番说辞像是少女的娇嗔,于是又加了句:“你敢乱来的话,我就让我爸用酒瓶把你砸死” “哇!这种话你说得出口啊”傅严揉着热呼呼的右脸,两脚紧夹着自己的尊严,那样子不堪极了。他扁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嘛这你也当真?我才不是这种人呢!” “你是什么人对我不重要,我要睡了”小渔走近窗沿,指着外面的夜空伸手作送客姿态:“你请吧!” “你还真忍心让我爬下去啊?”傅严一脸不买账。 “要嘛一起从后墙爬下去,要嘛一起从前门溜出去,你选一个吧!” “这是我家耶!”小渔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夜闯民宅,又对我非礼,你果然是个‘登徒子’” “小姐,那你偷看我洗澡,我可没喊‘救命’” “你用得着喊‘救命’吗?”小渔被他激得微怒:“你在我洗衣服的地方洗澡,我只是‘不慎撞见’,你听着,是‘不慎撞见’” “那是一片天然湖泊,而且我也是在那里洗我的衣服,你可没立牌子说那是你的地盘” 小渔不想再想起那天的事情,只要一想起她就全身发热不对劲。 “我不要再跟你辩了。” “我倒挺爱跟你辩的。”傅严今天可是勇往直前,他一个大步就让小渔靠墙,一个俯身就让小渔屏息。“我要跟你说,我、喜、欢、你”他在小渔略显恐惧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未知,于是他更加笃定地覆上他温热的唇瓣,与小渔发冷而颤抖的红唇盖合 他的眼里流动着清澈的爱意,直欲向小渔的双瞳袭去。 小渔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片,全然不知道这一刻这一秒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有着微微的挣扎,仿佛一支残帆突然被狂风暴雨打翻。她不知道这个偶然是否容许被发生,她也不知道这一吻,是否能安稳地贴紧这个偶然。 她觉得自己全身干涸得像一只离开水面的鱼,就这样被一只飞鸟给擒去,包围在他温热而潮湿的汁液里,却不是如旧日熟悉、不是原以为一生就这么覆盖她的咸咸海水气味。 她好害怕,虽然心灵的某一个声音告诉她要让自己更柔软 只是这柔软并没能淹没她的恐惧,她开始极力地欲挣脱开这个吻。 可是傅严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他只是有些粗暴地伸出他探索的舌尖,直欲往她的舌后侵去 他试着交缠那微颤,企图予之吞吐,却发觉她竟对甜美的此刻无所恋栈,只是想逃,只是想躲。 暗严的男性意识已经卷走他的理智,他将小渔紧紧拥在怀中,像是维护世上惟一珍物那般。小渔抵不过那强硬的臂弯,亦避不开唇中的缠绕。 她只能狼狈地又被拉扯进那令她恐惧的爱意中,直至无力,她只有虚耗,却渐渐感到那强烈如同灭顶的交吻,慢慢流成一道蜿蜒清浅,像是她脆弱滴坠的泪,灼热地细流在眼前这男子的脸庞上 暗严察觉到她的眼泪,缓缓地以不舍的碎吻拂去。 他知道她不安、害怕,于是他不再渴求进一步,只是轻轻顺着她的发丝,看着微汗与泪水胶着在她清丽瘦削的脸庞,说道: “我把你弄疼了吗” 他以手指轻微地揉着她的唇瓣,此刻,他们贴得如此近。 小渔只是不发一语地看着傅严,眼里流露着傅严难以解读的讯息。 “你在想什么?”傅严将她拥得很紧,他胸膛上起伏着她的心跳。 小渔迟迟地开口,语气如稚子般说道: “你真的会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啊”可是傅严又随即改口:“不!我不只喜欢你,我还爱你!” 那句话像是咒语般让小渔的眼里有了彩虹般的晶亮,可是短促得像雨后天彩般,随即又覆上了一层阴影。 “你知道”她心里很难受地说道:“我其实并不完美” “没有人是完美的”傅严揉着她的发说着:“你会慢慢知道我也有很多缺点的” 小渔突然将他拥紧,心里的那句 你也会的。她却没说出口。 这一夜,对小渔而言很漫长。 小渔还是没跟傅严出去夜游,傅严只好闷着心情走了。 而小渔只是彻夜写着日记,写了好多好多,傅严当然都不知道,那本日记里,究竟记了什么。 *****晋--江--文--学--城***** 日本东京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傅家的大厅里传来了汪萍的声音。 “夫人,这是昨天的事。”那年轻的男声在电话那头提高分贝。 汪萍闻言,持着话筒,眼底一抹深沉。 “那么晚了他还出去?没有人管他吗?” 话筒另一端的男子说道: “少爷执意把车开走,冈田先生和李嫂都劝不住他。” “那么他又去哪儿呢?”坐在大厅里的汪萍,左手按着玻璃杯沿,再一出力,玻璃杯便会应声而碎。 “少爷把车开到海岸公路上,然后将车停好步行进了山。我跟踪他走了一会儿,看到了一间山里的屋子。 少爷他”话筒另一端突然不说了,语气甚是诡异。 汪萍心里被勾急了,追问道: “他怎么了?” 那电话里的男声又开了口: “少爷绕到人家的后院爬了上去,还差点跌了下来,我隐约看到一个女孩子将他拉进了屋内””电话里有着窃笑。 然而,汪萍的脸色却是铁青,完全没有笑意。 “好了,别说了,你继续跟下去,把那个女孩的身家背景给我查清楚!” 她欲收线,对方却似乎说得意犹未尽,那男子低声说道: “夫人,少爷进了屋子里好一会儿,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消息传出去,对长鹤集团” “你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汪萍赶紧把话说清楚,她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跟这等人说话都嫌脏了她的嘴:“总之你听我的吩咐,你开的数我绝不啰嗦!” 语罢,她将电话给大力挂上,转身走进卧房内欲盥洗。 躺在床榻上的傅予丞看了她一眼,别有用意地说道: “你还是派人去监视严儿了,是吗?” 汪萍打开了衣柜,取出睡衣,背对着傅予丞冷冷说道: “你全身都糟了,听觉倒还很灵敏”她的话总像根刺,扎着傅予丞的心。 暗予丞掀开了床被,靠着枕坐直了身子,道: “如果这样的嘲弄,能让你好过,那么你就尽管说吧” 汪萍轻解衣裳,她依然美好的身段在傅予丞的眼中始终是个更大的讽刺。 她想到了一件事,难得委婉地说道: “你请律师来过了吗?” “你说什么?为什么要请律师来?”傅予丞刻意别过头,不看她解衣的动作。 汪萍闻言,只是转身正对着傅予丞,她的双胸在宽松的丝衣中显得幽微一片。 她坐到了傅予丞的身边,将手探向他的裤头轻揉挑逗 暗予丞不堪地侧身躲开她的举动,低喊道: “你在做什么?” 汪萍更是残忍地对他抛以妩媚的眼神,而傅予丞却只能报以滞默的无言。 她盯着他衰老的身影说道: “问我说什么,问我做什么,你有权利问我这些吗?‘我的丈夫’” “不要再说了” 暗予丞扯被掩面,汪萍却一把拉开。 “听不下去了吗?我说得正中你‘下怀’,是不是?让我告诉你,你根本不是个男人,你是个失败者,你的事业跟你的‘那个’一样,永远‘不举’” “你够了!” 暗予丞一挪身就勒住汪萍的喉头,他尽他所能的最大力量将她推到床边,整个面容胀得火红。 汪萍似乎还没完,她一边揉着发疼的颈项,一边低呻: “你留着这些力量打女人,你怎么不留些力量来‘办事’?”她知道自己又占了上风,假意一阵浪笑。“我不跟你说这些了说了还是一样” 她指出修长的手指一弯,故作心疼地说道: “没本事的‘小宝贝’,我认了”. 暗予丞遏止不住怒气,整个人一动,从床上摔了下来。 他扶住了床沿,对汪萍说道: “你笑啊你去笑吧!”从那凹陷的眼眶里,他流出了多么衰老的眼泪。 然而,汪萍显然一点也不怜悯。 她以丝毫不夹带情感的语调说道: “关于遗产的事,你尽早找律师来办一办吧。” “遗产?你说什么?你竟然已经想到了我的遗产?” 暗予丞简直难以置信。 “没错,我还想到了你的‘遗嘱’。”汪萍突然脸一沉,说道:“你听着,你休想象你妈一样,临死还跟我作对!” “对了”他被她一提醒,倒知道自己手中还有筹码。“我还有我的‘遗嘱’,我会好好的写,绝对不会顺了你的意的。” “你敢!”汪萍大喊。 “我为什么不敢?”傅予丞坐地回道:“我要让我的儿子活得快乐,我绝不让他跟我一样” 汪萍一阵无言,而后虚情地将语气放软,说道: “你不会这么做的,是吗?” 暗予丞冷笑,他把这个女人的卑劣看得一清二楚。 “你错了!我一定会这么做。” 汪萍知道他说到做到,于是又把语气转为不屑: “我告诉你,你爱写几份‘遗嘱’就尽管去写吧,我都,有办法让它不算数。你的遗言最好先交代给我知道,否则我可要额外花费精神去帮你想” “你你不可以” 汪萍一脸笑吟吟地面对他的高分贝,中断他的话, “我当然可以。毕竟活着的人说了算,你就趁早人土为安吧” “你我不会让你这样做的”傅予丞喘得说不清话语。 他已然被怒火狂烧,整个人突然剧烈抽抖倒地,脸色只是可怖的苍白。汪萍的笑意显现在他发直的眼里,成了一幕讽刺。 渐渐地,傅予丞模糊了意识,他僵直地沉伏在一片黑暗里。 汪萍看见傅予丞倒地,却是出奇地冷静。 她移近傅予丞,确定了他鼻息渐弱之后,竟像是经过演练般的失声大叫: “老爷昏了快来人哪” 如同她所想的那样,第一个夺门而人的便是冈田弘也。 他跪倒在傅予丞身边,试图摇醒倒地的傅予丞。 “老爷老爷!” 他的语气满溢着急切,他简直快要失去理智。 他看着一旁的汪萍,汪萍因那仿若能透视人心的眼神注目而心慌转身。 她低喊道: “你快把老爷送到医院去啊”霸田弘也盯牢那颤抖的娇弱身影,沉声说道: “你把老爷怎么了?” 他知道事情并不寻常,他的逼问也让心虚的汪萍越显紧张。 “你问这个做什么?快快把老爷送医院啊”许多仆从与佣人闻声全进了卧房内,汪萍作崩溃状,一个劲地大喊: “快送老爷去医院你们全出去!让我静一静” 霸田弘也也顾不了太多,他知道里头有文章,却还是无暇多问。 他背起了奄奄一息的傅予丞下楼,一同坐上了救护车,心里全是复杂的头绪。 老爷!撑着!如果你走了,傅家的未来会变成怎样? 老爷你不能走,你走不了,少爷还小,他需要你啊! 霸田弘也眉头盘桓的焦灼与傅予丞血色全无的脸庞成了极端的对比。他闭上双眼祷告,为他的主人祷告,为傅家祷告。 *****晋--江--文--学--城***** 暗家的仆从与佣人全被汪萍阻挡在卧房之外。 “夫人,您节哀,不要伤心了”房外的劝声不断。 还待在房里的汪萍不时的假意哭嚎,一一瞒过了所有人。但是她害怕冈田弘也背起气绝的傅予丞时看向她的眼神。 她仿佛被读懂了一丝愧疚。 然而,她再也无法走回头路了。 她急着打开傅予丞的个人电脑,却赫然发现有着锁码程式,汪萍试了几次密码全不对。 忽然,她想到了与傅予丞结婚的日子,无计可施之下,她急急地按了“19631225”竟然成功地破解了程式! 汪萍从没想过,傅予丞竟会记得那个日子 那是西元一九六三年在日本东京的圣诞节雪夜,她在一群日本企业人士前,披着中国传统的凤冠霞帔与傅予丞完婚。 那年,她才十九岁,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之下,她就被父亲像货物一样丢到了傅家,送给了一个她全然陌生的男人,展开了她华丽却苍白的二十年人生 然而,她很清楚没时间缅怀过往了。 汪萍眼眶微热地开启了一个新文件,以最短的时间写完了一纸遗嘱。 她将之列印在纸张上,然后取出了檀木书桌抽屉里的傅予丞专用印章盖上,细细密封在一个白色信封里,慌忙地扔置在桌上一个公文夹下。 在做完一连串动作之后,汪萍的身体仍是颤抖的。 终于,她看着窗外惨淡的夜色,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她和傅予丞的婚礼上的那场冬雪 她已难忍心中的压抑而哭出悲伤的声音,一串沉重的泪水顺势滑下她白净的脸庞 *****晋--江--文--学--城***** 暗严一下课,又跟冈田彻要车跑去找小渔了。 他不相信一个吻会让她因此对他却步。 心里只是反复搅着一个念头,他真的想不透,拜托就一个吻罢了 昨夜他糊里糊涂地被赶走,原本计划好的约会都没搞头了。 他辛辛苦苦地在某个小海滩布置了一个烛光夜烤,搭了一个小篷子预备一起和她看星聊天,没想到仍是没能完成约会。 虽说他追求的进度来了个大跃进,要到了一个吻,可是却也换来了小渔对他似有若无的抗拒。 这简直让他不是滋味极了。 他可不能让两人愈趋白热化的感情状态中断,他反复思量后发现,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紧迫盯人” 对!紧迫盯人。 像打篮球一样,对方愈要问躲偷跑,你就愈要跟得死紧,这才是最佳战术。对待感情上亦是妙用,这点他深信不疑。 今天他天刚暗就来了,正还想该如何让小渔出门,没想到她却坐在家门前的藤椅上,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研读着。 暗严先是倚树探了探,瞧砖屋内并无动静,只有屋前的灯亮。照着小渔低头全神贯注的模样,他心想,难道小渔的父亲不在? 暗严偷偷地、不发声响地绕到小渔一旁,突然一把抢过她的书。 “我来了!我们怎么那么有默契呀,你知道我会来,在这儿等我啊?” 他的嘻皮笑脸看在小渔眼中却有些微的不同,她只要一见他就想起昨夜那个动人心魄的吻。 “怎么不说话啊?”傅严见她不语,又瞧了瞧屋内说道:“你爸不在?” 小渔只是静静作声: “他去找酒伴” “那好!”傅严理直气壮地拉起她的手说道:“我们也去喝酒,我们喝红酒” “我不能出去”小渔拒绝地说道:“我要为我爸等门。” 见小渔又搬出理由,傅严却无欲理会,他直言: “你爸不在,你就不能有借口了。昨天你拒绝了我,今天不能再来一次” 说完他就拉着小渔直往来路走去,小渔无力招架,只好说道: “可是我穿得这么邋遢,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会啊”傅严将她上下看了又看,一身素净装扮的她,顶多是要将头发束整,其它并无不妥之处。 他诡异说道: “你好极了。不要再说了,跟我走就是了” 暗严拉着小渔踏进漆黑的林中小道,只有一弯新月隐约透出凉爽的微光。他紧抓着小渔走在前方,觉得此刻他俩像在森林冒险一般。 小渔只能被动地踩着他踩过的脚步。 她心想自己就这么跟他出来,那么父亲回来该怎么办呢?她不能避免去想这些!她的心一向不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此刻,她随着傅严在林里乱闯一通,她觉得很荒谬、很惶恐,她不敢相信下一刻她会遭遇到什么? 然而,这分耽虑,却因为傅严紧紧握牢的手而感到一股依靠。 她在夜里凝视着那个厚实的臂膀,突然生出了深深浅浅的依恋。 这个男人,活得如此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所向往的,他都拥有。那么,她可以去拥有他吗?可以去拥有这样一个他吗? 这些杂乱的思绪不时打进她的心底,她觉得有很多疑问都没有答案,自己只能任由那些疑问在心里深处愈埋愈深。 她边走边想着这些,一个不留神,撞上了傅严止步挡在前方的宽肩,小渔整个人差点滑倒在离她不远的烂泥沟中。 暗严连忙扶着她说道: “哇,好险啊,你差点跟我上次一样成了‘小黑人’呵!不过那也不错”他又逗她:“我们可以一起‘夜泳’” “你再说一次,我就走人” 小渔气他每次都拿“裸泳”一事寻她开心。 “我不说我不说”傅严笑着看向前面只有一尺宽多的坑洞,说道:“你先上吧” “为什么要爬这个洞啊?”小渔不解地问。 “要说这个洞的故事要说好久呢等你爬了我再告诉你。”傅严交换条件。 小渔也颇为配合,撩起裙摆轻易地出了洞口。 暗严也轻松地过了洞。他随手拔起一根芒车送给小渔。 “每次找你都要过这个洞,不然不知道怎么到山里头去” “是吗?你专走这些‘旁门左道’,真不磊落”小渔试图放松心情,嗅着夜里海风的气味,拿过了芒草管搔着傅严的脸。 暗严躲了开,揽住了小渔的肩,他认真说道: “我没说过自己磊落,我偷窥、裸泳、闯民宅,样样都在行,惟独不会追女孩子” 小渔怕又落了他话里的陷阱,故意不回话。 她走近傅严的车,傅严绅土地开了前座门,凝着她的脸说道: “你是我第一个女朋友,我也是你的初恋吗?” 暗严设下圈套,就等答案,她说了就成了他的“女友”了。 “你们男人都在意‘数字’问题,我拒绝回答。” 小渔有些狡诈地逃过了,她关上了车门,在车内望着傅严的苦笑。’ 暗严只是不甘地坐上车,发动了引擎。 突然,他出其不意地俯身一个浅吻,看着小渔脸颊的腓红笑道: “我们‘心知肚明’这一切,不用答案,不是吗?” 小渔听着他言语的霸,气感受他对于爱的掌控的蛮横,那股莫名的害怕又涌上了心头。 *****晋--江--文--学--城***** 车子开过了一段又一段的山壁转折,终于离开了海岸。 小渔第一次离家那样遥远,她应该觉得快乐,然而多么矛盾,她却对家有着一丝奇异的眷念。 她这才知道,原来浓密的山林,早就成了她的保护色。她已经被眼前的这个世界摒除于外了。 小渔冷静地看着平整的道路、异样的街景,人显得更为沉默。傅严却不疑有它,认为她只是接收不了这么多复杂而新奇的讯息。 他笑着说道: “跟山里很不同吧?” “是很不一样。”小渔诚实地说道,她又补了一句:“可是我不喜欢。” “你过得太封闭了,这才是人过的生活” 暗严自以为是的戏谑,在小渔的耳中却像是讽刺。 她开口说着: “我是活得很封闭,我整个人都很封闭,不是吗?” “到了” 暗严没听清楚小渔的话,他下车替小渔开了门,又将车钥匙交给餐厅的外场,而后才转身对小渔说道: “带你吃好吃的,你实在太瘦了,不好抱” 小渔发现傅严的幽默、说话的逻辑全变了。他显然以为自己的安排再妥当不过了。小渔跟着他,只能照单全收,不能表示意见。 她见傅严一身流露着豪门子弟的自以为是与狂妄,心里不知怎地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 但她还是握住了傅严,毕竟眼前接连发生的种种对她而言,充满了未知,她必须跟着他,即使她有过一丝掉头的打算,她终究没这么做,不是吗? 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了。 小渔才走进餐厅,就听到钢琴的声音。她的白鞋踩在淡色的洁白地毯上,还是有着颜色鲜淡的差别。 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举止似乎都该有着气质。 她有些无措地四处望了望,灯光柔和,气氛浪漫,其他桌的客人里,男人优雅的风采,女人娴静的气质,都像是理所当然地存在着。 搂紧傅严手臂的她,反而在这个高雅的空间里像是多余。 随着英挺的侍者引领他们走到预定的位置,他俩方才坐定,傅严随即起身对小渔说声: “失陪一下。”而后就这么走了,小渔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在餐厅的转角消失。 她感到有些慌乱急切,却不敢喊出傅严的名字。在这样的场合里,她是多么害怕自己任何一个举动失态,让傅严难堪。 只是,她脑中响着傅严说的那句: “失陪一下。” 她发现这是一句多么造作的客套用词,这绝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热情的大学生会说的话,不是吗? 小渔也不敢确定了,她低头不发一语。 “请问小姐要选择什么样的餐前酒呢?”男侍者唤回了小渔的思绪,他有礼地低首询问。 “什么是餐前酒?”小渔反射性地回了话,随即暗自责骂自己的无知。 “嗯小姐是需要白葡萄酒,还是红葡萄酒呢?” 侍者有点讶于小渔的探问,但还是很亲切地回答。 “嗯我不知道。”小渔又低下头说道:“还是等他回来,由他决定吧。” “小姐是要等先生回来才决定喽?”他再确认。 “他不是我先生等他回来再决定吧。”小渔显得丧气、不自在,她微样的沮丧,投射在逐渐压低的声调。 怎么?他俩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佳偶吗? 男侍者浅声道歉: “不好意思,那待会儿再为您服务。”侍者转身离开。 小渔只脑戚坐,只能盯着干净的桌巾发呆。她看着桌上一排光亮的银色刀叉,取了汤匙,有些无聊地敲了敲桌沿。 这举动显然引来了很多用餐者的注目,小渔才惊觉自己敲出了声响打搅了客人用餐,连忙放下汤匙,有些胆怯,亦像是求救般的朝傅严刚刚离开的方向探望。 她的心里竟有一种被人丢弃在此的念头。 五分钟后,傅严终于出现了,他的手中多了一大束黄玫瑰。 呼吸显得急促的他开口对小渔说道: “好累送给你。”傅严全身弥漫着一片深情,他连说话的方式都显得格外温柔动听:“喜欢吗?我临时想到,就冲到对面商家买了” 小渔依然被动地接过了花朵,有一丝丝榜徨地接了话说声“谢谢”却没有由衷的微笑。 她明白傅严的脸上的确流动着很动人心弦的情愫,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她的缘故。 可是这一切却让她感到像雾般朦胧,心里只是觉得毫无踏实感可言。她开始后悔来这一趟,却又不忍扫傅严的兴,勉强吃完晚餐,她便提议离开。 暗严与她在短短三十分钟后又走出餐厅坐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傅严有些无奈气短地道: “真是的还想带你逛逛街,你却要回家。” “我本来就不能出来太久。”小渔看着窗景,话回得简单。 从饭局不甚热络的攀谈,到回家的路上一片窒人的沉默,傅严一直熬住困惑,直到送她到家门口,他终于提出了疑问: “你怎么了嘛,都不理我” 暗严本来欲将她的表现解读为“适应城市步调不良”后来隐约觉得问题是出于自己的缘故,否则她不会不说话,不看他。 “很晚了,你走吧。”小渔见屋里一片黑暗,知道父亲尚未归来,但是她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不是一时牛刻说得清的:“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 暗严尴尬地挤出笑容,说道: “那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 小渔轻轻应声道了再见后,就关上了门。 她问自己是怎么了?应该开心他如此重视自己,不是吗? 她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窥视着傅严转身走人林中。 心情也仿佛像是他迟缓离去的脚步声,拖曳得那样沉重。 第五章 阴暗的浴间里,小渔将整个疲累的身子浸入浴白中满池的热水。 暗严的脸庞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小渔干脆将沉重的眼睫一闭,不欲多想些什么。 那氤氲的雾气飘散在幽微的光线中,她无意识地伸出手臂,刻意去拨开,雾气却愈升愈高,直到她挽木到的高度 她犯规了,她竟又在满室蒸腾里想起他,想起他那个迟行的背影。 不知浸泡了多久,浴池的水渐渐冰冷,夜风从窗缝中潜入,更是让赤裸着身体的小渔备觉凉意。 小渔以一条大毛巾卷住扁裸的身子,走上了自己的房间。 她刻意不开灯,不发一语地站在梳妆台的长镜前。 她微微松手侧身,毛巾倏地落下。 她一眼看见了自己的背上一道由颈项延伸到腰际的丑陋疤痕。 在漆黑中,像是一闪利芒砍着她的身心。又像是鱼的鳞片,在冰冷的深海底层,细数着她一身的不堪。 小渔突然全身发抖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冲至衣柜拿出了衣服急着套上。 她不要看到自己的身体,她不要 小渔才刚扣好背上的扣子,她身后虚掩的房门竟被推了开来 她闻门声转身,却嗅到父亲一身浓臭的体味,看他摊在门边,满嘴喊着听不分明的酒话: “给我酒给我给我酒” 语罢,他竟闯进小渔房里,发酒疯似的倒在床上,口中不时涌出黄白色的浓稠酒沫。 小渔见父亲无端闯入,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又看到自己的床被上沾着父亲醉酒吐出的秽物,心里对他起了很大的反感。 她叫喊道: “爸,你醉了,这是我的房间,你快出去” 他却像是活在自己的虚幻世界一样,全然没有听见小渔的话语,只是喃喃自语地手挥足蹋,在小渔的床被上翻来复去道: “我没醉,来再来再喝一杯” 小渔显然没了耐性,她靠近床沿,欲拉起父亲的身子,但又不堪承受他反拉的力道,一个不留意也跌到床上 她赶紧欲站稳身子,却被父亲沉重的身子给压制住。 她简直快要透不过气,而且作嘿自己的唇瓣与他如此贴近。 她惊道: “你走开你不要碰我” 他却像是借酒装疯,将身子愈靠愈紧。 “水吟,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离开我” 小渔在与他挣扎之间听到了久违的母亲的名字,闪神愣了片刻。 然而父亲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他蛮横地撕开小渔的胸衣,小渔不从,他便扒开她死命遮掩住双胸的双手,只要她愈是扭动,他便愈是使力压制。 “水吟来,来我这边” 他不知是真的错将她当成母亲,抑或只是一逞肉欲,只是小渔觉得从他的口中喊出的母亲的名字,竟显得污秽,被他抚摩过的身体亦是唔心不堪。 小渔瘦弱的身躯完全反抗不了父亲的残暴。她自知难以抗衡一个醉酒的男人借酒性对她做出任何侵犯之举,于是她先是放松了自己,任由父亲在自己的身上摆弄如一只可恶的毛虫。 而后她看准了一个物品,拿起了一旁床头柜上的闹钟往他的头部狠狠敲去。他一阵失声痛叫滚落床下,掉落的裤头露出他兽性的勃发 他痛喊: “噢!你”小渔不理会父亲的喊叫,马上拉紧衣服奔出了房间,急欲下楼。 岂料父亲像是被敲醒意识那般起身追了出去! “你好大的胆子” 他一把抓扯住小渔的辫子,小渔被他一扯,头直向后一仰,混乱之中,她惊觉他失去理智地要将下体的腥味塞入她咬得死紧的唇中 蓦然,她一个直觉涌了上来,她急速地蹲低,躲开他扑来的身子,又使力往前朝他腰间一撞 “啊”他因这一撞,整个人失去重心无法站稳,踉跄几步后滑脚跌下了楼阶。 “碰”地一声巨响就在这么几秒之间发生! 小渔吃惊地看着父亲摔下楼,整个人终于无法承受地失声哑喊 “爸,爸!” 她疾步下楼走近一头是血的父亲,觉得内心深处的一切思绪突然严重失衡,脑海里只是不停地运转着浑沌模糊的场景。 她马上夺门而出,反手将门“啪”地一声关上,她奋不顾身地、不顾后果地跑了出去! 她在林中疾奔而过,在树影间留下她急喘的呼吸。 她该如何走下一步? 今晚的一切是毁灭的前奏吗? 小渔只能颤着语气,在林里放声大喊傅严的名字。 “傅严!傅严你在哪里傅严!傅严!”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遗失在一片扭曲的黑暗中,眼前这条小径延伸得太漫长太漫长,像是黑色毛球滚曳开来的线,仿佛她永远走不到另一个端口。 风声窜流得似鬼魅来去无踪的身影,她内心有好几幕影像同时闪过 “傅严”的名字由她口中喊出,却一个个地无声坠落在她踩过的碎叶上,一个个地逗留在她身后走过的路径上。 暗严,你在哪里?你出现!我要见你 她再也掩抑不了内心巨大的恐惧,她仿佛是一尾没了体温的鱼,一心等待着傅严拥着她相濡以沫,为她舔舐眼角溢出的酸楚热泪 她只能跑,不停的跑!仿佛脚步一停下身后就是狂浪,仿佛死神的镰刀正在她后头霍霍挥着! 突然,小渔竟看见傅严,就站在前方不远处 她满是讶异,但显然已再无气力确定那是否为真实亦是幻觉,只能任由自己的身子摊倒在他身上,不顾后方是否有掀天巨浪将排山倒海朝她袭来 *****晋--江--文--学--城***** 霸田彻倚着墙,冷冷看向躺在床上意识不清的小渔,喃喃地喊着傅严的名字。 暗严从浴室里拿出了热毛巾,他对冈田彻说道: “你去睡吧,她今天就待在这儿不回去了。”说完他走近床边,将毛巾覆在小渔的额上。 “少爷,这样不太好吧?” 霸田彻的直言遭到傅严驳斥: “阿彻,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受到很大的惊吓吗?我简直”他因哽喉而断续的语气显得无比痛心。他不再多言,只是凝视着小渔苍白的脸。 霸田彻见状,只能无语,悄悄退出了房间。 他想傅严是不会就这么甘心回日本去的,他显然已经放了很深的感情,不是吗?他带上了门,面色一如房里的傅严凝重。 暗严拂着小渔汗湿的发,轻轻吻着她深锁的眉、紧闭的眼、发白的干唇 小渔,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快醒来,告诉我你怎么了 小渔只是不住地呓语: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傅严你在哪里”她觉得有一张好大好大的黑网盖住了她所有的天空,罩得她难以呼吸。 “我在我在你不是一直喊我吗?我在”傅严撩开被子,拥紧她。“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一定会保护你的” 小渔觉得全身发烫,像是有一股温热的海水卷入她的体内,她干燥的唇片上似乎涌进了潮湿的海带,像是一层保护般要包围住她。 她被某人的浅吻幽幽唤醒,她沾满风干泪痕的双瞳在凝住那人的片刻,立即又覆上了热浪 是他?傅严,是他? 暗严一径地将他的眷恋揉碎在小渔的唇里。 他不能放开她一秒,她太善感,脆弱得像一只玻璃,如果不细心带在身上,一个轻坠亦是粉碎。 于是他必须将她搂得紧紧的。这场让人深陷的爱恋,已经由不得他抽身。 小渔像是一只被飓风打翻的船舟,在暴风雨后,倒置在一个泛着光芒的小海湾。 她渐渐平复了慌乱的心情,轻轻开口说道: “傅严我我在哪儿?” 暗严因这气虚的音调而震动,他正视那微弱的视线,欣喜地确定是她开口了,好不容易地松懈了紧张的心情,说道: “你把我吓了一跳你知道吗?还好我回头找你,不然你会怎么样我都不敢想。你知道吗?你就这么倒在我的面前”傅严说不下去,只是将小渔抱得死紧。 “我真的真的好怕” 他不怕让她读出自己的软弱。 小渔被那拥抱给震出了感动的眼泪,她报以相同的紧拥,难以自禁地说道: “傅严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你知道吗” 她无视泪水汜滥,无视她的言语因哽咽而说不明白,她只是献上了双唇证明,这一刻起,她情愿就这么一生守候着这个男人,守候着他一辈子。 暗严因她的主动而显得更为无惧,他先是轻轻地贴上她发颤的唇,吻得那样心疼而怜惜,而后将修长的手指伸入她的发丛,顺着她头上的螺旋一直探进她的颈项。 但小渔想到自己背上的那道残疤! 她像是遭到烧炙般的躲开,眼中流出了一丝恐惧。 “傅严不要我不要” 暗严却没有听到她的低声请求,他不安分的手指又从颈项伸了出来,像是轻点水畔那样的滑过她白皙的脸庞,他的唇一阵深入,攫取到她的舌尖,像是野蜂取蜜般的吸取着,绕过她的编贝白齿,润泽她的红漠。 “小渔我要你”暗严浊重的呼吸洒在小渔的耳畔,他的舌侵入了她的耳朵,小渔觉得一阵痒意挣扎着,他却毫无停留之意,在那甜蜜的空间里绕圈。 “好痒”小渔躲进了他厚实的怀抱中,躲开他的舌攻。 暗严只是屏息地看着小渔,越发觉得她的完美与珍贵。他像是一个奴仆般卑微地在她的手臂上遗下连串的碎吻,小渔看他低下了身子作此举动,亦是觉得受宠若惊。 暗严慢慢地由两侧的手臂移向小渔的胸前,他解开了她的扣子,看见了一片晶白,他不再将动作放得这样轻柔,一个横身就紧贴着小渔的身子。 “小渔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 他又覆上了一吻,只不过举动来得狂野而直接,不似之前般温柔。 他整个人的温度也像是急遽地升高,小渔被那炽热的火焰纹身,思绪亦显浑沌,她像是要融化在他的热度之中,无从藏躲。 他的手亦无止歇,一个往上盖住了她柔软的胸,他的食指进入了她的胸罩贴合在她的嫩红,揉出了多少缠绵。 暗严的牛仔裤也塞紧着他的渴望,那绷痛让他理智解套,慢慢地拉下了自己的拉链,一层最后的防备轻扣着她的门扉 “我不会弄疼你的” 他承诺着,手将小渔的裙带一拉,而后卸下了她的白裙,在还没解下她底层之前,傅严抬头望了望小渔,小渔却只是闭上了双眼,无作任何抗拒。 他仿佛有了更深的动力,先是伸手触摸着她的私密。小渔显然很紧张,她握住一旁的床被不敢将眼睛睁开片刻。 暗严感受到她的微颤。 “我太急了,还是不要了” 他不忍见惊魂甫定的小渔,又得承受这样的痛楚。 小渔却孱弱地摸着傅严的脸,轻声道: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难过的”她说完竟自行解下胸罩,颤抖地让自己“完整”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即使她始终闪躲着他侵入她的后背 暗严看着眼前姣好的女体,更是难以克制汹涌的欲望。 他吻上了她胸前的嫩红,虔诚而痴狂地吸吻着,像是沙漠行旅骤见绿洲般的狂喜,全然释放了自己情欲的底限 小渔慢慢感受到与傅严结合的愉悦,那种亲密像是一件昂贵的糖衣,覆盖着她。 饼后,傅严松懈了一身的肌肉,喘息着激情的余温,在小渔的一旁蜷缩如婴儿。 小渔感受着自己的体内有着傅严的宜告,一道清泪就这么涌出眼角,滑过了脸庞 暗严在半醒间看到了那晶莹的泪光,连忙以手指揉去说道: “怎么了?你后悔了吗?”他虚耗的语气仍然有着醺人欲醉的浓烈气声。 “没有”小渔转向傅严,低低说道:“我不会后悔” 暗严闻言,将她整个人揽了过来,手掌轻抚她,如安慰孩童般道: “别哭,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 他忘情嗅着她的发香,眼睫眨闭在她散垂一肩的黑瀑间。 他拣起一撮发丝伸入她的耳边搔着,而后将眼睛往她身后一探却像是遭到电触般将她整个人放开! 他竟不见夜色闪动着她柔美的颈项、裸裎的白皙恬净而是看到一道丑陋不堪的疤痕,像是一道鞭印甩烙在她后背上! “你”傅严吃惊得说不出话。 小渔先是对他的举动一怔,而后明白他看见了什么。 她急道: “傅严,你别怕” 暗严一脸惊吓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打断了小渔的话,不可置信地说道: “小渔,你背后怎么会有一道疤?” 小渔不知从何解释,傅严难以释怀的眼神看在她的眼里好难受。他显然心里有了他的认定,这又要她从何开口呢? “我”小渔无法言语地低下了头。 “你你怎么会是这样你这是欺骗我吗?”他难以接受地艰涩说道。 她听到“欺骗”这个字眼,整个人震了一下。 “我我没有骗你啊,这算是‘欺骗’吗?”小渔滚出了焦灼的热泪道:“我从没说过,也从没要你以为我是完美的,不是吗?” “你”傅严看着那清澈的眼眸,又不禁想起那道丑陋而令他作呕的疤。 那像是被蠕动的白蛆啃蚀过的背,实在让他一思及便无法言语。 见傅严不语,她又急着说道: “你会因为它而否决我吗?” 小渔等不到答案,只是冷冷地看他懦弱地转过身,心里像是被狠狠划了一刀。 她了然地说道: “你后悔了你后悔了是吗?” “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他无法自己地提高了音量,觉得体内有一股酸味宜欲涌出他的口中。 小渔无言。她穿上了衣服,看着傅严的背影,这才明白,那是一个她怎样都要不起的男人呵! 她连再见都没有说,就开门走了。 这场爱恋,竟由它收得如此仓促,傅严直到门“碰” 地一关才回过神。 他慌张地奔至窗口喊道: “小渔!小渔,我没有我没有不要理你,你不要走啊”他只见她狼狈地赤着双脚,心碎地跑出了大门。 霸田彻就这么站在门的一旁,冷冷地看着一个女孩穿过自己身边。 “阿彻!不要让她走,你快拦住她”傅严一个劲地大喊,冈田彻却只是看着二楼窗口的傅严,并没有拦阻的举动。 暗严急着跑下楼欲追回小渔,却被冈田彻一把抓住。 “少爷,你不能追!” “你放开我啊小渔!”他极力挣脱冈田彻,却被他紧紧捂住。 “你追了又如何?你不能要她!”冈田彻生平第一次对傅严用如此坚决的语气,他不能让傅严被这分感情给捆缚住。 霸田彻的音量震醒了傅严内心的惶恐。 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看着小渔渐行渐远,隐没在夜色中,竟突然涌上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他一再告诉自己,他不会就此失去她的!他不会失去她的这绝对能解释的,这一切都能解释的,一定可以的 小渔,我不是存心的,你会听我的解释的,你会的,对不对? “少爷!” 一声大喊又把傅严的心揪住。 李嫂从屋内急急忙忙地跑到屋外,她对着傅严喊道: “少爷;夫人从日本来了电话,说老爷心脏病发,情况很不乐观,我们要马上赶回日本,见老爷最后一面” “少爷”冈田彻闻言,急忙看向傅严,但他却讶异地看见一张空洞的脸,仿佛这些悲耗他都无从了解,都与他无关。 暗严觉得像被抽走氧气,沉入了深海底 为什么?难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吗? 再也回不去了吗? 什么天地啊,四季啊,昼夜啊! 什么海天一色,地狱天堂,暮鼓晨钟 alwaystogetherforeverapart, alwaystogetherforeverapart 第六章 十五年后,台湾台北 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萤幕,快速地打下在脑中思考斟酌再三的文字: 你好。我是小妍,处女,二十岁,目前就读台北某知名国立大学。 因我急需旅费十万元,请善心男士援助我。很抱歉,我不接受议价,因为我需要的就是十万。以下是我的照片网址与联络电话,你可以审慎评估我是否具有这样的价值 她张贴了这篇文章在情色网站上,便不多作逗留地推开了坐椅,一手取走新买的手机,也不理会侍者正送来泡制的奶茶,仓促地出了台北街头某家网咖 *****晋--江--文--学--城***** “你搞什么啊?你才几岁啊?穿这个能看吗?” 耗子扯着嗓门,手上的啤酒罐因他激动的反应而被捏得凹陷。 他赶紧拉上了自家公寓的窗帘,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窗外,见没有人发现才舒缓了语气。 “还好没被邻居看见,这里的房子都盖得死密,你别害我被邻居说闲话”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从床缝下抽出一条大毛巾,走近梳粉台,往那个把自己的脸蛋涂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红的女孩的脸上擦去。 “擦掉啦” “喂”那女孩语气极为不耐,为制止耗子的举动,还拿着口红往他手上画了一个大叉:“你给我闪开啦,我要快点化妆,不然会来不及的” “哼你跟我借钱就是要买这些东西啊?” 耗子闷哼一声,一边不甘地抹着自己手上的口红印,一边看着散置在她脚边的大包小包物品,有化妆品,有衣服、鞋子、项练、耳环 他恨恨说道: “小姐,你把我当凯子啊?你买这些干嘛啦?你根本不需要,也不适合这些东西啊。几天前跟我要钱买手机,现在又买这些有的没的我自己的第一支手机还是去年才办的咧,靠!还以为你有什么急用,原来是拿来买这些奢华品。人啊,要踏实的过日子,物质品也要买实用性质高一点的,这样才能用得久呀” 耗子说得很是带劲,不过身旁的她可觉得吵死人了。 “喂!你怎么像老太婆一样说个没完啊?跟你借个几千块钱也要说个半天?我可是都买便宜货!如果不下这些成本,谁相信我满十八啊?” 这多嘴公也太碍事了,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供她置装费的财主,何必管得那么多呢?况且她和他也不算顶熟,只是上网认识,聊过几次天罢了。 虽然她吃定了他的软心肠,要他为她的“血拼”出钱这点是有点可恶,不过非常时期有非常做法,她要赚钱救急,良心她就暂搁不管了。连自己身体都打算用来交易,论起来,她也挺凄凉,不是吗? 不过,这下她无心跟他口争,她就快迟到了,可是眉毛一直画不好,可急死她了 “为什么要故意装成熟啊?你本来就还是个小妹妹,干嘛扮老啊?” 他盯着她一身白色的小洋装,看她又梳髻又别发夹的,那挑高的眉突显出信心满满的双瞳,淡蜜粉扑得她脸上白皙透亮,而后穿了丝袜、踩上高跟鞋,那不高却显得修长的比例令人怦然心动怪怪,这样的女孩子像国中生吗? 见她没有答话的意思,他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次: “到底为什么啊?” “你问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答得不置可否。终于化妆完毕,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实在满意极了。 耗子老要不到她的答案,心里呕死了。 “喂!”耗子气得脸红。“好歹我也出钱买了你一身行头,你怎么老对我那么不客气啊?” 这女孩子说话像辣椒般呛人,他简直难以招架。 明明网上的她言语温婉,友善可人,见了面却是如此霸道蛮横。 他原先打算对她敬而远之,但她却偏是要与他打交道,又是喝茶又是逛街地套交情,现在他的个性全被她摸清了,原来这才是她的真目的,要从他身上大敲一笔。 看她剥削了自己半个月的薪水后,态度又是如此傲慢无礼,他胸中腾腾怒火却又不敢发作。 哎!自己真没用,跟前不过是个小女孩嘛 他赌气地坐在软沙发上,见她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心里就怪不舒坦的。突然,他不识相地开了口: “喂,你该不会要去当鸡吧?瞧你照镜子那副騒样” 在狭小的公寓里,这句话实在过于刺耳,尤其是出自这嗓门特大的男子口中。 她收回注目镜子的视线,冷眼朝他一抛,手也没有闲着,很不留情地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朝那个口出不逊的男人身上狠狠砸去。 “你再说一次啊!你再说一次啊!我做鸡?你说话那么粗鲁不怕问到舌头啊?都可以做我叔叔的人了,嘴巴放干净一点” 她显然过于激动,裙摆竟不慎扫到了一罐他摆在梳粕台上未喝完的啤酒,所剩的酒液就这么大肆泼洒在她的白裙上,她无法阻止这惨剧的发生,只能报以惊声尖叫: “啊完蛋了”她睁着惊慌双眼看向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吼着:“柯志浩!你看你搞的鬼!你只会喝酒,还把啤酒罐随便乱摆” 耗子被她砸来的东西k得无力招架,无辜地摊手说道: “是你先发疯的” “你太过分了,你赔给我一条裙子,赔给我!”她急得花容失色,时间逼得她紧张极了。 “那本来就是我的钱买的啊”她没听到耗子的回话,她听不见什么话了。 她只是颓然坐在深陷的床被上,觉得一切都完了的念头不断地涌上来。 怎么办?这是她惟一能拿到十万元的最好机会。 这些日子以来,没人愿意给这个价钱,只有他肯出价,她若无法赴这个约,若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流掉,她会完了,一切都会完了。 这笔钱数目不小,又要在短短几天之内筹到手上,要她能做何选择呢? 她都已经心一横打算出卖灵肉了,但是她慌乱地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裙上湿了好大一片,散着刺鼻的酒味,这副样子能让“买主”满意吗?连她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要怎么一个谎瞒过他呢? 她觉得脑子一片混乱,耗子却又不甘沉默地开口: “你到底要去赴什么约啦?说你不能去就行了啊,干嘛那么沮丧啊?” 他愈看这情形愈不对劲。如此精心打扮,如果不是要去做鸡,那一定是会男朋友了。想到这儿,他竟没来由的火冒三丈。 “喂!你该不会拿我的钱去钓男人吧?还给我,我才不让你去呢难怪最近常跑网咖,一定是认识新网友了!我真是冤大头,你交男朋友干我什么事?我还傻愣愣地帮你出钱,我真白痴,你还真会算计人” 旁边的杂音始终动摇不了她的想法。 不行!她还是要去!她无论如何都要这笔钱才行! 反正她最后还是要“一丝不挂”这外在装扮应该不那么打紧,是吗? 她极力说服自己不能退却,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才思及此,她马上拿起小包包要走,还在旁边嘀嘀咕咕的耗子来不及反应,门就应声开了又关。 他赶忙追了出去,只见她一脚正踏进电梯,他慌张朝她的背影喊道: “喂!你真的这样对我啊?” 得到的只是一句从电梯夹缝中传来的声音 “柯志浩!你这个大白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晋--江--文--学--城***** 医院 小渔沉沉地睡了,好久没有过的安静入眠。 一个无力的垂手,掉落了一本日记。午后的风翻开了一页页记忆,从十五年前交杂错乱地数起 七十五年八月五日 “重新开始”有多难?要断了这分爱有多难?他离开两个月了,我才明白,要“重新开始”一段生活,多么不简单 我该如何忘记他给过我的耻辱?我就像只被他丢开的弃猫,呜呜地离去了。他毫不疼惜,甚至没有一句再见,就解决了我。我曾经努力维系的自尊,他视若无睹;我的身体,只令他别眼作呕,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个男人! 他给过我的承诺,竟如此地薄弱,他要的是一具完美的女体。我的灵魂生来就不高贵,这点我从未瞒过他一丝一毫,为什么他可以来去自如而不感痛苦?而我又该如何将我对他泥足深陷的爱恋连根拔除?在他离去之后,在我住在这座陌生的北城之后,谁给我答案? 不管是谁,总而言之,你,可恨的你,已无权作答! 七十五年八月二十一日 他好吗?他难道喜的就这样把我打发?他想必将我看得不值吧,我竟然接受了他派人送来的金钱,就这样顺从他的指示离开了东海岸。我不可否认,我是需要那笔钱的,否则家无长金,如何替父亲发丧?傅严,你说过的话你一句都做不到!难道你真的可以对我的存在视而不见?难道你从未把我当真过?我是这样深爱你,深爱你,在你把我伤得如此之重以后,还是爱你。 你知道吗?你给我的书,我天逃诹,日夜读,我相信当你为我送书、为我攀墙时,是喜爱我的,也许短暂得只有一秒钟,我都分外珍贵!我爱得如此卑微,如此低贱,我已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的心里只住着你,没有办法再容纳别人。你明天就回来吗?你明天就回来吗?好,我等你。 七十五年九月十二日 上天又开了我一个玩笑,我的肚里、竟怀着一个她 不!你不能出生!你不被允许降临这世上。我怎么可以让你重蹈我不被祝福的人生?你没法拥有父爱,我更不能带给你完整的母爱。我的残缺还不够吗?你必须马上走!明天!我一定打掉你! 七十五年九月三十日 我梦见了一个如此脆弱的小生命,那弯着小手、不解红尘百变的容颜,你是来解救我枯槁生命的天使吗?抚着日益圆滚的肚皮,看着镜里我残破的肉身,你是我生命中惟一的长住者,不再会有过客了。如果命里注定有你,那么我要你来我的孩子,我要你来带着你父亲欠我的爱来好吗?我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叫你“念严”“傅念严”你喜欢吗? 七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害喜害得严重,医生说胎儿并不健康,要我多休息。 只是不行!我攒了一部中古裁缝机,我必须赶紧改好李太太他们家的衣物。念严预计生在乍暖还寒的、初春,我得多挣点钱,买些布料为她缝些小衣小鞋。 孩子,我不能给你大多,至少要让你穿得暖吧。你踢了我一脚呵!你在对我抗议吗?别傻了,抗议无效! 七十六年一月二十八日 念严早来了一步,庞大的医院费用我根本无力负担。我先向地下钱庄借了五万元,得赶紧还,他们的利息实在吃人。身体还很虚弱,不过没得坐月子。 我今早去应征了垃圾车清洁人员的工作,待遇不错,我得撑住。 棒壁的林太太愿意帮我带那三个小时的孩子,不过条件是要我把家中的书转送给她的孩子们读。看着那些诗集,我多不舍,只能留下一本他写得满满笔记的“文学概论”其它的都留不住了。 念严,你是一月一日生的,愿这美好的日子能带给你无穷的好运,愿你必须承担的一切灾厄,都能由我代你领受。你是我的天与地,从今而后,我们母女只能相依,永远记得你的名字的意义:“想念”的“念”“严父慈母”的“严” 八十年一月一日 这本日记能写多久?工作与养育念严的忙碌,显然使我无法琐记大多。今天我又打开了它,因为她在一边吃着我工作完为她带回来的蛋糕时,第一次跟我开口问了父亲。 我含糊跟她这样说(我得记下免得以后自打巴掌):爸爸很爱妈妈,只是不得不离开妈妈,不要怪他,爸爸是好人。 我不知道她的心里听到这些会有什么反应,我只知道,终有一天,她会长大,而我现在应付她的童心童语,终有被刺穿的一天。 八十年五月八日 我打了她的脸!天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念严,你怎么可以指着我对我说“妈妈臭臭”?我挥着汗水奔波在每条暗巷大街,麻痹地举起每篓沉重的垃圾,是为了谁?你不可以这样说我,我是你妈妈,你惟一的亲人,如果连你都看不起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彬着!我要你在我房外跪一夜。孩子!尽管不忍心但是我要教育你,职业无贵贱,重要的是一颗,高贵的心! 八十二年二月十四日 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只是看到了玄关上有着一封信和一朵纸摺玫瑰花。我好奇打开来看,竟是念严的字,上面这样写着:“祝妈妈情人节快乐,念严要做妈妈一辈子的情人” 孩子,我惟一的依靠,我多么幸运有了你。你和你父亲一样写得一手端正的字,想必你将来也有不凡的、又采吧。我在你那张纸笺上画飞鸟张开翅膀包住了一只小鱼的图案,将它轻轻摺放在你的枕边,标示着飞鸟是我,小鱼是你,附注着:“你的贴心,妈妈收到了喔!” 转眼七年过去,而你呢?情人节到了,也祝你情人节快乐。 第七章 自她走进饭店大厅后,就频频受到他人的注目礼。 她有一丝丝胆怯,却很小心地收藏在心里不让人发现。她相信今晚很快就会过去,她可以褪去一身过分成熟的装束,恢复她这个年纪所应有的穿着。 不得已,她告诉自己,一定得咬着牙撑过去。 她踩着从未穿过的高跟鞋,扣着大厅光亮的地面,走到了电梯口前,屏息看着电梯楼层的显现萤幕,在心中默数着。 突然,一只手臂拍了她的肩,她像是做贼心虚一般惊叫了一声。 这一叫引来了饭店柜台内的经理以及来往房客往她看来,她尴尬地回过头,看着眼前这跟她一般高,体型福态,且穿着一身台客模样的中年人。她知道她的“买主”发现她了。 他用肥短的手指顶了顶自己的金边眼镜,露出被槟梅漂黄的牙齿说道: “小姐,就是偶啦你要小声点不然会被花现喔”他操着不甚标准的台湾国语,笑孜孜打量着她。“不错不错!偶们上企吧” 他摸向她瘦弱的肩骨,两人一同进了电梯里。 她看着电梯门打开了,迟疑地挪动沉重的脚步,那被握住的肩僵硬得很。 等到电梯门合上,这密闭的四方空间更让她整个人怕极了。只有他和她独处,而且再等片刻,她的初夜就要献给这位年岁近不惑的胖子,以十万元的代价,这这值得吗? 此时,她怎么觉得后悔一点一滴地流进了她的体内,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在玩一个她输不起的游戏? 怎么办?她要逃吗?她能逃吗? 但是,是她心甘情愿来这一趟的,没有人要她非做这事不可。 她不否认这是一计下下之策,可是以她不足十五岁的年龄,她上哪筹这笔急用的钜额呢? 原先她心想,不过就是闭紧眼几分钟,任人摆布几分钟,可是等到事到临头,她却感到深沉的焦虑与不安。 她要在这男人面前宽衣解带,曲意迎欢,任他需索欲望,光是假想的画面便令她头皮发麻。那垂大的肚子要压迫在自己的腹部,那干裂的厚唇要贴合在自己的唇上,她不禁皱眉干呕。 而她身旁的男子逮着了无人的时刻,便猴急地以猥琐的眼神盯着她小而饱满的双胸,以及一身白皙的肤质。 待他看到她裙摆上的酒渍时,微微不满地说道: “你还喝酒喔?啊,好啦没有关系,等等偶们一起洗个澡” 一起洗澡?她的唇瓣开始颤抖,眼神不敢旁视,她只是咬了咬唇,觉得向前与后退都是她不能承受的绝路。 想想这十万元,将能帮助她很多事情。 她可以还清家中几件急着迫讨的债务,不让母亲费心这些琐事,能专心养病。她也可以支付母亲一部份的医葯费,抓点中葯为她补身 这笔钱,是她急需的,如果没了它,就只能任由一切无止境地恶化下去。她毕竟已不是不经世事的稚子,可以只是坐在枯井仰望天堂,所有烦恼都能束之高阁,她不能这样做,她得想办法爬出去才行。 而眼前,就有一条绳索垂降于她,只不过在上面拉她一把的,是个觊觎她身子的色徒,孰是孰非她已经看不清楚,谁能来替她做个判断呢? “啊你怎么都不说话?偶会给你很多摸ney,可是你要让偶happy呀”那男子趁机捏了她腰际一把,她惊得退后几步贴紧电梯镜面。 她的眼里有着恐惧,却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你有把十万元带来吗?” 她要先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付得起这个价钱。 “有啦”他抓住她纤弱手臂,碰了碰自己西装裤头,很邪气地秽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偶那边很大一包啊?” “你放开我” 她五指紧握成拳状,不想触碰到他的下处,一边拉扯抗拒着他的力道,只差一步她就要说出那声“不”这时正好电梯门打了开,外头有两位高大的男子正欲搭乘电梯下楼 她惊惧的眼神与右方正抬头张望的男子交会了一瞬间,那个紧抓着她不放的胖子意识到苗头不太对,低声在她耳边喝道: “喂,你别给偶玩花样喔要不然让你做白工” 他急着将她拉出电梯,竟不慎与电梯外的右方男子碰撞了一下,他欲不动声色地走开,却被一个低沉的男音喊住: “先生,你撞到我了。”傅严理直而温和地说道。 他又与那女孩相望了一次。那女孩的神韵,那受惊的眼神,好像好像他注意到这一幕不太对,于是站直了脚步,看着那矮胖的身影。 “歹势啦偶不是故意的啦”被点名的胖子假笑地回头一瞥说道。 原先被胖子紧紧抓牢不放的她却趁机挣脱了开,退了好几步,那胖子讶异地看着她防卫的举动。 “你跟这位小姐是什么关系?”站在傅严身旁的冈田彻,眼神森冷地看丁那中年人一眼,不由得抓紧了拳头这显然是一桩“交易” “她是偶女儿啦在跟偶发脾气啦”他语带玄机地看着站离他不远的女孩说道:“你不要给偶搞怪唷” 然而她却不能再压抑自己的恐惧了,这人言语如此猥亵不堪,举止放肆至极,岂容他欺负了自己身子? 她慌张大喊: “你走开,我不要钱了你走开你走开!” 见她语气愤恨又无助,傅严一时难以自禁地走近她身旁,直觉地护在她前面对那中年人说道: “你听到她的话了,你走吧。” “先生,你不要闹喔”他有些窝囊地看着高他近两个头的傅严,自知无力招架,又不甘地对低头的她叫着:“喂!你玩偶喔?这种事情说不要就可以不要吗?” 霸田彻觉得这人啰嗦,二话不说便上前擒住了他的手臂。 “你快走!” “啊好啦好啦”他觉得自己的胳膊骨快被压碎了,连忙脚底抹油,口里念念有词几句咒骂,快快闪人。 暗严见那人走远,才转身对身后的她说道: “他走了,你不必害怕了” 但他却只见她低头不发一语,那长长的眼睫一眨一闭之下,他很清楚地看着一颗眼泪无声地坠落 毫无原因,他竟有种奇特的心疼挤压着他的胸口。 他温柔说道: “小妹妹怎么哭了呢!”他一眼就看出来这身装扮与她的年纪并不符合。 这情景竟会发生在这样一家五星级的饭店中,令他觉得分外不可思议。 只是,她的眼泪让傅严与冈田彻不知所措,只能呆站原地看着她伤心啜泣。 蓦然,她抬头夹着哭声对傅严喊道: “求你给我十万元好吗?我可以给你我的身体,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她哽咽地说不出话,只是一径地低泣。 暗严和冈田彻都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暗严沉住气对她说道: “我们先找个地方,让你平复心情好吗?”他转而对冈田彻说道:“阿彻,我先带她回去房里休息,你先去用餐吧” “好的,少爷。”冈田彻看向低头啜泣的她的眼神是柔软的。 他不解,这五官姣好的女孩怎么沦为贩卖灵肉呢?他与傅严交换了个眼神后,就一人搭乘电梯下了楼。 空荡的饭店走廊上,傅严厚实的掌心覆住了她的肩说道: “先不要想那么多,我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她脸上仍然沾满未干的泪痕,然而她却觉得身旁的他的言语格外具有说服力,她毫无设防地与他走进了房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给她一种能够充分放松的信任。 “先喝杯茶吧”傅严脱下西装外套,卷起袖子为她冲了壶热红茶。两人坐在能相互对视的沙发上。 暗严看着她的手贴紧着烫热的杯壁,连声提醒: “小心烫了手” 她才像是恢复了感觉似的将杯子放置在大理石桌上,两手搓着热,脸上也是红通着,一双眼睛虚无得找不到焦距。 暗严满是怜爱地轻声开口问道: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听到了这个问号,睁着清亮的大眼对他张望,那眼瞳还是有着难掩的哀伤。傅严看傻了,这神韵实在熟悉 她迟疑地思索着答或不答,只是这人看起来并不坏。 半晌,她终于徐徐地开了口说道: “我姓傅,叫念严我妈对我说,是想念的‘念’,严父慈母的‘严’” 暗严闻声心震了一下! 他觉得有一块捆在脑中多年的大石突然急遽坠落在心壁上!记忆像是瞬间被击碎又恢复了原状 怎么可能?这是如何的巧合?这个名字竟是将他的名字嵌了个“念”字在中间她的母亲,要这女孩这样说? “你母亲她” 他明白了!她那轻愁的眉,眼尾的哀伤,像小渔!她的神韵与当年的小渔几乎如出一辙! 他心急说道: “你妈在哪里?告诉我,你妈在哪?” “她在医院”她思及病榻的母亲就要泪下。 “她怎么了?她生了什么病?” 暗严的心被揪得好紧好紧,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医生说她得了急性白血病” “急性白血病?”傅严苦于自身的医学知识不足,他窘急地说道:“那是什么病?严重吗?” 她皱紧眉心,她不知道这一连串的追问代表什么,不过她还是勉强答了: “急性白血病就是‘血癌’,她现在正接受化疗,如果再没有适合的骨髓可以移植,医生说”她语气颤抖,不敢轻答。 “说什么呢?”傅严急道:“你快告诉我啊”她屏息,吸了吸鼻头说道: “医生说说只能再撑三到六个月” “三三到六个月?”傅严觉得像是有把利刃刺人他的脑门。“你说清楚一点为什么她会得到这种病?为什么?” “你不要问我了” 她再难强忍这些日子以来的哀痛,他的问号一个个残忍地割伤了她!他的问号一个个提醒着这些可怕的不堪 她泪水不住地涌出了眼眶,喊道: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能力能够救我妈,医生说我的骨髓不适合她,可是我们家也没有任何一个来往的亲戚目前医院移植中心的资料库里也没有适合妈的骨髓。我妈病了,我们家也没了收入。以前日子虽然苦,可是我和我妈相依为命,也过得很开心,现在她住院,有些债主上门讨钱,说怕妈怕妈一旦死了,他们就要不到钱了。我不敢让妈知道有人来讨债,我也有一阵子没去上课了这些妈都不知道我想出卖自己的身体赚钱,这也是瞒着妈做的” 她的眼泪不断地滚落,她不敢想象有一天她会失去母亲,她不要母亲离开她 生与死是多么遥远的一段距离,上天不能如此残忍地剥夺她惟一的亲人。她已经失去了从未领会的父爱,难道连母爱都无法拥有了吗? 暗严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突然趋前一把紧拥着她,她一滴滴眼泪都化在他干皱的心田上。 他抱紧怀中的她慌乱喊道: “别哭,别哭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 在他怀里哭泣的这个小女孩,竟是他的骨肉,小渔竟怀了他的孩子!他竟然从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她! 小渔,这些年来你过得究竟是怎样的日子?一人扶养我们的孩子,一人抵抗病痛,我给你的爱,竟然让你如此无助地活着 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一定会的,你不会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回来了,我知道你还想我,即使我负了你十五年,你还是把我们的孩子取名为“念严” 想念的“念”严父的“严”我甚至连一个“严父” 的称呼都不配啊! 我从未尽到一丝一毫为人父该负的责任,让她差点出卖了自己,我亏欠她和你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在他眼前的这样一个完整的生命,牵引的是这样一场阔别多年的爱恨,他不知该以怎样的立场说明自己的身份。 他头道: “那你的父亲呢?他呢?” 暗严忍着歉疚,低声探问这个让他百口莫辩的问题。 她轻轻抽离了傅严的怀抱,敛紧了不再幽茫无焦的眼神,凝视着傅严说道: “我的父亲在我还没出世的时候就丢下我和我妈去了日本,我从未见过他妈病了之后,我曾经要妈联络他,可是妈说,连她都不知道该从何联络起”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不谅解,这让傅严更难以面对她那带着恨意的面容。 她又断续说道: “可是妈要我不要恨爸,还说爸是个好人。我真的不懂,他抛下我们母女那么多年,妈为什么还要为他说话呢?” 暗严的眼里也汹涌着热浪,他听着女儿的指控,忍着泪水喊道: “走,带我去见你妈,让我跟她忏悔让我为她受这一切说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她?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她泪眼带着一丝怀疑看向眼前格外激动的他。 这素未谋面的男人为什么会因她的言语如此失控?难道,他是母亲和父亲的友人?难道他曾对母亲造成莫大伤害? “你妈怎么喊你呢?”傅严又低问。 她来不及有所警觉,被动地回了话: “她都叫我‘小严’” 暗严闻言忽地抓住了她的双肩,正视她喊着: “小严!我是你的爸爸,那个抛下你们母女回了日本、十五年来不闻不问的你的父亲我回来了,我这才知道当年我走了还有个你还有个你”他口中喊出的每句话都像是一道鞭打在他的身上。 她被那话语震傻了。 “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我爸,不可能的” “是真的,千真万确”傅严急着起身打开了放在床上的行李箱,从里头取出了一本泛黄的日记,锁头已被撬开过了。“你看,这是你妈当年的笔迹” 当年他因父亲骤逝,回日本奔丧,原本打算等到服完丧后,回台湾跟小渔解释当时造成的误会,没想到父亲遗嘱中一道要他绝对恪守的“遗命”绑住了他的行动自由,他无法回到台湾,亲自跟小渔澄清这一切,只好托冈田彻带了封他的手信给小渔。 可他完全没想到,才三个月的光景,小渔的住处已是无人居住,内部家具一应俱全,却见不到小渔的踪影。 霸田彻只见到这本完好放置在桌上的日记,想是小渔刻意遗留下来的物品,便带回来给傅严。 之后无论如何跨海寻找小渔的下落,她就真的像,只小鱼迷失在辽阔的海洋,再怎么打捞都没有消息。 这样一晃眼十五年,这本日记也从洁白成了泛黄,里头的字句,傅严都读熟了,这记录着点点滴滴她与他由相识到相恋的手记,是他这些年来的精神食粮,让他不致丧失爱人的能力,还记得最真最美的爱情为何物。 暗严看着眼前的女孩一见母亲字迹,一行清泪又流下她童真的面容。 七十五年六月二日,深夜 今晚,我和傅严接吻了。原来两张唇辫贴合是如此奇妙的事,小说中的叙述远不及亲身感受的真切。当他走近我的身旁,我能体会得到他的心和我的心如此紧密地依靠着,我确定我是多么深爱这个男人。 他说他不在意我的“不完美”以如此笃定的语气。 他真能说到做到吗?我已经深陷在他狂热的爱中,我第一次感受到爱的能量如此强大,如果现在他要走,我会灭顶的,我会无处可躲,无路可进的。 暗严,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而我也会给你我最无私、毫无保留的爱意 这是这本日记的最后一篇,前面还有好长好长的篇幅,都记满着父母相恋的故事。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竟是她的父亲 “你你叫‘傅严’?” “是啊”他向前拥紧女儿说道:“你妈提过我的名字是吗?她跟你说你的父亲是‘傅严’,是吗?” “你不要碰我!”她推开了眼前自称她“父亲”的男人,哭喊着:“你有什么资格碰我?你从没养育过我,这十五年来我们母女的生活你从未参与过!你有什么资格碰我?” “小严” “不要喊我”她尖锐而愤恨地叫着:“妈才能这样叫我,你不能!” “我”傅严自责地说道:“你说得很对,我没有资格,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可是我回来了,我可以弥补的,你给我机会,带我去见你母亲,让我好好看看她” “带你去见妈?”她想起正在做化疗的母亲,样貌苍老又脱了发。 她知道妈其实一直等着爸回来,妈一定不要让他看到自己那副模样 她一径执拗拒绝: “我不要妈不会愿意的!” “小严,这个时候你不能任性,我知道你不谅解我,可是你得让我照顾你妈。我认识很多医生,我也有钱能还清你们积欠的所有债务,我会倾我所有力量来救治她。你一定一定要信任我,把妈交给我。”傅严急乱地说着。 她似懂非懂,茫然地说道: “可是你并不知道妈才做化疗一个多月,她就变得很衰老,容貌也不再美丽了她削去了一头长发,凹陷了双颊,妈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样子让你看见的”她泪眼诉说,语气满是对母亲的心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呢她的美丽也被剥夺了,老天还留给她什么呢?”傅严闻言,扭曲了脸孔。 他记忆深处里那张美丽出尘的脸庞,依然清楚如昨。 他好恨!为什么他不能早一步回到她的身旁,陪她面对这些伤痛呢? 十五年的岁月更换,他也苍老了不少。没有小渔的日子,他的眼瞳看出去是一片黑白,他早已将自己停格在鲜丽的昨日,那些炽热的感情会伴他年少,他也一度以为自己就这样数日终老。 然而小渔也同样不好受,她面临的是身心上的双重折磨,命运怎堪如此让一个女子憔悴?又怎能让他没能陪在她的身边给她力量、为她守候呢? 暗严忆起当年小渔狼狈逃走的那夜,心里不禁发了冷。 他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他知道自己深爱的,是在她的思想建构之下的灵魂。 一道皮肉的伤痕,已然划开了他们之间十五年的鸿沟,他因而失去了她,也辜负了她。 那年少无知的肤浅,留下的是多少不及言悔的恨?如今,他再次面临这样的试探,又岂会重演当日的无情? 不会的,他爱小渔,老也爱、丑也爱,他相信即使自己花白了发、斑驳了容颜,小渔对他仍是不离不弃的,因为 他们都已经禁不起再次相遇而后再次错过 他回来了,也找到了她,他要正面迎上这场可能夺他所爱的风暴,与她一同与病魔抗衡! 他对女儿说道: “别哭了,把眼睛哭肿了,你母亲看到也是徒增心痛,眼前你惟一能做的,就是把她交给我,其它的你都别管。你也该回去上课,我明天就去帮你办复学你妈由我来照顾” “可是”她还是游移不定。 暗严振振有辞地说道: “没有可是了,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爸爸,我爱你妈,我多么希望这十五年来都陪在她身边,一起养育你你妈是一个骄傲又自卑的女人,如果她愿意,她绝对是可以找到我的,而我这十五年来也一直不断地在找她她可以回乡,却不要;她可以去我读过的大学找我的资料,她却没有。她只愿意凭自己的力量养大你,她强迫自己认同了宿命,强迫自己认同了我的离去。她好傻,她好傻她不知道我这十五年来,无时无刻都在想念她,一如她想念我一样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找她,你妈需要我,尤其在这个时候,她更需要我陪在她身旁你明白吗?”傅严喊着。 他看向女儿的眼神是多么坚定,和她们重逢给了他重新活过来的力量。 从这一刻起,他要把这些年来累积的爱意与歉意,加倍偿还给她们母女。他要倾自己所能给小渔幸福,给女儿幸福。 一个错误,他会用十倍、百倍的力量来弥补,!就算把他整个人都投入了,他也是在所不惜。小渔,等着!你等着! 她听到他激动的剖白,心里也渐渐动摇了。 她的父亲真的回来了?这是否代表一切都有了新的转机呢? 把母亲交给他,眼前的他告诉她该这么做,她该顺从吗?这么多的问号,把她小小的身子压得喘不透气。 成人的世界,负载着太多她猜不透的秘密。 她的父亲,那个令母亲悬念多年、不愿改嫁的男人,那个令母亲迁乡背井,徙居他处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着要她一分信任,她能给吗? 暗严看着那双不安的眼神,知道女儿仍然对他多所存疑,只是时间能够证明这些的,他并不急于获得女儿的认同。 毕竟,他们有最深的血缘牵连着,却隔着一分尴尬的陌生。 眼前,他该好好想想,如何让小渔获得最妥善的照顾,这也是他目前最想做、也是惟一能做的。 小渔,你也要相信我,十五年过去了,过去这段沉重的往事、现在这场病痛的纠战,都会过去的。 一定会过去的。 *****晋--江--文--学--城***** 日本东京 汪萍站在一面及地的长窗前,她冷静地看着天空,屏息等待李嫂的消息。 不久,李嫂来了,她恭敬地对汪萍行礼: “夫人。” 汪萍没有转身,只是对着窗子说了句: “怎么呢?” “阿邦去查过了登机资料,少爷跟冈田先生并没有去上海,他们买的是直飞台湾的机票。” “台湾?” 汪萍闻言勃然拍窗转身,那震声充斥着傅家大厅,李嫂也低下眼神,不敢多言。 “他竟然去了台湾?这事可信吗?”汪萍疑道。 她不相信,都过了十五年了,这事还能有什么差错? “阿邦说他亲眼看了少爷和冈田先生上了直飞台湾的飞机”李嫂胆怯的双眼不知如何摆置。 汪萍没料到傅严竟然会如此违逆傅予丞的“遗命”这真的令她始料未及。 她知道他对那台湾女人还是念念不忘,这些年来费尽心神思虑就是想找到她,所以他处处与她为敌,对她安排的每桩婚事都执意拒绝,对她摆架子沉脸色,说话从未超过两句。 可是,这十五年来那女人不是全无音讯吗?难道这次前去台湾,是有了她的消息?他打算重挽旧爱不成? “不行!她不能进傅家门!”汪萍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样的女人,没有背景更无出身,怎能入了豪门? “夫人”李嫂欲言又止。 汪萍扫眉看向她,不耐地说: “你想说什么?” 李嫂不敢直视汪萍,即使她是汪萍的心腹,却仍是有种难以亲近的怯懦。 “会不会那件事”她还是迟疑地不敢开口。 “你少吞吞吐吐!你不必顾虑什么,就说吧!”她厉了口气,走至沙发坐下。 李嫂跟了过去,即使鼓起勇气说了,还是不禁压低了音量: “就是少爷会不会发现遗嘱不是老爷拟定的?” 汪萍一瞬间慌了眼神,她马上回道: “这事不要再提第二次,不可能的,他不可能知道的!” 必于这事,她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有人知道。 当年她在遗嘱上添了一条名目写道: 吾儿傅严,不得以任何理由返归台湾。先慈但能谅解吾之骤辞,傅家子孙惟可速速接掌事业,方能永保家脉。 遗嘱一这么写下,纵使傅严再怎么不甘,当时也容不得他矢口说不。这一切计划得十分精密,除了她,只有李嫂知道。 “那么少爷也许找到那女孩了”李嫂在口中念念有词。 汪萍听到这话心也一紧,她问道: “当年你说,你派阿邦去打发她走时,她家正逢丧?” “是啊,我就照你的吩咐叫阿邦给了她一笔钱,要她有多远走多远,说少爷不想再见到她了”她直言。 “那她后来到了哪里,你知道吗?”汪萍追问。 “呃”她低了头说道:“你没吩咐,我就没追查了我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李嫂说得很心虚,怕汪萍怪罪于她。 “这事一定有了新进展,不然傅严十五年都这么过了,不可能无缘无故走台湾一趟的”她心想一定是这样的。她当机立断:“我们也去台湾,找到了她,我会要她知难而退的。找不到她,我看傅严怎么跟我解释!” 李嫂忙点头,马上转身去收拾行李。她知道汪萍心里有算计不完的念头,所以她做事总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也让江萍刺着了眼。 汪萍冷着一张脸孔,不发一语,她知道是时候把一切做个了结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一旁附耳听到所有经过的冈田弘也,那全盘了解的眼神比她更为深邃难懂 霸田弘也静静地走过大厅,进了佛堂为傅予丞上香。 当他手里捻香凝视着傅予丞的牌位时,却激动得流下热泪 “老爷,你可以瞑目了,弘也一定帮你洗刷冤名!你的死,终于有了代价了” 第八章 小渔走出病房,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她的主治医师办公室。 当她因头痛晕眩,身体虚弱得必须扶墙行走时,她看着前方白墙镜面中的自己,不禁弯低了身子。 她撑着地面的手臂满是紫斑,只是一低头又落下了几丝黑发。眼中的泪水很沉重地滑落脸庞,但她仍旧站直了,继续往办公室走去。 她往门上扣了扣,一位白衣护士一开门看是她,急着搀扶她说道: “江小姐,你刚做完化疗,身体还很虚弱,赶紧回到病床上休息” 小渔没有理会护士的拦阻,探眼望向魏医师说道: “医生,我能跟你谈谈吗?” 她说话很困难,口腔黏膜发炎所导致的疼痛,使得她吞咽食物的情形也不佳,整个人渐行消瘦。 魏医师和婉地对她一笑,示意护士搀扶她在自己办公桌前坐下。 “江小姐,你想和我谈些什么呢?” 小渔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仰了仰头要自己蓄积眼眶的泪水倒流。 “医生,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这是她最关切的。一旦她弃世,念严怎么办?她那还年幼无依的女儿能倚靠谁? “你现在不应该想这些问题”魏医师中肯地说道:“血癌在以前或许是无葯可治的绝症,可是以现在进步的医疗技术,任何血癌病患都有被治愈的可能。” “那么”她敛紧眉睫说道:“我被治愈的可能有多高呢?” “江小姐,我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以医学界的眼光来看,新葯随时可能被研发,会有愈来愈多病人因为医疗技术的进步而被治愈” “医生你不必安慰我了。”小渔口气虚弱却坚强:“我只想知道,我的状况到底有多糟” 她已经化疗了四次,到了一般的“巩固治疗”阶段。 通常,如果此时没有适合的骨髓捐赠者让她做移植手术,她也就熬不过多少时日了。 因为发现得晚,使她错过自体移植骨髓的最佳时机,亲属骨髓适合率有四分之一的机会,而她没有任何一位亲属可以帮得上忙。 只有透过非亲属的骨髓,才能挽回她岌岌可危的性命,可是适合的机率几乎是万分之一,甚至数万分之一会有这样的奇迹吗?连她都怀疑。 上天从无宽待过她,又怎会在此刻为她垂怜呢? 一个悲惨的童年,一段毁绝的爱恋,难道还要加上一场打不赢的病战、一个无人照料的幼女才够吗?上天才会放过她吗? 魏医师知道她挂念女儿,那个早熟的孩子曾经也来问过他,她的母亲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这样的天伦悲剧,总是一再上演,而他只能给予希望,其它的就要实身事外,保持自己的专业与客观。 他说道: “目前,我们联络的骨髓资料库,都没有适合你的骨髓,可是每天全球都有上千个至万个人登最新的骨髓资料,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你的病情现在还没有恶化,你要耐心等待,配合化疗的进度,我们能做的一定会做” “是吗?”她的语气不禁颤抖,又问:“如果一直没有适合的骨髓呢?我能活多久?” 她还是要个数字。几个礼拜?几个月?能有一年吗? 她还能再为他等上一年吗? “江小姐”魏医师抿紧唇说道:“如果你执意要知道答案,那么对你的病情是没有帮助的,我怕你知道答案后,会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对我而言这个答案很重要,请你告诉我”她几乎是哀切地请求。 他看着那双固执的眼神,无奈地说道: “最好的状况,是三到六个月。最坏有可能几个礼拜” 小渔没有太大意外,她低声说了: “谢谢你,医生” 语罢,她便起身离开,而且坚持不要护士的搀扶。 她带上了那扇门,抬头看了看惨白的医院长廊上的天窗洒下了几丝刺目的阳光,她无意识地往医院门口走去。 *****晋--江--文--学--城***** 一离开了冷气转送的医院,那热风拍着她脸上的泪痕,令她备觉自身的狼狈与凄凉。 她低头挪了几步,突然觉得有股鼻头充塞的感觉,紧接着不住涌出的鼻血滚落,染红了她的人中与嘴唇。 她急着用手去抹,却沾到了洁白的袖口,慌乱之下她回头要走进医院,却脚步踉跄跌在地上 她捣住了脸,急着回医院大门,头一仰看却又退后了脚步 “小小渔”傅严站在她娇小的身子前,泪液不觉温热了眼睛。 她惊讶地张大了双瞳,随即转身压低了身子,用袖子埋起脸孔 “小渔,是我是我!”傅严从她身后抱紧了她,不住地喊着。 小渔被他抱得死紧,整个身体颤抖不已。 “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沙哑的嗓子嘶叫着,眼泪流了满面。 “我不要我不要!”傅严像是回到了当年,那么年轻,那么痴狂。他就是抱得她好紧,不准备放开她一秒。“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要你变成这样我不要我不要” “你放开我啊”小渔没有办法了,她没有力气再抗衡了。她只是抽泣着,心痛无比地抽泣着。“你看到了我彻头彻尾的不完美了你可以再次逃开我了” 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在她只有几个月好活的时候,才肯让他出现在她不再美丽的时候,才肯让他出现 那么这十五年来的等待算什么?她背负的宿命又算什么?这是什么恩惠?每个夜里期盼的相逢,却是今日这般变调的重遇! 算什么?算什么? “你原谅我,让我为你赎罪我知道我该死,我知道我百口莫辩,我知道你有说不完的委屈,你有数不尽的愤怒我更知道如果我没有了你,我才不完美” 她突然转身,不顾脸上未净的血渍,尽她所能地推开了他。她笑了,那么无力,那么悲哀。 “你知道?你竟然敢说你知道”她眼神凄恨地看着傅严,奋力挥手打了他一巴掌:“那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来活着的痛苦,比这一巴掌还要痛上千万倍!” 暗严没有畏惧地迎上了那一巴掌,他连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你打我吧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受” 小渔还是颤抖地说着: “你没有权利拥抱我!我们早已完了你犯不着因为我的病而这样可怜我,我宁可要这点尊严,我也不要你”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傅严一个拦手却又将她拥进了怀里。 “你在说谎!我们有‘念严’,我们怎么会完了?” 小渔听他提起念严,猛地挣脱了他,说道: “你竟然知道有念严”她不加思索地又甩了他一巴掌,而后不停地捶打着他说道:“你知道有念严还能在日本过了十五年?我们母女过的是怎样的苦日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小渔,我不知道有念严,在日本的这几年我不知道啊”他抓住了她布满紫斑的双臂,心痛说道:“当年,你的手臂也这样瘀青过,我真的看得心好痛好痛” 她甩开他泣道: “没有必要细数往事,你不知道有念严是对的,这孩子本来就不能被你所拥有。我该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个只会用钱打发人的阔气少爷,玩弄感情的骗子”她久站阳光下而显得晕眩,然而还是勉力挺直了腰际厉声说道。 暗严听得不解,他辩言: “我从没有玩弄你的感情,我更不是一个视金钱为万能的人,你了解我对你的每一分真,我没有啊”他转念说道:“还有,你并没有告诉念严我是个骗子,你反而要她不要怪我,说我是个好人你明明心里还有我,为什么又要这样拒绝我?” “看来你已经见过她了,你完全明白了”她低声道:“那么你该看看我了你看啊你看啊”暗严只是凝视着她不变的眼神,小渔见他不照她的话做,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说道: “你看看我!看看我的脸、我的头发、我的身体” “不要再说了”傅严又是紧拥着她。 小渔却还是一径地说道: “我得了血癌,你满意了吗?你把女儿带走吧” “为什么你要这样说我!我爱你啊”他无助地将脸靠着她的肩上说道:“这十五年来,我没有忘了你一分一秒。这十五年来,我没有放弃找寻过你一分一秒。 这十五年来,我没有不自责一分一秒我何尝好过?即使这不及你的痛苦的万分之一,也请你不要再怀疑我对你的爱了” 小渔不屑地回道: “够了把你的爱留给别人吧,留给这样一个快要死掉的人是没有用的,如果可以,请你把爱给念严吧善待她,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小渔提到女儿,再也忍受不住泪水。 “我的爱,只给你和女儿,除了你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得到我的爱”他轻轻拨整着她凌乱的发,小渔也抬起迷濛的眼神凝望着他。“我要再说一次,我从没有,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他结语在她闪躲的唇里,他感受到那唇里病痛的苦涩,却如此狂烈地吻着她,他是如此虔诚地看待这一个吻 他盼了十五年的一吻,他要吻进她沧桑的心。 “看到了你,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不要再失去你,我什么都不怕”傅严拿起手帕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渍说道:“这十五年来,我只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真的好爱你,不管你是病是老是丑,我都爱你”他真挚地说完,又给了小渔一个浅吻。 小渔恍惚地看着眼前人,语气再次涌上凄切说道: “不要强迫自己喜欢我,不要强迫自己说爱我,没有人要求你做一个专情男子,你大可像十五年前一样把我甩开” 这些年来,她早巳不知幸福是否存在了。 “不要再这样说了,我不是怜悯,更不是同情,我只要一闭上眼想象你的离去,我就没有办法了‘我爱你’是一句很容易说出口的话,可是我只愿为你说到做到我会用行动来表示我对你不是强求浪漫与痴情,从今以后,我们会一起度过很多个十五年的” “你要跟一块墓碑度过吗?”小渔颤道:“我只有几个月可活你没有必要给我这些甜美的承诺,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惟一的请求,就是请你善待念严,其它的我别无所求” “不是假的,我带你去美国,去英国,那边研发了很多抑制血癌的新葯,你不会死的不要再轻言这个字”傅严对小渔乐观地说着,他绝对不会让小渔离开他。 “不要!”小渔还是拒绝:“你有权利追求更好的,不必为我受限,如果你此番回来只是要请求我的原谅,那么我原谅你,附加的条件是善待念严。此外,你形同自由,我们即使共育了一个子女,毕竟没有婚约的约束,我的存在,你可以一笔作废”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消极地看待自己?”傅严急道:“你不需要认同自己的宿命,你可以反抗!我陪你一起反抗!” “还能有什么变化呢!”小渔惨然说道:“我一路走来就是这么一条路,从来没有光芒为我指引我曾经天真地以为我可以脱离这宿命,可是这也让我付出了更加惨痛的代价” “我是那更加惨痛的代价吗?”傅严对着她喊:“如果让你再选择,你会选择没有遇见过我吗?” 小渔被这问题给问住了。 如果可以选择她会如何选择?她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的人生,走得蜿蜒曲折,有了浪就迎上浪,有了风就迎上风,这些都不是她选择的。 她向来对命运照单全收,可是她的生命中,一旦没有了他,那么该是多么空荡的人生。她愈想愈害怕,如果没有遇见他,那么这条人生路上又该是多么孤单? 暗严替她开了口: “如果让我选择,我还是选择遇见你。因志遇见你是我生命当中多么美好的回忆,即使要赔上十五年,甚至更漫长永无止境的等待,我还是要那瞬间交会的美好片段那是我人生走至尽头时,惟一可以凭吊的时光” 小渔听得好动容,她迟迟开口: “你是说真的吗?傅严,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她掉进了他的凝眸深处,再难压抑住如涛的情感,伸出了被病痛折磨的双臂,主动拥上了她生命中久违的一扇阳光。她生涩的情感像花一样在她干涸的心房里瓣瓣怒放。 “我要说的,你都说了即使我即刻就会死去,能死在你怀里,也是上天赐给我的莫大幸福了。这些年我真的过得好辛苦,你知道吗” 暗严心疼地揉着她的肩后,那里面有一道疤痕,曾经像是一座破桥横阻了他们情感的河流。可是他成熟了,他不再依靠桥梁,他选择涉水而过,即使是急湍,是暴流,他也要牵着她走 他在心中,以性命起誓。 第九章 霸田彻看着傅念严从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中走了出来,她的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早熟,不似其他同学欢笑嬉语,她孤零零地走着。 “小姐,在这儿”冈田彻右手架着黑色宾士的车门朝她招手,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张望。 她加快了脚步走了过来,急着坐上了车说道: “你说来接我就是这样啊?那你以后别来了,我不想被人指指点点。”她低了头,窗外有她的同学正朝车里头望着,她简直羞死了。 他们一定在想,她怎么突然成了有钱人家的女儿,说不定他们会认为她这样做是在摆威风,同侪的流言压力就够她好受了。 霸田彻体贴地将车速加快开走,驶上了回饭店的路上,他笑道: “少爷有后了。我的儿子在日本,跟你一样大,我已经要他来台湾伺候你了。” “什么伺候?”她不解,而后又道:“还有,你不要叫我‘小姐’,我有名字,不叫‘小姐’” 这一切实在突然,她简直难以适应。一下之间,她有了爸爸,有了管家,还住五星级饭店,坐高级宾士车,这一切不真实得像一场迷离的梦境。 霸田彻握住方向盘,看着后照镜反映着她迷茫的眼神。 她实在出落得跟她母亲一样美丽,身上也承袭了傅严的贵气。 他说道: “我们冈田家世代在傅家为仆,我服侍你的父亲,我的儿子当然要服侍于你。原本少爷不打算娶妻,他一心一意只看得上你母亲,没人劝得了他成婚终于是有了你,我儿子的生命才有了意义。” 对他而言,傅严就是他人生的主帅,傅严的喜怒远比他的喜怒来得重要。 暗念严听言后,觉得十分荒谬。 “这是什么价值观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不是吗?”她反问。 霸田彻讶于她提出的问题,柔和了眉角。 “看来你跟你爸一样会是个好主人。”他不选择回答她,因为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没有必要苛求答案的。 暗念严也没有续问的念头,她知道冈田彻是个忠仆,既然他认定追求人生的意义就是父亲,而这也没有为他带来困扰,那么她好事的质疑便显得无理而强人所难了。 她其实另有更在意的事,她不自在地开了口: “呃我爸是个怎样的人?” 她生涩地开口喊了他,眼神溜转至窗外。 霸田彻浅笑,抿直了唇审慎答了: “你爸的转变在于你的母亲。十五年前,他是一个热情又直爽的男子,十五年后,他变得内敛许多只有提及你母亲能让他激动。对我而言,他是一个好主人,相信他也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前提是,如果没有当年加诸在他身上的种种束缚” “究竟是什么束缚呢?”她企盼知道真相,她要听听她的父亲有什么理直气壮的理由能抛下她们母女十五年。 霸田彻察觉到她的情绪,刻意避而不说。 “关于这些事,还是由少爷跟你当面解释比较妥当。” “不,我要知道。你不要对我转弯抹角,我如果不快点知道这些,我会疯掉,我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看待我的爸爸,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面对他”她内心纠杂着一些问号,是她想都想不透的。 独自和母亲生活了这些年,她就算曾经盼望过父亲回来,那也是好久以前了。如今一切竟然有了新变局,她真的无所适从。 霸田彻看她烦乱的低下头,终究决定说了。 “好吧,我把我看到的一面告诉你。当年,你爸和你妈在东海岸相恋,只是你奶奶并不认同你母亲,她认为你母亲出身低,配不上你父亲。后来你爷爷病逝,你爸爸必须马上赶回日本奔丧,回到日本才发现,你爷爷的遗嘱上写明了你爸爸不得再回到台湾。于是他要我为他回来找寻你妈,但是你妈却远走他乡,留了本日记就消失了。这些年来不管我们多努力去寻找,就是找不到你们的消息。你该明白的是,你爸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妈,他更不知道他竟然有个女儿在世上。直到十五年后,我们终于发现你妈的音讯,你爸便不顾你爷爷的‘遗命’回来了台湾,因缘际会遇儿了你,才知道你妈患了病。唉!希望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霸田彻说着也锁紧了眉。命运的确弄人,却又安排得如此巧合诡异,他只求老天不要再让少爷和小渔之间另生波折了。 她听了还是不甚谅解。 “什么‘遗命’那么重要?如果他愿意,他大可不必恪守这些的”她为母亲喊屈,她比谁都清楚母亲这些年来所度过的艰苦日子。 在她印象中,母亲总是踩着裁缝车的踏板,车过她一段又一段的美丽年华。难道这些日夜等待,能以一个借口打翻? “小姐,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中国有句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发生在豪门子弟身上的憾事从来就没有少过。少爷曾经对我说,如果可以,他不要这些权贵财势,他只要一分简简单单的爱情。毕竟那道‘遗命’,少爷不得不服,为人子的,总不能如此件逆,如果要怪 只能说少爷和你母亲当时真的无缘在一起” 他见她似乎软化了,又说道: “幸好,上天安排自有美意,少爷这次回来,不也顺利地和你相认?也许晚了点,但是终究是赶上了,不是吗?” 霸田彻将车开到了饭店,见她若有所思,提醒说道: “饭店到了。别想那么多,快进去洗个澡,你爸还在医院等着你呢” 他下车为她开门。后方不远处却有人喊他 “阿彻!” 汪萍身着合身的白色旗袍,挽了淡紫的披肩,但她的语气却不若这一身雍容华贵的装束般风雅,反而在向晚的华灯中显得来者不善。 霸田彻听到了汪萍喊他,讷讷地回身。 “夫人。”他躬身行礼。 方下了车的傅念严转眼看向眼前这不怒而威、年近六旬的老太太,心里对她的形象勾勒了一番。 汪萍还没来得及招呼傅念严,只是快步走向冈田彻,不由分说地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怒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跟少爷来了台湾,老爷的吩咐你都不听了?你们冈田家竟然胆敢如此妄为!” 暗念严看着她打了人,气不过地高声说道: “你凭什么这样乱打人?” 汪萍因这一句话,这才看到了站在冈田彻身后不远的小女孩。 她精锐眼睛一眯。 “你是谁啊插什么嘴你”她过去用力扯了傅念严的头发。“小小年纪就这么口没遮拦,谁教得你这么好”霸田彻连声阻止说道: “夫人住手啊!她是你孙女,你快住手啊”汪萍闻言一阵失神,傅念严随即反击地回扯了她头发。 “不准你欺负我,你这个坏女人”她愈扯愈使力。 “哎呀”汪萍失声痛叫。 霸田彻拼命拦阻地说道: “小姐她是你奶奶,你不能这样失礼啊”“我就是知道她是我奶奶,所以我要代我母亲讨回公道”她绝对要好好对付这个女人,为她母亲出口气。 一旁的李嫂见状,赶紧用力推倒了傅念严,挽住了发髻被弄乱、妆也花了的汪萍。 汪萍简直忍无可忍,她吼着: “这种没家教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孙女!这种既下贱又不三不四的德性,怎么可能会是我汪萍的孙女!” “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你只是一只披着貂皮大衣的母狼!”傅念严很快站直了身反驳回道。 “阿彻!”汪萍表情抽搐着,一脸又羞又怒。“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霸田彻表情为难,傅念严却显得理直气壮。 “我来解释!我来告诉你,你非但不能拆散我爸跟我妈,你还不能有我这个孙女”她伶牙利齿地说着,她要让眼前的老太太发怒。爸不敢惹她,妈惹不起她,那么她揽下。 汪萍恨恨啐口: “你这个小杂种不要命了是不是?敢这样顶撞我?” “我为什么不敢!”她直视汪萍的眼神毫无畏惧。 “你不要把人看低了,我是不会怕你的” “哼”汪萍眉挑失笑,慢慢接受了她是那女人的野种的事实。“原来你是那个贱骨头的女儿?哼你和你母亲本来就是不入流的血统,这样的孙女,我看送给谁都不要吧” “夫人,小姐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跟她计较太多,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冈田彻生怕她们祖孙嫌隙愈划愈深,在一旁劝阻着。 暗念严听了此话却不以为然。 “我并非年纪小不懂事,只是我分得清什么人才能获得我的尊重。这种心狠手辣、拆散他人的老太太,我不必对她客气” “你的尊重?”汪萍厉声抢道:“谁求你的尊重!握在我手里的筹码很多了,你根本不值得我一顾。” 她不打算多跟这小女孩斡旋,她已经派阿邦跟踪傅严,她要马上赶去医院。 “李嫂,我们走吧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女孩,不必费神招呼她了” 汪萍抛了个凶狠的眼神给傅念严,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汪萍儿景,心里显然又有了算计。可恶!你们娘儿俩休想入豪门。 见汪萍上车走远,冈田彻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姐,我们还是直接去医院吧”他看着汪萍开车前去的方向,似乎也是要到医院去,他怕有什么事会发生。 暗念严看出冈田彻眼里似乎有所顾忌,于是不表意见地又上了车。冈田彻正要发动引擎之际,却蓦然见到他的父亲与母亲拦在车前 他急着降下车窗探出头惊道: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先别说了,快让我们上车,晚一步就糟了”冈田弘也的表情甚是凝重,一旁的冈田秀子也皱紧了细眉。 暗念严看着两个陌生脸孔,内心不知如何地揪紧了。当他们的车子驶离了饭店,路上一排晕黄的路灯染亮了他们盛满忧虑的眼神 *****晋--江--文--学--城***** 暗严拿着晚餐进了病房,一眼看到了小渔闻门声急着背对他,他不解说道: “小渔,怎么了?”她的背影似乎不住发着冷颤,他连忙将饭盒放在一旁的床柜上,双手握住她干瘦的肩说道:“怎么了?让我看看” “没事” 她那含混不清的发音让傅严更加紧张。 “让我看看”他使力扳正了她的肩,却见她紧紧地以卫生纸堵口。“快放开” 他抢下了卫生纸,却发现卫生纸上沾满了腥红的血液 “天啊怎么回事?”他焦急地往门外大喊:“医生医生!” 小渔却勉力制止他的呼叫。 “不要叫医生了我知道我拖不过多久了” 她泪盈于睫地看着傅严,低切说着:“傅严,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好好照顾念严她跟着我受了很多苦” “不要跟我交代这些!”他心痛地拥着小渔。“我一定要治好你,就明天!我马上去办离院手续,我带你去美国,那里有很多抑制血癌恶化的新葯一而且他们也有比台湾建构更完善的骨髓资料库,我们一定能够在那里找到适合你的骨髓的!” “真的吗?”她顿了片刻又说:“可是我怕我捱不到那个时候了” 小渔眼神空空洞洞。最近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病情正逐渐恶化中,掉发的情形更严重了,夜间咳血的情况也始终没有改善。 老天也许要她走了。幸好傅严来了,让念严有所依靠,她不该再奢求什么厅,这已是莫大的幸运了。 暗严不要她那么宿命论,始终要她抱着希望。 “会撑过去的,你一定可以的,我会陪你一起度过这难关的!”他用着手指轻轻揉去了她唇角的血渍,看着眼前这张苍白的脸,曾写满了多少他不曾明白的故事。 “不要绝望,你要为女儿活着,她好不容易有了父亲,我们要一起爱她,而不是又让她短缺了母爱。你也要为自己活着,更要为我活着!” 他结尾语气颤抖着,却还是难掩恐惧。 “我要把我十五年来亏欠你的爱,在未来的日子里加倍还给你你不能让我自己活着,那么活着就变成是一种残忍” 小渔只是摇着头落泪,虚弱地抚着他的脸。 “我答应你,我会为了你好好活” 突然,门开了,汪萍竟没有敲门就阅了进来,她怒眼看着病床上一个憔悴的女人正拥抱着她的儿子,眼神却又异常地缓和了下来。 “抱够了吗?我的好儿子?” 暗严吃惊地看着母亲的出现,有些不知所措。他直觉地挡在小渔前面说道: “妈,你怎么来了?” 一旁的小渔怯怯地躲在傅严身后,飘茫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 “是你”她不会记错的,是他,那狠戾欲赶尽杀绝的眼神一遇见就不会忘记。 暗严不知小渔发现了什么,只见她将目光锁紧在阿邦身上。 “那是阿邦你认识他?” 小渔敛了泪眼,冷冷地说道: “我不认识他,不过他那张脸我是不会忘记的!十五年前,你派他给了我一笔钱替父亲发丧,他是如此威风地羞辱过我” 她从未忘记当时的一切,那是在她未缝合的伤口上再划了一刀! 被指名阿邦的男子,只是沉默,汪萍却先发制人。 “你病昏了头是吗?不必在这卖可怜”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心慌。 “这是怎么回事?”傅严看着小渔,辩道:“我从未派人给过你钱,自从那夜起,我根本找不到你在哪里,又怎么会派人‘羞辱’你?” 他将眼神转厉,移向阿邦说道: “你最好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这算什么?做贼的喊捉贼吗?”汪萍心里有鬼,连忙转移话题说道:“那你违逆你父亲的命令来了台湾,你的解释又何在?” “妈,我的解释就是她!”傅严毫不犹豫的说出口:“你不会不明白这十五年来我的心里就只有她,没有别人,她是我做任何事的原因。” 汪萍怒不可遏。 “好动人的一篇说辞,你怎么不去跟你爸说!他劳疾病逝,你接掌集团,这是天经地义的,你身为人子,肩负遗命,那更是不容置疑的。你今天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她是你的谁还说不定,我可是你的母亲!” “够了,我不想辩解这些,总之我来了,而且我不走了,我要带她去美国治病,我要医好她。”他不自觉地拥紧了小渔。 “那长鹤呢?你要这么不负责任地败了你爷爷的根基?”汪萍发现傅严到了台湾,跟她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变了,他眼里烧炙的那分痴狂,难道就是为了他怀中的女子? 她将眼光挪到了小渔的身上,不屑说道: “你不要不知道自己是何身份,你的病不是傅严给你的,他没有义务为你这样耗钱治病,你更要不起一个名分,那种私生的女儿,一验血你就露馅被人看穿了,想坑我们傅家,门儿都没有!” 小渔咬口不回话,尽管她受到多么大的羞怒都不说,她不要给傅严压力,她相信傅严不会这么想她的。 这分坚定的爱,无论再有什么试炼她都不怕。 暗严只是不想随母亲的煽动起舞,他沉沉说了: “妈,随你怎么说,都影响不了我和小渔的感情。长鹤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爷爷奶奶到头来也没有逼我从商,我告诉过爸我不适合,我宁可把总裁的职位拱手让人,你想当你也可以拿走爸的‘遗命’无理至极,我不想被一纸遗嘱掌控了我的人生。” “好啊!”汪萍耐不住颓势说道:“你要给她治病,钱呢?我一毛都不会给你的,你想离开,你就等于一无所有!看你那个时候能给谁治病,能养活谁” “夫人,你错了。该离开傅家的,是你。” 霸田弘也赶到了医院,后方跟随而来的冈田秀子、冈田彻与傅念严,全都因为一个即将揭露的真相而屏息不语。 汪萍一个回头,见着了冈田弘也发声,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要被拆台了。 她低道: “你想说什么?”汪萍的眼神在看向冈田弘也时禁不住错了开,她知道他的眼里有着让她不安的讯息。 “我要说的,是你的良心!”冈田弘也难掩激动。 汪萍被这言语给震住,她往冈田弘也的手中一看,他竟然端着傅予丞的牌位! “你”汪萍第一次觉得恐惧,她想逃。 她看着李嫂和阿邦,他俩竟然都痹篇了她的眼神。 霸田弘也只是沉声开口,那声音隐约夹着巨大的愤怒: “老爷当年根本没有立下遗嘱,那纸遗嘱是你虚造的!”他抖着声音,手里的牌位拥得死紧。“当年我送老爷上了救护车,他口里直念着你的名字,我以为他一心牵念着你,没想到竟然是要我提防你我们冈田家与傅家主仆情谊八十年,今天你的行为不容饶恕!” 汪萍不敢相信冈田弘也竟然知道她做了这些,是谁出卖她的?是谁? 她冲了过去抓住李嫂。 “你!是你说的?你竟然出卖我!”她一巴掌打向李嫂。 “夫人我没有”李嫂抚着脸,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你不必迁怒别人,这些事正是你亲手造成的。老爷在世时从未要求少爷继承事业,他甚至有意要让少爷继续深造文学,这一切都是你的私心”冈田弘也望向傅严说道:“少爷,这些都是老爷亲口跟我说过的,这些年你错怪老爷了” 暗严一时千头万绪,不知如河面对这一幕的发生。 他想着向来冷峻寡言、难以亲近的父亲,竟然处处为他设身处地着想,不觉难过地低下了头 小渔见傅严的神情,知道他受伤了,她紧握着他的手,沉默地拥住他。 汪萍看着眼前所有人,自觉已无地自容,她彻底输了,她彻底完了。一身高傲的羽毛,就这样被一根一根地拔掉,她完全无法反驳冈田弘也提出的种种事实,她的确对不起傅予丞,不是吗? 她眼神迷茫间想起了他 予丞,是你在惩罚我的罪行吗?是你吗? 霸田弘也续又说着: “汪萍”他已不喊她“夫人”“你不能再留在傅家” 他从西装暗袋中,取出了一纸白函说道: “这才是‘遗命’。老爷早跟我说过,如果你真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他要用这封信‘休’了你!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错误竟是要赔上老爷的命”冈田弘也不觉泪下。 老爷,弘也替你做到了,我做到了,你可以安息了。 汪萍略显老态的身子再难承担这一切休书?她被休了? 她望着傅严,那个背对她的身影多么决然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当年她走了两记死棋,自此,她是完全没有筹码了。 那张休书就这么飘落在她的脚踝边,她低下身子拾起,弯腰抖落了她所有的自尊,仿佛属于她的灿烂风华就这么断送了。 第十章 两个月后 纵横亚洲经济半世纪,长鹤集团夸起正式走入历史。 从台湾发迹,赴日扩展事业版图多年的长鹤集团,即日起正式结束长达近半世纪的营运。集团总裁傅严并未出席今日的记者会,由发言人冈田弘也代向各界及媒体说明。结束集团经营归因于傅严无心恋栈商场,身为董事会召集人、亦是傅严母亲的汪萍并不对此事发表意见,充分授权傅严作此决定。日前汪萍已回台湾家居,傅严则陪同其罹患血癌的妻子赴美治疗 *****晋--江--文--学--城***** 美国芝加哥大学医院 “妈,你一定能好起来的。”傅念严紧握着母亲孱弱的手,忍着跟泪说道。 小渔躺在病床上,眼神模糊地看向女儿与傅严。 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要被送进无菌室长达两个礼拜,全身施以高剂量的化学葯物及放射线照射,将她身上全部的骨髓细胞完全破坏,彻底将恶质病变的细胞消灭。这个过程具有抑制排斥的效果,以利异体骨髓在她的体内再生分化。 暗严已经与芝加哥当地某位华裔大学生联系上,他身上的骨髓与小渔的“hla”相符,只要等待这两个礼拜过去,小渔就得以接受移植手术了。 只是这两个礼拜,小渔将接受严格的生存检验,一个疏忽,很有可能会有大量出血或严重感染的情形发生。 而傅严与傅念严惟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小渔必须一人待在无菌室,让医疗人员进行繁复的化疗过程。 此刻,她的身体虽然虚弱异常,但是心情却十分平静。 她告诉女儿: “念严,妈会熬过去的,你跟爸爸在一起,不要害怕。”她费力举起青紫的手指点了点傅念严的眼睛说道:“不要哭,妈很好”“妈”傅念严只敢轻轻将头靠在母亲的身上,她知道此时母亲的骨质十分脆弱,禁不起强力撞击。“我在外面等你,你也不要怕” 小渔微微勾起唇角,她将视线看向傅严,他的眼里亦是灼热一片。 她柔声问道: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暗严只是心疼地吻着她的手,试图轻松说道: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先说一句最重要的吧我爱你”他还是控制不住泛溢的泪水,赶忙以袖口擦去,干笑。“女儿都忍住了,我哭什么哭啊”“是啊”她努力地让自己看来坚强。“好了,你不要这样,我会好起来的。我答应过你,我不会反悔的” 她眼角闪着晶莹的水光,像是钻石的光芒。 暗严不自觉地凝进了她的眼瞳深处。 “你呢?你有没有想跟我说什么?” 小渔正欲开口,门外有三位护士很快地走了进来,她们面无表情地扳起小渔床位的定点夹,没有任何说明便推了她的病床往医院长廊尽头的无菌室走去。 暗严来不及反应,急着对小渔远去的身影说道: “小渔,我爱你,我好爱你我等你出来” 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的,我要你跟我走这一辈子,就只有你能跟我走,你能撑过的,你可以的。 “傅严” 她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地喊着他,耳里同时飘来了女儿的呼喊 “妈妈”傅念严欲追去的身影被傅严拉住,她紧紧拥着父亲,对着那扇“碰”地一声关紧的大门无语泪下。 阳光耀跟依然,长廊上回荡着爱情感人的声音,直到他们离开了医院仍是无息绕转 *****晋--江--文--学--城***** 两个礼拜如此漫长又快速地过去了。 芝加哥大学医院的手术房内,正安静地进行着小渔的移植手术。 医师无比谨慎地将捐髓者全身麻醉,然后在其髋部抽取了换算过小渔体重所需的骨髓液约七百五十西西装入血袋。 再将捐髓者事先备用的自体血液输回,以补充他抽髓时造成的血液流失。 护士走近戴着白口罩的小渔,将血袋放上了点滴架,以特殊的针头插入了她的手臂血管 小渔看着那袋骨髓液一点一滴地注进了自己的体内,有一种奇妙的感受。 这液体将化入她身体制造新鲜的血液,她等于是重新活过,那些曾经羁留在她身上的污浊,都将被汰尽。 然而她始终虚弱无力,只是在一片重生的喜悦中载浮载沉 手术十分顺利地结束,但她却在重重医疗人员的围护之下,又被送人了无菌室进行了三个礼拜的观察期。 直到她终于能转入一般病房,已是整整五个礼拜以后。 当她安稳地躺在病床,在一个柔和的秋日早晨里甜睡不醒,傅严却已是守在她身边不肯离开。 他希望让她感受到像重虹的诗“海誓”一般的动人: 第一次睁眼,你便看见我,我正破蛹而出 我们生生世世都是最相爱的 他摸着她不再苍白的脸、逐渐红润的双颊,虽然心疼她削去了一头长发,以致只能戴着白色头巾,但是沉睡中的她,依然有种恬静的美丽。 小渔终于睁开了双眼,一道白色的阳光划过了她的眼睛 她看见了傅严,也听见了他: “早安,睡美人”他吻了她。 小渔回应着他的吻,问道: “念严呢?”她没看见女儿。 暗严抗议: “我在这儿呢!你会不会太偏心呢?”他刻意以整个身体挡住了小渔找寻女儿的目光,见她扁嘴,才又说道:“好吧!你要女儿,不要老公,真是太没有道理了,生了女儿来争宠” 小渔看着傅严回复到从前嘻皮笑脸的模样,浅笑说着! “你这个年近不惑的中年人,讲这个不怕羞啊?” “才不会呢!你说我中年人,你还不是中年妇女一个” 他不留情地回了口,想想他终于能跟“太太”好好斗斗嘴了,这是他期盼了多久的事。 “我知道,我病好了就不再被你当成宝了,要成了你家的黄脸婆,你傅严的专属女佣” 他揽腰将她抱住,像个孩子似的举动。 “对,你是我专属的,只有我可以抱你,吻你,‘使唤’你”小渔轻拍了他的头,不置可否地说道: “敢‘使唤’我,换我带着女儿跑着让你找”她说着说着,竟不自在了。 暗严抬头看见她善感的眼泪即将冒了出来,连忙正色说道: “不闹了不闹了报告老婆大人,念严回台湾读高中了,她刻意选了东部的学校,等你一恢复体力,我们就回东海岸定居”他又说:“你大可放心女儿,世伯和世伯母待她如孙女一样,可是听说她和阿彻的儿子不太对盘,天天闹呢!” 小渔笑说: “是吗?看来念严跟你一样都很难搞” “你说我难搞啊?我当年难搞还不是为了你”他辩解:“你那么难追,我可是使尽浑身解数才把你追到手”他凑近小渔鼻头,对她呵气说道。 医生不知何时走进病房,看见他们亲昵说话,怕打搅他们,还刻意咳了数声以作提醒。 小渔躲过了他的唇,羞红着脸喊: “不要闹了医生在后面” 暗严尴尬地转了身,对医生问好。医生却心照不宜地亲切笑了: “傅先生、傅太太早,我们的检查报告显示,傅太太的白血球数量已经稳定,新的血小板和红血球也被制造出来了,再过几天,你们就可以办理离院手续了,只是还是要定期回院做例行观察” 医生宣布了这个喜讯,傅严兴奋得大叫,道谢声不断。 “医生,谢谢你救了我太太,谢谢,谢谢”他送走了医生,马上奔至病床抱住了小渔。“都过去了你好好的了” 小渔感受到他激动的心跳,只是静静地与他紧紧交拥。一丝枫息吹起了傅严的气味,她含着感激的笑容以温柔的爱意伸手包围。 明天会是如何呢?她不知道,可是一定有他陪伴在身旁,这就够了,不是吗? 尾声 台湾东海岸 “爸,为什么我们一定得爬这个洞啊?”傅念严看着父亲辛苦地锄着杂草却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心里疑惑极了。 霸田彻看着少爷手上有些磨伤,连忙要抢下锄刀。 “少爷,让我来吧” 霸田彻的后方又冒出了一个清亮的男高音。 “这有什么难的爸我来我来”冈田司挡在傅严和父亲之前,三两下就锄出了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大洞。“看吧,就这么简单” 霸田司挑衅地看着傅念严欲邀功,她却别开脸对母亲说道: “妈,我扶你走,有些人啊,最爱逞强了”她意有所指。 “喂” 霸田司犯着咕哝,冈田彻却捶了儿子肩膀一记。 “对小姐说话,怎么那么没大没小!” “爸,她很难伺候耶”冈田司一脸委屈地扛起冰桶和烤肉器具,率先穿过了洞口。 霸田彻则是伤脑筋地紧接着儿子身后,口中念些“为人家仆,不得逾矩”的大道理,念得冈田司头疼。 暗严对此景丝毫不以为忤,他笑着回答了女儿之前的问题: “这个洞,叫‘定情洞’,我迫你妈都靠它呢!” 听他瞎立名目,小渔牵着女儿的手说: “你爸又在胡扯了别听他的。”她过了洞口,脸上袭来了一阵山里的清凉,好熟悉的气息涌入鼻里,往事扑得她热红了双眼。 “可是我想听呀,爸,你说嘛”傅念严知道有些秘密藏在母亲那充满甜蜜的声音里。“看妈笑得那么暖昧,这个洞一定有不同的意义,是吗?” “嘿,乖女儿,你跟你爸一样聪明”傅严还不忘捧捧自己地说道:“你妈当年啊,用歌声作饵,引来了我的好奇,我傻傻的啊,就这样掉入了她的陷阱里了” 这些事情现在终于可以轻松带过,傅严愈说愈得意。 “真的吗?爸最会说谎了”傅念严才不愿轻信父亲的话,他太会编故事了。 自从父亲回到当年就读的大学担任客座教授后,开的课便堂堂爆满,全都是冲着他的口上功夫而来的。 有些女学生仰慕得过了火,三不五时还来家里作客,一开始是为了一睹父亲的迷人风采没错,可是后来看见了年纪跟她们相仿的冈田司后,便巴着他不放。 这冈田司虽然年纪轻轻,却已有一八o的身高,加上台湾哈日的风潮,那些女生见了他,像是看见了绝世珍品一样全追了去,跟花痴没两样。 他不过是个长得还可以看的男孩嘛,却自恋甚高,穷迷女色,完全不像他爸和他爷爷一般耿直,脑筋歪得很。 看着他和女学生打情骂俏的样子,她都快被他给气疯了,要他不必伺候自己了,这种人她才不要跟他沾上边呢! “爸,你不要再让那些女学生来家里玩了啦,妈会吃醋唷”傅念严挽着母亲,警告着父亲。 小渔看着女儿,知道她少女的心思。 “我才不会吃醋呢,你爸老了,没人要了” 暗严一把牵起小渔的手,贴近她耳畔嘻道: “那你要不要啊”“你这么大一个人,扔也不知把你扔到哪儿”小渔回得妙。 知听到不远方有个声音传了夹: “老爷夫人啊,大白天的不要调情了啦”冈田司回头扯嗓大喊,冈田彻简直气炸,难制止儿子不敬的举动。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冈田彻一面对儿子,酷酷的形象全毁。 暗严看着冈田司,觉得他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一向他就不分长仆的,当然不会介意他的戏言。 “阿司啊,你爸的脸都被你气绿喽” 霸田司望了望身后的父亲,一溜烟又跑到了前面。 他出了密密的竹林,终于看到了老爷说的那个小湖 “哇超棒的”冈田司顾不得什么,抛下了手上提着的东西,脱了上衣,卷起裤管跳进了水里。“念严,快来玩” 暗念严全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拉着母亲坐在一块平坦的河石上,细心地帮母亲擦上防晒霜。 小渔有些羞赧地回想起当年那一幕,又见女儿正好挑中了那块石头,显得有些尴尬地坐了下来。 暗严盯着小渔的脸部表情变化,又笑言: “这块石头啊,刚好很凑巧地也有一个名字”他神秘地止住了口。 暗念严果然中计,问道: “什么名字呢?” 小渔急言: “念严啊,你跟阿司去玩水吧,我自己擦就好了”她真的瞪了傅严一眼,以示警戒。 “哎哟你妈在瞪我呢我不敢说了”傅严跳上了大石,从小渔身后将她拥住,小渔只是挣动着身体不让他抱。 “快说快说啦”傅念严好奇得很,看来她茂盛的好奇心是遗传自她老爸。 “我说我说。这是‘洗衣石’那里是‘偷窥林’,这湖是‘裸泳湖’嘿嘿,全说完了。”傅严抱着小渔像不倒翁似的猛摇。 小渔只是羞得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心里滑过了一丝甜蜜。 暗念严听得糊涂,什么“洗衣石”、“偷窥林”、“裸泳湖”的。她看着水里玩性大发的冈田司,他的确是快脱光了没错 “念严呀快来呀这里有鱼耶,我们抓来烤” 霸田司看准了那尾滑溜,一扑向它,它就逃命地窜进了水中石缝,反倒是他湿透了裤子,却似乎毫不在意一样。 暗念严只是很小心地撩着白裙走进湖里,以脚踝探了探冰凉的湖水,她想捞水洗面,冈田司却将她一拉,害她整个屁股跌到水里。 “你做什么啦都湿了啦” 她哭丧着脸,看着他结实的男性胸膛,又气又羞。 “哎哟玩水嘛不尽兴哪好玩”语罢,他狠狠地泼了她一脸,然后笑闹地逃开。 暗念严心一横,也不甘示弱地绑紧了裙子,走进湖中。 “你完了”她恨恨说着,准备一展报复 暗严揽着妻子,看着她颈项后愈来愈淡的痕迹,说道: “我托人带回来的葯霜还满有效的”他贴着小渔的脸,此刻,像是只有他们两人相对一样。 小渔轻轻颔首,被动地让傅严拥在怀里。 她一开始见傅严拿给她葯霜擦拭,还心痛地以为他还在意着那道疤痕。 可是傅严说的话却很让她感动: “那道痕迹,是你心里的阴影,我要除去它,不是为我,是为你”如此贴心的男人,虽然口中时常带着戏谑,却是他表达甜蜜的方式。 他的深情已无庸置疑。十五年的分离,换得今日的相聚,值得的。 那些曾经打击过他们爱情的痛苦,就像天边的那片呛蟀,已成过眼云烟,不足再提了 “小渔,你看”傅严指着停立水边的飞鸟,正在“伺鱼而动”“我是飞鸟,你是鱼。我像我们都爱听的那首歌一样,爱上了水里的鱼” 小渔听着他浪漫地说着有关他们的一切。 “我是鱼,你是飞鸟” 她觉得他的话语,像是风铃的轻响,如一串乐音包围了整座山谷,传得好远好远,直到每一个爱情里 睡不着的夜醒不来的早晨 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 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日的昏盲 飞鸟如何去爱怎么会爱上水里的鱼 爱就是爱了,当爱真的来临 注飞鸟与鱼一曲收录在齐豫“骆驼、飞鸟、鱼”专辑。